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走进房间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重新解开西装扣子,把外套搭在沙发上的他闻到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伏特加味道。
大概是听到开门声,原本坐在吧台前,手上还拿着酒杯的洛厄尔回过头来,抿了下嘴唇望向陆慎。
脱了笔挺的军装外套,洛厄尔只穿着一件衬衫。
但跟平常一丝不苟的形象不太一样,今天洛厄尔解开了三颗衬衣纽扣,从陆慎的角度,可以透过敞开的领口看见他在酒精作用下微微发红的漂亮脖颈与锁骨线。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晦暗,又有些迷离。
陆慎的脚步没有停顿,走过去接过洛厄尔手中的酒杯,然后俯身亲吻他的嘴唇,“联合军演胜出了吗?”
洛厄尔点了点头,看着陆慎认真说:“我每一年都会赢。”
“我知道,”陆慎望着他笑,“看过以前星网上的军事新闻,洛厄尔少将很厉害。”
说着,他拉开了跟洛厄尔之间的距离,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的杯子,给自己跟洛厄尔都倒上三分之一满的伏特加,重新把杯子递还给他,碰了碰说:“陪你庆祝,但是要少喝点。”
洛厄尔的精神海没那么快完全治愈,仍然处在千疮百孔的状态中,高浓度的酒精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洛厄尔看着陆慎眨了眨眼睛。
陆慎不知道,其实他现在的酒量比原来要好得多。
只不过今天专门挑了一瓶威力很大的烈酒,在陆慎回来之前喝了小半瓶。
没有喝多,但起码能帮他增加那么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勇气。
跟陆慎坦白的勇气。
洛厄尔仰头喝干了玻璃杯中的酒,深吸一口气看着陆慎纠正说:“……不是庆祝。”
沉默片刻之后,洛厄尔又说:“我喝酒不是为了庆祝。”
陆慎已经意识到什么,虽然不知道洛厄尔的情绪为什么突然间发生变化,但配合着洛厄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那是为了什么?”
洛厄尔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望向陆慎,用一种听不太出来起伏的语气突然转移话题问:“您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没有犹豫。
陆慎看着洛厄尔的眼睛,说:“是,很喜欢你。”
然而洛厄尔却好像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开心,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那您有没有发现……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慎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实话实说道:“发现了。”
洛厄尔忽然就笑了,好像听见陆慎说了什么有些可笑的话,但笑容很浅很淡,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他坐在吧台椅上仰着下巴看着陆慎轻声问:“您发现了什么呢?”
陆慎皱了皱眉,想将洛厄尔拉到怀里,洛厄尔却按住了他的手。
从陆慎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打定了注意不想让陆慎抱他,也不想让陆慎说话,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维持某种决心和继续剖白的勇气。
洛厄尔再次深深呼吸,跟陆慎对视十几秒后,当着他的面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银色面具。
异兽造成的伤疤没了面具的遮掩,在明亮灯光下被打回原形,从形状优美的玫瑰花枝变成突兀竖在脸上形状可怖的丑陋蜈蚣。
“其实早在您回来的那天就应该看见了。”
“只是我一直都掩耳盗铃,不愿面对,”洛厄尔张了张口,好像喉咙里卡了刀片,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但他还是看着看着陆慎的眼睛不闪不避一字一顿地说:“但不止是这张脸,我有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慎跟对视。
原来他一直都很喜欢在床上看到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盛满水汽,欲说还休的样子,但这一刻他再次意识到——一双眼睛湿润发红,却自始自终都没有眼泪掉下来的洛厄尔并不会让他感到满足,只会令他心痛。
但陆慎并没有阻止洛厄尔继续说下去:“比如呢?”
“比如……”洛厄尔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比如您从前喜欢的那个洛厄尔是乖巧的,听话的,我是凶狠的,内心阴暗的;您喜欢纯洁的,而现在的我是心思重的,思绪深的;您喜欢天真温驯的,我是冰冷麻木的。”
“我本来,本来想永远在您面前扮演从前的那个洛厄尔,”他停顿了将近有半分钟才继续说:“……可是太难了。”
陆慎专注地望着洛厄尔,再一次看见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变得很红很红。
洛厄尔胸口起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跟陆慎说,还是在跟自己说:“我不是故意的,但这六年来,我每一步都走在当初那个自己的反面上,我早就已经不是您当初喜欢的那个洛厄尔了。”
“——您会后悔吗?”
