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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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还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谭玄说或许会上他们这些人家里拜访。
所以几天后,爹爹打发管家来叫他时,他还咬着半块玫瑰酥悠哉悠哉地什么也没想到。
他问管家汪伯:“要见什么人啊?”
汪伯说:“我也没见着,老爷是派人传话给我的,叫我来请您,对了,老爷还特意叮嘱您换一身讲究些的衣裳,收拾得精神些。”
谢白城从躺椅上跳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半旧的家常衣裳:“这是要干嘛啊?看来来的人挺不一般的嘛!”
他一边说,一边叫人取娘给他新做的衣裳来。
他知道自己肤色白净,容貌秀美,穿白会显得更加俊逸出尘,所以衣裳里有近一半都是白的,这身新衣裳也是。最外面再罩上一件水绿色的半臂,腰带上系着同样水绿色的绦子,整个人看起来清爽飘逸恍若谪仙。
他对着镜子收拾到满意了,转头看向汪伯:“这样行了吗?”
汪伯笑道:“少爷本来生得就顶好的,怎么样都行。”
谢白城也笑了:“那我爹还特意叮嘱叫我收拾这收拾那的。走,咱们去瞧瞧是什么样的贵客!”
他今天心情不错,确切地说,他每天心情都挺好的。所以他开开心心地哼着小曲,昂首阔步地按照汪伯传达的指示,走到了前院的止剑堂。
还隔着十来步远呢,他就听见了来自爹爹的一阵爽朗笑声。
“唉,回想起那时候的往事,真是还恍若昨日啊!可惜,现在已经老喽!是你们年轻人要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嗯,这是爹的声音,来访的是个年轻人?什么年轻人啊爹这么重视?
“谢掌门过谦了,您还正当壮年,正是这武林中的中流砥柱,我们还需要您这样的前辈多多指点,教导。”
哟,这年轻人倒是挺懂礼貌的,讲话也怪好听的,马屁拍得不错。
谢白城一边想着,一边走近止剑堂的侧门。
只是,这声音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呢?
不会是他的错觉吧?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唉?好像就是这几日曾听过……
跨进门的一瞬间,谢小少爷的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不对!这不是那天那个讨厌鬼的声音吗?!
那个、那个叫谭玄的讨厌鬼!
他的眼睛在下一个瞬间确认了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讨厌鬼谭玄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的雕花扶手椅中,面带正直又谦和的、标准好少年式的笑容,跟他分毫不差地,对上了眼。

谢白城呆住了,脚步停在进门处,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谭玄脸上的标准好少年笑容也僵住了,谢白城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那笑容上咔嚓一声迸开了裂缝。
止剑堂内一时之间只萦绕着谢祁大笑的尾音,在高高的屋顶下,颇有些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架势。
谢祁低头喝了一口茶,终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抬头看看谭玄,又转头看看呆头呆脑站着不动的儿子,不由奇怪,招了招手:“白城,你傻站着干嘛,快过来,我给你引见一下。”
谢白城步伐僵硬地走过去,谭玄则有些心虚地转开了目光。
谢祁“咦”了一声,笑道:“怎么,难道你们见过?认识?”
这该怎么说呢!
谢白城一步一步挪到谢祁的身边。他一个字都没跟谢祁提过他遇到神秘少年比武输给人家的事——这不是自己找教训嘛!但当事人怎么真的跑上门来了?!还跟爹爹一副相谈甚欢的架势,感情他那天不是信口胡诌啊!哦,也不是上门踢馆……
“前些日子,曾和谢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谭玄先开口了,看向他的目光清澈又明亮,闪动着一种亲切的光辉,光瞧他这眼神,谢白城差点以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歌可泣的感人往事呢。
“我到越州,就听说越州武林中的一些年轻人,组了个什么会,常在一起切磋交流,觉得好奇,就去凑了个热闹,想着先跟年纪相近的同伴熟悉熟悉。”谭玄又进一步补充。
谢祁笑着一摆手:“嗨,我知道,他们那就是小孩子在一起闹着玩的,倒是在吃喝玩乐上花的时间更多。论功夫,恐怕没有能是你对手的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话听起来很谦逊,但看谢祁那亮闪闪的目光,内心对自己儿子的本事还是有相当的自信和期待的。
儿子在旁边就有些心虚,脚尖虚点着地扭来扭去。
谭玄却不慌不忙地微笑了一下:“谢掌门谬赞了,晚辈不过侥幸,勉强胜了小谢公子一招。”
谢白城觑了他一眼,谢祁脸上神色却是一怔,旋即扭头瞪向儿子:“你跟谭公子交过手?怎么都没跟我提起过?”
