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红蕖  发于:2025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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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俊逸没料到突然会点到自己头上,他本来只是在一旁听得入神。怔了怔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以前也没听过……”
谭玄道:“你长于江南,庆州却在陇右路,相隔数千里,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名气,你不知道实属正常。但是,你一定听说过云阳吧?”
程俊逸睁大眼睛,有些迟疑地道:“云阳?云阳乔氏?乔盟主不就是在云阳吗?”
谭玄一笑:“是了,庆州其实离云阳很近,也就百八十里吧。”
程俊逸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可能的关联,不禁悚然一惊,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孟红菱却不是十分明白,看看程俊逸,又看看谭玄,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谭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淡然道:“意思就是,这个地方很可能是杨顺受人之托故意放出来的,幕后之人料定我们早晚会追查到杨顺头上,故意留下一条线索,就是希望我们追去庆州。倘若我们真的去了,就是正中对方下怀。”
孟红菱呆呆地怔了片刻,她对武林中的事情当然没有程俊逸熟悉,想了好一会儿才把其中前后关系理清楚,于是试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乔盟主,就是那个什么凤羽公子乔青望的爹吗?果然……果然是跟他家有关系?要把我们诱到庆州去,是要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烦心的事。”谭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话说出口后似乎又觉得语气过于冰冷,停了停又放柔和了一些道,“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推测,横竖我们当下不去,也就完了。其他事情,就交给官府出面清查吧。”
孟红菱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她也明白,她其实不算江湖中人,对江湖中的各种牵牵绊绊所知甚少,而由她家而起的这件事,也一步步展露出其实针对的是屿湖山庄,是谭玄。那人家的确没有处处都要给她分析清楚的必要。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一直只当她是个小孩子,以为她什么也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
哼,其实再过几天,她就要满十六岁了。
十六岁,那就是个大人了!
她迟早,迟早会证明给他们看的!
吃毕晚饭,店家来把桌子收拾干净。孟红菱程俊逸也纷纷告辞回自己的房间去。谢白城起身也欲和他们一道离开,谭玄却忽然开口道:“白城,你能留一下吗?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谢白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程俊逸和孟红菱,那两人显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都习以为常、毫不停留地就跑了。
谢白城就又坐下了。
谭玄转身用刚才小二送来的热水打了一块热手巾递了过去。谢白城接过去擦了擦脸和手,重又望向他:“你要商量什么事?”
谭玄笑了笑,问道:“你们去跟邢家那个小丫头问话时,她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白城立刻答道:“没有,我特意留心看了,她应该什么也不知道,不像有作假的样子。”
见他答得这么快,谭玄不禁有些意外,挑眉笑道:“你们出发的时候我忘了交代,你竟已留心到了?”
谢白城“呵”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没有能够验证之前,谁都是可疑的。”
谭玄干笑了一下,稍稍清了清嗓子:“不是谁都可疑,是要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谢白城应付地点点头:“嗯嗯,知道。不过我觉得那小姑娘也是被刻意安排的可能性很小,所谓诡计,越少的人知道才越不容易露出马脚,倘若幕后指使者都亲自跑到村里物色到这么个普通女孩子身上,那留下的痕迹可就太多了。”
“是这么个道理。”谭玄赞同地点点头,“我料想也不至于。”
“所以呢?”谢白城皱起了眉,侧目看他,“你留我下来就是问这事?”
谭玄咧嘴一笑,凑近他,抬手覆在他手上:“自然不是。”
谢白城立刻竖起另一只手,做出拒绝的姿势:“还没洗澡,想都不要想。”
谭玄大惊道:“白城,你在想什么呢?天都没黑透呢,我怎么会提这种事,是吧!”
谢白城眯起眼睛斜睨过去,看着谭玄一脸故作无辜的表情,真恨不得把桌子扣到他脸上去。
谭玄一击得手,虽然心中有那么几分得意,但多年的经验还是告诉他要见好就收,于是他立刻把手撤了回来,一本正经地端坐,再换上一副深沉模样:“咳咳,是这样的,自从回到笒川后,你有没有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谢白城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毫无收获似的望向他:“被暗中偷瞧这种事,怎么说呢,我从小就习惯了,所以没法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谭玄顿时感觉气息滞了那么一滞,好吧,同谢公子讨论这种问题,是他冒昧了。
谢白城却道:“不过你感觉有,那应该就是有吧。怎么,我们被人盯梢了?”