陆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爱生忧怖。
当初他不告而别,将洛厄尔独自留在虫族,并狠心切断了那条可以回来的路,不料洛厄尔比他想象中更加倔强,宁愿画地为牢,也不肯走出来,不肯忘记他。
在系统帮助下换了一具身体重新回到虫族之后,陆慎当然不可能没有发现洛厄尔的变化。
毕竟六年实在太长。
时间足够将一只分明看不见任何希望,却竭尽全力坚决困守在原地的雌虫拖拽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那张曾经完美无瑕的脸上多出一道难以抹去更加无法忽视的疤痕,曾经那个看到他连眼睛都会笑的洛厄尔现在随口说一句话都要思虑再三。
还有他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冷意……陆慎看得分明,以至于他更加后悔跟遗憾,他自以为替洛厄尔做了对他好的决定,但其实真的好吗?
在亚历克星久别重逢第一面,陆慎闻到洛厄尔身上浓郁的烟草味。
在索伦上将举办的欢迎晚宴上,他察觉到“三杯就倒”的洛厄尔其实根本就没有喝醉。
当然,还有许多许多细枝末节上的变化与不同。
陆慎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曾经那个洛厄尔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拆穿,试图想用这种方式给到洛厄尔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让他逐渐适应他真的回来了这件事。
告诉他,他不会因为洛厄尔的改变而感到陌生,只会更加悔愧和爱他。
——然而他却再一次低估了洛厄尔。
这只违抗天性与本能也要与他相爱的雌虫,宁愿忽视自己的感受,剖心剜腹,也要把他放在第一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会不会后悔。
陆慎面无表情地想,他何德何能啊。
确认洛厄尔说完了之后,陆慎走到他面前,握住他凉到刺骨且正在不自觉微微发颤的手。
然而陆慎刚刚叫出洛厄尔的名字,洛厄尔却突然抬起另一只同样很凉的手蒙住了陆慎的嘴唇。
他好像猜到了陆慎可能会有的反应:“您之前说过的两次机会……还算数吗?”
陆慎没有推开洛厄尔的手,就这样望着他点了点头:“算。”
洛厄尔神色骤然一松。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现在想用一次机会。”
洛厄尔的喉结轻轻地动了一下,停顿半片之后再次重复:“我想用一次机会。”
陆慎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我知道,在我说完之后,您一定会过来握住我的手,甚至可能跟我说对不起,拥抱我,亲吻我,”洛厄尔说,“但是……但是……”
但是这件事远比陆慎想象中更加严重。
对镜自照,现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多少六年前那个洛厄尔的影子,只能拙劣又僵硬的模仿。
对此,陆慎可能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但洛厄尔却完全不同,他心知肚明。
跟陆慎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提醒他——他找回了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人,却找不回曾经那个被陆慎喜欢的自己。
再怎么刻舟求剑,都没办法完好无损的寻回。
既然他已经鼓足勇气说出了口。
哪怕再怎么害怕和畏惧失去,再怎么希望得到陆慎一如往昔的拥抱、亲吻和安抚,他也还是希望陆慎可以想清楚。
“请您慎重考虑之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洛厄尔张了张口,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却还是坚持说:“我们还没有正式举行伴侣仪式,所以我不希望您在未来的某一天后悔。”
分明是洛厄尔曾经被他抛弃,也分明是洛厄尔被留在原地,熬过无数次发情期和三十七次精神力暴乱之后还担心他会不会后悔,让他慎重考虑,一时之间,陆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攥紧。
一直以来,陆慎对待洛厄尔都很温柔,给足耐心和尊重。
除了在床上,其他任何时候基本不会勉强他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但这一次。
虽然洛厄尔拿出了他亲口承诺会无条件照做的机会,陆慎却不愿意履行承诺,也不愿意再尊重他了。
因为陆慎忽然对自己之前那个“慢慢来”的念头产生了怀疑。
不想按照洛厄尔的意愿去做。
不想让他再自我厌弃和惶惶不安中等候宣判。
舍不得让他再等一秒。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做过错误的决定太多,导致陆慎在想要弥补和改正的时候总是一波三折。
就在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将洛厄尔挡在他嘴巴面前的手拿开,准备将人先拽到自己怀里再好好说话的时候,洛厄尔手腕上的终端忽然以不容忽视的动静强烈震动起来,打破了屋内原本沉重而凝滞的气氛。
——这分明是军方内部加急通讯的信号。
陆慎皱了皱眉,抬眸扫到墙上挂着的电子时钟,时针正指向十一点的方向。
这个时间,会有什么紧急军情?