谢白城低着头,哼哼唧唧地道:“好久没见到爹爹……您一回家我太高兴了,就给高兴忘了。”
这当然是明晃晃的大谎话。但碍着有外客在,谢祁也不好怎样,只能是再瞪了白城一眼,方又转脸对着谭玄笑道:“肯定不是什么侥幸,毕竟名师出高徒,你得你师父真传,必定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
未容谭玄再出言谦虚,他又看回一旁的儿子:“白城,谭公子要在越州待一些时日,你可要和他多亲近亲近,多向他学习才是。他初来乍到,人地不熟,你也没什么事,多领着谭公子四下转转,他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多给他说一说,听到没有?”
这么一篇话,每一句都像一个大榔头,在谢白城头顶上砰砰地砸,砸得他脑瓜子嗡嗡直响,眼前金星直冒。
什么啊!为什么他要跟这个讨厌鬼多亲近啊!还向他学习,学习他高超的说话技巧吗?而且什么叫他没什么事?…他才有了灵感想试着做一种点心的,忙得很呢!大好时光,拿去陪这个人?!噫!
然而讨厌鬼还在用亲切的目光看着他,爹也在虎视眈眈,他只能悲壮地点了点头,默默咽下一肚子的不情愿,说了一句“知道了”。
讨厌鬼立刻对他一拱手,说:“那在下就先谢过小谢公子了。”
谢白城悄悄咪咪地对他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这会儿装得这么彬彬有礼的给谁看呢,那天豁然刺向他的那一刀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的。
然而旁边的老谢也对着他不太明显地“啧”了一声,他只好对着谭玄敷衍地拱了拱手:“不必不必,谭公子太客气了。”
谭玄又转而对谢祁很恭敬有礼地道:“那晚辈今天就先告退了,等我回衡都,一定把您的话带给师父。”
“好,好,”谢祁笑眯眯地连连点头,站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哪敢劳烦!”谭玄赶紧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您请留步,不要折煞晚辈了。”
谢祁便颔首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礼貌周到、举止得体的少年十分欣赏,十分满意,随即又转头在儿子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白城,你替爹爹送送谭公子!”
谢白城简直想仰天长叹,他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冲撞了哪路神仙鬼怪?!
他心里已经在想待会儿到底是该撒盐还是该用艾草熏一熏来祛除晦气了,但眼下爹爹交代的任务总得去完成。
不得已,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蹭了两步,对着谭玄比划了一下手:“谭公子,这边请。”
谭玄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向他所示意的方向跨出了步子。
止剑堂到大门的距离并不远,谢白城心里就指望着两人保持平静而客气的氛围,不声不响地走到大门外,然后他挥一挥衣袖,作别这位衡都来的贵客,为今天的会面画上圆|满的句号。
然而客不遂主愿,刚走出止剑堂没几步,谭玄就主动向他搭话:“那天我一时眼拙,把你当成女孩子了,对不住啊。”
谢白城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这个人怎么又开始展现他高超的说话技巧了,非得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他好不容易都快忘了。
见他没说话,谭玄就自个儿继续说下去:“唉,我那天是真以为是个姑娘女扮男装好方便练武……我是听说过谢掌门有个儿子,不过不知道叫什么,他们那天也就管你叫白城,我也不知道你姓谢呀。”
谢白城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冷冷地瞥了谭玄一眼,嘴角带起一丝讥诮的笑:“你们衡都人,都像你这么会聊天吗?”
