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离火教相关的人能找到朝廷都找不到的宝库?”时飞忍不住嚷道,“殷归野吗?”
谭玄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方神态慵懒地道:“现在还不好说,殷归野生死未卜,说不定呢?至于其他可能,”他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还是得着落在韦兰若身上吧。希望温容直多努力一点,再去撬撬她的嘴。”
听他这么说,时飞眸色忽然一沉,半晌方讷讷低语:“温大人那么忙,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做……”
谭玄闻言顿时笑起来,斜乜了他一眼:“怎么?我们这事不重要?离火教!魔教!再现江湖!意图扰乱中原武林!”
“好了好了好了!”时飞不让他说下去,捂着耳朵站起身来,“温大人一定问的出来的,区区一个韦兰若算什么!”
一旁的孟红菱却冷不丁又突然发问:“韦兰若是谁?”
谭玄一愣,望着她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任由时飞拉着她这个跟离火教算关系最深,却最不了解的人去补课了。
这天晚上,谢白城当真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算是给时飞接风洗尘。
有了时飞在,气氛就轻松活泼了许多,孟红菱郁郁了几天的神色也明显变得明亮轻快了。
因为这间宅院只有四间房能住,所以时飞就没地方了。席间谭玄思考了片刻,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时飞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你就暂且住我屋里吧,凑合一下。”
时飞却立刻大惊失色,一把揽住程俊逸的肩膀,对着谭玄直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我跟俊逸凑合凑合就得了,对吧俊逸,咱哥俩感情可是很不错的!”
程俊逸给他箍住脖子也被迫跟着他一起左摇右晃,正晃得晕头转向,只能跟着他一条声的喊:“是、是,好!”
于是吃完了晚饭,时飞就提溜着行囊跟着程俊逸高高兴兴地回他的房里去了。
席间已计议定明日休整准备,后天就出发赶赴舒夜城。此去路途遥远,少说也要一月有余,是一场绝不轻松的旅途。所以各人都早早回了自己房里,或整理行李,或考虑明日还要再添置些什么,整个小院笼在一片安静的夜色里。
谢白城整理完自己的东西,铺好床铺,想到晚间席上谭玄似乎一直在想着事情,很少动箸,怕他入夜后腹中饥饿,又料想他此时还不会就寝,就起身出了屋子,找出前两天程俊逸买回来的、还没吃完的糕点,装了一碟,拿在手里走到谭玄的房门前。
他知道按常理来说,不到睡觉,或者他不在谭玄房内的情况下,他是不会把门闩上的,便连门都没敲,就上手去推。
果然,门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
他一边迈步进去,一边道:“我拿了些点心来……”
他的话骤然止住了。
他看着谭玄,谭玄看着他。
谭玄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好几张孟远亭的飞天画。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也知道谭玄得空的时候会研究这些画,他一直觉得这些画有问题。
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此刻的谭玄正对着面前那幅画,摆出了和画上的飞天一模一样的姿势。
飞天都是在翩翩起舞的,自然姿态妖娆,聘婷婀娜,若洛神凌波,如神女下凡。所以此刻的谭玄,嗯,姿势,也挺妖娆的,抬着臂,扭着腰,甚至还非常忠实地再现了画上掐起的兰花指。
谢白城小心翼翼地把迈进房里的那只脚缩了回来,再恭恭敬敬地把门给重新带上。
“打扰了。”
他把这句话从门缝里塞进去,就把刚才看到的场景和室内的光明一起用门扇彻彻底底地关死了。
门里却突然响起一阵桌椅移动的吱嘎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谭玄的叫嚷:“白城,不是!你误会了,不是的!”
