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许将镜头对准被地震震垮的房子、地上只剩下一只的鞋子或者对灾难一无所知依然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孩,虞青砚的镜头则对准他。
被戚许发现以后虞青砚也不尴尬,反而冲着戚许歪了歪头,问:“给拍吗?”
“……”跟虞青砚对视了几秒钟,戚许顿了顿,只能说给。
“那你给笑一个呗,”虞青砚勾起嘴角又说了一句,像是在试探戚许的底线一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踩。
戚许从很早以前就不能拒绝虞青砚的任何要求。
往大了说,不论是虞青砚希望他不要被困在过去,还是虞青砚希望他能开朗一点,不论实际如何,戚许总是很努力希望自己能在虞青砚面前做到。
往小了说,虞青砚故意逗他,不论是让他吃很酸的橘子,或者给他穿很花哨的衣服,要求他陪着一起去坐过山车,戚许都会配合。
更何况虞青砚现在只是让他对着镜头笑一下。
身为一个专业时尚摄影师,戚许早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长枪短炮,能在各种场合面对无数闪光灯时眼睛眨也不眨,可莫名其妙的,这会儿面对虞青砚手机镜头的时候却有些不太自在。
然而虞青砚却仿佛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忽然隔空点了他一下,就好像他身上有个什么开关,按下去:“笑。”
戚许愣了愣,没忍住真的偏过头去笑了一下。
然后虞青砚也笑起来,同时趁机按下拍照键,用手机定格下戚许笑得最自然也最真心的笑容。
“这不是挺好的么?”虞青砚在照片上点了几下,不知道设置了什么,又重新收回口袋里,抬眸望向戚许:“靠颜值就可以出道的明星摄影师。”
戚许有些无奈:“都是媒体瞎说的。”
“没说错啊,”虞青砚心情不错地看着他:“我儿子天下第一帅。”
戚许:“……”
后来下午山上起了风,虽然没下雨,但空气湿度很大,温度也降了一点,戚许第一时间回头望向跟在他们后面的虞青砚。
虞青砚吸了吸鼻子,在跟戚许四目相对时敞着黑色外套冲挑了挑眉毛,戚许下意识皱眉,总觉得他冷:“这外套不太抗风,你冷不冷?”
“是有点儿,”虞青砚在原地跺了两下脚,说话时有白雾呼出来,“但你江叔叔也没给我拿别的衣服啊,就随便带了几件。”
戚许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准备直接把自己身上穿着的冲锋衣脱下来时,虞青砚又笑了起来,制止他拉拉链的动作之后,抬起左手贴了一下戚许的脸:“逗你的,我里面穿了羊绒衫。”
“热不热?”
虞青砚的手带着刚从口袋里捂出来的暖意,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木质香,又好闻又暖和,没有一丝寒意
但意识到虞青砚是故意的之后戚许嘴角都绷紧了,在虞青砚把手收回去之前下意识攥住了他的左手。
“怎么了儿子,”虞青砚冲他眨了眨眼。
“……”戚许咬了咬牙。
那种明明知道虞青砚在逗他,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装傻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戚许忍不住想顺着这只手把他拽到自己怀里,,想紧紧箍住他的腰,想狠狠咬他的嘴唇……
偏偏虞青砚逗他的尺寸拿捏得非常好,点到为止,不会真的让他觉得不舒服,反而时时刻刻都像隔靴搔痒一样,令他心尖微微发麻。
唯独戚许什么都不能做。
也什么都不敢做。
他松开虞青砚的左手,将目光转移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四个小时马上到了,弹力绷带要松一松,不能箍时间太长,免得影响血液循环。”
小乐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到车里以后跟虞青砚说:“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老大这样呢,简直被您拿捏得死死的。”
戚许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过了一会儿听见虞青砚笑着问了句:“是吗?”
“是啊,”小乐悄悄凑过来跟虞青砚说:“平时我们都是自己闹自己的,没人敢随便招惹他。”
“这么凶啊?”
