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哪里躲闪得开,被剑鞘重重击中嘴巴,尽管双唇紧闭,也免不了齿断血流,捂着脸惨叫了一声。
他这一出手,对方当然不会退让。立时就有人抡着拳头或是提起凳子迎上前来。
这些人平时在外厮混,大多是些人见人厌的泼皮无赖,多少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欺负欺负普通百姓还能逞些威风,但又怎么可能是谢白城的对手?尽管谢白城不愿见血伤人,浮雪根本就没出鞘,也足够旋剑如飞,把那些人打了个东倒西歪。
之前驱赶他们的那个矮个子却是狡猾,躲在其他人身后,眼看其他人都被打得惨叫连连,他溜到谢白城身后,探手入怀中,竟摸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然而他才刚刚把手扬起来,旁边就蓦地伸过来一条腿,脚尖正踢在他手腕上,他怪叫一声,匕首顿时脱手飞出,划出一条银弧,直坠水底。
矮个子握着自己手腕侧头一看,只见之前那个一直静静立在船头、毫无动作的高个少年,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冲他露出一丝冷笑。
眨眼之间,这五六个无赖都被教训了一顿,只有为首那个“公子”将那女子当做盾牌,还躲在角落。
谢白城和谭玄一齐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忽然大叫起来:“朱教头!朱教头!你快出来!教训教训这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船舱内立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好!”
随即整艘画舫似乎都颤了一下,垂在舱门处的绸帘骤然被人一把扯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短打,手腕脚腕都裹着白色绑带的男子弯腰低头,从舱里钻了出来。
“吕公子,你放心,尽管交给我!”那男子声若洪钟,来到舱外直起身来,顿时整个船头似乎都暗了下去。
谢白城仰头看向这个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魁梧高大的人,简直比常岳还要大上一圈!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黑黢黢的小山!
这到底是吃什么长的啊!猪都长不过他啊!
但论武艺,可不是越高大威猛就越厉害,谢白城并不怵他,足尖一点船板,一剑横扫向这个朱教头的腰腹。
不过朱教头不愧是有个“教头”之名,身上武艺绝非之前那些三脚猫可比,少说也有个六脚猫的水平吧,于是只见他张开巨掌,迎向浮雪一扫——浮雪并未出鞘,给一股怪力打得乍然歪开。
谢白城握剑的右手一麻,差点握持不住,身子后掠,心下微惊,这座肉山倒确实有些东西,最起码是有一把子惊人蛮力!
他在心里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拔剑,可是要当真拔剑他没把握能不伤人。不管怎样,他觉得只是该给这些人一些教训,要真见了血,事情可就闹大了——这里可是越州最热闹的琴湖,不是什么荒郊野岭!
所以他就还是没有拔剑,而是提起一口真气,直接飞起一脚,由下而上,踹向肉山的下颌。
下颌是人体上的弱点,倘若这一踢命中,就算他这般魁梧敦实,也得头昏脑涨,甚至直接昏死过去!
然而谢白城却没料到,肉山倏然抬起双臂,交叉护在头脸之前,他这一脚踢正踢在肉山的小臂之上,肉山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就岿然屹立了。
“好、好!收拾他!收拾了他我赏你一百两银子!”那个吕公子这会儿来了精神,缩在角落里抻着脖子助威呢。
谢白城这一次没有犹豫,一踢未中,立刻落地旋身,长剑扫向朱教头的下盘。
朱教头却也不站着不动了,竟忽然抬腿踢向谢白城。谢白城变招极快,长剑变扫为撑,撑于船面,他则借力跃起,躲开朱教头这一脚,落地之后立刻一个扫堂腿——
然而他的腿还不如朱教头的胳膊粗,哪里能扫得动。
