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百年,朕成了暴君的白月光by猫猫梨
猫猫梨  发于:2024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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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枵气急了,他回身,伸手盖在书上。
“文晴鹤!朕在与你说话!”
秦铎也还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他淡淡抬眸,捉到了秦玄枵凤眸中的一抹迫切与在意。
秦玄枵。当你的心绪被我的的一举一动所影响时,你在此局的博弈中,就已经输了。
秦铎也敛起心中所想,有些许的自嘲。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算计上了他人的情感。
卑劣,但有用。
这么想着,秦铎也伸出手,点在秦玄枵的额头上,语气放缓,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要为我画像么?快去吧。”
秦玄枵忽地撞进这笑中,发觉除了眼前之人,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
良久,秦铎也指着桌案上的那张宣纸,伸手扶额,缓缓道:“别告诉我,这是你用了一个时辰画出来的东西。”
洁白的宣纸上,抽象且凌乱的线条遍布,潦草的底稿肆意妄为,勉强勾勒出窗户和人物的轮廓。
“是啊,如何?朕今日一瞧,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秦铎也眼睁睁地看着秦玄枵将那副鬼东西拿起来,将画对着他,比划,觉得很像,还在点头。
秦铎也缓缓闭目,他就不该由着这个小畜生胡来乱画,亏他还真信了,这一个时辰都没怎么动,由着人画。
“爱卿,点评一下?”秦玄枵拉着秦铎也的手走到桌案边,让秦铎也看画。
“......略具人形。”秦铎也搜刮尽肠肚,也找不出一个赞美的词汇,最终放弃,“好丑。”
他伸手将桌上的宣纸拿起来,揉吧揉吧,成了一个团,塞进衣袖内侧的口袋中,眼不见为净。
秦玄枵看见秦铎也的小动作,眉毛一挑,倚着桌案将身子一斜,懒散地靠在桌案上,仰头看向秦铎也。
这个角度,年轻的皇帝眉眼并不显得阴沉,还能看出少年人的样子,仰面的动作让他的头发散落在桌案上。
秦铎也看得眼皮子直跳。
头发头发!头发蘸到砚台的墨里了!
秦玄枵浑然不知,自顾自凹出了一个最帅气的姿势,声音拖长。
“嘴上说着不喜,但还不是将朕的御笔墨卷私藏起来了。”
秦铎也:“......”
他觉得早膳的油可能放多了。
“再胡言乱语,塞你嘴里。”秦铎也凉飕飕地威胁。
秦玄枵闭了嘴。
勾弘扬恰到好处地瞅准了这一段空白的、不会打扰到皇帝雅兴的时机,从殿门口来报。
门下省将今日上午的奏折送来了。
秦铎也下意识地想催促皇帝批改奏折,话刚开了个头,忽然想起,这不是他家的孩子。
那他教导的意义何在呢?
在秦铎也愣怔的功夫,秦玄枵已经差人将桌案和奏折摆好,又将属于秦铎也的坐榻放在了自己的旁边。
“爱卿,过来坐。”秦玄枵支着脑袋看秦铎也。
秦铎也站在不远处,看着前几日一样的摆设,还是一张桌案,两张坐榻。桌案上、桌案下摞了高高的一堆的奏折。
灯火融融,砚台上还有上次留下的红色猫儿未洗去,无甚偏差。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秦铎也望着年轻的皇帝。
那双本是鹰视狼顾的凤眸此刻在望过来的时候,浸染了一些融在暖光中的情绪。
秦铎也知道,他们二人都有所求,所以均是心照不宣地对昨夜关于“身份”的话题避之不谈。
秦玄枵亲口承认不是先帝之子,但此刻他稳坐在皇位上,而秦铎也因为信息掌握不足,无法得知究竟这件事其中的秘密是什么。
他想重铸秦家的江山,就必须先按捺下来,借着现在交易之后的身份便利,和皇帝的纵容,在其身边虚与委蛇。
他也知道,秦玄枵对他的人,或者说对他的身体有莫名其妙的欲望,且明知道自己所忠的是秦姓的大魏,所以假装没有身份的争执,用皇帝之便利留住自己,贪恋一时的温存。
也不知道这份欲望中藏着几分真心,可供利用。
他们二人现在在一个巧妙的平衡之中,互相纠缠拉扯,系于危崖边,摇摇欲坠,这跟平衡只需要在一边放上一片轻飘飘的尾羽,便可顷刻失衡。
羽毛究竟落在何处,而两边的筹码又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加减,不得而知。
谁死谁活,或是均葬身悬崖,亦不得而知。
所以说他厌恶勾心斗角。
秦铎也静静地想着,光和影在他的眼前飞舞。
上辈子他不得不勾心斗角,因为他要从傀儡的身份中挣扎出来,将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上辈子工于心计的那几年,是为了活下去。
那这辈子呢?