“也不是凶,”小乐摇了摇头:“就是他太冷了,除了工作,其他时候都好像有一个自己的结界。”
虞青砚靠在椅背上看了看戚许,笑了下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小乐由衷感慨:“虞老板,有你在可真好。”
“为什么?”
“因为你在旁边的时候我们老大格外好相处,”小乐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脑袋又补了一句:“就是感觉你跟我们老大一点都不像叔侄。”
戚许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见虞青砚说:“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啊,你们老大是我拐回来的。”
小乐愣了:“啊?”
戚许不自觉往虞青砚的方向看了一眼,虞青砚也侧过头来望向他,眼睛弯成了月牙:“是不是?”
那一瞬间。
戚许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也根本没注意听小乐在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他只看得到虞青砚眼底明显的笑意,只听得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回到临时安置点之后,戚许碰见了上次跟他一起看照片的男孩,递给他一张卡片:“哥哥,这个送给你。”
戚许把卡片接过来,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阿姨给的心愿卡,”男孩还是有些腼腆,告诉戚许今天学校这边负责做心理疏导的阿姨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心愿卡,让他们可以把自己近期最想要的东西写在上面,写上去就能实现。
戚许跟虞青砚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公益组织做的志愿活动,邀请受灾群众或儿童在心愿卡上写下自己需要的物品,然后由志愿者、爱心人士或组织认领并帮助实现,通过这种微心愿征集的方式缓解灾后心理压力,给当地的受灾群众带来一点安慰。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戚许蹲下来问他:“那你把心愿卡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还有一张,”男孩把头扬起来也没有戚许蹲下来高,但还是有点高兴地说,“阿姨说我是小孩儿,可以拿两张。”
戚许抬起手来在男孩头上很轻地揉了一下。
事实上,或许是因为男孩唯一的爸爸死在了十一月二号的那场地震里,所以志愿者阿姨格外关照他。
虞青砚也蹲下来问他:“那你写了什么?”
男孩之前没见过虞青砚,还是有点怕生,先望向戚许,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是想要一台照相机的,就像哥哥手里拿的那样,但那个太贵了。”
男孩从小长在大山里,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所以我想要一个新书包……我爸原来给我买的那个压在房子底下拿不出来了。”
小乐在旁边看着他微微有些肿的眼睛,张了张口,不说话了。
最终戚许留下了男孩送他的心愿卡。
摩挲着坚硬的卡片边缘,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一个仅仅只说过几句话的小男孩愿意把一半心愿都分给他。
就凭他陪着看了几张照片?还是给他玩了会儿相机?教他怎么拍照?
戚许没立刻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虞青砚单手发了条微信之后侧过头望向戚许:“走吧,我刚给你江珩叔叔发消息了。”
戚许回过神来:“去哪儿?”
