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厄尔的吻依然轻柔。
他愿意配合陆慎,任陆慎在他的口腔中为所欲为,任他吮吸、舔咬、纠缠、深入,再怎么强势都接纳。
但轮到他主动亲吻陆慎的时候,动作却永远缓慢、小心、虔诚。
几乎不敢太用力。
仿佛害怕动静一大,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对他这么好的陆慎就没有了。
以至于在从虫族回到地球之后,陆慎曾经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想起洛厄尔的吻——
想他控制着力度轻吻他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因为接收到他随时可能离开的不安全信号,所以才吻得那么小心翼翼?
连接吻都做得近乎于献祭,那只雌虫是不是爱他超过了爱自己?
只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的瞬间,就被陆慎强行压下去。
他告诉自己,或许洛厄尔在接吻时的表现不过是因为雌虫害羞、腼腆的天性,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在他离开之后,洛厄尔迟早会喜欢上别的雄虫,会用同样的姿势跟动作亲吻对方的唇角。
虽然这个念头同样在产生的瞬间令陆慎感到胸口仿佛被刀劈开一样闷疼,但总比上一种猜测让他好受得多。
但现在陆慎已经知道了。
原来不论他离开多久,洛厄尔都不会喜欢上别的雄虫。
但也因为陆慎离开的太久了。
洛厄尔再一次主动亲吻他时,曾经让他控制不住情动且破坏欲疯涨的吻也能让他滋生出比在地球上多出百倍千倍的后悔和心疼。
伯顿是冒着被索伦上将处罚的危险重新跑回来的。
虽然索伦上将三令五申不允许他们打扰洛厄尔少将与希奥多亲王单独相处,但他却实在害怕——万一少将在希奥多亲王面前表现得太过桀骜不驯,冒犯了尊贵的雄虫,雄虫一时不忿直接对少将进行鞭笞或者其他更可怕的事情该怎么办?
要知道帝国雄虫全部心高气傲且生性残忍。
尤其是像希奥多亲王这样身份特殊的雄虫,应当从来没有雌虫敢忤逆他。
尽管洛厄尔少将已经默认了要嫁给希奥多亲王的事实,但要他现在就学着讨好或者迎合一只高高在上的雄虫……
伯顿觉得这实在不太现实,并深深为此感到担忧。
也不知道索伦上将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连一丁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留,就让少将跟希奥多亲王单独相处。
违背军令的伯顿硬着头皮想,若是一会儿办公室里面的气氛实在紧绷,他就找准机会适时打扰,若是里面和风细雨——伯顿眼皮抽了抽,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
然而就在他跑回洛厄尔临时办公室,忐忑不安地准备替自家少将解围的时候。
伯顿脚步一顿。
因为他发现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半开着,地上还躺着一只看不清脸的虫。
他吓了一跳,再抬眸往里一看——
原本应该对任何雄虫都不假辞色、冷漠寡言的洛厄尔少将正紧紧攥着希奥多亲王的衣领,赤红着双眼,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狠狠亲吻对方的嘴唇。
而希奥多亲王那张深邃冷厉的脸上竟然也没有露出丝毫恼怒或者被冒犯的表情。
反而搂着少将紧窄的腰身,低头耐心地回应着他的吻。
伯顿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在确认眼前看到的画面不是幻觉之后,他由于过度震惊导致合不拢嘴,站在洛厄尔办公室门口发出了一声鹅叫。
因为洛厄尔完全沉浸在这个血腥气十足的吻里,所以这一次先察觉到动静并做出反应的是陆慎。
余光瞥到伯顿身上的军装制服,他在洛厄尔背上拍了一下。
“先等一会儿,”陆慎说:“你的亲卫来了。”
哪怕是听到陆慎说话,洛厄尔都还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甚至于因为陆慎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攥着陆慎衣领的指骨泛起了更深的白色,布满了血色的眼睛也重新涌现出剧烈的痛苦。
他控制不住想要继续。
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陆慎是真的回来了。
他不允许陆慎再一次离开。
直到听见伯顿结结巴巴地声音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响起:“抱歉少将,抱歉殿下,我……我是来通知二位,索伦上将今晚为希奥多亲王莅临准备了欢迎晚宴。”
洛厄尔动作猛地一滞。
他深吸口气,强行压住那种想将伯顿扔进惩戒室抽他二十光鞭的冲动,并且锁住自己心中疯狂叫嚣着的那头怪兽,然而就在他松开陆慎的那一瞬间。
洛厄尔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伯顿脸上满脸都写着心虚地出现在这里显然不只是为了通知他们参加今天晚上的欢迎晚宴。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处境。
那他为什么这么担心?
