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他立刻赶赴余家,以屿湖山庄四大掌事之一的身份求见余家当家余柏年,向他询问余景轩和余景昂两兄弟离家的时间、前后的情况以及最近是否有写信回来。
果然不出他们预料,余景轩和余景昂也是十月里离开的家,年后收到过信,内容与陈溪云那封差不多,都提到了要家里注意,屿湖山庄可能会有所行动。
余家和百川剑门关系颇为亲近。余氏兄弟的祖父,余老当家是江南武林的耆老,时常怀念他年轻时剑侠纵横、高手辈出那个年代,对当下朝廷越发收束江湖这件事颇不以为然,秉持着朝堂归朝堂,江湖归江湖,应当互不相干的老观念,自然对屿湖山庄也就很看不惯,和陈寄余一样说过不少不中听的话。只不过他儿子余柏年身为现任当家人,头脑还算清楚,处世向来低调。但两个大孙子自小在祖父膝下长大,耳濡目染,受到的影响就比较深了,认识陈溪云后很快成了他的忠实拥趸,三个年轻人在江南武林中颇有些名气,还给自己起了个诨号叫“梅花三杰”,暗中取梅花“不畏严寒”之意。
这“严寒”指的是什么,也自不必言了。
时飞向余柏年讲述了之前在百川剑门发生的事,提请他务必要当心,最好能加强戒备。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陈寄余性命,谁知道他们会对余家做出些什么。
时飞边说边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余柏年对自己这番话并不怎么相信。但他毕竟素来谨慎,又因时飞话里话外暗示他那老父亲可能会成为目标,所以最后还是答允会多加防范,并在当晚就调派了人手,增强了老爷子住处附近的戒备。
时飞在余家交代完毕,又悄悄溜出城去,找一处隐蔽地方,歇了一日。第二日把伪装去掉,换回原来打扮,再次从码头上岸。这一次他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又在热闹的酒坊跟人喝酒吹牛,再到兰邑闹市上来回逛荡了两圈,最后才找了间客栈宿下。
当晚余家便出了事。但出乎时飞预料的是,这一次并不是有人要对余老爷子下手,而是有一群黑衣人,夜半偷袭了余家。
因为之前时飞的各种暗示,余柏年把大半人手都用来护卫老爷子。余家实力与百川剑门无法相提并论,人手远远没有那么充足,所以其余地方大都只是安排了两三人一组警戒。
没想到夜半来袭的黑衣人足有三四十人,骤然相接,余家弟子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在后宅中的余柏年听到动静,仓促组织人手展开抵抗。当晚时飞也换了夜行衣潜伏在附近留意着,此刻也挺身加入战团。
好在来犯之人人数虽多,武艺真正能称得上高强者却寥寥无几。在最初的惊诧和慌乱过后,余家人很快占据了上风。来犯者一看苗头不对,纷纷趁乱作鸟兽散,但也有七八人被擒获。
余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听闻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气得提起剑来要亲自动手御敌,余柏年好说歹说劝住了,刚要去亲自审问来犯者,他座下大弟子何安已经在那些人身上搜出了屿湖山庄的令牌,而那些人更是一口咬定是受时飞指使。
时飞当时仗着自己轻功好,想追着那些逃走的人看他们究竟逃往何处,但半路之上忽然劲风扑面,一支淬毒钢|弩从暗处袭来,时飞不敢托大,被阻了一阻,再去追时,那些人应当有人接应,没了踪迹。他往钢|弩射来的方向追过去,看到一个身披黑衣,带着兜帽之人,对方轻功也是不俗,时飞提气追了他几条街,但终究对兰邑道路不熟悉,没能追上。他心中挂念余家的情况,只好搁置下来匆匆返回,想着这么大动静,对方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踪迹,不如让州衙来查,总归胜过自己单枪匹马。
然而没想到他刚一回到余家,就被当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他事先的提醒,也成了别有用心之举。似乎他是有意让余家把力量集中于保护老爷子,而让家宅外围防守空虚,留出可乘之机。这一番交手,余家两名年轻弟子身死,数人受伤,还被人趁乱放火,虽及时扑灭,没有造成太严重的损失,却是大大的折损了颜面。