小乐也没反应过来,闻言先是一愣:“虞老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认领这些小朋友的微心愿啊。”虞青砚笑了笑,“看看流程怎么走,怎么对接。这些卡片本来就是要交给志愿者或者爱心人士认领的,既然咱们正好在这儿,又力所能及,那就过去看看呗,看这些小朋友需要什么,能帮着买点儿什么。”
虞青砚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赚钱基本就跟玩儿似的,银行卡上的数字像流水一样不断增加。
戚许自然也不用多说,以他现如今在时尚商业摄像行业的名气,随便拍一组照片都够别人挣上好几年。
刚才虞青砚很清晰看到了戚许眼里那一闪而过的触动。
所以他想帮戚许把这个珍贵的瞬间留下来,再反馈出去。
戚许自然也明白了虞青砚的意思。
小乐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虞青砚再次之前已经捐过好几批物资,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夸赞:“虞老板,您可真是个好人。”
虞青砚只是笑。
此刻临近傍晚,暮色如铅,头顶分明有一层厚厚的阴云压着,可是虞青砚嘴角微微上扬的表情,却好像冬日里的暖阳,能让所有阴霾全都消失不见。
隔着小乐跟虞青砚对视。
戚许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得知他们愿意直接认领一部分心愿卡之后,志愿者非常高兴,找到公益组织的负责人说明情况之后,江珩留下来跟对方做进一步沟通,看怎么处理才更合适,他向来擅长这个。
晚饭的时候闻卓阳也领着自己团队的人回来了,叽叽喳喳说着后天的活动安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人太多,导致虞青砚没有像早上和中午那样,毫不客气地让戚许喂他,而是自己找了个勺子,凑合着用左手把饭给吃了。
戚许当时强忍住某种冲动,什么话都没说。
毕竟晚饭吃的很简单,用左手也没关系。
但吃完饭以后,戚许还是掏出口袋里的烟盒,站在屋檐下点了支烟。
戚许以前从来都不抽烟。
即使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觉得虞青砚抽烟的姿势特别好看,烟雾缭绕上升的时候总是衬得虞青砚整个人更加慵懒从容。
他依然会管着虞青砚,让他少抽一点。
后来独自出国留学,戚许一个人站在在满大街都是陌生面孔,耳边全是陌生语言的大洋彼岸,心中生出一种混杂着压抑、克制、思念以及痛苦的情绪,并且在无数个夜晚都在他胸腔中沸反盈天的时候。
他无法自抑地想找点事情来做。
于是抽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但就算是这样戚许平时抽的也不多,对于能够令人成瘾的东西,他向来很懂得克制。
唯独这几天,每次看见或者靠近虞青砚,戚许都感觉自己原本相当淡薄的烟瘾好像忽然间呈几何倍数迅速增长。
当然也有可能他犯的不是烟瘾——因为从头到尾真正令他上瘾的都不是香烟。
一支烟抽到快一半的时候虞青砚过来了。
“我发现你现在烟瘾挺大啊,”虞青砚抬了抬下巴,示意戚许给他也拿一支。
戚许顿了下,从烟盒里抽了根烟递给虞青砚。
他也不怕虞青砚发现,毕竟他们曾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三年,他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曾受到虞青砚的深刻影响,饮食、口味、运动……等等等,更何况是相同品牌的香烟。
只不过就在戚许摸出打火机准备给他点烟的时候,虞青砚偏头避过了打火机,微微倾过半边身子,直接就着戚许口中的香烟点燃了自己的。
当猩红的火光开始闪烁,他抬眸看了戚许一眼,然后轻轻吐出一口白雾。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
暧昧到要是有人刚刚好从后面看过来,大概会以为他们站在廊下接了个一触即分的吻。
戚许指尖一阵发麻,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打火机。
虞青砚也没立刻说话,他的表情、动作、姿态都很放松,抽完一支烟以后才转过头望向戚许:“我今天要洗澡。”
他皱着眉头,像是有些嫌弃自己的样子:“连着两天不洗,我可能会死。”
“……”戚许无言以对:“好吧,但还是要注意点,别把手放太低了。”
他下午帮虞青砚绑弹力绷带的时候检查过他的右手,虽然依然肿胀淤青,但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只要虞青砚不随便乱动,就应该还好。
然而回到帐篷里拿换洗衣物的时候,虞青砚在自己的行李箱里找了半天,转过头来问戚许:“你江珩叔叔好像没给我拿内裤,你这儿有吗?”
“不一定要全新的,以前穿过的也行。”
戚许:“……”
之前那种觉得虞青砚在他面前突然变得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而且可能是他从来都心术不正,心怀不轨。
一想到虞青砚要穿他的内裤,戚许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怎么了,舍不得啊?”
“宝贝儿,”虞青砚失笑,“你不会想看我挂空挡吧?”
戚许面无表情走过去给虞青砚拿了条新的,“这条我还没穿过。”
虞青砚接过内裤,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戚许胯部扫过,像随口那么一说道:“我们俩现在的尺码应该也差不多吧?”