为了活着?不是,他活得好好的。
为了权势?胡说,他从没向往过权势。
那是为了什么?
秦铎也一时顿住了,他发现找不出答案来。
忽然眼睛被人从身后蒙住,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将他眼中原本纷乱错杂光和影全部驱散,温热的气息笼罩而来。
“爱卿怎么愣在这?刚刚朕喊了你好几声。”秦玄枵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磨得秦铎也耳根酥麻。
他眨了眨眼,睫毛擦过遮在眼前的手心,传过微弱的滞涩感。
身后的呼吸忽然重了几分,秦铎也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手掌就移开了。
“帮朕磨墨,好么?”
秦铎也点了点头,随着秦玄枵走过去,在坐榻上坐好,伸手将袖子折起,露出劲瘦的手腕,他一手拖腕,另一手拿起墨条,将砚台中的猫儿抹去。
如果没有身份的冲突横亘其中,那现在的场景该有多么温馨。
他可以亦师亦友,于潜移默化中教导出一个明辨是非、任人唯贤的好君王。
秦铎也侧过头,看向秦玄枵,对方难得安静,垂眸打开一本奏折。
更可惜的是,这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不是他秦家的孩子呢?
能不能让魏荒帝那不是他家的,然后这小孩忍辱负重夺回秦家江山啊!
现在的状况很折磨,他若是教导,则为自己培养敌人,若是不教,对不起天下百姓。
罢了,且先教着,若有机会,他也该应那双星共临之天象,做个乱权的权臣,试着将秦玄枵架空,接个真正的秦家宗室回来培养。
等宗室到了年岁,他就将皇位和他手中掌的权全部交给那位皇帝。
跟他上辈子的敌人很像,唯一不同的是,他绝无私心,也绝对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切。
“爱卿一直看着朕,是想......?”秦玄枵忽地凑过来,将他的手包裹在掌中,略弯下眉眼,浓稠的暧昧流淌在凤眸中,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夺目,像是摄人心魄的妖,故意将字句咬的缓慢且别有深意。
秦铎也被这明晃晃赤条条不加掩饰的目光注视,都不用过脑子想,就知道这混蛋是什么意思。
他敛眸一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接上话,“想看奏折。”
秦玄枵被泼了一头冷水,却也没恼,更没退缩,反而又将手指顺着秦铎也的胳膊向上滑,一路攀上肩膀,轻轻地在脖颈上流连,接着将手张开,彻底将略有些纤弱的脖颈握在掌中。
“想看奏折呀?”秦玄枵的声音轻轻的,握着颈部将人带到身前,在秦铎也耳边,轻声,“取悦朕。”
灼热的呼吸连带着低沉的声音一同钻进耳中,秦铎也不禁轻轻拧了眉。
秦玄枵的牙尖咬上了耳垂,舌上湿濡的温热也贴在其上。
不知为何,秦铎也觉得自己今日耳根比往常敏感许多,此刻又红又热,还情不自禁地轻哼了声。
这一声,极大地满足了秦玄枵的掌控心理,但也激起了更深更晦暗的欲念。
他的手臂紧了紧,将人彻底拢在怀里,声音更低,“那我们,去榻上?”
秦铎也猛地清醒,一把将人推开,抽出自己的衣袖。
“荒唐。”他声音微哑,呵斥,“你脑子里除了这等□□之事,别无其他了么!”