时飞没想到对方竟来这么一出,当然矢口否认,并指出自己刚才明明和余家子弟并肩作战,怎么可能是他指使了这些人。余柏年把搜出来的令牌扔到他面前,时飞接住一看,竟然仿制得极其相似,无论质料还是花纹都很像真的——当然,在余家人眼中,这显然就是真的。
时飞无奈,只好说,倘若这真是出自他的策划安排,又怎么会让人把令牌带着,岂不是自报家门,但凡有点脑子也不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来。
谁知这时候余老爷子却登场了,须发倒竖,暴跳如雷,指着时飞的鼻子骂,这必是你们的奸计,虚虚实实,兵不厌诈,正是要以此来推脱嫌疑。又嚷着他两个宝贝大孙子还不知怎么样了,久无消息,不知是不是遭了屿湖山庄的毒手。
一时余家人群情激奋,有人说应该把时飞扣下,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有人说要时飞传信给谭玄,让他亲自滚过来给个交代;也有人说应该告知百川剑门,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不能只听屿湖山庄的一面之词。
余柏年虽然没当真理会他老父的话,但也不可能放时飞走,总要给阖家上下一个交代,只能让他稍留片刻。
时飞要求亲自审问被擒获的那些人,以证清白,余家人可以在旁观瞧。余柏年神色间似乎已然要答应,余老爷子却大喊他这是有奸计,又有旁人也嚷嚷着赞同,一时此起彼伏,乱成一团。不得已,余柏年只能先让时飞待在他的书房,由他兄弟和大弟子带着人看守,他先主持把乱成一团的家中整饬好。
时飞想着要去州衙调用官府力量追查那些潜逃者,心中着急,却又不能强行离开。好说歹说,甚至出示那支钢|弩为证,看守他的人也不为所动。
到快天明时,余柏年才亲自来见他,一番交涉,终于同意一道去审问那些被抓的人。
然而那些人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屿湖山庄的人。时飞问他们倘若所言是真,为何如此轻易就承认。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因为事先时飞跟他们说好是只是威吓一下余家,没想到有人伤了人命。出了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跟一开始说好的也不一样,他们为求自保,要把真相说出来。
当着他的面这样满嘴胡说八道,时飞差点给气笑了。他便当着余柏年的面故意问他们一些关于屿湖山庄内部的事,如正副庄主、其余管事的姓名,他们都能一一说出。问到一些庄里切口,居然也知道,甚至能言之凿凿地说出他们是哪一年通过什么考核进入屿湖山庄的。
时飞一时间有些犯难,他当然可以再问一些更细的问题,但倘若这些人说不出,余柏年也是不知道答案的,他又怎么能证明自己所说为真呢?
说到这里,时飞故意停下来,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嗓子?
“你后来是怎么揭穿了他们的?”孟红菱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时飞嘿嘿一笑,放下茶杯继续道:“也是巧了,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
第40章
来者是个女子。柳眉杏目,身材窈窕。腰佩一把细薄弯刀,身上系着数十只各色小袋子、小香囊、小荷包,一眼望去五彩斑斓,仿佛身披彩霞。见了人,一双薄唇似弯非弯,似笑非笑,就带出了一份讥诮捉狭劲儿。
正是屿湖山庄四大掌事里唯一的女掌事,蓝娇雪。
蓝娇雪只瞄了他一眼,便看向余柏年道:“余前辈,小女子恰巧路过,听闻贵府出了些小乱子,特来问候。没想到一来,竟得知还牵扯到了敝庄,小女子不才,也要为敝庄辩驳几句,不知可否?”
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现,但总也不好不让别人说话,余柏年便示意她说下去。
蓝娇雪唇角微扬,声音甜柔,如一脉甘泉轻快流淌:“倘若这件事真是敝庄所为,敝庄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立威吗?对敝庄持异见者便要给点颜色瞧瞧?余前辈,也请您想一想,敝庄今日在武林中的声望,还需要做这等事吗?退一万步说,我们真有这等打算,会把事情做得如此粗糙马虎,漏洞百出吗?倘若敝庄真是这般目无法纪、不择手段之流,又如何能得到慈航寺、逍遥派、凤凰院这些正道巨擘的支持和认可呢?”