他也立时醒悟自己和对方的体型以及重量上的差异。一力降十会,面对这样一座肉山,正面硬拼拳脚气力,那他就是以己之短去搏人之长了。若是在陆地上,他可以凭借灵巧来耍弄这么个傻大个,可惜这里是船上,地方实在狭窄。现在他必须要抓住要害处才行。
拿定了主意,他便马上变招,借着身姿轻盈,不断变换着出招角度,招招指向朱教头咽喉、胸口、丹田等要害处。然而他用的是剑,虽然长剑很好地保持住了他和对手间的距离,但速度却比不上朱教头使用自己双掌。
朱教头双掌不停变幻,时拍时挡,时拨时击,他腕上白色绷布里似乎是裹着铁制的护腕,打在浮雪的剑鞘上发出金石之声。
谢白城连出十几招没能攻破朱教头的防守,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正好他二人位置变换,他转到了船舱门前,谢白城灵机一动,纵身跃起,脚尖在船舱飞檐上一点,整个人如白鹭凌空,飞来一剑直刺朱教头。
朱教头连忙抬起双臂,然而谢白城早已料到他这应对,剑上不过是虚招,只在朱教头眼前一晃,他的左脚足尖便已踏上那铁制护腕,右脚飞踢而出,朱教头连忙摆头避让,却已然来不及,给他踢中左侧颌骨。
饶是他摆头卸去了部分劲力,谢白城也有把握至少用上了五分气力。他借着这股力,再度向前跃出,在空中一翻身,潇洒利索地落在船头。
果不其然,朱教头受了他那一脚,整个人都趔趄下去,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谢白城刚预备高兴,却蓦地瞪大了眼睛,那个趔趄下去的肉山,居然晃了几晃,又站住了!不但站住,他还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冲着他发出“喝”的一声怪叫,目露凶光,浑似要发狂的野猪!
谢白城心头一凛,寻思着不拔剑怕是不行,这家伙太皮糙肉厚,太抗打了吧!
眼看着肉山准备揉身扑上,谢白城正欲向后跃开一步拉开些距离,脚下却忽地一绊——之前被他打倒在地的一个帮闲,此刻不知怎么福至心灵了,居然扑上来抱他的腿!
谢白城跳了一步躲开那人的手,又踹了一脚把他踢开。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但那个人的又一次跌倒,肉山整个人向前的猛扑,却让这艘画舫猛地一晃,船头沉了一下。
谢白城没有防备,身子一歪,他顿时心一沉,暗叫一声糟糕。这毫厘之差,已足够肉山扑到他跟前——
一道黑影却倏然挡住了肉山。
只见那道黑影伸出双手迎着肉山探出的胳膊一绞,便听“咯啦”一声,肉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是谭玄。
谢白城反应过来的同时,谭玄已经向他转过头来,一脸无奈地说:“你又不拔剑,还拿着剑干嘛?不会扔给我?像拿根烧火棍似的!”
谢白城本来心里还有点感激他,此刻他这话一说,他却忽然反应过来,瞬间气到要爆炸:这人说啥呢!明明两人一起来的,他刚才怎么一直没出手啊!合着就在旁边看他上蹿下跳?!这会儿还老气横秋地来教训他?!啊呸呸呸!你那黑漆麻乌的破刀才是烧火棍呢!他的浮雪可是爹特意定制的,漂亮着呢!
朱教头却还不肯善罢甘休。他见谭玄回头说话,压根不看他,便拖着被扭断的一只胳膊,抡起钵盂大的拳头直冲谭玄的脑袋而来。
然而谭玄却毫不犹豫地一挥手,黑色的电光一闪,朔夜毫不留情地在朱教头的肚皮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迸涌,朱教头痛得大叫一声,捂着伤口跪倒在地。
谢白城蓦地睁大眼睛愣住了,谭玄这家伙,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拔了刀?!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就伤了人?!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可是船上的情况却不容他继续发愣震惊了。
穿上的人本来就过度集中在船头,再加上那座肉山突然往船底一扑,船头蓦地下沉,船尾往上翘起。那些倒在地上的帮闲汉子们都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艄公也慌神了,连忙哎哎地叫着,想调整船的平衡,但已经来不及了,湖水已然涌入船中!