洛厄尔也深呼吸了一口气,并且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如蒙大赦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用最快速度收拾好情绪,接通电话:“——什么事?”
“少将,”电话那头伯顿的声音像压抑着某种情绪,语速很快也很凝重:“我、我查到兰斯的定位了。”
虫族通讯技术十分很发达,尤其是军部内线,对方所有声音都是加密传输,陆慎不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过来的,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他只能看到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在听到某一句话的瞬间变得冰冷肃然,甚至隐约透出一点猩红血色。
“知道了,”洛厄尔说:“我马上到。”
说完挂断通讯,他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在对上陆慎深深望过来的目光时,脚步不自觉又顿了一下。
“我……”洛厄尔发现在剖白完自己之后好像依然没办法以正常状态面对陆慎,这或许是因为头顶上悬着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没有完全劈下来,但能够从这种想知道陆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像喜欢六年前那个洛厄尔一样喜欢现在的他的氛围当中短暂逃离,对洛厄尔来说是一件好事。
“军部有急事,我得去看看。”洛厄尔下意识想要解释得再详细一些,可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只是停在距离陆慎只有一步的位置说:“……您早点休息好吗,不用等我回来。”
陆慎没有拦他。
也没有错过他在打电话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愠怒和担心。
他看着刚刚还在他面前难过到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的洛厄尔用最快速度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将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拎起军服外套穿好,重新变成那个坚不可摧可以为下属遮风挡雨的第一军少将离开这栋公寓。
又听到飞行器在外面点火启动,腾空而起的声音。
陆慎走到洛厄尔刚才坐着的位置,回想他们刚才的谈话,静了大概几秒钟时间,同样也站起来,拿起之前搭在沙发上的西装走了出去。
洛厄尔乘坐飞行器抵达伯顿定位的地址时,看到伯顿、罗伯特跟多里安全部都面色难看,焦灼不安地等在外面,还有一个披着军装外套的格兰特。
看到洛厄尔飞行器降落,伯顿他们下意识迎上了上来:“少将!”
洛厄尔“嗯”了一声,目光穿过他们,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问格兰特:“你怎么也在这里?”