她迎着余家数人侃侃而谈,神色从容,不卑不亢。一席话说完,迎着她那清亮眸光,余家众人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反驳。
蓝娇雪也不再与他们纠缠,转身对着那七八个人道:“你们这些泼皮无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跟谁作对?我是不知道指使你们的人许了你们什么样的好处,但无论什么好处,总要有命享受花用才是!”
说话间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的,好像只是手腕一翻,再伸出来摊开时,掌心已经趴着一只龙眼大小的蜘蛛,通体漆黑,头和身子在光线映照下泛着油亮五彩,八条细长蛛腿上则长满密密绒毛,光是看都让人觉得头皮发紧。任谁都知道被这玩意儿咬上一口绝对没有好下场。
蓝娇雪嘴角含笑,伸着玉手,施施然地在那几人面前一一展示,那几人立刻面露骇然之色,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尽量拉开和这毒虫的距离。只有那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倒还有几分胆气,强撑着歪过头盯着蓝娇雪道:“庄、庄主可是有令,不、不许动用私刑,刑、刑讯逼供!”
蓝娇雪娇笑一声,捉起蜘蛛往他鼻尖前一晃,那人登时也脸色发白,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庄主,就凭你也配提起我们庄主?”蓝娇雪一双水灵灵的杏目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我都嫌脏了我们庄主!”
旁边一个余家人也面露了不忿之色,似乎对蓝娇雪以毒虫蛊物威吓不大以为然。时飞余光瞥见,连忙上前一步扯一扯蓝娇雪的衣带——蓝娇雪拿着毒虫的时候,他也是不大敢碰她的手。
“娇雪姐,就算你用些手段让他们交代,说出去也不合规矩……”他压低了声音道。
蓝娇雪微微一笑,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时飞的肩:“小飞你放心,阿姐心里自然清楚,不过吓他们一吓,叫他们脑子放清楚些,不会让你有机会去庄主面前告我的状的!”
她说着手腕又一翻,那只凶恶可怕的大蜘蛛已经没了踪影,也不知是收进哪里去了。时飞小心翼翼跟她保持着距离,见她又转向余家众人,满面春风地道:“余前辈,小女子倒是有个法子能叫他们现形。只请空出几间屋子,把这几人一个一个单独分开。”
余柏年照她的话做了,把那些人都分开,一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各安排人手看管。
蓝娇雪随即要来纸笔,唰唰写下三行字,亮在众人面前,让余柏年派人抄写,分发给每一处的看守者,让那些人各自作答。
“倘若他们真是敝庄出来的人,这几个小问题简直易如反掌,一定能一致答对。”蓝娇雪笑眯眯地说着。
时飞定睛一看,只见她写了三个问题:一、去庄三里有转弯处,有一古木生于道旁,是为何树。二、庄中自酿之酒,众人皆爱,是为何名。三、绘制山庄的简单地图。
时飞看完不禁又看向蓝娇雪一眼,这正是他之前想的更细致一些的问题,就算这些人准备再充分,只要他们是假冒的,也不可能真的对庄中知根知底,总要露出破绽。
先前他是苦恼于这些人胡说一个答案,他没法跟同样不知情的余柏年证明他们是错的。蓝娇雪却是让他们分开,各自回答,不必证明他们答案真伪,只要不一致,就足以说明他们身份有问题。
他刚才可真是一时情急,居然没想到这一层,真是糊涂了。难为蓝娇雪骤然来到,短短时间内竟已有了这番计较。
姜还是老的辣啊!只不过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就是了。
没过多久,有人回来向余柏年禀报了,那些人答不出来这几个问题,有几人答是答了,却一个跟一个都不搭边儿,都不带重样的。
事已至此,余家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按蓝娇雪的要求,把那些人都交给她和时飞处置。
那些人出来后一个个都脸色颓败,缄口不语。余柏年吩咐人给他们拿了水和一些吃食来。从夜间被擒开始,他们也是滴水未进,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饭,一个个按捺不住,都纷纷吃了。
蓝娇雪待他们吃完,就开始审问。然而以那小头目为首,那些人各个都如打瞌睡的母鸡似的,低垂着头蹲坐在地上,不论蓝娇雪如何问,都一语不发。
蓝娇雪此刻又取了一条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点殷红的小蛇在手里把玩。见这些人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生气,只不急不忙的取出几颗小丸喂那小蛇吃。
时飞在一旁觑着那小蛇缠着蓝娇雪的手腕爬来爬去,看起来很是娇憨可爱模样。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蓝娇雪身上可不会有什么真的娇憨可爱的东西,不禁又想悄悄躲远一点了。
蓝娇雪把玩了一会儿小蛇,忽然抬头对时飞笑道:“你看他们脸色是不是有点变了?”