谢白城立于船头,首当其冲。正当他想着今天该不会要游泳上岸吧的时候,谭玄蓦地脚尖一点,飞镝般掠向他。
随即他感到自己腰被牢牢箍住,左手也被拉住,整个人拔地而起。然后谭玄抱着他落在船舱顶上又点了一下,前面的石桥就在他眼中倏然放大了。
桥上的游人发出一阵惊呼,哗啦一下让开了一块空地。谭玄挟着他一起,轻轻松松地落在了空地中央。
谭玄在落了地之后,立刻放开了他的手和腰,还往旁边让开了一步。
谢白城先抬眼看了一下湖里的那艘船,那艘船已经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彻底歪入了水中,船上的人争先恐后划着水往岸边扑腾。那个歌女也掉进了水里,不过之前为她求情的那个中年男子游到了她身边,在水中拉住了她。唯独那个朱教头,还扒在船舷边,肚子上的伤口浸在湖水里,他身边的湖水顿时以惊人的速度变红了。
谢白城的心立时提了起来,转头忧心忡忡地小声问谭玄:“他会不会死啊?”
谭玄往湖面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道:“我划得不深,那家伙跟野猪成精一样,皮糙肉厚的,哪会轻易死掉。”
野猪精?谭玄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谢白城没忍住噗地偷笑了一声,小声道:“他还正好姓朱!”
谭玄转头看了看他,也噗地笑了:“你太坏了!”
看到他笑,谢白城才倏地想起,他应该生他气来着的!这个人之前就袖手旁观!还说他的浮雪像烧火棍!不可原谅!他怎么还能对他笑啊!
谢白城就立刻把脸绷住了,不但要绷住,还要气咻咻地瞪他一眼。
可是他还没把自己的气愤传达到位,旁边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咦?这是寒铁剑派的小谢公子吧?”
话音未落,又有人应和道:“没错,是谢小郎君啊!真不愧是我们越州武林的翘楚!谢小郎君好侠义!”
还有人道:“打得好!那等恶霸无赖,就该打!少侠好身手啊!”
众人的眼光一时都变得热烈起来,纷纷集中到他身上,好像他一下子成了越州人的骄傲。
谢白城没料到会被人认出来,仓促之间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着四周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多谢大家”之类的话。
谁知他一出声回应,周围的人情绪更加高涨,还有人夸赞起来:“小谢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俊美无双!”话音未落,忽然从人群里掷出一枝桃花,落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随即响起一声惋惜的“哎呀”,谢白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又飞来一团粉色,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竟是一只绣着荷花的小香囊!
人群里传来年轻小姑娘叽叽咯咯的嬉笑声。谢白城哪里料到现在的小姑娘胆子都大成这样了,脸上倏地一红,手指一松,香囊就掉在地上。
从他身边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谢白城有些羞恼地瞪了身边的人一眼,身边的人却只笑嘻嘻的,环抱着胳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他真是没办法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扔到他身上来呢!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蓦地冲上前一步。这次换成他一把拉住了谭玄的手,拖着他埋头穿过人群,一溜烟地跑掉了。
谢白城拉着谭玄一气儿跑出了好远。
停下之后他弯腰撑着膝盖喘着气,谭玄却在旁边笑嘻嘻地咂嘴:“哎呀,多漂亮的香囊,怎么就扔了呀。”
谢白城扭头瞥他一眼,冷哼一声:“早说你喜欢啊,你喜欢就给你了。”
谭玄挑挑眉:“人家又不是给我的,我要做什么。”
谢白城则道:“怎么,给我的我就一定得拿着?”
谭玄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嘛!”
谢白城直起身,脸色冷淡地一撇嘴:“简直是莫名其妙!”
谭玄觑着他的神色,“嘿嘿”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咱们跑都跑了,不去管啦。你刚才跟那野猪精交手,没什么事吧?”
谢白城活动了一下手脚,不以为然道:“没事。我就是怕大庭广众的拔剑伤了人不大好,要不早解决他了。你伤了他……他们会不会找来?”
话说到最后,带出了些担忧的语气。
谭玄却潇洒一笑:“我怕他们?什么地痞无赖,我在衡都教训得多了。”
谢白城道:“他们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是不值得担心,我是说他们会不会气不过去报官?”
“报官?”谭玄眼睛都笑眯了起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别管了,他们要真有那胆子跑去报官,一应都有我担着,跟你没干系的。”
谢白城看看他,谭玄这家伙,他原先就怀疑过他有朝廷的背景,现在听他这说话的口气,他的怀疑似乎更有道理了。他要是真的有朝廷背景,那跟官府就是一条边儿的,自然不担心那些人去报官。
想是这么想,他嘴上却不服气的:“什么叫跟我没干系?咱们是一块儿的,该有我什么事,我又不会不认。”
谭玄顿时笑起来:“瞧你这话说的,倒好像我们俩是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谢白城一愣,咂摸了一下似乎真是如此,不禁也笑了。
谭玄道:“咱们刚才饭还没吃上几口呢,回去继续呗?”