有些迟缓和僵硬地抬起手抚上自己曾经被异兽抓伤导致毁容的左半边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原本浑身血液沸腾燃烧的洛厄尔忽然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踩空,从万米高空陡然掉进了冰窟窿里。
洛厄尔到现在都还记得一年前任由异兽毁掉他这张脸时的心情。
毒液腐蚀带来钻心噬骨的痛苦,而他却在这样的痛苦中感到一丝扭曲的解脱与快意。
毕竟只要顶着这张脸就不会有雄虫愿意匹配他。
他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要在帝国法律约束下被迫嫁给一个他不想嫁的雄虫。
面对周遭以及星网上铺天盖地同情、怜悯或者可惜的目光,洛厄尔全都充耳不闻,不为所动,甚至连修复都不曾做过,任由左半脸上的伤疤恶化到连帝国最好的修复药剂都无能为力。
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军雌用武器和翅翼作战,没了这张脸,他依旧是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第一军少将。
可若是这张脸完好无损,那给他带来的麻烦可就多了。
所以他从不介怀,只平静地替自己感到轻松。
顶多只是在洗澡的时候无意中瞥到镜子里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偶尔会忍不住失神片刻罢了。
因为曾经有一只雄虫会在亲热的时候按住他的脖颈,低头缠绵亲吻他的脸,每一寸处都不放过,用低沉的声音笑着告诉他:“洛厄尔好漂亮。”
仿佛他是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但那只雄虫早就消失不见了。
每当这个时候洛厄尔就会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这一刻——
浑身陷入僵硬的洛厄尔下意识抬眸,望向陆慎近在咫尺并且正在一错不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在从他瞳孔里清晰看见自己倒影的瞬间,洛厄尔脑子里“嗡”地一声,感觉他站在冰窟窿里依然有一盆零下十度的冷水迎头浇下,令他从头一直凉到指尖,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陆慎离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长到几乎让洛厄尔放弃了寻找和等待的希望,也顺带放弃了自己,所以他才可以游刃有余地顶着这张丑陋不堪的面孔出现在奥诺里帝国的任何场合,不在乎非议,无所谓注视,永远从容不迫,始终心平气和。
结果陆慎却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他刚刚在失去理智,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他近乎于失控地攥着陆慎的衣领吻了上去,活脱脱像一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
洛厄尔不由自主地回忆陆慎方才的反应,他推开自己了吗?好像没有。
那陆慎回应了吗?
洛厄尔僵在原地。
六年前他们每一次接吻洛厄尔都觉得平素冷静自持的陆慎好像换了只虫,激烈到恨不得将他完全吞下去。
……可方才那个吻。
他们分明这么久不见,激烈到五内俱焚的却只有他自己。
陆慎的回应轻到他甚至感受不到。
所以,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咬破他的嘴唇,可能仅仅只是陆慎的社交礼仪?
洛厄尔一直都知道,陆慎或许是整个虫族唯一一只绅士守礼的雄虫。
想到这里,洛厄尔那颗原本就跌入谷底的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往深渊更深处下沉,几乎浑身结冰。
他回过神来,迟缓地用这六年来锻炼出来的理智,抽离出个人情感冷静思考——
刚才陆慎亲口告诉他,这一趟亚历克星之星的的确确是为他而来。
但那条绑定终生的匹配申请却是由原本的希奥多亲王提交的。
也就是说,陆慎突然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并不一定是想和他再续前缘,更大的可能性……会不会是想当面和他解除婚约?