时飞一愣,转头看去,觉得好像没什么差别,但他明白蓝娇雪既这么问,一定有她的打算,便故意做出端详的样子,随即故作深沉地笑了一声道:“不错,面上泛出黑气来了。”
那几人犹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说话。
蓝娇雪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那小头目面前,拔出弯刀抬起他的下颌,逼迫他看向自己,然后甜甜地一笑,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人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最终强自镇定下来,恶狠狠地瞪着蓝娇雪道:“你以为我会信?!”
蓝娇雪悠然自得地玩着自己的弯刀,毫不在意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是你的事情,我有什么所谓呢?只是不知道,人家答应你的好处,你要留给谁享用去了哦。”
“你根本没有机会……你都没离开过这房间!”那人脸上神色阴晴变换不定,语气虽然依然凶悍,时飞却听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丝惊慌和恐惧。
“这点小事,还需要动多大的干戈?”蓝娇雪歪着头浅浅一笑,“我刚刚还送了你一份礼物,你不也不知道吗?”
那人一愣,随即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蓦然一回头,只见刚才缠在蓝娇雪手上的那条小蛇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背上,正从后背探出头,对他吐出鲜红的小信子。
那人登时发出一声惨叫,慌忙抖动身体,想用手拍,伸了一半又缩回去,生怕被咬到。
那尾小蛇却轻灵地弓起身子一弹,像一条白色闪电般,又回到了蓝娇雪手中。
蓝娇雪笑呵呵地摸了摸小蛇的头,嘉许似的又塞给它一枚小丸。
那个小头目终于心态崩溃了,把真相向他们和盘托出。
他们的确是被人雇佣。但雇佣他们的人一直是蒙面与他们交涉。不过就他观察,这个负责与他们交涉的人,应该也只是替人办事,真正幕后主使还另有其人。有一次阴差阳错,无意中给他撞到那人与一个高个子男人在交谈,态度颇为恭敬。那个男人穿着一件带兜帽的披风,他只瞥见了下半张脸,不过那一瞥之间却让他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印象——此人应当不是汉人。
蓝娇雪愣了一下,追问他此话何意。小头目嗫嚅着解释说反正同汉人不大一样,有点胡人的感觉。确切的说,感觉像胡汉混血。不过只是匆匆一瞥,也没看到整张脸,他是不敢确定的。
至于他们能知道那么多关于屿湖山庄的事,也是因为雇佣者事先告诉了他们,要求他们必须记住。事实上,他们几个人是被故意安排好要被余家人擒获的,为此也能得到更高的报酬,比如他,因为胆子大,口舌机灵,被选出来当个领头的,能拿到五十两黄金。
时飞听的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五十两黄金?!这幕后主使可真是阔气。如此挥金如土,得是什么人,图点什么呀?
他们二人又进一步查问了他们行事的经过,知道了他们很早就潜伏到了兰邑附近,住在城墙脚下一处三进院子的宅子里。每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不许他们外出乱晃,以免引起别人注意。昨夜行动,也是那个蒙面人来通知的。
他们这群人都不过是些三教九流之辈,有些甚至是以前被打散的江湖帮派、山寨土匪中的漏网之鱼,多少都会些功夫,也有一部分人身手还不错,不过基本上不是嗜酒就是好赌,要么就是好色,总之都做不了什么正经营生,只能过着给钱就什么都干的生活。被蒙面人他们找上的时候,一听酬金数目,都顾不上管他们究竟什么目的,只忙着要把这钱先挣到手。
见他们已经说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蓝娇雪摘下一只小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小袋白色的丸药,让他们每人服了一颗,就让余家人通知官府前来拿人。
而她和时飞,则先按那人交代的地址赶到他们藏身的那处宅子,毫无悬念的,宅子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普通不过的生活物品。
时飞只能把所有情况一并上报官府,让他们去尽力追查。
忙完这一切后,他才有余裕问蓝娇雪为何会出现在兰邑。
第41章
蓝娇雪说是因为她追查的那个人终于有了明确的线索,一路逃遁到了兰邑附近。她追踪而至,早上进了城,听人议论余家昨夜出了事,她想着代表庄里前来问一问,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一到余家,余家人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讲话阴阳怪气,她耐着性子温言软语了一番,才知道时飞给陷进这件事了。
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她这才求见余柏年,搭救时飞于水火。
时飞便道:“娇雪姐,这次我真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你说吧,要我怎么还你?回京后,我一定照办!”