谢白城道:“肯定要回去啊,我们还没付钱好不好。”他说着抿嘴一笑,“那我们真要成赖账的坏人了。”
两人说笑着绕了一圈,回到盛来轩。他们点的饭菜还在桌上好好摆着,掌柜的亲自来了,说是看到了他们的英勇表现,这一顿算店里请二位少侠的,感谢他们见义勇为。他们过意不去坚持要付钱,但掌柜则坚持不要,不得已,他们只好先埋头吃饭,最后谭玄估摸着价钱,留下了一两多碎银子,两人就一溜烟跑了,把追着要还钱给他们的小二甩在了后面。
时过中午,他们的琴湖之旅算游了一半,还有好些地方没有去到,但谭玄既说他下午还有事情,那今天就只好暂告段落了。
两人走到大路上准备分开之时,谭玄又问他,要不要送他回家。
谢白城奇道:“这大白天到处热热闹闹的,干嘛我又要你送?”
谭玄犹豫了一下道:“不知刚才那帮人会不会找帮手来寻麻烦。”
谢白城嗤笑起来:“我还怕他们?他们现在也该知道我是谁了,要是这样还敢来寻麻烦,我倒要佩服了。”
谭玄想想也是,越州地面上,谁没听过寒铁剑派谢家的威名?谁敢轻易寻谢家小公子的麻烦?
便对他笑了笑:“既是这样,我便走了。”
谢白城“嗯”了一声。但谭玄却没动步子。于是他也没动,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果然,谭玄踌躇了一下又觑向他:“我得去外地几天……等我回来找你?咱们再一块儿去灵元寺?”
“行啊。”谢白城立刻轻快地答应,“我等你消息。”
谭玄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两人这才分了手。
谢白城回到家里,倒是又重新有了干劲,当天下午就努力练剑,第二天更是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练开了身法,把住在大香樟树上的一窝灰喜鹊都吓飞了。
谢华城知道了特意过来在他面前翻了个白眼,说他一炷香热度,还打赌说他要能坚持三天这么勤快她就表演一个倒立洗头。结果到第四天谢白城依然早起的时候,华城已经假装失忆只抱着家里的大橘猫一阵猛撸,撸得猫毛上差点要冒火星子。
谢白城决定展现一下男子汉的胸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谢华城这种女流之辈一般见识。也就不提倒立洗头的茬,只要她学三声狗叫这事就算扯平了。结果谢华城不但不从,还捋起袖子说要跟他单挑,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两人干脆得很的打了一架,后续是被娘揪去骂了半个时辰,罚没了谢华城下一季的新衣裳一套,谢白城是一旬的点心份额。
谢华城说不公平,十天的点心哪里值得上一套新衣裳,只有谢白城暗自流泪十天的点心呢!十天呢那么那么久!一套新衣裳算什么呀,又不是没衣服穿要光屁股!
他化悲痛为力量,天天认真练剑,倒是把谢祁高兴得直捻胡子,觉得自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儿子总算是开窍了知道努力了。看看,还是得重视交友吧?近朱者赤呀!
只有谢白城自己心里清楚,他练剑时,常常回想起那天在画舫上的经历。
其实他早已省悟谭玄那天并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多给他一些历练的机会。谭玄自己出手极快极准,干脆利落,和他的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完全不同。哪怕是他也察觉到了,这应该就是“经验”的差距。
临敌的经验,真正跟人动手的经验。
他虽然从三岁开始习武,但这么些年下来不是家里人教授,就是和师兄朋友相互练习,再怎么精妙漂亮,都是你来我往互有默契的对招喂招罢了。这和与真正有伤害你意图的人动手完全是两码事。
但谭玄不一样。谭玄那天只用了两招,一招断手,一招见血。他的刀,是真正饮过血的刀。
他这个人……
他对敌人出手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头北国的狼,迅捷,凶猛,一击封喉。和平时那个带着爽朗笑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到底是被谁教成了这样的?