雄虫惯来喜新厌旧。
就算他们曾经有过无数次肌肤相亲,无数次耳鬓厮磨,也不至于在他毁了一张脸之后仍然愿意要他。
只不过陆慎还来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己打断。
被一只面目全非的毁容雌虫亲吻是什么感觉?
是厌恶,鄙夷,还是恶心?
洛厄尔僵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他近乎于自虐地想着各种各样的负面词汇尝试还原陆慎的想法,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忽略掉脸上这道难看的疮疤,重新变回他以往在任何时候都镇定自若的模样。
站在门外的伯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莫名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好像有些奇怪,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他再一次瞪大眼睛,一颗心也瞬间提到嗓子眼。
因为希奥多亲王直接握住了少将的手!!
而且像做过无数次那样熟稔,在握住少将的手后,收紧手指,将他整只手都拢在自己的手心里。
伯顿胆战心惊,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生怕少将会控制不住对雄虫出手。
毕竟上一个试图对洛厄尔少将动手动脚的雄虫星盗直接被他在飞船上用光能枪打废了一只胳膊,虽然事后也付出了一百光鞭的代价,但这已经足够伯顿看出洛厄尔面对雄虫时的态度。
星盗也就算了,希奥多亲王的身份不同寻常,他要是在这里受伤了少将要接受的惩罚何止一百光鞭!
伯顿下意识忽略了方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做梦一样的吻——因为那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他到现在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眼神不好出现了什么幻觉。
然而洛厄尔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被冒犯的反应。
相反……伯顿莫名感觉自己好像在这个被称为军部未来之星、冷漠、坚韧、强大的少将脸上,看到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僵硬、滞涩以及……难过?
伯顿不由得愣了一下。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眼看穿洛厄尔在想什么的陆慎直接打断他的思维,同时像真的关心他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似的,当着伯顿的面,毫不顾忌地低下头用嘴唇亲了亲洛厄尔被异兽毁掉的左脸,“亚历克星温度太低了,你身上确实是有点凉。”
洛厄尔也呆了一下,缓慢抬眸望向陆慎。
陆慎却没看他,他垂着眼在想洛厄尔伤疤的触感。
跟他想象中不同。
更深,也更硬。
导致陆慎有那么一瞬间舍不得移开。
想用嘴唇将整道伤疤全部都吻过一遍,细细体会一下洛厄尔曾经感受过的痛苦。
但旁边还站着一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外人。
陆慎没有在外人面前进行私密行为的习惯,也不想破坏了洛厄尔在下属面前苦心经营的形象,于是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只不过握着洛厄尔的手却没有松开。
“抱歉,”他抬眸望向伯顿道:“你刚才说索伦上将安排的晚宴几点开始?”
“七……七点,”伯顿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回答道:“但因为第一军驻地条件简陋,晚宴可能布置不周,还请您千万不要见怪。”
“我知道了,”陆慎点了点头:“多谢。”
“您……您太客气了,”伯顿连忙站直了回礼,结结巴巴说:“不……不用谢。”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希奥多亲王不仅相貌比星网上的照片看起来英俊许多,连性格也如此绅士有礼——毕竟帝国的雄虫向来眼高于顶,视所有雌虫于无物,什么时候从他们口中听过“谢”字?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有些多余。
或许星网上那些传闻只是捕风捉影,他不该因为那些虚假的传闻便怀疑一只身份尊贵的贵族雄虫。
陆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垂眸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知道这会儿已经没时间跟洛厄尔把他当初离开的原因说清楚了,说不清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低头问洛厄尔:“晚宴要跟我一起出席吗?”