秦玄枵面上轻佻的笑未变,他从桌上拎起本奏折,勾唇:“那这奏折,爱卿可就看不成了哦。”
秦铎也冷笑一声:“谁稀罕。”
说罢,转身,故意做出要走的姿态。
秦玄枵看人毫无留恋地放弃了奏折也不愿纵着他,心中紧了紧。
罢了,就当昨日将人欺负狠了的补偿吧。
秦玄枵连忙站起来,伸手扣住了秦铎也的手腕。
“爱卿,别走。”秦玄枵将人拉回来,趁机从后背将秦铎也抱住,嘴上仍强撑着不依不饶,“一本奏折而已,这次先放过你,下次朕必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秦玄枵却看不见,秦铎也背对着他,面上嘴角微微翘起。
有一必有二三。
有了今日的突破口,此后的奏折,看起来可就方便许多了。
目的达成,秦铎也就顺势随着秦玄枵坐回坐榻上,从那堆奏折中取出了一本来看。
是司农处的奏章,秦铎也对朝会上大司农的汇报有印象。
他将奏折摊开来,接着看下去。
奏章上先写了司农处将司天监推演星图得出的暴雨之事分列成缴文依次下达各郡,庄稼防雨的准备和补贴也一并下发,末尾又详细列出了三十六个郡城郡守的回禀情况。
秦铎也细细将奏折浏览过一遍,习惯性地提起朱笔,在奏章上圈点批注。
笔墨殆尽后,他又抬头去找砚台,非常趁手,砚台被人推到了伸手可达的位置。
秦铎也伸手轻轻在砚台中点上朱墨,忽然耳边听见一声轻笑。
秦铎也的动作定住:“……”
十二年来的习惯,可怕如斯。
他一拿起公务,便会全神贯注专心于此,便也就忘了外界环境和他如今的身份。
“批起奏折来,爱卿倒是比朕更像皇帝。”
秦玄枵轻笑,伸手勾起秦铎也垂在脸侧的一缕发丝,在手中把玩。
语气听起来,倒是没在怪罪。
秦铎也微微侧眸,见对方面色如常,于是他放任了秦玄枵动手动脚的行为,提笔将手中这本奏折剩下的部分圈点完毕。
他将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身子前倾,又一次伸手,再取了本奏折来,余光瞥着秦玄枵的面色。
既然如此,那何不借此机会,试探秦玄枵的底线在何处。

第28章 心乱
秦玄枵的面色无甚改变,只是用手撑着头,轻轻摩挲手掌中的发丝,安静地望着他的动作。
奏折到手了。
秦铎也收回时刻留意的目光,不再看身侧的人,也不管他后续情绪是否会变化。
他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奏折上,这本是个请安的奏折,全是废话,没什么用。
秦铎也见怪不怪,只是将奏折扔到了“已阅且无用”的那一堆里,他接连挑出去好几本这样的,又拿起一本,见上面写的是和税收有关事宜,便留下来,放在桌案上展开,细细来看。
税收,讲求的是一个彼之余赋而取之。
他只在文晴鹤的记忆中隐约得知,魏荒帝在位时期,全国上下的赋税乱成一锅粥,什么稀奇古怪的税都能收上一头。
布税、易市税、香税、甚至征收农家烧柴产生的烟火税,理由是烟气影响到了皇帝的嗅觉......荒谬至极!