他还不能忘记的,就是那天事出突然,他居然是被谭玄抱着跳到桥上去的!
这真是!以他的轻功水平,他完全可以自己跃到桥上的!根本就不难!他只是、他只是一时怔住了,没反应过来,弄得好像他吓傻了,手足无措,需要谭玄来救似的!真是丢死人了!
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还认出他是谢家小郎君了!
一想起这件事,他就觉得那天被谭玄拉过的手和搂过的腰热烫烫的,像有炭火在烤。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被谭玄搂在怀里,他的鼻端充盈着谭玄衣服上浅淡雅致的熏香味道,他当时居然还特别没出息地想真好闻啊,是不是衡都才能买到的香方配的……
唉,真是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愣神,他绝对会自己潇洒自如地跳到桥上去的!
可是没有如果。他只能带着悔恨的心情,天天刻苦练习,还没有点心吃。
不过没想到他被罚的十天还没有到期,居然有人给他送好吃的来了。
送好吃的来的人是常岳,但东西是谭玄买的,常岳还带来了他的一封短信,说他从外地回来了,捎了些当地特产的点心吃食,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就随便尝尝吧。然后就是之前约好去灵元寺,现在可以看他方便定下时间。
谢白城扒拉扒拉那个食盒匣子,好几层呢!真是难为谭玄有这个心了。啧啧,不愧是从衡都来的,很懂人情世故嘛!当初真是有些小看他。
人家这么隆重地投之以桃李,他当然也要报之以琼瑶。于是也提笔刷刷回了封信,先表达了一下感谢,又把去灵元寺的时间约在了后天。
拖太久显得他不情愿似的,明天呢,又好像他多心急一样。后天就正正好,也让人有余裕安排好事情。嗯,他跟着爹学的待人接物,也不是白用功的呀!
转眼间就到了约好的日子。
约定的地点是在从琴湖往灵元寺去的分岔路口前。
这一次是谭玄先到了。谢白城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谭玄穿了一身翡翠色的圆领直缀,系了一条黑色镶金花的细腰带,在人群中好似一棵苍翠挺拔的松柏。
他走过去,谭玄远远已经看见他了,对他微微一笑。
谢白城本来觉得他们也不算十分相熟,又一下子差不多十天没见,再见恐怕多少会有些生疏,可是谭玄对他露出这一抹亲切的微笑时,就忽然生出了一种好像他们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的感觉。
于是他也笑起来,加快了一些步子,跑到了谭玄跟前。
“多谢你送我的点心。”开头第一件事,他先再次表达了感谢。
谭玄则道:“我也不懂,就是挑了看着觉得还行的买了点,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谢白城认真道:“都挺好吃的。你自己没尝尝吗?”他给这评价是可以拍胸脯负责任的,因为他的确是认认真真每一种都反复品尝过了嘛!
“我吃不出来,都觉得差不多。”谭玄笑了笑,“你喜欢就好。哎,咱们今天逛灵元寺哪些地方?”
谢白城抬头眺了一眼散落在山麓上的座座殿宇:“几个主殿总要看看的吧。然后看时辰就在寺里吃顿素斋?下午可以去后面乾春山逛逛,有不少名胜古迹的。”
谭玄转过身,把手往前一比:“好,那就又要劳烦小谢公子领路啦。”
谢白城笑了一下,迈步向前。
还是和男孩子在一起玩儿舒坦,这几天在家和华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是给人添堵。
他步履轻快地走向灵元寺高高的山门,眼角余光瞥到走在身畔的翡翠色的、挺拔的身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心中已然渐渐升起了一股雀跃着的快乐。
第137章
灵元寺依乾春山山势而建,始建于南朝时期。南朝崇佛,还曾有皇帝在灵元寺出家为僧,因此也就奠定了灵元寺江南第一大寺的地位。
后来又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改建,灵元寺的规模越发广大,建筑风格也不尽统一,反而成了一大特色。
谢白城和谭玄二人,从山门进入,穿过两边鳞次栉比的卖香烛、卖佛像的店铺,一路往上,依次游过了天王殿、地藏殿、毗卢殿、观音堂……灵元寺毗卢殿上的佛祖金身是前朝所塑,高三丈六尺,极为宏伟,旁边还雕刻着百千菩萨、罗汉悉心听讲,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观音堂上的乌木观音就更了不得了,是南朝时候留下的物件,为镇寺之宝。