谭玄着太阳穴,“嗯”了一声:“我怀疑那些人料到我们迟早回再回笒川调查,所以提前安排了人手暗中监视我们的动向。不过那些暗中盯着我们的家伙,似乎也不是总在,而且不像是什么高手,或许可以在他们身上有所收获。”
“你想反过来设圈套抓住一个讯问?”
“再说吧,”谭玄抬眼看向他,微微笑了笑,“我再想想。”
谢白城点了点头,见他仿佛陷入思考的模样,就起身准备离开。
谭玄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仰头问他:“待会儿还过来吗?”
谢白城把手挣出来,一甩衣袖,只丢下一句话:“看心情吧。”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谢公子今天的心情大约是挺不错的。所以没过太久,他就去而复返了。
月光透过窗纸,溶进了房间的夜色里,让这个普通不过的房间,多出了几许妩媚。窗户对面,垂下的床幔中渗出了一点压抑着的喘|息,晕染出了一室的缠|绵迷离。
谢白城闭着眼睛,浑身乏力,已经懒得再动弹,只依偎在谭玄的怀里,任由他环着他的腰,搂着他的背,肌肤熨帖,呼吸相缠。任由他把玩着他的发丝,再凑过来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脸,他的唇,把气息染满他全身。
“……我真的很讨厌在客栈做这种事,你知不知道我每次溜过来多提心吊胆,就怕俊逸或者红菱恰好一开门,我该怎么解释?”谢白城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感受到谭玄在轻轻吻着他的脖子。
“这有什么好提心吊胆的,就说你来找我聊天的不就行了?两个多年至交好友,晚上聊聊天怎么了?”谭玄不以为然道。
“聊天?”谢白城稍微拉开了一点跟他的距离,自己都觉得好笑,“我们这聊的什么天?”
谭玄也笑了,凑上去吻住他,轻轻啮咬着他的唇瓣:“坦诚而深入的聊天,不行吗?”
谢白城几乎要笑出声来,伸手放在他的胸前试图推开他:“胡说八道什么呢!”
“哪里胡说八道了?不够坦诚,还是不够深入?嗯?”谭玄并不给他推开的机会,反而趁机捉住他的手,把它环到自己腰上,“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也打算要从客栈搬出去了,客栈人多眼杂,防不胜防。”
“那住到哪里去?”谢白城好奇地问。
“找个僻静些的宅子吧,临时住几天,等时飞回来。”
谭玄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吻上他的肩。
谢白城把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间,一路纠缠往下,慢慢滑过他覆着薄汗的颈项,滑过他肌肉隆起虬结的后背,然后配合着他抬起自己的腰。
肌肤之下,新的情|潮在渐渐堆积,悄悄蔓延。在溺进潮水前的一瞬,谢白城想到的是,今夜可一定要回到自己房里去,再不留在这里过夜的。

说行动便行动。
第二天一早,谭玄便托了当地捕头帮忙,在县衙后街上租下了一处僻静的小院,暂且移居过去。
这是一处独门独户的宅子,由正房和两边厢房构成。院子颇宽敞,东北角上有一棵枣树,西南角上还有一棵枣树,都很高大茂密。
原主人在西边厢房堆了不少旧家具,能住人的就只有四间屋子,也都有些年头了,有些破败阴冷,但好在他们也只是暂住,并不讲究。
安顿下来以后,谭玄就开始着手准备去调查暗中盯梢之人。
这也是一桩有些难办的事。
据他的留心观察,盯梢他们的人并不固定,似乎只是些街上的泼皮混混之类的人物。说是盯梢甚至都有些抬举他们,只是会暗中留意他们去哪里而已。
这样的人随手擒获没有一点难度,但问题在于他们一定不会承认,都是些滚刀肉,到时候撒泼打滚的说就是想偷些钱财,他们也拿不出证据证伪。
但这些人显然也不可能是自发来跟踪他们的,必然是被人指使。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制造机会,然后反过来追踪他们,看他们去什么地方,或是通过什么办法给谁通风报信。
这件事本身也不难,但难的是究竟谁去做。
他和程俊逸个子都太高,过于显眼,很容易被注意到。而白城容貌气质太出众,总不能戴着帷帽去,那岂不是更加吸引目光。剩下的就是孟红菱,且不说她有没有追踪的经验和足够好的轻身功夫,万一接受汇报的那个人有着不俗的武艺,岂不是让她置身险境?
