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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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这处空地上不时传来金铁交击的叮当声,和“嘿”“哈”的呼喝声。
这些声音是两个正在缠斗的少年发出的。
这两个少年一个着青衣,一个着黄衫,一个使剑,一个使鞭。两人你来我往,身影倏分倏合,斗得是难分难解。
而在他们周围,有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紧张注视着这场比试,不时有人击节叫好,也不时有人跌足叹息,看来是各有相帮,各自帮要好的伙伴攒着劲儿。
倘若遇着懂行的越州人,就会告诉你,这些少年都是越州一带武林世家的少爷或弟子。他们每月会结社一次,相互切磋比试。
这些江湖事,动刀动枪的,一般老百姓可不敢凑热闹,所以远远瞧见这帮少爷们又结社,普通游客都选择离远些省事。
这些少爷们自己却不觉得,有带来的仆从给他们摆开酒菜,只等他们切磋累了,就赏花饮酒,也是风雅乐事一件。
片刻之间,场上的局势已然发生了变化。
用剑的青衣少年逐渐占据了上风,使鞭的黄衫少年似乎气力不济,一边勉强抵挡,一边步步后退。
青衣少年脸上渐渐浮出得色,一把三尺青锋剑使得呼呼生风,剑招流水似的泼洒而下。
围观者中有人拍手叫了一声“好”,又有人嚷:“吴弋,你认输算了,别一会儿摔个屁股蹲!”
叫吴弋的便是那黄衫少年,他咬紧嘴唇,睁大眼睛,脸上显出恼怒神色,招式顿时就跟着乱了,露出个明显的破绽。
青衣少年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抢步上前便一剑刺出。
哪料那吴弋竟是故意卖个破绽,青衣少年急于取胜,这一剑刺出,自己胸前顿时空门大开,吴弋往后一倒,来个倒挂金钟,足尖骤然踢向他胸前。青衣少年慌忙躲避,吴弋落地同时就势一滚,从地上跃起,铁鞭“啪”地一声打掉了青衣少年的剑。
这一下子,胜负立时反转。
有人笑道:“吴弋,你使诈!”
吴弋却挑眉道:“古人云,兵不厌诈,我这是用智!”
青衣少年弯腰拾起剑,气呼呼地瞪他:“你耍赖!”
吴弋哼了一声,把铁鞭别回背后:“输了就是输了,你别输不起呀!”
青衣少年咕嘟着嘴还想说什么,吴弋却不理他了,转身径直走向围观的同伴。
那些围观的少年都依着一座假山,有人坐着,有人站着。吴弋一直走到假山前才停下,仰起头笑道:“白城,我赢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坐在假山最高处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穿一身银线刺绣的白衣,有一头浓密柔顺的乌发。他肌肤白皙如瓷,唇瓣却嫣红如花,眉眼似画般秀美绝伦。他应着吴弋的话语低下头,垂目对他微笑,竟恍然有一种端庄圣洁之感,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周围的少年一时都屏息静声,把目光集中在这白衣少年脸上。白衣少年却恍若未觉,从身旁石头上拈起一支海棠花,探手插在吴弋的鬓角。
“恭喜你取胜啦!”白衣少年开了口,嗓音脆生生的,像掰开一截子鲜嫩的莲藕。
吴弋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双手叉腰,目光骄傲地扫过周围的朋友们:“怎样?有没有人不服的?尽管上来,小爷奉陪!正好让白城多给我簪几支花!”
有人笑骂道:“你还真得瑟起来了,瞧把你能的!”
然而还没等到有人站出来挑战吴弋,一阵掌声倏然从空地另一端传来,紧接着一个有点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直听闻越州武林小一辈中有个什么海棠会,说是精彩得很,厉害得很,今日一见,倒是有趣得很,好玩得很,真是个不错的消遣。”
这话里可过于明显地透着一股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狂傲,十几岁的少年正是一点就着的年纪,顿时一个个横眉立目,剑拔弩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从从容容地从一棵海棠树后面转出来,双手环抱,脑袋微歪,脸上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们。

少年们哪里受过这等对待,当即就争先恐后地嚷了起来:“你什么人啊?”
“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是个爷们儿就别藏头露尾的,快快报上名来!”