谭玄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上蓦地浮现出和初次见面那天一模一样的,有些狡黠又有些不羁的笑容:“你们越州人,都像你这样喜欢把脸拉得三尺长吗?”
谢白城顿时气结,连脚步都停了一下,谭玄却笑嘻嘻地看着他,刚才那一脸正气凛然的好少年的模样全然不见了踪迹,甚至还继续说:“哎呀,越州人也都喜欢这样嘟着嘴的吗?”
谢白城简直想转身冲回止剑堂里,把谢祁拉出来,让他好好看看这个谭玄到底是个什么人!
爹爹,爹爹,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被个毛头小子装模作样的就骗过去了呀!
但他谢白城也是堂堂正正的谢家少爷,寒铁剑派未来的掌门人,哼,他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对抗这种虚伪做作的讨厌鬼的!
于是他把嘟出去的嘴收回来了,拉长的脸扯回来了,换成了一抹云淡风轻的迷人微笑:“谭公子,听你和家父刚才的话,家父和令师好像认识?”
他这骤然的变化让谭玄又怔了一下,不过他旋即收起了脸上那丝狡黠,也规规矩矩起来:“是,他们年轻时认识的,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了。”
谢白城道:“不知令师是哪位高人,倒未曾听家父提起过。”
谭玄脸上忽而浮出有点暧昧的笑容,稍稍低下头道:“嗳……这个嘛,现在倒还不太方便说。”
谢白城又问:“那你千里迢迢到越州来,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事情是有些事情,不过现在……嗯,也不太方便说。”
谢白城“哦”了一声,斜睨过去:“谭公子看来是身负大任,秘密很多呢!倒还有空去光临我们那瞎胡闹的海棠会,怕是耽误谭公子宝贵的时间了。”
这下轮到谭玄脸色尴尬起来了。他揉了揉鼻子,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是,嗨,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我此番前来,本来就是要立足于越州,了解东南武林各门各派的现状的。只是因为我师父和令尊相识,交情不错,很敬重令尊的为人,所以想请令尊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他这番话倒是让谢白城愣住了,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侧头怔怔地看了谭玄好一会儿,直到那个皮肤微黑的少年也转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有些疑惑地回望向他,他才讷讷道:“……谭玄,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谭玄“嘿嘿”笑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是我呗。对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别说出去啊,暂时还是要保密的。你是小谢公子嘛,我才不瞒你的。”
谢白城没有说话,眉头微皱,继续大步向门口走。
谭玄慌忙跟上他的脚步,觑着他的脸色道:“喂,谢白城,你知道明珠巷吗?”
谢白城头也不回地道:“知道,怎么了?”
“明珠巷里有个绿琉璃瓦的门楼,门楣上刻着‘松风竹韵’的,我就住那。”
谢白城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谭玄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勉强停下,对他露出了一个居然有点憨厚的笑容。
谢白城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稍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谭玄在大门前跟他并肩站着,看着他,一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的样子,但谢白城等了他一会儿,也没见他说出什么来,便比了一下手,说:“谭公子,请慢走。”
谭玄“啊”了一声,对他一抱拳:“多谢小谢公子相送,在下告辞。”说完他便一撩衣袍后摆,走下台阶。
谢白城站在门槛前,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向道路前方走去,咬了一下嘴唇,忽然一握拳,冲着那道背影高喊:“喂,谭玄!”
那道身影蓦地停住了,肤色微深的少年回过头来,阳光恰好迎面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分外明亮,整张脸也显得格外轮廓分明,很有些高鼻深目的英俊。
谢白城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已在十几步开外的谭玄道:“过两天我去找你!我们认认真真再比一场!”
他话音刚落,谭玄就笑了。那是个很爽朗很洒脱的笑。
他冲他用力挥了挥手,说了一个“好”,随即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一个时辰内,谢白城第八次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脑袋发热了。
如果不是脑袋发热,他怎么会真的跟谭玄说了要再比一场呢?!明明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和对方是有差距的,他怎么就……怎么就……唉,不管再怎么认认真真,还不是自取其辱嘛!