蓝娇雪咯咯笑起来,眉梢妩媚地一挑,白皙纤细的手指倏地伸出,挑起时飞的下巴:“小飞你长得这么讨人喜欢,以身相许倒是不错!”
时飞给她吓出一身冷汗,心想长得太英俊潇洒可真是一种罪孽啊!连忙挤出几丝乖巧的微笑:“娇雪姐你不要开玩笑了,我、我怕蜘蛛,也、也怕蛇,我跟它们没法呆一块儿……”
蓝娇雪哈哈大笑起来,翻手戳了一下时飞的额头:“姐姐逗你玩呢!你个子太矮了,像个小孩,姐姐我啊,只喜欢高个子的男子,庄主那样的还差不多,你就算了!”
时飞顿时很不忿的把腰挺得笔直。不过挺得笔直也没用,他还没有谢白城高,更不要说与谭玄比了。
娇雪姐太坏了,怎么能专门挑人家最在意的事说!他也想长得更高些啊!他还忍着恶心喝过不少牛乳呢!
蓝娇雪却忽然敛了玩笑的神色,一脸正经地看向时飞道:“那些人能知道这么多关于庄里的事,你说他们是从哪里得的消息?”
时飞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把之前在百川剑门发生的事对蓝娇雪简单说了,又说了谭玄和他怀疑庄里出了内贼,吃里扒外,泄露消息。
蓝娇雪听完之后,脸色渐渐变得非常凝重,半晌才对时飞道:“你要不说庄主怀疑跟乔青望有关,我差点都要忘了,在来兰邑的路上,我见到过他。”
时飞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蓝娇雪道:“我是先前乘船赶路的时候,在江上和一艘大船错身而过,无意中看见那艘船上二楼窗中有个人在向外张望,应该就是乔青望。我还想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连忙想再看一眼确认,那个人却已经缩回窗里,两船也错过,我往下游走,他往上游走,越走越远了。”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自信应该不会看错,他的脸我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乔青望和蓝娇雪曾经结下过梁子。当时有个愣头青技不如人比不过蓝娇雪,就故意说蓝娇雪二十多岁嫁不出去没人要。乔青望明面上调停矛盾,实则拉偏架,对蓝娇雪说了一通“女子还是当温柔些”“姑娘家太要强了未免令人害怕”这样的屁话。要不是齐雨峰拦着,蓝娇雪恨不得当场放蛇咬他。因此蓝娇雪说她不会看错乔青望的脸,时飞是很相信的。
蓝娇雪看到乔青望是三日之前的事了。无论时间还是遇见的地点,都不能证明乔青望去过宣安,或者兰邑。但这样的时机,他出现在远离他家的这一带地方,本身就是很可疑的。
或许师哥的猜测没有错?他真的跟这一系列的事有关?他有什么目的?对同为武林正道的陈家和余家下手?他疯了吗?
时飞一时思绪纷乱,此起彼伏。直到蓝娇雪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小飞,你赶紧回庄主身边复命吧。提醒庄主,务必小心一个胡汉混血的男子。”
时飞有些茫然的抬头望向她,却见蓝娇雪目光深沉、面带忧色的看着自己。
这样的表情在蓝娇雪脸上可是很少出现的,时飞不禁心中微微一紧。
胡汉混血的男子……之前被擒获的那人提起过,他偶然瞥见的,似乎是幕后真正主使的那个人?那蓝娇雪提醒他们小心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蓝娇雪不止这个意思,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呢?
“我会的。”时飞道,又看着蓝娇雪试探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庄主吗?”