但凭心而论,这骤然出现的少年看起来并不像个坏人。
他身材修长,肤色微深,容貌很是端正俊朗,斜斜挑起的眉尾透着一股显然易见的桀骜。他身着黑色窄袖长衣,足蹬长筒雕花的皮靴,腰间挎着一把细窄长刀,刀鞘是黑底镶金的,看起来也是华贵不凡,似乎大有来头。
少年懒洋洋地扯起嘴角笑道:“别着急呀,你们若是有人能赢了我,我便告诉你们我姓甚名谁。”
刚刚在比试中落败的青衣少年心中正有气呢,闻言噌地一声蹿上前来,扬起手中剑道:“你别狂!小爷这便来会会你!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黑衣少年连说了两个“好”,脚尖一踏地面,整个人已然飘逸潇洒地进入场中。
“杨清源,你可别丢我们脸啊!”身后传来同伴的呼喊声,名叫杨清源的青衣少年不必他们提醒,早运力于臂,“嘿”地一声如疾风般劈出一剑,正是他家剑法中相当厉害的一招——风吹兰折!
然而那神秘的黑衣少年却连刀都未拔,轻巧地一闪身,便躲过去了。
杨清源抢步跟上,又一气劈砍挑刺,攻出数剑,黑衣少年依然不动兵刃,只或躲或闪,整个人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辗转腾挪,杨清源连他的衣服角都碰不着。
刚刚跟吴弋打斗了一场,本就花费了不少气力,再被黑衣少年戏耍般地遛来遛去,杨清源很快就气喘吁吁,剑着也越发滞重迟缓起来。
黑衣少年瞅准机会,蓦地飞起一脚,正踢在杨清源长剑靠近剑柄处。
杨清源虎口一麻,哎哟一声,长剑脱手,再度坠落于地。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黑衣少年却噗嗤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道:“你基本功还挺扎实,但是一昧没头没脑地乱攻怎么行?招式也是要讲配合的。”
他刀都未拔便轻松取胜,这会儿还一副指点后辈的架势,杨清源不禁脸色发黑,后面围观的少年们也有些给震慑到,但又不可能服气,有人便撮哄吴弋:“你不是说想挑战你尽管来么?你上呀!”
吴弋脸色则是发白,他又不傻,对杨清源他都是利用对方直肠子,耍诈取胜,现在这黑衣少年如此厉害,他哪里会是对手。倘若上前,岂不是自取其辱?
就在这时,从假山上跳下一个少年,瓮声瓮气道:“我来会会这小子!”
众人目送他大摇大摆走到空地中间,下巴一扬,高声喝道:“爷爷我是个敞亮人,从不藏头露尾,就明白告诉你,我叫程俊南,是宁河程家人,你可记好了!”
黑衣少年笑道:“俊男?真是好名字,瞧你确实挺一表人材的,不错不错!”
程俊南最讨厌别人笑他姓名,不由涨红了脸,很气地哼了一声,唰地一下拔出了腰上的佩剑:“孙子才总说嘴呢!是爷们儿就亮家伙事!”
后面围观的少年们纷纷给程俊南呐喊助威。这位程公子在他们当中,功夫算是出类拔萃的,他上了场,少年们大多觉得放了心,不说胜券在握,总比杨清源要争气些吧。
程俊南的表现确实比杨清源要出息多了,至少让黑衣少年拔出了刀来。
那是一把通身乌黑的窄刃长刀,刀锋犀利,如一痕冷月。而黑衣少年竟是左手使刀,刀法刁钻,古怪难测,程俊南勉力支撑了二十几个回合,被黑衣少年一刀挑飞了剑,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
少年们都一阵沉默。
今天还真是碰上砸场子的硬茬了?这黑衣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各人在家里师门里,也未曾听说江湖上新出什么厉害的年轻刀客,他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到底想干嘛?
眼见黑衣少年慢悠悠地并指抚过长刀,将刀缓缓归入鞘中,有人吞了口唾沫,小声道:“看、看来必须要白城出马了!”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呼应声如水中波纹般迅速荡漾开去。
“对对,没错!只有白城出马才行了!”
“白城肯定能赢!”
“白城,快给那小子一点厉害瞧瞧!”