事实上虞青砚身高一米八三,戚许一米八九,两个人身高差距并不算大,毫无疑问,戚许能穿的内裤尺码虞青砚也一样能穿。
他之所以非要说上这么一句,无非是故意撩拨戚许。
果不其然,跟虞青砚想的一样。
戚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神就变了,定定地看着虞青砚没有说话。
“行了,不逗你了,”虞青砚依然似笑非笑,抬手在戚许下巴上弹了一下,“爸爸先去洗澡。”
虞青砚出去的时候没穿外套,仅仅只有一件黑色的时装羊绒衫套在身上,分毫毕现地显露出腰身以及肩膀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很潇洒很利落。
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但没有一个看见虞青砚的人会说他老,甚至在戚许看来,二十多岁的虞青砚跟现在三十多岁的虞青砚好像没有任何差别,就算是有,也仅仅只是少了年轻时候的浮躁,多了更多成熟跟挺拔的气质。
直到虞青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那股暧昧难言,不太正常的氛围才逐渐从帐篷里消失。
戚许在原地站了很久。
为了不让自己心浮气躁、失控或者想歪,戚许先是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会儿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按照计划,闻卓阳后天的音乐会结束以后他们就会离开这里,重新回归正常的工作。
那么算算时间,接下来他还能在国内待十天左右。
十天之后,把该处理的工作处理完,他就要乘坐飞机回到巴黎,重新跟虞青砚分开,相隔八千两百公里的距离,七个小时的时差……一想到这里,戚许原本在胸腔里几欲造反的心脏逐渐沉寂和冷静下来。
戚许忍不住扪心自问,他是不是疯了?!
这辈子,他跟虞青砚之间仅仅只有那一个被酒精操控的吻。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暧昧。
虞青砚从来都只将他当成许岚的儿子,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晚辈,换言之,虞青砚所做的一切都仅仅只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和爱护。
而他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跟虞青砚重新走近了一点点,难道他还要继续用那种下流龌龊的念头去意淫自己的叔叔吗?
更何况他有资格这样做吗?他敢这样做吗?
反正五年的时间都这么过去了,戚许闭了闭眼,非常熟练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帐篷里的温度有些凉,戚许从口袋里摸出了小男孩送给他的那张心愿卡。
给他的时候,男孩跟他说:“哥哥,你一定要记得写啊,阿姨说只要我们把想要的东西写上去,就一定会实现的。”
戚许当时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
小孩子想要一台相机,一个书包,一个玩具……这些对于戚许来说都太容易了。
在心里嘲笑自己也挺幼稚的,但戚许静了片刻以后还是没忍住从包里摸了出一支笔,就着帐篷里昏暗的应急灯,在心愿卡上写下一行简简单单的字。
戚许弓身垂着眼,用目光反复描摹过几遍后,目光落在卡片上某一点上,出神片刻之后,把卡片跟笔一起放进了自己包里。
虞青砚洗漱完回来的时候不到十点,头发还是湿的,浑身都带着一股清淡的沐浴露香气。
戚许还没开口,虞青砚的目光突然落到他身上,挑了下眉:“怎么了?累了?”
戚许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表情,“没,可能是有点困了。”
说完注意到虞青砚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戚许皱着眉头说:“山上温度太低了,头发要擦干。”
“一只手懒得擦,反正一会儿就干了,”虞青砚随口说。
过了一会儿又望向戚许,笑了笑:“你要帮我——”
虞青砚的话还没说完,戚许就从他手里接过了毛巾,沉默地帮虞青砚擦起头发来。
其实伺候虞青砚的事他以前没少干。
最初跟虞青砚生活在一起时,基本都是虞青砚照顾他,带他玩,领他去吃好吃的,后来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发现虞青砚这个人在生活上随意到了极点,根本不拘小节。
熬夜、三餐不规律,忙起来很容易忘记吃饭,洗完澡也很少会吹头发,戚许实在看不过眼,久而久之反倒是变成了监督虞青砚的那个人。
指尖跟毛巾一起穿过虞青砚的头发。
湿润、潮湿,还有一点柠檬味的清香。
戚许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甚至某一瞬间他希望时间能暂停在这一刻,但男人的头发,即使不用吹风机,毛巾多擦几下也就差不多干了。
“好了——”戚许清了清嗓子,收回手,准备把毛巾收起来的时候,虞青砚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戚许望向他,“怎么了?”