蓝娇雪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稍稍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长睫一眨,忽然又微笑起来:“罢了,我写一封信,你带给庄主。另外还有些话,待我了结了手上这桩事后,会赶去找你们,当面对庄主说。”
她既这么说了,时飞也不好再问,便点头答应。
两人在路边找了间代写书信的铺子,蓝娇雪付了钱跟人家买了纸张,匆匆写了几行字,装进信封里,还仔细封了口。
时飞见她如此,也就不做打探,只接过来放进怀里收好。
这便到了两人该告别的时候,都各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完成。
时飞看看蓝娇雪,见她真如同长姊般温柔微笑地瞧着自己,心中不禁一暖,便开口道:“娇雪姐,你自己要当心。我记得,你是在追一个神农寨的人?”
蓝娇雪笑着点点头:“不错,是寨主委托我们帮忙寻找那人下落的。放心吧,神农寨也出动了人手追他,我只是先行一步,很快会跟他们汇合,不会有问题的。你路上也要小心,不要再卷进什么事里去了。”
时飞笑笑,向她保证自己决不会耽搁,直接就往笒川去,两人便就此别过,各奔东西。
时飞讲到这里,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素白信封,递到谭玄面前。
谭玄接过来,先拿在手里正反看了看,才小心地撕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张信纸,打开观瞧。
时飞讲了半日的话,早已口渴,拿起杯子咕嘟咕嘟连喝了两杯茶,才用袖子擦擦嘴角,抬头看向谭玄,却见他盯着信纸,眉头紧锁,不禁有些好奇地探头:“娇雪姐写了什么?”
谭玄却倏地把信纸一收,淡淡道:“她给了两个名字,建议从他们开始查。”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已经请温大人和蓝老去查这件事了,我这边也有自己查到的线索,算算日子或许已经有些眉目了。”
时飞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片刻,才很不能置信似的问:“两个名字?娇雪姐为什么……她该不会……该不会跟她有关……?!”
谭玄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只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纸:“她说会来找我们?有些话要当面亲自对我说?”
时飞忙点点头。
“你跟她怎么约定的?我们很快也要离开笒川了。”
“我把我们之前住的客栈告诉她了。你们不也是把地址留在客栈,我去问了才找来的吗?我想着咱们要是往哪里去了,直接留个信在客栈,等她来了就知道要往哪里去找。”时飞说着,抬手揉了一下鼻子,有些忐忑地看了谭玄一眼,“我想着暂时避开梧城那边的兄弟比较好,这样行吗?”
谭玄点点头:“可以。不过我想梧城现有的人员应该不会有问题。”
时飞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潜台词,追问道:“你的意思是,之前果然有问题?”
谭玄便把之前去梧城的经过和去杨顺家以及追踪无赖的事一并简单说了。听到那个逃走的人应当与离火教有关,时飞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离火教?离火教还没死干净呢?”他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孟红菱就在一旁坐着,连忙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怎么离火教又出现了?谁在背后捣鬼呢?”
谭玄道:“的确,我也很意外居然真的又能看到离火教的踪迹,而且居然已经能把手伸这么长。不过,有一件事我这几日反复琢磨,觉得也颇有文章。”
此话一出,其余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谭玄微微一笑,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简单勾画了几个点:“这是离火教的祝祷仪式,按九宫格摆放九种掺了香料的木屑,点燃后跪拜祈祷。凡是信徒,莫不能外。但我当时找遍那个人藏身处的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一点点这样的仪式迹象。
时飞想了想,迟疑道:“所以这说明——说明那个人其实不是离火教的信徒?”
“这是其一。”谭玄道,“他不是离火教信徒,但是在为离火教的人办事。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但倘若真的如此,就可以说明又一个问题,离火教或许确实又有复燃之迹,但目前还没有很强的实力,没有很充足的人手,只能靠钱来解决问题。”
时飞脸上顿时露出了悟的神色。孟红菱却忽然道:“离火教很有钱吗?动辄就掏出五十两金子,这个人在笒川监视我们,更不知道要给他多少钱了。”
谭玄看向她:“只要信众足够多,就能足够有钱。更不要说离火教还有许多别的来钱手段。传说中是有一个藏宝库的,但一直没人找到线索。说不定,还有跟离火教有关的人找到了宝库?那五十两黄金的确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