莫名其妙增多的税务,从一年一收,变成了一年两收,几乎刮尽百姓家中的最后一粒粟,吸尽最后一滴血。
秦铎也一想到这,就气血上涌,他深深皱起眉,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看向这本奏折中的详细内容。
士农工商,各有各的税收,秦铎也逐渐向下看下去,田税、丁税、盐铁税......竟正常极了,没有一丝诡异之处。
他紧缩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又有一点疑惑,他用笔杆抵在下颌上,这是他思索时惯用的小动作。
秦玄枵在秦铎也身边,一动不动,目光却像是被粘在了他身上一样。
桌案上的烛火烧得稳定,火苗的光映在秦铎也的眼中,为那双漆黑的双瞳之中点上了惊艳的一笔,碎光在眼中熠熠生辉,折射而出,镀在长且浓密的眼睫上,微微一眨,敛住了眼底的深沉。
他的神情沉静,表情偶尔随着心中的思索微动,墨发柔顺地垂下,从耳后落至肩上,修长的脖颈隐于其中。
头微垂,脊背笔直,莫名的气度。
眼前人的身姿让秦玄枵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只想近一些,更近一些,这么想着,身体也就随之而动了,他靠的极近,几乎将自己贴在了对方身上,从其身侧望着对方侧颜骨相的弯曲弧度,喉结滑动。
秦铎也听到耳边的呼吸,从奏折中将头拔出来,伸手把身边这个大型动物扒拉开。
“别犯病,我正要跟你讲正事。”秦铎也伸手将又一次凑到他耳边的脑袋提溜起来,让对方看他手中这本奏折。
“怎么了?”秦玄枵问。
秦铎也伸出手指,指在税收的种类上,问道:“这上面的,就是今年秋要收的全部税务了吗?”
“是,”秦玄枵扫了一眼,点头,又将视线落在秦铎也身上,一刻也不舍得分开似的,只不过此时嗓音略重了几分,目光也幽幽,他缓缓开口,意味深长,“爱卿觉得不够吗?”
“已经够多了。”秦铎也回。
听到这话,秦玄枵才放下心,顺势又贴近了几分。
“我只是好奇,先帝那会那些离谱的税务哪去了?”
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秦玄枵伸手钳住秦铎也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爱卿,你这也不记得了?”
“嗯?”
坏了,记忆里没有,可能是还没梦到这块的内容。
秦铎也静静地注视着秦玄枵,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开口:“我只是想与你说些话,听你说说过去的事。”
秦玄枵的眼神唰地一亮,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晃了晃脑袋,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向上扬。
“可以啊。”他将手收回来,顺势揽过秦铎也的肩,将人扒拉进怀里圈起来,发现秦铎也这次没有回手揍他,开心了,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
秦铎也拳头紧了紧,略犹豫片刻,将手松开了。
毕竟刚刚险些露馅,现在将人安抚下来,不太好推开。
罢了,且由着这小混蛋这次出格的行径吧。
“朕刚登基的时候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税名烦到了,那天还没有朝会,当时户部的谁来着,一大清早就来求见,逮着朕讲了一上午的税收制度,给朕听烦了。”
秦铎也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
那时候秦玄枵应该还是个少年样子,稚嫩的,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起床气还没散去,一头雾水听着耳边嗡嗡一片的“陛下陛下陛下——”。
应该是很有趣的。
哪个帝王刚上位的时候,都或多或少会有些茫然和局促,他当初也不例外。
秦铎也这么想着,眉眼间不禁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烛火在眼中潋滟。
秦玄枵看呆了,他忘了自己还在说话,薄唇微微张开,望着眼前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意,恍若天地都静止。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1]
“看什么呢?”秦铎也见人傻住,伸手在秦玄枵眼前晃了晃。
秦玄枵仍神情游离,他看着秦铎也的嘴唇一张一合,口中一截朱红舌尖若隐若现,他的身子几乎不受控制地向前,凑得猛了些。
秦铎也没反应过来,忽然一个毛脑袋就急哄哄地向他脸上怼。
他瞪着眼向后仰,避开来势汹汹的脑袋,他的动作也急了一些,没收住,失了平衡,一下子仰面向后倒。
咣地一声,秦玄枵压着秦铎也,二人一同倒在地上。
声音很大,但秦铎也的头却没有撞击到地面的疼痛,他略撑起身体,回头,见秦玄枵的手护在他的脑后,是昨日被止戈划伤的那只手。
手掌本缠着细纱布,刚刚那么一撞,血迹从白布中渗了出来。
秦铎也微微将眉皱起,他看着掌心漫出来的血,又看了看秦玄枵的表情,那表情似乎是有些吃痛,但却不是很在意。
终于,秦铎也叹了口气。
他起身,让勾弘扬去取新的纱布和药。
回到秦玄枵身边,对着他,没好气地说:“伸手,给你重新包扎。”
“爱卿啊,”秦玄枵笑得欠兮兮,挑眉故意道,“你这是心疼朕?”