联合军演结束之后,格兰特身为第四军少将应该立刻出发战争星执行为期三个月的驻守任务。
“本来是要走的,”格兰特难得收敛了平视脸上那股漫不经心的神色,瞥了一眼伯顿他们道:“临走时无意中听到你这三个部下说话,所以多留一晚。”
伯顿、罗伯特跟多里安跟在后面,面色青红,欲言又止。
洛厄尔明白他的意思。
他侧过头,望向格兰特认真地说了句“多谢”。
从今天上午接到伯顿汇报,兰斯在婚假结束以后没有准时回到军部上班洛厄尔便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妙,所以才会作出违反军部规定,让伯顿用军方系统直接定位兰斯的决定。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
想到伯顿刚刚在通话里跟他说过的话——“兰斯的雄主最近在地下赌场输了一大笔钱,根本无法偿还,不知道受谁蛊惑,做出了摘除兰斯翅翼,然后将他卖给债主的决定。”
虽然帝国不允许雄虫随意摘除雌虫翅翼,但因为品相上乘的翅翼在黑市上价值连城,这种行为在暗处根本无法杜绝。
只不过这些事大多发生在肮脏罪恶的偏远星球以及那些见不得光的奴隶场,极少有雄虫会丧心病狂到为了钱,违法摘除自己雌君的翅翼。
更遑论还要将摘除翅翼的雌君继续卖给债主。
因为翅翼是雌虫身上最为强大的杀器,的确是有不喜欢给雌虫佩戴抑制环的雄虫好这一口,喜欢凌虐、亵玩那些被摘除翅翼后毫无还手之力的雌虫。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够令洛厄尔感到作呕并且怒火中烧到无法抑制。
他如此擅长精准控制自己的情绪尚且如此,更别说伯顿、罗伯特、多里安这三个曾无数次跟兰斯并肩作战的朋友。
若不是有同样身为少将的格兰特在旁边压制,恐怕根本等不到洛厄尔,他们就已经按捺不住冲了进去,到时候再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这才是洛厄尔向格兰特道谢的原因。
“少、少将,”伯顿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虽然依然感觉腹中像有一团烈火在烧,但出于忠诚和理智,跟在洛厄尔身后低声道:“要不我们打电话叫雄保会过来?让他们去跟哈维谈。”
哈维是兰斯雄主的名字。
一只没落贵族出身的A级雄虫,受到帝国法律无条件偏爱的瑰宝。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有恃无恐,在输光家族所有财产之后,做出摘除雌虫翅翼,发卖雌君的决定。
洛厄尔面无表情望向伯顿:“你准备让雄保会来做什么?”
他们保护的是谁?
“……”
伯顿面色一僵,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简直蠢到离谱,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洛厄尔容色冰冷,脚步不停,漆黑锃亮的军靴在地板上踩出沉重的声响,在按下电梯之后直接掏出了后腰的银色伯莱塔。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这一刻激动、愤怒、后悔、犹豫等多种情绪萦绕在伯顿他们几个心中。
想拯救兰斯的心情是真的。
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慨是真的。
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战友情也是真的。
可兰斯的雄主毕竟是帝国最珍贵的A级雄虫。
就算是亲手摘除了雌君的翅翼,将他卖给债主,帝国法律也根本不会伤他分毫,顶多是轻飘飘地罚款或者罚他去做为期多长时间的社会公共服务。
反之,如果洛厄尔要是伤害了兰斯的雄主——
“少将,让我去吧!”多里安径直挡在洛厄尔面前,面色复杂道:“我的雌父是帝国首席财政官,哈维那个废物不敢得罪我,我——”
洛厄尔抬眸瞥了他一眼,因为那双眼中的冷意和锋芒太盛,导致多里安剩下的话瞬间消音,甚至下意识在洛厄尔面前垂了下头。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洛厄尔垂眸给手枪上膛,语调平稳清晰:“在任何时候都要服从上级的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
“可是——”
“少将——”
在洛厄尔拿枪对准伯顿查到的酒店房间门锁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格兰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眉头微微皱起:“洛厄尔,你想好了吗?”
贸然持枪闯进一个A级雄虫的酒店房间。
就算什么都不做,届时雄虫以受惊为由上报雄保会,即使洛厄尔身为少将,也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更何况明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以洛厄尔的性格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我当然知道,”在格兰特面前,洛厄尔没有像对待下属一样严肃,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反问道:“如果是你的亲卫,格兰特,你会怎么选?”
“……”格兰特沉默片刻,最后一言不发松开了攥着洛厄尔手腕的手。
洛厄尔笑了一声,往后一瞥,看到伯顿跟多里安三个不甘不愿地僵硬站在原地,再次跟格兰特道了声多谢。
说罢,“砰”地一声——他单手持枪,直接打穿了黑色的电子门锁,沉重的房门应声而开,里面同时传出雄虫猝不及防地惊叫:“什么声音?!怎么回事?!”