坐在假山最高处的白衣少年没有即刻做出反应,他姓谢,是东南武林名门寒铁剑派掌门唯一的儿子,虽然今年才十四岁,但他是这群小伙伴中武功最好的。
这个不速之客不简单。
在高处看了两场比试,他心里已然在暗自惊叹,那黑衣少年不论身法还是刀法,都是极出色的,只是完全看不出师承门派,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来头。比起能不能取胜给大家伙儿挣回脸子,他更担心这人别是什么邪门歪道出来的,他们别一不留神招惹上麻烦。
不过看他态度虽然颇为倨傲气人,但两次交手中,都极有分寸,哪怕是有好的机会,因为可能会伤到人,也宁愿放弃。而且两次都是以打掉对手兵器的方式结束,乍一看似乎故意耍威风,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完全避免了对手受伤。
倒也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谢白城便一拍石面,整个人飘然而起,如一只展翅白鹭般轻盈地落在黑衣少年对面,右手一挥,一柄雪亮的银色长剑直指黑衣少年的鼻尖。
“兄弟,咱们俩过过手吧!”
黑衣少年看着他却忽然一呆,旋即转开脸,指着他,对他身后的少年们喊道:“你们怎么回事啊?居然要派个小姑娘出来?”
少年们都沉默了。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灿锦园。
谢白城脸上一热,原本还算冷静克制的心情瞬间破碎,一阵怒火燃上心头。
这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本事,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踩中别人的痛处!
程俊南最讨厌别人拿他名字说笑,他便提他名字;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孩儿,他便张口叫他小姑娘!
谢白城化怒火为剑气,唰的一剑,惊鸿般袭向黑衣少年的喉头。
“哦哟!”黑衣少年连忙往后一仰身躲开,望着他笑道,“小姑娘这么凶啊!”
谢白城唰唰唰连出三剑,这叫“春色三分”,分别刺向黑衣少年上中下要害。
黑衣少年旋身如飞,左躲右闪,第一次显出一点狼狈。
后面观战的少年们一起鼓掌叫好,给谢白城助威。
谢白城乘胜追击,出招越发迅疾,银色的剑影简直像暴雨般向黑衣少年砸过去。
不过黑衣少年可不是任凭风吹雨打的娇弱梨花,他一边躲开谢白城的剑招,一边探手拔出刀来。
“铛”的一声,银亮长剑和乌黑长刀第一次在空中相抵。
谢白城早有准备,深吸一口气,运转周身真气,灌注于剑上,虽然他比黑衣少年矮了近一个头,但刀剑对峙,他竟毫不退缩,完全不落下风。
黑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显然是没料到面前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少年有这样出色的内力。
黑衣少年的刀贴着谢白城的剑身“噌”地一下滑了过去,对峙结束,两人各出招式,再度斗在一起。
谢白城的身法轻盈,剑招则一招快过一招,这样就在身前形成了一道银色的屏障,让黑衣少年的刀难有机会攻入这屏障中来。
但黑衣少年似乎也并不着急,在他骤雨般的剑招中,四两拨千斤地时不时挡上一刀,就化开了他的攻势。只是他的出手也仅止于此,停留于防守,并没有尝试反击。
围观的少年中便有人高声叫好:“厉害!白城厉害!快打得他满地找牙!”
然而谢白城并未欣喜起来。他留神看那少年,见他目光很专注在他的剑招上,与其说他是只能被动防守,不如说他在探索研究他的剑法。
这也太气人了!这么不把人当一回事吗?!
谢白城一生气,手上剑招反而慢了下来,一招一式变得沉稳有力,周身骤然带上了一股无形的威压!
黑衣少年“咦”了一声,抬眼望向他,旋即一笑。那笑容却和之前的轻松戏谑不同,带上了一层明显的认真和兴奋,有一种似乎终于遇上了对手的喜悦。
他的刀法也骤然一变!