这个时候又要憾恨一下时飞不在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聪明又机警,只要稍微改扮一下,这事儿保管能顺利办妥。
但憾恨也解决不了问题,时飞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只能尽量想办法。
办法当然还是会有的。
谢白城和孟红菱接受安排,担当了诱饵的任务。
他们假装有事外出,故意兜转了一大圈回来。
待他二人回到宅子里,院门在身后关妥之后,谭玄已经发现了有个穿青布短衣的矮胖男子远远缀在他们身后回来,假装若无其事的在街对面的铺子上挑挑拣拣,眼睛却一直往他们的宅门上瞟。人家老板问他要点什么,他混不吝地冲人家一瞪眼,嘴里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谭玄便也行动了。
他扮做了一个樵夫,穿了一身破旧短衣,头上扣着一顶边缘有些残破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孔。手里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平板车,车上堆了两捆柴,上面盖了一张旧油布。他的刀已经提前藏在了木柴中,不揭开油布,压根看不出丝毫痕迹。
这是他暗中托原来所住客栈的伙计帮他置办的,放在客栈后院,他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取到手,然后就这么在外将就了半夜。待到将近和白城约定的时间,他就推着车转到了宅子附近,停在一处偏僻角落的树下,装作歇息模样,直到确认可疑的对象。
他默默地跟在那人后面,保持着三四十步的距离。那个矮胖男子似乎毫不着急,一路游游荡荡,东张西望,若是瞧见了独行的年轻女子,还要故意走近了,要么故意碰一下,要么就是贴得很近地看,甚至怪笑几声。
谭玄心中也不禁有些佩服那位可能存在的幕后雇主,怎么想得起来用这些人。这些泼皮无赖们本就天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不管在哪里杵着似乎都不奇怪。而他们一行人中既有孟红菱这样的美貌少女,也有谢白城这样虽是男子却姿容格外出众的美人,若是不留心,也未必觉得有这些无赖跟着瞧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他跟着这个无赖已经走过了两条街。无赖忽然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转身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铺里。
谭玄急忙稍稍加快脚步跟上去,快到近前时又放缓步子,稍稍抬头,见那居然是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
这可真是奇了,难不成这无赖的草包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谭玄其实更担心这就是他和幕后雇主的接头地点,这也不无可能,说不定这店铺是对方设下的一个暗桩呢?
他已经开始考虑跟着进去是否合适。他现在的打扮是一个山野村夫,骤然走进一家文房铺子,奇怪程度不亚于刚才那个无赖。更何况他也没法把车推进去,那么又如何能把刀带上?
正当他心中筹谋之时,那人忽然又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手里好像捏着一只信封,他边走边把那信封折起来,塞进了衣襟里。
谭玄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又低头跟上。
再走过几条街,周围越发僻静起来,大多是掩着院门的住宅,就少了许多往来穿梭的人群,也就少了遮掩,跟踪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谭玄估摸着他们已经渐渐接近城墙根下,而那个幕后雇主,应当不会潜伏于城外,也就是说,很快就该见分晓了。
他微微抬头,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矮胖背影,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丝动作。
就在这时,他前方一处宅子的院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边提起身上围裙的边角擦着手,一边走出门来,头一抬望见他,便把手一伸,高声叫起来:“哎哎哎,你过来!卖柴的是不是?怎么卖的呀!”
怎么会骤然横生出这样的枝节?谭玄不欲也不能跟她纠缠,便沉声说了一声“不是”,低下头想从她身边赶紧过去。
哪料那个妇人伸出的手却依然没有缩回去:“怎么不是?柴火都露出来了嘛!”