虞青砚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戚许。
虞青砚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此刻这样专注地看着戚许,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戚许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妄念重新勾了起来。
在意识到自己有点扛不住之后,戚许干笑了一声,“小叔叔……”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虞青砚忽然冲他弯了一下眼睛:“是我今天做的还不够明显吗?”
戚许愣了愣。
“本来不想说的,但感觉你情绪有点不太对。”
虞青砚叫了一声戚许的名字,缓缓道:“五年前我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把你送出了国,现在我后悔了。”
这一刻,戚许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心脏在胸中疯狂鼓噪。
”所以我想纠正自己当年的错误,“虞青砚冲他笑了一下,“宝贝儿,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小叔叔现在不想当你小叔叔了,他想知道你怎么看。”
“让追吗?”
戚许在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要不是他今天连一滴酒都没沾,可能会以为自己脑子不清醒出现了某种幻觉,又或者干脆是在做梦。
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他呼吸陡然暂停,浑身肌肉绷到极限,连血液都直接涌到头顶。
那种名为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的情绪令他一直训练有素的理智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甚至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抓住了虞青砚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然而帐篷并不隔音。
就在戚许被某种情绪支配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两个永川当地人用方言聊天的声音——
“妈的,我看天气预告说明天又要下雨。”
“还来?这都连下多少天了!咱们头顶上的天怕不是被谁捅破了一个洞。”
“预测降雨量还不小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引发什么次生灾害。”
“希望不要,不然又要给过来帮咱们的救援队跟志愿者添麻烦。”
伴随着一阵从帐篷外面吹进来的冷风,戚许猛地清醒过来。
虞青砚没错过戚许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因此难免觉得有些纳闷,等到帐篷外面的对话声和脚步声都消失之后,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戚许。”
“所以呢,你的回答是什么?”
戚许回过神来,重新望向虞青砚。
虞青砚耳朵后面长了颗痣,很小,藏在不太容易被看到的地方,就像笔尖轻轻在上面点了一下,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戚许轻轻吸了口气,就着现在的姿势把虞青砚抓着他手腕的手掰开,然后把毛巾放好。
“小叔叔,”戚许顿了顿才问:“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虞青砚没立刻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笑了一下,看着戚许反问:“那你呢,你现在是在考验我吗?”