那把锋锐坚硬的黑色长刀,在他手中好像突然变软了,变得像一条漆黑的蛇一样,诡谲莫测地从难以预料的角度钻出来。只要有一丝丝缝隙,一点点破绽,都会被他,被那冷月般的刀尖捕捉到。
谢白城毕竟只有十四岁,这样竭尽全力的打法非常消耗体力。过到五六十招后,他渐渐开始觉得两条腿像绑上了砖块,每一次呼吸也让胸口一阵疼痛。
这样下去可不行。
对方个子比他高,臂展比他长,本来就占着些优势。以往他跟比自己高大的对手对阵时,倚仗的都是自己轻灵的身法,但黑衣少年个子虽高,动作却丝毫不迟滞笨拙,灵活程度完全不逊于他。
谢白城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凭直觉他就知道对方还未使出全力。倘若他也输了,那他们今天这个脸就真的丢定了。
他可不是单单为了自己在比这一场,还是为了整个越州武林的颜面呢!
想到这里,谢白城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有些冒险的念头。
倘若他所料不错的话,这个黑衣少年试探他们居多,是不会真的出手伤人的。
所以,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眼下情形不容他再多犹豫,想到便干。他倏地放弃了一切防御自保的动作,挥剑只攻不回。
黑衣少年的眼中又一次流露出一抹惊异之色,但他手中的刀却的的确确的往回缩了!
他料对了!
黑衣少年不愿伤了他,也就是说哪怕他直接往他刀上撞,他也只能选择回刀避开!
这下情势可就瞬间逆转了!
虽然多少有些赖皮,但为了越州武林的颜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谢白城干脆以自身为盾,逼的黑衣少年别手别脚,无法施展。与此同时他自己则招招直指对方要害。黑衣少年无法,被他一连逼退了好几步。
围观者中有的瞧出来了,看着白城的行为连连惊呼,为他担惊受怕;没留神察觉的,只觉得白城忽然占尽上风,顿时欢欣鼓舞,大声喝彩。
黑衣少年眉头一蹙,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着恼了。
……他承认他这样做是有点不讲武德啦,但这黑衣少年自己也有错嘛,这么嚣张是要干嘛呀!不是自己找打吗?
就在他内心发生这一点点小小动摇的一瞬间,那柄长刀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忽然从他的剑下直刺他的胸前!
这一刀实在太快了,而且谢白城的打法早已放弃了防守,只是倚仗黑衣少年不会伤他,哪料黑衣少年忽然刺向他的要害呢!
谢白城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这个时候回护已经来不及了,倘若给刺中了,那可惨了,那把刀看起来好锋利,肯定很痛——
那把刀忽然诡异地偏转了一点方向。
转瞬间从他的胸前一擦而过。
谢白城到底年少,在那一刀锐利的刀风下,一下子乱了阵脚,两腿一软,差点要摔下去。
但一道黑色身影忽然掠了过来。
随即一条手臂在他腰上轻轻环了一下,一触即离。他却借着那股劲,稳稳地站住了。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转头望向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也有些喘,胸膛起伏着,额角闪着汗。看向他咧嘴一笑,抬手指指他:“太狡猾了吧!”
谢白城没有说话。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对手。尽管父亲常常教训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厉害的人物多着呢,不可骄傲。但他平日游戏相伴的小伙伴中,确实难有能成他敌手的,所以难免也滋生了他一点自视甚高。
今天,他终于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了。
这个黑皮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他们俩面对面站着,有不明就里的围观者抢先喊了起来:“平局!这是平手了!”
有人看出来了,但眼见着场上反正也没分出明显胜负,两人都好好站着,兵刃都在手里,于是也浑水摸鱼地跟着喊:“平手!平手!”
谢白城冷冷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归剑入鞘,沉声说了一句:“我输了。”
其余少年顿时哑巴了。
谢白城垂下视线,冷着脸,从黑衣少年身边擦肩而过,走回伙伴中间,有小伙伴赶紧给他手巾擦汗。
他正低头揩着额上的汗水,忽然背后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我叫谭玄,从衡都来!只是想跟诸位交个朋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谢白城拿开手巾扭头看回去,只见那个叫谭玄的少年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是的,只望着他,压根没去瞧旁的人。
他心里依然有些莫名的恼,不知是因为年少气盛忽然受了挫,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有些不得劲。
他就假装听不见,不理他。
但终归有年纪长些的少年开口接下了话:“姓谭的,你什么来头?哪门哪派的?师父是谁?”