他们二人虽不拜佛,但一边游览,一边要爬山,也不知脚下踏过了几百层台阶,饶是走走停停,也觉得多少有些乏累。眼看时近中午,肚子也渐渐唱起了空城计,便去吃了顿素斋。
灵元寺身为越州名胜,素斋自然也是有名的,做得样子精巧,滋味也好,有几道素鸡素鹅素排骨啥的,吃起来几可乱荤。
两人填饱了肚子,就沿着山道慢慢散步,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处热闹场所,一重庙宇前敞着一大块空地,当中种了两棵梨树,枝桠上都系满了祈福的红绸带,旁边一转边都是摊点,叫卖各种护身符、开光宝器之类的东西。摊主们舌粲莲花,围在货摊边上争相挑选的人也着实不少。
他们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四下里瞧热闹。
谢白城伸长了脖子往一个摊子上瞅了一眼,只见上面五彩斑斓,有佩的有戴的,有木的有石的,花样百出。那摊主一眼瞧见他,立刻热情洋溢地招呼:“小公子,请个护身符呀?有保平安的,求文运的,招财的结缘的应有尽有啊!您来个哪样的?”
谢白城本不想理会,但忽然一转念,谭玄送他一匣子点心,他还没有还礼——其实也不知道还什么好,既来了这儿,倒不如买个护身符送他,虽值不上一匣子点心的价,可是寓意好呀,难得的不就是一片心意吗?
于是他便搭上了摊主的话:“保平安的有什么样的?”毕竟其他的谭玄好像也用不上,这又没有保武运昌隆的。
摊主顿时来了精神,给他一一指点介绍。
谭玄在一旁抄着手,伸头望了一眼,没说话,只等着他。
谢白城最后挑了个淡金色的护身符,绸缎面子,做的像个小香包,上面用深些的金线绣着“平安”二字,顶上缀着两颗鲜艳的红玛瑙,色彩很是漂亮。
他付了钱,把护身符拿在手里,转头看向谭玄笑道:“喏,这个送你吧。”
谭玄蓦地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选了半天竟是要送他的,抄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张了嘴还没来及说话,旁边梨树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谢白城?”
谢白城悚然一惊,这儿怎么会有人认识他?!而且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不知何时,不远处那棵梨树下,聚集了五六个少年,这会儿正齐刷刷地望着他。
……吴弋,杨清源,程俊南,魏子匀……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灵元寺啊啊啊!
在谢白城陷入混乱的这一刻,程俊南先开口了,口气怎么听都有点酸溜溜的:“你说你有事,推了我们的约,原来你的事就是……”他的目光瞟向了一旁的谭玄,“……陪谭公子逛灵元寺啊。”
谢白城简直像一条被拎出水的鱼,徒劳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是,这也太巧了吧?!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来灵元寺啊?!没错他们是约他来着,他也确实以有事推辞了,但但但……但那确实是因为他和谭玄有约在先,程俊南他们是昨天才邀约的,这凡事先来后到……有、有什么错吗?!
极上掌魏家的三少爷魏子匀也面色不善,斜睨着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谭公子毕竟是衡都来的,自然不一样啦!”
谢白城真是觉得自己冤死了,天地良心,他们这群小伙伴三五不时就要聚一聚,有事就不去是常有的,反正他们聚在一起也没什么要紧事做。而且他们从来也不约在灵元寺这种地方啊!人又多,又是佛门净地的,能干嘛呀!所以他才压根没当一回事的就推脱了,今天也毫无防备的就来了……
他他他、他爹叫他要多照顾谭玄的嘛!可偏偏这又要保密,不能说。怎么就弄得他像、像个趋炎附势的越州叛徒一样!
“……不是,你们是昨天才叫我的,我、我和谭玄之前就约好了……”他越说越没底气,这怎么听都还是一股“谭玄更重要些”的感觉,还不如不说的好。
那几个少年没人答话,一道道透露着谴责意味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谢白城赶紧对他们笑了一下:“……你们,你们怎么想起来来灵元寺的?”
魏子匀撩起眼皮横了他一眼:“怎么,这灵元寺我们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