谢白城站在门口的黑暗里,让自己的脑袋重新调整回了运转的状态,刚要转身,身后的门扇嘭的一声打开,谭玄的身影出现在门里,伸出一只手要来拽他:“不是,白城,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
谢白城竖起一只手掌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随即微微叹息了一声:“没关系,不要紧,不用在意我。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只要不妨害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尊重你的爱好……”
“不是,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跟你说!”谭玄哭笑不得的拽住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企图把他拖进房里去,谢白城举高了盘子想示意他别把点心碰洒了,谭玄就只好避开他这只手,转而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腰。
就在这时,被刚才一番声响惊动的另外三人都纷纷从自己屋里拍马赶到。
相较一脸紧张的程俊逸和满脸不解的孟红菱,时飞则是带着异常复杂的眼神看向谭玄,顺便嘬着牙花,凉飕飕地道:“哎呀,师哥,你干嘛了?白城哥误会你什么了?”
谭玄无语地望着这三个年轻人,心想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只有程俊逸和孟红菱还好糊弄,偏偏时飞回来了,还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今天可真是极其的流年不利。
谢白城干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挣了一下,摆脱了谭玄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往旁边迈了那么一步,稍微拉开点和他的距离。谭玄这才想起他刚才还和谢白城几乎抱在一起,实在是过于亲密的姿势,不由也干咳一声,站直了身子,努力忽略时飞幸灾乐祸的八卦表情,作出一本正经、深沉严肃的样子:“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有些想法,但又不能完全确定,正好你们一起来参详参详。”
听他这么一说,三个年轻人虽不知是关于什么的,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跟着他一起,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间里。
房内桌上还是摊着那几张飞天图画。
谭玄走到桌前,伸出左手的食指并中指,按在画上:“你们仔细看看这些飞天神女的姿势,再看看她们身上的璎珞宝石,有没有什么发现?”
时飞觉得他师哥这个有话不直说的毛病是没法治了。飞天神女的姿势怎么了?不都是这样的吗?翩飞起舞的样子。虽然京城里的寺庙里不流行这样的壁画,但他以往去西北一带的时候,那里的寺庙里这样的壁画还是颇为多见的没觉得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啊。唯一要说的,就是孟远亭的这套飞天图时间比较近,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真怪好看的。
他正忙着腹诽,旁边的程俊逸却够着脖子仔细盯着,盯着盯着就“咦”了一声,旋即伸出手指向桌子当中那张画上飞天的胸口,那里绘有一颗殷红的宝石:“难道、难道这个位置,代表着膻中穴?若这么说,这里,是巨阙?神阙?天池?”他手指连点,所点之处都有红色宝石的图样。他紧皱眉头,目光飞快的在画上来回扫视:“还有绿色的宝石……这是灵台、悬枢、魂门……胳膊上,这是天泉、曲泽、内关?”他满脸惊异的抬起头来看向谭玄,“这些宝石示意的是不同穴位?”
谭玄面露赞许之色,背负双手,嘴角微翘:“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不过不敢十分肯定。你精通医理,认穴更为准确,倘若你也觉得说得通,或许真的是如此。”
听他们俩这么说,时飞和谢白城也着意去看,果然越看越觉得似乎就是这么回事。飞天身躯上的红宝石似乎表示躯体正面的穴位,绿色表示背面穴位,还有细小的蓝色、紫色宝石或许是用来标识更细微的信息。
“若这真是在标识穴位,那这些飞天图,是在记录什么?”谢白城率先问道。
“好问题。”谭玄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指向画上标识膻中穴的那颗红宝石,这些各色宝石在画中都是缀在璎珞之上,遍缠飞天全身,谭玄的手指沿着璎珞的线条向下,“你们看,这可视为一条真气运走的路径。真气一路向下,到神阙后转而向上游走。”
另外四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手指在画上移动,此刻时飞插嘴道:“各个穴位之间真气流动的顺序是按璎珞上的金珠来看的?宝石一侧有两颗金珠,一侧有三颗,真气运转的方向都是从两颗向三颗的方向?”
“我猜测是这样,”谭玄点点头,“还有就是真气运转的开端和中间关键的穴位,都会用较大的宝石来表示。”
“孟远亭这是要干什么?真气运转……难道这是某种招式的记录?”谢白城审视着画上飞天举手扭腰、飘飘若仙的姿态,眼前忽然灵光一闪,武术招式本来就分外在的具体动作和体内的真气流转两方面,倘若这真是某种招式的图示,那么以璎珞宝石记录内在,以飞天的舞姿记录外在,倒是合情合理。所以刚才谭玄其实是在模仿实践?体察这个假设是不是能够成立?