谭玄无奈,只好又道:“我有急事,不卖了!”
那妇人眼皮子一撩,胖胖的手掌在空中豪迈地一挥:“多急的事啊!卖捆柴能耽误你多久?我儿媳妇要生了,急等着柴火烧水呢!你快给我搬一捆进院子,我给你一百文!这可算得上市价两倍了!”
谭玄怎么也没料到能恰好遇上这么个纠缠不清的,那妇人一番叫嚷下来,已经引起了周围两三个路人的注意,都一齐往这里看过来。他目光转动,望见前面那个矮胖的背影倒是没有停下脚步,但已经逐渐拉开了跟他的距离,眼看就要走到这条街巷的尽头,不知接下来会向左还是向右转弯。
不能再耽搁了,谭玄一咬牙,准备干脆就丢下一捆柴给那妇人,让她闭嘴,就说是热心帮忙,也不要她去寻那一百文钱,只求尽快脱身。然而就在他抬眼关注那无赖去向的这么一瞬,那妇人居然已经上手去掀油布。
油布下的柴捆里藏着他的刀。虽然尽力做了掩饰,但明晃晃的日光下,恐怕还是能看得出来,否则他也不必用一张油布做掩饰了。
倘若被这妇人看到,她必然会叫嚷起来。谭玄不及细思,右手一翻,已闪电般地扣住那妇人手腕,他本是想阻止了她的动作后,告诉她,他来替她搬。哪成想,他刚碰到那妇人手腕的一瞬间,那妇人就高声尖叫起来:“阿哟!干什么呀!痛煞我了!歹人!你是歹人呀!”
谭玄真想跟他的刀换个位置,钻进柴禾堆里,藏到油布下去算了。
他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吗?怎么就让他遇到这么个、这么个克星?
这一声惊雷般的尖叫,终于把这条街巷前前后后所有路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毫无疑问的,也包括那个已然走到了路口,正在向右转弯的矮胖无赖。
谭玄顾不上管那个妇人还要嚷些什么,抬头看向前方,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碰个正着。
那无赖横肉堆叠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瞬的呆滞表情,但就在下一刻,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张开嘴似乎是吸了一口气,身形一矮,已然迈开腿作出了跑的姿势。
谭玄当即松开那妇人的手腕,探手掀开油布,一脚踏上车板,左手往下从柴捆中抽出刀来,与此同时运力于足尖,整个人翻身而起,跃上墙头,在身后妇人“杀人啦、有刀啊”的尖叫声中,只两三个起落,便已跃至那无赖方才转弯处。
那无赖压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赶上来,还一边回头往后望,一边拼命向前跑,见他身影骤然出现,不禁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差点绊倒。但他很快稳住,抬手抓起两块别人家堆在墙根的破砖往谭玄砸过去。
谭玄根本没有躲,身形一晃便已闪了过去,长腿抬起,准确无误地踹在那无赖的后腰上。那无赖“哎哟”一声,猛地向前扑倒,谭玄跟上前去,另一只脚一拨,让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变为正脸朝上,随即踩在他胸口,手中长刀指向那无赖咽喉,低喝了一句:“别动!”
那无赖胖脸都皱成了一团,整个人抖如筛糠,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抬到一半大约又想起他说的“别动”,就僵在半空中,成了个奇怪的乍着臂的姿势,口中一叠声地讨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什么也没做啊!”
谭玄没工夫跟他废话,冷着脸道:“把那封信拿出来!”
无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苦相:“不是,大侠,你误会了……”谭玄把刀往下又送了一寸,那无赖立刻动作麻利无比的从怀里掏出那封折起来的信。
谭玄取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工整清俊的字迹简单地写着谢白城和孟红菱今日去过的地方。在看信的同时他就明白过来,这无赖半路拐进那间铺子,不但是买纸张信封,还是要叫人家帮他写这些字。
他把信纸在指间重又折起,低头再度看向那无赖,语气冰冷地道:“谁叫你来盯梢的?这信要送去哪里?”