“不是,”戚许有些语无伦次,“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
“我的意思是……”戚许脑海中浮现出某些画面和某些声音,那种整个人都被撕裂再重组的痛楚令他在顷刻间冷静下来。
“小叔叔,”戚许将心里稠得化不开的情绪悉数按捺下去,冲虞青砚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表情,斟酌着措辞道:“我们这种关系……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虞青砚眼皮很轻地跳了一下。
“而且我听江珩叔叔说,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个开马场的老板跟你示好吗,”戚许说,“你还亲自给她调了杯酒。”
“江珩叔叔给我看过他偷拍的照片,”戚许顿了一下,“我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的。”
虞青砚一时间有点想笑。
戚许说的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差不多两个多月以前,虞青砚在一个朋友的饭局上碰见了一个开马场的女老板,大概三十岁出头,长得很漂亮,而且不是一般意义的那种漂亮,属于让人过目难忘的那种气质挂,看起来很飒。
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虞青砚多看了一眼,没任何别的意思。
结果就因为他那一眼,组局的那哥们竟然以为他春心动了,当即就要把人介绍给他,对方也朝他望过来。
说实话那场面挺尴尬的。
虞青砚之前也以为自己会正常跟女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结果莫名其妙在五年前被拐到了一条他想都没想过的路上,从此以后再看任何人都没有感觉,不论男女。
只不过虞青砚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突然拐弯的性向,在当时那种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只是笑着打了两句哈哈就把这件事岔了过去,没让任何人尴尬。
饭局结束以后也没加微信,顶多算是一个小插曲,虞青砚甚至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虞青砚在人群中太扎眼了。
不论长相、气质、身材或者财富、地位,他都拥有绝对能让人过目难忘的本钱。
那个马场女老板后来应该是找他们共同的朋友要了虞青砚的联系方式,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虞青砚的手机上,说要来他的酒吧喝酒。
对方没说要约虞青砚喝酒,而是说要来他的酒吧喝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这顶多算是成年人之间的一点试探,这种事对虞青砚来说时常发生,他应对起来也相当熟练。
于是虞青砚过去请对方喝了杯酒,又吩咐服务员免了这一单,但自始自终都没接她过几天一起骑马的话茬。
基本上到了这个地步,他什么态度对方也就懂了。
都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年轻,什么都见过,那个马场女老板笑着叹了口气,非常遗憾地说:“还想说你这种类型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款呢。”
虞青砚也笑,“比我好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然而对方眼睛眨了眨,看着他忽然来了句:“虞老板心里有人了吧?”
虞青砚当时很轻地挑了下眉,“怎么说?”
“我对自己可是相当有自信的,”对方喝了口酒,“我长这么漂亮你都不心动,甚至连想跟我玩一玩的意思都没有,肯定是心里有人了。”
虞青砚失笑,握着玻璃杯反问了一句:“难道不应该是从性别上就错了吗?”
没想到虞青砚会这么坦诚,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所以我下一句话就是——而且我觉得你心里那个应该是个男人。”
虞青砚没接这话。
对方直接当他默认了,倒也没八卦能被虞青砚放在心里的男人是谁,而是非常洒脱地跟他碰了碰杯,祝虞青砚得偿所愿,跟喜欢的人长长久久。
虞青砚忍不住笑了笑,摇头喝了那杯酒。
虽然他当时认为那个祝福对他来说实在有些不太合适,但可能是酒精有些上头,导致他想到了很多平时刻意不去想的事,于是虞青砚给她调了杯酒,当作祝福的回礼。
说实话,随着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很少有人能喝到虞老板亲自调的酒,因此收到消息的江珩激动不已,坚信他这棵铁树马上就要开花了。
虞青砚懒得搭理,也没过多解释。
没想到江珩竟然会把谣言传到戚许的耳朵里……虞青砚忽然注意到另外一个细节,眯缝了一下眼睛,“你跟江珩联系的倒是挺密切。”
“你们很经常聊天吗?”
对戚许来说这件事情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而且这个话题也根本不能深聊。
他没接虞青砚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叔叔,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你就别逗我了。”
“时间也不早了,”戚许说,“明天还要早起,要不我们早点休——”
他的话还没说完,虞青砚直接打断了他:“首先,前天晚上我告诉过我还单身,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当然不是,我——”
这一遍戚许的话仍然没有说话,虞青砚再次打断他:“其次,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吗?”
戚许屏住呼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最后,”虞青砚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戚许的眼睛,“我问的是你让不让追,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戚许张了张口。
虞青砚向来是柔和的,圆滑的,体面的,因为深谙人际交往的原则和底线,戚许几乎没见过他有咄咄逼人的时候,而此时此刻,戚许却忽然在虞青砚身上看到了某种特别明确的坚持。
这种坚持令他控制不住感到悸动,像中蛊似的割舍不下,却因为某种前车之鉴,无论如何都不敢往前迈出那一步。
要知道过去的那五年,戚许不知道有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惊醒后再也睡不着觉,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看手机里虞青砚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