他抬头看向谭玄,谭玄也正两眼放光、喜不自胜地望着他:“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才试着……咳咳,你懂的,你懂了就好。”
他们俩语打机锋,彼此是心知肚明的,另外三人可不知道刚刚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时飞眼珠骨碌碌转的看着他俩,暗中琢磨,程俊逸则还盯着画发愣,嘴唇微微翕动,似乎还在念着穴位的名称,孟红菱却忽然抬起头来:“如果你们的推断成立,那会是什么武功的招式?我爹会这么麻烦的方法记录什么武功招式?”
她这么一问,房里一时倒静了下来,只听到程俊逸的声音响起来:“如果说是武功招式,那最终内力还是要发于手或脚,可是这些画里的手脚处却都没有清楚的画出宝石,当然,手脚还有头部,是人体穴位最集中的地方,也很难用这种方式标识清楚。”
谭玄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考虑到了,甚至还因此觉得是不是我想多了。不过后来我一下子想起了孟姑娘手镯里的那张地图,那张地图不就是放在火上烤了才呈现出了具体图样的吗?所以我就想,或许在这些画里,孟远亭也用了类似的花招。”
程俊逸的目光一下子扫到了旁边的烛台上,谭玄顿时笑了,摆了摆手:“不会是用火了,孟家当时被放了火……倘若是加热就显形的方式,早就该显露无疑了。”
“啊!”谢白城忽然轻叫了一声,的确有些方子可以调配出干后隐形的墨水,需要用另外的药剂涂上去才能显形。年少时在他们一些相熟世家的公子哥儿们中间曾兴起过一阵子,流行用这种办法在父辈师长的眼皮底下传递消息,虽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看到平时严肃正经的父辈师长们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就足够他们乐半天的。
谭玄和时飞对这样的东西就更熟悉了,无论是查问案子还是传递消息,都曾经多少有过接触。
时飞便立刻道:“那我去买几样药回来,配起来试试!”说着扭头望了一眼窗外,自己又笑起来,“药店这会子应该打烊了,还是明天一早去吧。”
谭玄闻言点了点头:“可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孟红菱,“至于这会是哪种武功的招式……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孟红菱沉默地摇了摇头,半晌方道:“我爹修习的武功叫金风刀法,他说是跟他族里一个长辈学来的。后来他又学了竹影刀法和凌云掌,是……是在绛伽山上学的,他说我挥不动大刀,就把金风刀和竹影刀里一些适合女子的招式改成剑法教给我。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他会的就这么多,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学别的什么……”
谭玄扭回头,把目光落在桌上的画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据我推测,这些记录的,很可能是焚玉神功。”
第43章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孟红菱,时飞和程俊逸都露出了惊异之色。只有谢白城似乎已提前有所预料,倒是还好。
“焚玉……神功?”孟红菱还是不久前在宣安因为百川剑门之事的缘故,才听说了离火教教主韦长天的这一绝学,这般声名在外的高强武功骤然和她武艺出了名稀松平常的爹联系在一起,让她一时间实在难以消化。
“我爹怎么可能知道焚玉神功……?怎么可能知道招式内力这么详细的东西?”孟红菱紧锁着眉头,焦急地连声发问。
谭玄摆了摆手示意她冷静,语气平和地道:“这里面牵扯的往事颇多,你年纪小,大概都不知道。”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其实你也不必知道的太详细。总之我曾和韦长天交过手,对他的焚玉神功,我们也有过非常深入的分析和研究。刚才我按照图画所示稍微试了一试,应当不会看错。当然,真正的焚玉神功,还离不开心法口诀,这是画上无法表现的。”
“那心法口诀呢?”孟红菱立刻追问。
谭玄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只缄默地望着她。
孟红菱焦急的目光渐渐沉落下去,半晌方轻声道:“你是想说,我爹把心法口诀牢牢记住了,然后把具体的招式绘成了这些画?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暗中修习焚玉神功?”她说完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僵硬苦涩的笑,目光中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怎么可能……他怎么才能拿到焚玉神功的秘籍啊!他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必要?”