洛厄尔径直往里面走。
大概是已经预支了出卖兰斯翅翼和身体的钱,哈维定的房间就在陆慎今天跟霍索恩家族吃饭的七星级酒店,虽然不在最贵的楼层,但面积很大,装修也很豪华。
在看清房间内情形的瞬间,洛厄尔瞳孔微缩,同时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不为别的。
兰斯应该是作出了激烈的反抗,浑身被鞭笞到体无完肤,脖颈上的抑制环也开到了最大档,此刻正遍体鳞伤,像块破布一样被拴在床下,失去意识。
但洛厄尔能看出来,他的翅翼应该暂时还完好无损。
哈维也觉得晦气。
他身为帝国最顶尖的A级雄虫,若不是当初家族破产,他又深陷各种负面丑闻,以他的身份,怎么也应该迎娶一只S级雌虫才对。退而求其次娶了兰斯,身在帝国最强大的第一军团,却仅仅只是一个不中用的少尉,那些婚前财产和工资根本就不够他随意挥霍。
好不容易想到摘掉他翅翼卖钱,同时将他卖给癖好特殊的债主这个好主意,却万万没想到平时在家任他揉扁捏圆的兰斯突然就不听话了。
还说什么“绝不可以”、“我是一名战士”、“我应该死在战场上”之类的晦气话,无论哈维怎么毒打都不肯屈服。
原本哈维想着既然如此,那就随便给他灌点药,让他昏死过去算了,却万万没想到卖家发来的最新消息里说不仅要兰斯完好无损的翅翼,还要哈维录下他清醒着被摘除翅翼的全过程。
雄虫体质本就不如雌虫强悍。
绕是哈维已经将抑制环的电击档位开到最大,依然无法勉强坚决不肯被摘除翅翼的兰斯。
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到最后兰斯被凌虐直至昏迷,哈维都没能如愿,反而白白浪费了一晚上十万星币的房间。
就在他恶狠狠踹了兰斯一脚,骂骂咧咧想打电话叫自己的雌侍过来陪他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房门传来一声枪响,吓得连光脑都没拿稳,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抬头就看到穿着黑色军靴自上而下俯视他的洛厄尔。
“你、你、你他妈的是——”哈维恼羞成怒,张口就骂,话到嘴边突然又看到洛厄尔脸上那道标志性极强的长长疤痕,一双浑浊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狼狈地从地毯上爬起来,拖长了声音道:“是——你——啊。”
“洛厄尔少将。”
洛厄尔没有回答他,直接将哈维当成了空气。
对他来说,只要兰斯的状况还没差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他就不必跟哈维做过多纠缠,救出兰斯,之后利用伯顿那边掌握的证据将雄虫告上法庭,强行解除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并申请禁止靠近令即可。
然而洛厄尔绕过哈维想要扶起倒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的兰斯时,听到后面传来哈维被忽视后极其阴沉的声音:“他可是我的雌君。”
“洛厄尔少将,难道你想违反帝国法律吗?”
“……”
洛厄尔脸上表情不变,手上的动作也动作不停,半蹲下身,又是一枪,“砰”地一声打烂了束缚着兰斯的合金手铐。
四体不勤的哈维再次被近在咫尺的枪声吓得一抖,意识到自己露怯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从未见过像洛厄尔这样强硬的雌虫。
但身为A级雄虫,在首都星嚣张惯了,从不将任何雌虫放在眼里的哈维很快重新挺直了腰杆,同时更加怒火中烧,忍不住想看洛厄尔像兰斯一样在他面前跪地求饶,最好能跪在地上让他好好抽上几鞭子打到皮开肉绽才好。
知道洛厄尔最不想听见什么,哈维一边单手给雄保会发信息,一边不乏恶意地看着洛厄尔的背影挑衅:“兰斯平时都很听话的,我让他跪下他就跪下,让他领罚他就领罚,可今日我要摘除他的翅翼他竟然胆敢反抗,理由是他是一名战士,是你的亲卫,你的部下,要追随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我就不明白了,”确认让雄保会马上赶到消息已经发出去之后,哈维更加有恃无恐:“上级难道比雄主还要重要?你们两个都是军雌,难道你还能像我一样释放信息素缓解他的空虚寂寞吗?”
洛厄尔脸上依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单手扶着昏迷不醒的兰斯转过身来,却面无表情将黑漆漆的枪口直接对准了哈维的脑袋。
“……”没有一只雄虫能在枪口下保持镇定,哈维额角青筋直跳,暴跳如雷道:“洛厄尔!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了我吗?!你知不知道我的血液纯净度有多少?我可是帝国最珍贵的A级雄虫!”