洛厄尔跟陆慎对视两秒。
再一次在陆慎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洛厄尔喉结滚动了一下,率先偏过头去,近乎于艰难地开口道:“您是第一军的客人,我理应同索伦上将一起在主场迎接您的到来。”
“好吧,”陆慎知道任何事都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
他很轻地在洛厄尔头上揉了一下:“那我去换件衣服。”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洛厄尔却又像反悔了一样,控制不住从后面攥住了他的胳膊。
陆慎脚步一顿。
洛厄尔胸口起伏了一下,泛白的指骨又松开,但仅仅只是片刻,陆慎剪裁得体质感上乘的黑色大衣已经被他攥出了褶皱。
洛厄尔现在的神态让陆慎觉得有些熟悉。
于是他很快想起来——当初他在地下城区刚刚把遍体鳞伤的洛厄尔捡回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想跟他保持距离。
却又无时无刻害怕他会离开。
只不过跟许多年前相比,现在的洛厄尔已经彻底长大了,也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要不是陆慎跟他朝夕相处三年时间,恐怕也不会敏锐察觉到他眼中飞快闪过又被强行压下的那一丝充满压抑和痛苦的畏惧。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陆慎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下洛厄尔的头发:“别多想,一会儿见。”
他走出这间办公室之前通过终端联系了自己的秘书,当着伯顿的面带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雌虫记者。
终于看清了这只雌虫的脸,伯顿不由得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道:“少将,这不是联合通讯社那个该死的记者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又想过来偷拍?!”
“希奥多亲王殿下为什么让秘书把他给带走了?”
洛厄尔随意“嗯”了一声。
他根本没注意听伯顿在说什么,也根本就听不进去。
他只是径直走到办公室快要落灰的镜子前面,跟里面的那个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这只雌虫穿着着一身整齐利落的军装。
如果忽略掉脸上那道丑陋可怖的伤疤和这一身从异兽和星盗堆里拼杀出来的血腥气,眼神再干净些,表情再柔和些……那他就和六年前,和陆慎曾经喜欢过的一模一样。
可是脸上的疤去除不了。
他身上的血腥气也掩盖不住。
甚至就连眼神和表情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洛尔尔指尖冰凉,脊背跟脖颈之间绷出一条锋利的弧度,他不受控制地深呼吸几口气,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想,让陆慎暂时离开是对的。
因为再跟他多对视一秒,他极有可能会当场失控。
但无论是陆慎突然换了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自己面目全非却被他尽收眼底的样子,都让洛厄尔感觉到极端的痛苦跟折磨。
他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一道声音告诉他陆慎说的是真的,他再也不会走了;另一道声音提醒他,就算陆慎回来了,他们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道声音疯狂打架,令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接着嘴里也尝到浓郁血气。
洛厄尔不受控制地摸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了,夹在指尖尝到呛人的白兰地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方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伯顿已经不自觉消了声,老老实实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他再怎么迟钝也能后知后觉意识到少将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这是怎么了,以及跟希奥多亲王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听到洛厄尔手腕上的终端连着响了两声。
平时会联系洛厄尔的只有军部的人。
因此洛厄尔深吸口气,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用最快速度调整自己的情绪以应对即将需要他处理的紧急公务。
然而打开终端看到的却是两条陌生的私人联络方式申请——
希奥多:洛厄尔进步了好多。
希奥多:但下一次要不要换我来亲你?