谭玄则笑着道:“对不住,这些都不能说。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可能会去各位府上叨扰,到时候再慢慢叙说吧。”
众人都有些费解,这“去府上叨扰”是个什么意思?但这个叫谭玄的少年看起来又不像什么居心叵测的坏人,何况他自称是衡都来的,衡都可是京城!
一时彼此无言间,谭玄却忽然又开口了:“喂!”
这没头没脑的,喂谁呢!谢白城背对着他,继续假装自己没有耳朵。
但周围伙伴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毫无疑问,这“喂”的是他。
众目睽睽之下,谢白城总不好再耍小孩子脾气般置之不理,便满脸写着不高兴地回过头,看向谭玄。
谭玄却一点不生气的,笑眯眯地抬起手,在自己的鬓角边比划:“刚才是我胜了,我的奖赏呢?”
谢白城愣了一下,旋即血往上涌,满脸通红。
这什么人啊!胜者由他来簪一支花,这本是他们小伙伴间的玩闹,不知何时就成了个默认的规矩。大家都这么相熟,他也只是觉得有趣。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算什么东西啊啊啊啊!他们认识吗?他们很熟吗?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亮堂堂的大好春光里,谢白城谢小少爷真是要气死掉了!

谢白城一直到回到家里都还没消气。
他一路气呼呼地跑进父母住的院子里,二姐谢锦城正在廊下逗绿嘴鹦哥玩儿,见他脚步咚咚咚的,便笑道:“怎么了,谁惹你这小祖宗不高兴了?脸拉得这么长。”
他懒得理会,就一阵风似的从二姐身边刮过去,还故意扭头对绿鹦哥做了个鬼脸,吓得绿鹦哥直扑腾翅膀,撞掉了一根羽毛。
“你吓唬它干嘛?它得罪你了?”锦城的声音从他身后追来,他头也不回,一挥手掀开了门上的竹帘,抬脚就要跨过门槛。
“哎哟!”有个人正好要从里面出来,差点迎面撞上,好在谢白城身手灵活,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定睛一看,却是三姐谢华城。
华城只比他大两岁,今年十六,是个容貌娇艳的娉婷少女。可惜或许是年纪太接近了,两人从小就不大对付,一言不合就能闹得鸡飞狗跳。
现在华城打眼一看是他,顿时冷笑一声:“我道是谁这样冒失呢!怎么着,有人触你霉头了?才好呢,叫你天天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鬼混!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谢白城垂目瞥她一眼——去年冬天他的身高终于超过了华城,能俯视她可真是太好了。他本来心情不好,不想搭理她的,但华城这一顿尖酸刻薄的抢白,还把他朋友们称作不三不四的人,也欺人太甚了,他也不知怎地,脑子里忽然就莫名地冒出一句话,而且他的嘴巴还擅自的就把这话讲出来了:“小姑娘这么凶……当心嫁不出去!”
后半句是他擅自加的,毕竟对着真正的小姑娘,这样好像更有杀伤力些。
谢华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末了柳眉忽地倒竖起来,双手叉腰,挡在他面前:“你叫谁小姑娘呢!我是你姐!你嘴巴这么坏,又斤斤计较的,我看你才嫁不出呢!”
谢白城左右突击,都没能冲开华城的阻拦,心中顿时有些不耐烦,大声道:“我又不嫁人,爷是要娶人的!”
华城“喝”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了不得了不得,都称上爷了,好大一个爷哟!”
谢白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随即果然地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白城,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我可不记得有教你这样粗野呀!”
谢华城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白城狠狠瞪了她一眼,坏人!唉,他也不该忘了娘就在里屋这件事的。
说话间,谢夫人轻移脚步,从里屋挑门帘出来了。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容貌依然端庄秀美。她先是嗔怒地瞪了独子一眼,随即道:“快给你三姐赔不是!”
没法子,母亲的命令不能不遵守,谢白城只好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哼哼唧唧地道:“三嗯都勿起。”
“咦?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清呀?”谢华城幸灾乐祸地把手放在耳朵边,凑近了他。
谢白城翻了个白眼,望着屋顶大声道:“三、姐、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嫁不出去,你肯定能嫁个如意郎君!”