那无赖耷拉着眉眼,可怜巴巴地道:“大侠,我、我就是赚几个钱花花……”他还想多说几句表示自己的无辜,但一见谭玄的眉宇微微皱了那么一下,立刻口条都变得无比顺溜了,“一个三十来岁、瘦削身材的男人,长得挺面善的,就交代跟踪您几位,只要远远看看都去了什么地方,倘若出城,走的是哪条路,看明白了,写个条儿送给他,就成了!他一开始就给了十两银子!说干得好,事情结束后还有重赏!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嗷嗷待哺,家里缺……”
他话还没说完,那柄长刀冰凉的刀鞘已经拍在了他脸上,那个一身煞气、活似阎王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送去哪里?你怎么跟那个人联络?”
无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往这条巷子前方指去:“就、就在前面,走到前面,往左转,过一个路口,数到第三家。那、那个人不打照面的,就送去那里,在院门下找到一只两尺高的粗陶大瓮,掀开盖子放进去就行了。”
谭玄收回刀,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向他勾了勾,意思是叫他起来。
那无赖从横肉间挤出一丝谄媚的笑,磕磕绊绊地翻身爬起,还想再说什么,谭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带路!”

第36章
一路沿着那无赖刚才所说的路线往前,左拐后又走了五六十步,就是一个路口。过了路口,房舍更显破败,也更少有人经过。站在巷口,谭玄就已经望见往里第三间房舍仿佛是个酱作园子的模样,门檐下、院墙根、墙头上都摆着不少坛坛罐罐,只是都显得很陈旧,有些已然碎了裂了,落满灰尘,看起来是荒废不用很久的模样。
“就、就是那个大瓮。”
谭玄顺着那无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两尺来高的棕褐色大肚粗陶瓮,盖子上还压着一块石头,看起来像是个普通不过的咸菜缸子。
他伸手拎住那无赖的后衣领,把他提溜过来,并指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让他暂时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嚷,随即找了个隐蔽处,让他藏起来。又叫过来附近经过点一个货郎,给了他些钱,叫他速去县衙,叫巡检捕头带几个人,换了便装过来。
当下无法得知这个幕后雇主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来取消息。但料想此人至少会在傍晚时分来一趟,确认有没有当天的消息。当然,此人恰好撞上刚才这一番喧闹吵嚷,发现情况不对而悄悄离开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现在只能赌一赌运气,总不至于点背到这份上吧。
谭玄寻了一处能看到这处房舍大门的、相对偏僻的位置,靠着一棵大树坐下,装作在歇脚的模样。只待县衙里的捕快过来,他就能安排人监视住周围道路,以策完备。
笒川县也不算大,想来要不了多久。
谭玄把斗笠稍稍抬高一点,微微侧首,盯住那间房舍门前。
小路很安静。从院墙里探出一些生了新叶的树枝来,在春日的阳光下映出几分明媚可喜。风一吹,一些经冬未落的枯叶簌簌地坠下枝头,在浮着黄土的地面上打着旋儿,直到被卷到墙根底下,才无处可去地停住了,堆积起来了。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荒弃了,也不知那个幕后雇主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地方,难不成他是本地人,熟悉情况?不,这可能性很小。更可能他是被真正的主使就安排在此处,等着他们重回笒川。
可为什么要监视他们的动向?是想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还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通过杨顺那条线,得到庆州的线索?
如果出城,看看他们是走的哪条路。
难道是想确认他们,有没有往庆州去?
如果他们往庆州方向走了,那会怎样?
再想一想,这个藏信的方式固然是挺隐蔽的,毕竟这样破旧的房舍,加上这些完全值不上价的坛坛罐罐,没有谁会在意。可如果每天都有人来往那个瓮里装东西或取东西呢?周围毕竟还是有人家,难道没人会在意?那个“雇主”就不担心有人来偷翻或者给弄毁损了吗?