“你爹一直憾恨于自己武功不够高强,对不对?”谭玄忽而问她。
孟红菱呆了一下,这的确是事实,但她有跟谭玄提过吗?好像没有吧?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爹虽然是离火教八大长老之一,但因为武功一般,在高手如林的离火教里并不怎么被敬重,你爹虽然表面和气,但其实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对明里暗里的轻视恐怕怀怨深重。”
这却是她完全不知道的过去。爹向来很少跟她提到绛伽山上的事,她也没有多少记忆,从来不以为意。但仔细想想,爹身为离火教长老,却从来不曾回忆过有哪个人跟他特别交好过,甚至偶尔她无心提到绛伽山时,父亲都会神色冷淡甚至厌恶的阻止她说下去。她以前只当是父亲怕自己年幼无知,而听者有意,会被有心人发现踪迹,现在想想,似乎只是小心起见并不至于到父亲表现出来的那个地步。
难道爹真的,一直都是在离火教受尽别人的白眼和轻视?爹到底为什么会投身离火教?他为什么不离开?孟红菱此刻忽然觉得,父亲身上实在是有太多她不了解的地方,但她现在却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直接去了解父亲,了解那个名叫孟远亭的男人的机会。
“我请人去告诉韦兰若你家发生的事情,询问她可知道些什么。但韦兰若只是大笑着说‘死得好,他早该死了’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是有深仇大恨,倘若你父亲一直尽忠为离火教办事,韦兰若为何会如此刻毒?”
孟红菱心中一痛,韦兰若是韦长天的独女,也是离火教的圣女,这是她下午才从时飞那知道的。她为什么对爹恨之入骨似的?难道爹真的、真的背叛了离火教,偷、偷了焚玉神功的秘籍?!爹,爹怎么可能偷的到呢?!爹武功那么平常,韦长天不是大魔头吗?爹哪有那个本事?
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谭玄又接着道:“你父亲武功的确一般,但他却的确才智过人,离火教日常运转的上上下下,都把握在他手中。他谨小慎微,也很得韦长天信任。在武林正道合力剿灭离火教的前夕,韦长天已经因故走火入魔,功力大损,离火教上下人心惶惶,离心离德,陷入一片混乱。这种时候,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孟红菱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爹真的偷了焚玉神功,并且在想着法子偷偷修炼。不过她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倘若爹爹真的在离火教被人轻视欺侮,那偷就偷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爹爹兢兢业业、劳心劳力还得不到尊重,有些人凭着武功高强些,就能横着走道,目中无人吗?爹爹偷得好!应该回身踩那些人一脚更好!
“……所以你猜测,我爹用什么法子,偷到了焚玉神功的秘籍,背下了心法口诀,再把招式都画成图画,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偷偷修习?”孟红菱的声音略微有一些艰涩,“可是,离火教都没了,那些长老、教主什么的也都死了,我爹还要练这个神功,有什么用呢?”