第132章
刚刚经历两场大战,亚历克星确实条件简陋,但为了表示对希奥多亲王的看重,这个宴会办的倒也算是郑重其事。
索伦上将直接拿出了在首都星举办宴会的规格招待陆慎,且除了必须镇守防线以防异兽伺机反扑的将领之外,要求身在亚历克星少尉以上军衔全部参加。
当然,就算索伦上将不做特殊要求,大家也都伸长了脖子想来——毕竟奥诺里从来没有高等级的雄虫纡尊降贵出现在前线的先例,而且第一军上下全都知道希奥多亲王提交了与洛厄尔少将匹配申请的事。
他们想知道陆慎为何而来。
更关心洛厄尔少将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第一军全体上下休戚与共,身为少将的洛厄尔更是带着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
虫族信仰力量,没有一只军雌不崇拜强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有许多军雌无法理解洛厄尔宁死也不愿意接受任何雄虫的态度,却依然在心底里希望这位S级的少将不要落入泥泞,不要跌入谷底。
罗伯特跟多里安也是一样,甚至他们比其他军雌知道的更多,于是刚刚卸下武装进入宴会大厅便着急地向伯顿打探消息:“少将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希奥多亲王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出来你们可能很难相信,但我觉得……我猜测……我认为……”
伯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迟疑道:“……少将应该很喜欢希奥多亲王?”
“怎么可能?!”罗伯特脱口而出:“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多里安咬了咬牙,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咬了咬牙道:“你明知道少将心里在想什么,他最讨厌跟雄虫扯上关系。”
多里安是洛厄尔的副手。
当初他险些死在异兽手里,大部队都已经放弃了他,是洛厄尔冒着生命危险扇动翅翼折返将他救出来,从此他便发誓,他这一生都会追随洛厄尔的脚步,对他誓死效忠。
当初希奥多亲王匹配洛厄尔的消息传出来,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多里安。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首都星去找自己的雌父帮忙,看能不能想办法解除这桩婚约。
多里安的雌父是奥诺里首席财政官,跟希奥多拥有的深海集团合作众多,说不定对方能看在自己雌父的面子上放过洛厄尔少将。
偏偏雌父在收到消息之后直接拒绝了他,并告诉他——雌虫永远不要试图忤逆雄虫的心意,顺从方才有机会获得温柔的对待,若是不屈,反而会招来更加悲惨的命运。
这句话令多里安辗转难眠,仔细思索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雌父说的是对的。
雄虫大多骄傲自负,若得知自己看中了洛厄尔少将却被拒婚,不知道会生气成什么样子,一旦退婚不成……最后惹怒雄虫酿成的苦果都要洛厄尔少将一肩扛下。
多里安不敢妄动。
然而就在他心中焦虑不安,忍不住为洛厄尔少将的未来感到担忧的时候,却听到了希奥多亲王亲赴前线,抵达亚历克星的消息。
好不容易结束巡查赶回来,又听见伯顿说这种荒唐又可笑的胡话!
“我告诉你伯顿,”多里安一把摘下手上的白手套摔在桌上,怒斥道:“若你继续对少将出言不逊,别怪我向提出决斗!”
“我……我什么时候出言不逊了?”伯顿百口莫辩,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我今天是真的看见——”
“看见什么了?”索伦上将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一杯香槟,转头望向洛厄尔道:“你今天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洛厄尔深吸口气。
他收回自己不知道第多少次望向门口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距离七点还有五分钟。
他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该患得患失。
不该在陆慎出现之后就变成现在这种令自己都感到厌烦的样子。
可是怎么办?
洛厄尔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心头那头疯狂叫嚣着的野兽——
跟六年前不同,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陆慎说抛下就能抛下的弱小雌虫,他身为少将,手中掌握第一军团十万军力,只要他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便能将陆慎锁在他身边,成为专属于他的雄虫。
这话也是陆慎曾经教过他的。
谁说雌虫必须对雄虫卑躬屈膝,予取予求?
只要有足够强大,便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个阴暗念头出现的瞬间,洛厄尔下意识攥紧了军装口袋里放着的东西——
且不论陆慎现在的身份,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亲王殿下,A级雄虫,深海集团的掌权者。
就算他真能孤注一掷取得成功……又该如何继续跟陆慎相处?
让陆慎日日夜夜都对着他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吗?