说到自己的等级,原本面如菜色,被吓出一背冷汗的哈维好像突然间找到了主心骨,挑高眉梢冷冷嘲讽道:“你敢开枪吗?”
房间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握着银色伯莱塔对准哈维额头的洛厄尔没有立刻扣动扳机。
若是从前,遇到像哈维这样凌虐自己雌君,甚至还想摘除他的翅翼,将他卖给其他雄虫的渣滓,洛厄尔会毫无顾忌地选择杀了他。
可现在陆慎回来了。
他有了顾虑,更加有了软肋。
虽然还不知道陆慎的答案,不确定陆慎会不会后悔,还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但他绝不能因为枪杀雄虫而被判处死刑。
但就算是这样。
洛厄尔用指腹摩挲扳机,就算是这样……
见洛厄尔迟迟未动,哈维更加得意,“我已经通知了雄保会的虫,他们应该马上就到。”
“所以,我亲爱的洛厄尔少将,请你现在立刻将我的雌君放下,不然我将以你挑衅雌虫为名,向雄保会申请对你的严厉处罚!”
听到这句对无数雌虫都极具威慑力的威胁,洛厄尔终于移开了对准哈维的枪口,盯着他一言不发。
没有了枪口的震慑,哈维总算感觉那股压得他脊背发寒的凉意消散不少,心道声名赫赫的第一军少将也不过如此,还不是必须对他们这些雄虫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这样才对嘛,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带走我的雌君,帝国法律也不会允许,”哈维满意地勾起嘴角,看着洛厄尔眼珠一转:“不过——你要是非要想当救世主拯救兰斯,也不是不能商量。”
洛厄尔平静问:“怎么商量?”
“当然是拿你的翅翼来换——”哈维曾经在星网上看过洛厄尔在前线杀敌的视频。
那对巨大的金色翅翼在战场上展开时极具震撼力,美丽到令虫失语,远比兰斯那对深蓝色的翅翼要好看的多。
要是能摘下来卖给买家,那价格……肯定能比他们原先谈好的要高上十倍甚至百倍。
怀着赌徒心理,又嚣张跋扈惯了的哈维一时间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弄得心脏狂跳,连后果跟可行性都没考虑,瞬间口干舌燥激动不已,连带着望向洛厄尔的眼神都充满了觊觎与垂涎——
要知道,今日洛厄尔持枪闯进他的房间,还意图带走他的雌君。
稍后雄保会的虫来了,怎么说都是他占理。
连把柄都是洛厄尔亲自送上门来的,容不得哈维不好好把握。
越想越觉得自己占尽上风,哈维把手伸向洛厄尔,笑道:“洛厄尔少将,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的哈维陡然听到一声枪声,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下一秒,就感受到自己的右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啊!”
娇生惯养的雄虫什么时候受过这么严重的枪伤,眼看着鲜血从枪口处迸出,哈维控制不住跪倒在地,根本不敢相信洛厄尔竟然真的敢对他出手:“洛厄尔,你他妈的——”
然而面无表情评估完自己所能承担的后果的洛厄尔听到这句脏话,毫不留情抬手对准哈维的左腿又是一枪。
“啊啊啊啊啊——”
雄虫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间,直接传到了等在外面的格兰特、罗伯特他们耳中。
格兰特面色非常难看,伯顿跟多里安、罗伯特对视一眼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焦灼不安,毕竟里面枪声接连响了三次,若是洛厄尔少将当真杀了雄虫——
“是我给少将打的电话。”
“不等了。”
“就算被罚一百光鞭,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傻站在外面!”
然而就在他们三个宁愿违抗洛厄尔的命令也要闯进去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伯顿忽然愣了一下,脚步微顿。
“怎么了,”多里安焦急道:“快点一起进去拦着少将——”
他的话也没说完。
最后一个“啊”字到了嘴边,抬脚就想要房间里跑的时候,直接撞进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的陆慎眼里,瞬间跟伯顿一起僵硬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