没有人答话。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谭玄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或许,他只是想有足够的力量,不再要看别人脸色,不再要委屈逢迎。”
孟红菱没有吭声。谭玄便接着说下去:“你说你父亲的这套飞天图画一共有三十六幅,焚玉神功一共是三十六式,正好对应得上。我猜测你父亲暗中修习,每练成一式,就把对应的那幅画毁去。这样算的话,他已经练成一半以上了。”
“这个功,很难练吧?”孟红菱低着头闷闷道。
“的确。”谭玄点点头,“尤其对你父亲这种本身根基就很一般的人而言,非常艰难。焚玉神功霸道刚猛无比,韦长天在修习之时,常常劫掠普通百姓来练功,这样见效极快,且可以避免功力过于猛烈的反噬伤己。你父亲当然不可能有这个条件,只能自己慢慢琢磨,慢慢消化。倘若真给他练成了,虽不可能比得上韦长天使出来的威力,但……”
他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可后面为出口的话孟红菱不用想就知道。
但恐怕那一天不会被轻易杀死。
爹爹究竟盘算了多少?花费了多少心血在布置,在打算?可最终,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
“你也不必太伤怀,你爹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他不是还留给了你一张地图吗?舒夜城一定有他留下的重要的东西。”谭玄说着,目光又落回桌上,“明天一早,我们试一试画上是否还藏着别的秘密,之后这些画,就还交还给你,当个念想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挑眉,又问:“对了,你爹会画画吗?倘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这些画是他亲自画的,解释起来更合理些。”
孟红菱缓缓地点点头:“会,我爹挺擅长画画的。他给我娘,我,我后来的母亲,都画过小像。以前从来没往这上面想,现在这么一说,这些画上飞天的脸,的确很像我爹画的。”
谭玄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头跟谢白城交换了一下眼神,孟远亭这个人,又会经营,又会做旧书册,又会画画,倒真是个才俊,只是可惜造化如此弄人。
心中感慨的念头一闪而过,谭玄的目光忽然落在桌子一角摆着的一碟点心上,之前都忙着议论画的事,竟未曾留心这还有碟点心。咦?这看起来好像是谢白城刚才拿在手里的碟子?
他不由再度望向白城,小声问:“这什么?”
谢白城看了另外三人一眼,表情有点不自然的道:“点心。”想想这一问一答也太蠢了,又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补充道,“我给你拿过来的。你不吃就大家分了吧。”
谭玄心中顿时一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白城你真是太……咳咳,太细心了,啊,那个什么,大家一起吃吧,一起吃!”
时飞瞟了一眼那个碟子,就放了三枚点心,这里五个人,你们要大家怎么一起吃?再看看那两个人都刻意做出一副光风霁月、胸襟坦荡的样子,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看起来更奇怪,更可疑啊!
时飞按捺下心中叹气的冲动,忍不住想故意招呼孟红菱和程俊逸把点心吃掉,留下空碟子给这两个一把年纪还天天你侬我侬的家伙。
结果他眼神刚往旁边一瞟,就发现孟红菱面沉似水、若有所思也就罢了,程俊逸竟是眸色沉沉,整个人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蓦地咯噔一下。
复杂,太复杂了!机智过人、冰雪聪明的本小爷要承担的实在太多了!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天晚上就到这吧,明天我把需要的材料买回来再说!也不早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
他这么一说,孟红菱和程俊逸都好像如梦方醒似的,一起打了个招呼,转身准备离开。
时飞跟在他们俩后面往屋外走,谢白城竟自然而然的如主人一般把他们送到门口,自己却没有跟着出来。
白城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其实不住这屋啊?也不对,你想住这屋也可以,你是不是应该先跟着我们出来做做伪装啊?
时飞心中暗自哀叹,抬眼瞧了瞧走在他前面的,程俊逸那高大的,平时都很挺拔,此刻却弥漫着一片消沉气息的背影,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无声的叹了好大一口气。
第44章
时飞跟在程俊逸身后回到他俩的屋里,这屋只有一张床,程俊逸原本表示两个人一起挤挤就好,时飞却说不用,自个儿动作麻利的就打了个地铺,多铺了两层褥子,也是软和和暖融融的挺舒服。见他如此,程俊逸也就没有勉强。
本来晚上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会儿天都准备睡了,却突然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再回到房里,方才没顾上吹灭的蜡烛结了好大一团灯花,光线都因此变得昏黄暗淡了。时飞快步走过去把灯花给剪了,又拨了一下灯芯,火焰一跳,登时亮了不少。
时飞忙完这些转过身一看,程俊逸竟已经闷不吭声的脱去外衣,躺到床上,亮着一个脊背,全是孤独寂寞又消沉的味儿。
“唉。”时飞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歪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程俊逸,那什么,我师哥和白城哥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知道的吧?”