那他们还是回不到从前。
甚至会无法挽回变得更糟。
尽管之前陆慎当着伯顿的面毫无芥蒂地亲吻了他脸上的疤痕。
尽管陆慎从终端上发过来的消息里写明了还有下一次。
但摸爬滚打独自走过六年,从未被虫神眷顾过一次的洛厄尔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会有好运气了。
——所以要不要戴上?
他身上这张银色面具。
这是方才洛厄尔临时用陨铁做的小玩意儿,虽然费了些功夫,却刚好能遮住他被异兽毁掉的左半边脸。
事实上这种类似的面具早在一年多前,伯顿、罗伯特跟多里安就曾经送给过他一副。
洛厄尔收下了他们的心意,却从未拆开那个礼物,任由那张面具放在飞行器上落灰直至遗忘,都没有升起过想要使用的念头。
然而今天站在镜子面前,他却突然后悔起自己当初为什么对罗伯特他们送的面具不屑一顾。
最起码那副面具价值昂贵,做工精美,远比他手上这个要好看得多。
想到这里洛厄尔又觉得可笑。
他在心里讽刺自己愚蠢。
……因为无论戴上什么形状的面具,都掩盖不了面具底下那张脸不堪入目的事实。
这个事实让洛厄尔觉得胸口刺痛。
刺痛到他甚至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在上一次精神暴乱里,如果死了,或许就不需要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
但因为熬过去了,所以才能在今天再次见到陆慎。
洛厄尔握在银色面具上的手逐渐收紧,心里又缓缓泛上很多夹杂着酸涩苦意的庆幸,觉得幸好他当时咬牙九死一生挺了过去。
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洛厄尔心中,互相对抗,无法消融,以至于他根本无法作出抉择,究竟是戴上面具,还是直接豁出去,继续用这张丑陋不堪的脸面对陆慎。
“洛厄尔,”索伦上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的精神力暴乱不能再等了。”
“你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早在跟陆慎一起前往亚历克星的那三天里,在飞船上索伦上将就已经得知了他应激障碍彻底恢复,能够正常释放信息素的情况。
本来准备提前跟洛厄尔交代,却没想到下了飞船根本没有单独跟洛厄尔说话的机会。
这会儿,他扫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赶在陆慎到来之前沉声道:“虽然我之前对希奥多亲王了解不深,但经过这三天的观察,我认为他应当是现在最适合你的结婚对象。”
“放下你之前那些坚持,尽早把婚期定下来,牢牢抓住他的喜爱,获得足够的信息素,延续自己的生命和荣耀,知道吗?”
“这是军令!”
洛厄尔回过神来,心脏蓦地跳快了一拍。
“婚期?”他怔了一下,后知后觉从索伦上将的态度中意识到什么,攥着那副银色面具望向索伦上将:“……这是他跟您说的吗?”
“怎么,殿下没跟你说吗?”这下轮到索伦上将惊讶了。
“你应该也知道他之前跟军方签订的秘密协议吧?”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索伦上将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希奥多不仅电联阿诺德元帅沟通终止了协议,还主动提出以深海集团名义为所有‘战死’军雌额外支付十倍抚恤金。”
“但日后为军部提供军费一事不变。”
“甚至明年的军费预算将在今年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索伦上将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洛厄尔一眼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洛厄尔瞳孔微缩。
“因为之前那个见不得光的协定,我最初以为……他是看上了你的翅翼,结果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这是迎娶你作为雌君应该付出的诚意,并且亲口向我承诺,婚后你依然可以回到军部上班,在战场上延续你应有的荣光。”
又想到些别的什么,索伦上将继续道,“而且在飞船上这几天,他也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浏览跟你有关的新闻,询问我跟你有关的过去。”
“真难想象,”他低叹一声:“虽然我不知道希奥多亲王的喜欢究竟因何而起,又能持续多久,但是单论他现在的表现……”
看着洛厄尔的眼睛,索伦上将认真道:“你向来是战场上最善于把握战机的军雌,所以我希望在这件事上也能如此,明白吗?”
不要错过这个能够让自己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