“你!”谢华城俏脸飞红,气得用手指着他。
谢白城却对她做了个鬼脸,从她身边一溜烟跑过去,跑到娘身边揽着娘,头靠在娘肩膀上撒娇。
“你这张嘴啊,真是该打!”娘扭头亲昵地看着他,举起手佯装要揍他,最终却只是轻轻在他脸前晃了一下。
“多大的人了,还天天黏着娘撒娇,真不害臊!”华城气哼哼地对他说完,用力跺了一下地,扭身出去了。
娘爱怜地拍拍他的脸颊,柔声道:“你们今天比试完了?玩得开心吗?”
这一下可戳中他的心事了,谢白城撅起了嘴:“别提了,娘。本来我们都开开心心的,谁知道忽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少年,好生厉害!程俊南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呢?你跟那人交手了没有?”
谢白城迟疑了一下,松开抱着母亲的手,悻悻然地“嗯”了一声。不过旋即又道:“我跟他过了七八十招,本来都要取胜了,却一个不小心给他钻了个空子!哼,那个人狡猾得很!”
谢夫人笑道:“你爹不是常说你,人外有人,做人切不可骄傲自满。你才见过多大世面,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了!过两天你爹也该回来了,你可练得勤些,别让他回来一查又露馅了。”
谢白城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即道:“娘,你听说过衡都附近有什么厉害的用刀的门派吗?”
谢夫人迟疑了一下,微蹙眉头想了会儿:“没听说过。衡都是天下第一繁华热闹的大城,但毕竟是天子脚下,武林门派反而是没有多少,不怎么兴盛的。”她说着笑了笑,“毕竟那是朝堂之地,跟江湖正好反着呢。怎么了?那个人是衡都来的刀客?”
“对呀!”谢白城认真道,“他说他是衡都来的,我瞧他身法招式,也想不出像哪门哪派,就挺奇怪的。问他,他也不肯说他的师承门派!”
谢夫人微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江湖之中卧虎藏龙的人有的是,有特殊原因不能透露师承的情况也不少,你啊,以后见识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谢白城对着母亲诉说了这一通,郁闷的心情也觉得畅快了不少,尤其母亲的几句安慰,让他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那少年看着明显要比他年长些,所以比他厉害一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哼,等他、等他再长大些,肯定能追得上!
谢白城心情好转,就又跟母亲说了些今天聚会的趣事,待吃过了下午的点心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回自己院子了。
等回到屋里,他才蓦然想起,好像忘记告诉娘那个少年名叫谭玄,也忘了讲他说过几日可能会上他们这些人家里拜访的事。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往床上一躺,气定神闲地想。他总不可能是来踢馆的吧?他要是有这胆子,哼,爹爹和师兄肯定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过了两天父亲果然回来了。他这趟出去是拜访一个老友,为人家解决些事端。谢白城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爹回来了要考校他功夫才是顶要紧的。
好在他也没敢太偷懒,每日好歹也练足了两个时辰。爹看他演了一套剑法下来,面沉似水,过了半天才“嗯”了一声,谢白城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这就代表他过关啦!既然过关了,他就又神气活现起来了,牛皮糖似的黏到爹爹身边,跟他讨要礼物。
爹对他们姐弟还是很宠爱的,每每去外地都会给他们带当地特产的玩意儿回来,尤其是特色吃食,总不会忘记捎给他。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天天就知道惦记吃?”爹皱着眉头,板紧了脸孔。
但谢白城知道他就是做做样子,便笑嘻嘻地道:“行万里路,吃千种菜,我又不能跟爹一起纵横江湖,只好先吃点好吃的嘛!”
“哪来的这些胡言乱语?”寒铁剑派的掌门人谢祁虽然还想绷住面孔,但眼睛里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他终究还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便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找你娘要去吧!”
谢白城“哎”了一声,立刻麻溜地跑了。
“只能每天吃几块,可不许一口气吃完了!”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谢小公子点点头,穿过门庭,一眨眼就不见了。
美食带来的快乐让他彻底地忘记了三月十五那天的不愉快——不是忘记那个叫谭玄的少年,只是忘记了输给对方的不甘心。谢小公子向来对自己是很宽容的,虽然当时是有一种我一定要刻苦练习超过对方的决心,但……但横竖又不是马上要决斗,不是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还是开开心心享受各色点心的美味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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