谭玄忽然皱起了眉,心中隐约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倏地起身,快步走到那处房舍门前。
那是一扇对开的木门,上面的油漆已经剥落得七零八落,显出饱经风霜侵蚀的陈旧。谭玄抬手放上去,稍稍用力,就感觉到里面有门闩阻挡。他再度看了一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经过的小巷,掌心劲力一吐,那两扇老旧的木门“砰”地一声破开,抖落下一团迷蒙灰尘。
谭玄一个箭步冲进门里,迎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贴着墙根依然放着不少瓦罐陶釜,但这些并非重点,谭玄提起身形,掠过院子,一脚踹开房屋大门,门里一片空荡寂静,不见半个人影。但和屋外的破旧萧索不同的是,屋里东西摆放整齐,干净清爽,一看就是有人在这里居住生活的模样。
谭玄穿过堂屋进入旁边的卧房,只见靠墙位置展着一床铺盖,窗下用砖块和木板搭了一张简易桌案,桌上摆着些纸笔,此刻一片杂乱狼藉。
顾不上仔细查看,谭玄旋身退出卧房,向堂屋后方查看,却只见到后院墙角有一扇窄门,此刻门板敞开,被风吹着缓缓摇摆,发出低哑的吱嘎声。
他立刻提气追了出去,门外是另一条街巷,路过行人骤然见到他提着一把长刀从门里蹿出来,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
现在当然不是顾忌这些行人反应的时候。
他的揣测果然应验了。陶瓮什么的都只是障眼法而已。根本不是什么送到指定地点,他会来取,这就是他的藏身之处,不过是伪装成了一个不起眼的传信之地。或许他也预料到可能会被发现反向追踪,因此用了这么一个花招,倒是有点虚虚实实,兵不厌诈的意思。
之前他为了避免引起太大动静,刻意没有靠得太近,但或许还是惊动了藏身其间的那人,那人果断抽身逃跑,而看刚才桌面上的狼藉模样,恐怕要紧些的东西他都没忘记带走,倒也是个缜密的人。
谭玄纵身跃上墙头,又几个起落落在附近最高一处房屋的房顶上,周围几条街巷的景象尽皆收入眼底。然而男女老少,人来人往,除了近处有几人发现了他,露出惊骇之色,其余众人似乎只是寻常不过的走自己的路,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现下除非有足够的人手封锁住附近一带,然后他去把刚才那个无赖提溜来,让他挨个辨认。
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捕快衙役们一个都没赶到,就算现在赶来了,再去封锁只怕也为时已晚。
他极目四望,努力在行人中辨别三十多岁、身材瘦削的男子。过了片刻,却又忽然自己失笑,倘若那人做了些伪装呢?又或者之前露面时做了伪装呢?如何寻得?
过了两条街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河畔。有个小码头,聚集着进城卖鱼获的船只,城里酒楼、饭馆、寻常百姓,都有来此买卖的。虽然此刻已不是闹市时间,聚集的人群也是不少,而再往前,便是城门。
倘若是我,一定选择就往这里去。扎入人堆之中,就犹如一滴水汇入江河,难寻踪迹。
谭玄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对方果然也是有着十足的小心的。
他转身跃下房屋,不顾周围路人震惊的表情,原路回到之前那处房舍里。
总不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把房屋内外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
而这一番搜索,的确有了点结果。
就在那张简陋的桌案上,浸染着一些类似印泥的红痕。似乎是因为印章上沾的印泥太多,浸过了纸张,印在了木板上。
倘若是上过漆的桌面就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了,偏偏此人是用了一块木板凑合。
谭玄俯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深浅不一的红痕,不过一枚铜钱大小,边缘弯弯曲曲,好似花瓣形状。
他转而去打了些水,把桌上砚台里的残墨化开,捡起一支掉在地上的笔小心翼翼地描着边缘。
不一会儿,一朵瓣上燃着火焰的莲花图样被细细的墨线勾勒于桌上。
“赤焰莲……”谭玄喃喃低语了一声。
以火焰构成花瓣的九瓣莲花,这正是离火教的标志。
果然,这个人是离火教的人,这件事与离火教有脱不开的关系。
谭玄望着桌上那朵莲花,不禁陷入沉思,离火教,竟然真的又死灰复燃了?
是失去下落已久的左护法殷归野,还是有别的什么人?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谭玄隔着窗往外望去,就见到笒川县的凌捕头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
叹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出小院,凌捕头带了六个人来,都立在院门前等他的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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