比试输了确实让人不甘心,不过最让他难以翻篇的,其实是当时比试时,他求胜心切,故意利用谭玄不会真的伤人这一点钻了空子。
钻了空子还输了,这就不单单是技不如人,还很丢人。
他谢小少爷向来自诩光明磊落,做事有那么几分侠气,但那天的那场比试,实在是让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就算是输,也该堂堂正正的输,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至少换来一份坦然。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唉,今天在爹爹面前,谭玄还只字未提,甚至相当谦虚地说是侥幸胜了一招。
这比跟爹爹说实情还让他难受。
让他觉得……让他觉得,对方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小孩子啊?!他可是整个越州声名赫赫的谢家小郎君,未来寒铁剑派的掌门人!他谢白城拿得起,放得下,赢得起,更输得起!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输了一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努力练习就是了!好!等他过两天去跟谭玄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他就能把这件事彻底抛在脑后,专注于以后了!
不过这个谭玄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刚才问爹,爹也不肯告诉他实情,只神神秘秘地说,他师父是很厉害的人,他也很有来头,总之他看起来也是个很正派的少年,跟他多来往来往没有坏处,待到以后,说不定还很有好处,便只是为寒铁剑派的未来考虑,也要跟他多来往来往。
末了爹还说,你那些朋友们,都还不及你,你天天跟他们厮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几两重,要飘起来了。跟这个谭公子多接触接触,也好让你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别一叫你练功你就叫苦叫累、怕冷怕热的。
得,又转回教育他上面来了。
谢白城找了个借口,赶紧溜回自己住的景明阁,然后就一边啃着腌杏脯,一边皱眉苦思到了现在。
不过他这会儿算是理清思路,下定决心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已做出了约定,那就只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
多思无益,谢白城躺到了床上,翘起腿,正打算闭眼假寐一会儿补个午觉,忽然又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他不能就抱着必输无疑的心态去比试啊!这也太没出息了吧?!所谓尽自己全力,总不能躺着打瞌睡也算吧?
他的眼前倏然又浮现出三月十五那天,谭玄那变幻莫测的刀法,还有他那有点懒洋洋的,显然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笑容。
不蒸馒头还得争口气呢!就算会输,他也不能让谭玄轻轻松松就赢啊!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知道越州也不是没人!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起了佩剑浮雪,咚咚咚下了楼,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练开了。
两天后,谢白城真的去了明珠巷。
明珠巷其实算是靠近越州的闹市了,距离越州名胜琴湖不远,但是要从热闹的大街上拐两个弯才能进去,所以倒算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谢白城按谭玄所说的,一路看着门脸找过去,果然在巷子中段找到一个覆着绿琉璃瓦的门头,下面一扇对开桐木门严丝合缝地闭着,两只有些发暗的铜门环静静地垂挂在门板上,里面不像有人的样子。
谢白城下了马,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午后的明珠巷里人迹冷落,很是安静。他稍稍凑近了大门,把耳朵贴过去听了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不会是他找错了吧?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抬头看看,确实是绿琉璃瓦没错,门楣上也的确刻着“松风竹韵”几个字,往两头望望,好像都没有这样的门头了。
那应该就是找对了。
他定了定神,按了一下腰间的浮雪,小心地扣响了门环。
铜门环打在厚实的门板上发出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似乎都发出了回声。
谢白城被稍微吓到了一下,停了手又四处望望,周围还是一切如故,并没有人冒出来质问他要干什么。
……他是正大光明约好才登门的,干嘛要像做贼似的心虚啊!
谢白城顿时对自己有些生气,又见门里竟没有任何动静,干脆用力“咣咣”拍了几下。
谭玄该不会是忘了吧?!