他话音甫落,程俊逸就好像身底下的床板突然着了火,一下子弹了起来,坐直了身子,目光惊恐又慌乱地望着他。
时飞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程俊逸真的是太老实的,一点心思都藏不住,什么都在脸上写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是不是家里太宠爱了?不过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这么高高大大一条汉子,却心如赤子,一片澄澈。让人不管怎样,都不忍心责怪他。
“……什么?你说什么?你你你师哥和、和、和谢哥哥……”程俊逸像是被掐中了命脉似的,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稍微冷静下来,移开了目光,又掩饰尴尬般的干咳了一声,“知、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时飞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一系列惊慌失措或低落消沉,听了他的回答,只“嗯”了一声,麻利地掀开自己的被褥,“哧溜”钻了进去:“你知道就行啦,我就是说呢,这件事往后追查下去,八成会有遭遇危险、要跟人动手的时候,咱们自己人之间得心无芥蒂才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而又一骨碌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望向程俊逸,一脸认真地道:“倘若你做不到心无杂念,那我觉得你现在离开也未尝不可。”
程俊逸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甚至额角都沁出了几滴汗,他张开嘴,动了动嘴唇,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又着急地掀开被子,转身坐于床边正对着时飞,终于发出了声音:“不、不是!时飞你、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时飞却挑眉一笑,语气轻快地道:“没有那就最好啦!没有就不会失落、不会消沉、不会丧气,就能心如止水,快快活活的。”
随着他的话语,程俊逸的头却一点一点的低下去,脸色也一点一点的灰暗下去,最终黯然道:“……很、很明显吗?”
时飞看着他,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沉痛道:“如果红菱妹妹不是满心想着她爹的事,她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了。”他想了想又道,“白城哥大概也没有在意,没办法,虽然说起来有点残忍,但事实就是你的心思压根不在他在意的范围内。”
程俊逸周身的气氛好像更阴暗了一点,他低垂着脑袋,半晌才“嗯”了一声:“我知道。”
时飞看着他,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脸颊,停了一会儿,只听程俊逸再度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你对这种事不、不介意吗?”
时飞瞪大了眼睛,“哈”了一声:“什么事?爱慕男子?唉,俊逸,你是不是傻了?谭玄是我师哥,亲师哥,他和白城哥都多少年了?我嫌弃过他吗?嗯……有时候还是会嫌弃的,不过跟这事儿无关,又不妨碍到别人什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看起来像那种假道学,老迂腐吗?”
程俊逸总算抬起了头来,看着他,挤出一丝哭似的笑:“你、你小声点儿。”
时飞又叹一口气:“唉,咱不说别的,俊逸啊,你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为人又好,天下好男子还是很多的,你要回头是岸,那好女子就更多了。想开点嘛。”
程俊逸一张脸皱得像摆了三年的干林檎,对着时飞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都跟你说不是那样的!”
时飞不明所以的睁大眼睛望着他,眨了几眨:“不是?你、你不是喜欢白城哥?”他突然想了什么似的,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你、你……难道你其实喜欢的是我师哥???”
饶是老好人如程俊逸也忍无可忍的把枕头朝时飞丢了过去,时飞手一扬,接住枕头搂在怀里,继续兴致勃勃地问他:“不会吧?真的假的?哎呀,这可真让我没想到啊!”
“不是!你这个人,不要自顾自的胡说八道!”程俊逸涨红了脸,明明刚叫时飞要小声点,自己却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低点儿声、低点儿声!”时飞冲他直比划手,“别把红菱妹妹吵醒了。”
程俊逸长叹一声,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时飞伸长了脖子继续问。
“你、你当真愿意听?”程俊逸稍稍抬起脸,忐忑地望向时飞。
“你愿意说的话,我就愿意听呗。时小爷我可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
程俊逸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抠着床沿:“我、我还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时飞猛的拍了拍自己胸口:“放心,我嘴严得很!除了我,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程俊逸看向他,苦笑了一下,复又低下头,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