就在他心底升起这个疑惑的同时,面前的大门忽然哐当一声打开了,出现在门里的是个高大如铁塔的中年汉子,上半张脸横眉立目,下半张脸则淹没在浓密的虬须中。
这实在太出乎谢白城的预料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剑柄上,紧张地望着这尊铁塔,安静的明珠巷和秀气精致的门楼下出现这么一位真是太违和了,感觉应该放在什么绿林好汉的山寨里才相称。
“小公子,你找哪个?”铁塔瓮声瓮气地开口了,蒲扇般的大手按在门板上,衬托得那铜门环格外精致小巧。
“我找谭玄……谭玄住这儿吗?”谢白城咽了口唾沫,“我是说,他告诉我他住这儿。”
“谭玄?”铁塔低头瞧瞧他,随即“嗯”了一声,“是住在这,你是谁啊?找他什么事?”
……谭玄是真的忘了他们约好比武的事了?!那天不是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爽快得很吗?
谢白城顿时更生气了,但无论如何这铁塔汉子是无辜的,他总不能冲人家发火,便强自按捺来:“我叫谢白城,是跟他约好……今天来拜访他的。你是他什么人,他没有告诉你么?”
那铁塔汉子摇了摇头:“我是他属下,未曾听他提过。”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谢白城好几眼,“你是寒铁剑派谢家的小公子?”
谢白城倒没料到他居然猜出了自己身份,更没料到他自称是“属下”,这个谭玄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这么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属下”?
他点头肯定了铁塔汉子的话,铁塔汉子便忽地往旁边侧身让开了:“既是谢家的小公子,那就请先进来坐吧。小五爷出去办些事,一会儿便会回来的。”
谢白城有些犹豫,他抬头看了一眼门里,映入眼帘的是个四四方方宽敞院子,此刻安安静静的,看不出还有其他人的迹象。
可是这铁塔汉子叫谭玄“小五爷”,这是他没听过的称呼,似乎应该真的是谭玄属下的样子。他便横了横心,跨进了门槛。
铁塔汉子出门去,把他的马牵了进来,还笑呵呵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谢小公子,你这马可真是不错啊!”
谢白城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马是去年生日爹花了重金买来的一匹良驹,最要紧的是特别漂亮,通体雪白,鬃毛和尾巴都仿佛是柔软灿烂的银线。这匹马到现在还未完全成年,此刻站在铁塔汉子身边,愣是被衬托得像个玲珑秀气的小仙女。
“敢问您如何称呼?”谢白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铁塔汉子慌忙道:“在下姓常,单名一个岳字,就是山岳的岳,小公子就叫我常岳,或者老常都行。”
正说着话,前方跨院门廊下,忽地又冒出一个人来,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身材瘦削,背有些佝偻,相貌倒很和善,而且和这虬须大汉截然相反,脸上光溜溜的,一根胡子也没有。
“怎么回事,来客人了?”老人眯缝起眼睛往他们这边看着,常岳笑道:“丁伯,这是谢小公子,来找小五爷的,说是跟小五爷约好的。”
“约好了的?也没听小五爷说啊。”丁伯细细打量了谢白城几眼,“哟,这孩子长得可真俊,江南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小五爷早上不是一直没出去?直到吃了午饭才走的,怕不就是在等这位小公子?”常岳道。
“嗳,有这个可能。小公子啊,你且坐坐吧,小五爷也不会出去太久的。”丁伯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谢白城往后面一进院子引。
谢白城跟在他后面进了第二进院子,看起来后面应该还有第三进,这处宅子,看门脸不觉显,里面倒挺别有洞天的。
丁伯把他带到的是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但架子上没放多少书,窗下有张长方书案,上面搁着笔墨纸砚。左上角有一本似乎写了好几页的簿子用镇纸压着。
他被安置在靠墙的一把圈椅里,丁伯又给他捧来了茶和点心,招待不可谓不周到。
谢白城乖乖坐着,喝了一口茶,又拈了一块点心吃,然后就呆呆地看着日光在窗户上慢慢地移动。
四下的静谧让他渐渐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他到底怎么会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人傻傻地喝着茶呢?
谭玄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这么不靠谱呢?!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似乎都在一点一点动摇,溃散,他简直想站起身来跑出去,跑回家去,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说话声。
那个不靠谱的人,终于回来了。

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旋即衣摆一撩,一条长腿跨了进来。
谭玄低头,视线跟他恰好撞在一处,张口第一句话便是:“我得先说清楚啊,我没忘记,我真的没忘记!”
谢白城不说话,只瞪他,用力瞪他。两只手搁在腿上,也用力地攥成拳头。
谭玄瞥瞥他的拳头,一脸无奈地道:“不是……你是说两天后,但咱们也没说好具体是什么时候。我本以为你会先打发人来说一声,结果一直也没等到……我今天正好有件事得出去一趟,我真的一直等到中午啊,不骗你的。”
这话和之前常岳的话倒对得上。常岳压根不知情,肯定不会帮着圆话,那这就应该是真的。
的确,他只说了两天后,也没讲具体时间。他是横竖整天都待在家里的少爷,所以下意识地觉得随时上门都可以,却没考虑到谭玄是有自己事情的。
但、但他也不想轻易承认是自己的失误……而且谭玄年纪也不大,就一副很独当一面的样子,对比之下,他这天天待在家里的日子是不是也太寒碜了点……
所以他干脆直奔主题了,一把抓起搁在一旁的浮雪道:“那咱们就赶紧去比过吧。”
谭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你真的要比啊?”
谢白城皱起了眉,这人什么意思啊?他到底哪一丝哪一毫看起来像开玩笑的?还是觉得他不是对手,太自不量力?
“不是、不是!”谭玄赶忙笑着摇摇手,“我的意思是,咱们这才刚见上面……刚见面就马上打起来,又不是仇敌。你……你要不再吃点点心?”
“……不好吃。”
“啊?”谭玄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谢白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指指几上那一碟点心:“你们肯定是上当了,买了那些专做外地人生意的店铺的东西。他们专会把门面装得好看,打出唬人的招牌,做东西却是偷工减料。我们越州本地的老店看起来都是不大起眼的,不是懂行的人指点,你们外地人都不容易找到。”
“真的啊?”谭玄将信将疑地拈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着,还很认真地皱着眉品味再三,“嗯?我觉得还可以啊,点心不都是这个味儿吗?”
谢白城无语地往屋顶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这种没有美食品味的人计较,只把浮雪一横:“你到底比不比啊!再不比天都要黑了!”
谭玄赶紧把吃了一半的点心囫囵吞枣下去,一个劲儿点头:“比比比。”
谢白城又扭头望望外面,院子还挺大的,也没什么花花草草,便问:“就在院子里?”
“行啊!”谭玄勾起唇角一笑,“你说了算,听你的。”
他们就一前一后走到了院子里,面对面站定了。
“你先。”谭玄冲他抬了一下下巴。
谢白城深吸了一口气,让精神渐渐沉淀,然后收束,收束到只是心中一团小小亮光、再无任何杂念的时候,他蓦地拔剑出鞘,浮雪如一道迅捷的流星,划出耀眼的银色尾迹,直奔谭玄膻中穴而去。
但是那把黑色的长刀竟然更快,白城甚至都没看清谭玄是如何拔刀的,就听到“铛”的一声,浮雪被迎头挡下。
然而他本就没打算真的把这一招使老,在刀剑接触前的一瞬间,他已经撤劲,只手腕用力,浮雪往回转了半圈,绕开了黑色长刀的阻拦,他整个人也侧过身来。他的动作轻盈而柔软,简直像被浮雪带动的一般。浮雪仿佛挥出了一片灿银的水,那水光倏然漫向谭玄的腰腹。
谭玄即刻变招,身往后缩,长刀下撤,谢白城却用剑在他刀上一推,借着这股力迅捷无伦地转到了他身后,与此同时空着的左手挥出一掌,直击谭玄后背。
这一击实在是非常巧妙。谭玄本来为了躲开他扫向腰腹的一剑就要往后躲,而他却巧妙地抢先一步到他身后,封住他的退路,并且他的刀被挡了一下,又别着手,几乎不可能反击。
这一通攻击谢白城可是苦思冥想了大半夜呢!他猜到谭玄多半会让他先出招,就想了这么个套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打中他一掌,终归是挣回点面子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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