秦铎也微笑着,握着秦玄枵受伤的手,用了大力捏住。
“啊啊啊痛痛痛——”秦玄枵嚎。
“还讲些屁话么?”秦铎也冷哼一声,松开了力道。
“嘶......心狠手辣的,”秦玄枵抽着凉气,却也没舍得将被握住的手收回来,他看着秦铎也丝毫不手软地解开他染血的纱布。
一点也不温柔,但秦玄枵就是莫名喜欢。
“当然讲,爱卿,你刚刚那句话,真是带劲......啊啊啊痛,不讲了不讲了,轻些轻些。”
为了防止将人气走,秦玄枵接过刚刚眉讲完的话题,他说:“朕当时嫌烦,就问他,这些税有多少进了国库,他答不上来,朕就命人将他砍了。”
秦玄枵浅浅回忆了下,他已经不记得那人是户部的什么官了,给他提了不少奇珍异宝,笑得油腻猥琐,想劝他再从其他地方抠出点别的税名来捞油水。
他嫌恶心,让玄衣卫把人拖出去砍了。
秦铎也给他包扎伤口的动作缓慢了些。
堂堂成烈帝,现在很想回头踹醒几刻之前的自己。
新帝登基,迷茫个鬼。
这位直接乱杀,谁不顺眼,就将谁砍了。
秦玄枵就算手上伤口裂开,血液涌出,也仍不老实,用手指挠挠秦铎也的手心,直至让秦铎也思绪回笼,注意力再次聚到自己身上,才接着方才的话讲。
“户部一笔烂账。朕还是费了点心思,他们说不明白一笔账,朕就砍掉一笔税。户部的大臣支支吾吾,因为他们也说不出这钱都去了何处。”
细布包好了伤口处,秦铎也替他扎了个敷衍的结,就准备站起身,忽然被拽住手腕。
“爱卿不夸奖朕一番么?”
秦铎也微微垂头,看见年轻的帝王仰着头,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从俯视的角度来看,凤眸中阴暗尽散,可以一眼望得到底,而眼底一片融融的光中,盛着自己的身影。
满眼只有一人。
秦铎也心绪乱了一霎。
这人在自己身边一副人畜无害的很好说话的样子,让秦铎也总不自觉地放松警惕,忘记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
先帝昏聩,山河混乱,苛政繁税压的百姓无法喘息。
这情况直到新帝——也就是秦玄枵登基之后才好些。
年轻的帝王以铁血手腕制裁现状。
换句话说,就是他发癫。
好在不论手段如何不仁道,带来的结果总是好的。
“你……”秦铎也罕见犹豫了,他手指动了动,有一种想要摸摸头的冲动,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归根结底,身份对立。
秦铎也按下心中的一晃而过的异样,从那溺人的目光中移开视线。
“松手,你看着点伤处,开裂了,我不会再重新给你上药。”他转移了话题。
秦铎也甩袖离开,秦玄枵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笑。
他随手拿起方才被秦铎也批阅过的奏折,打开来看。
忽然,他的眼神一凝,动作霎时顿住。
他的视线死死地盯住奏折上的朱笔批注。

第29章 怀疑
秦铎也抽身离开,绕到屏风之后,步伐微微一顿,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回头,侧眸观察秦玄枵。
见年轻的皇帝重新拿起自己批阅后的奏折,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继续向内殿中走了。
秦玄枵已在坐榻上坐了安静坐了许久,一动不动,双手手指紧紧握着奏折纸本两侧的竹制外壳,将其捏得弯出一个弧度,指尖因用力而血色全无。
有剑伤的那只手,血迹从刚换好的细纱布中再次渗出。
而秦玄枵浑然不觉。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奏折,眼中被烛火映得暖融的温和褪去,只剩一片冷然的寒芒,火苗的倒影更显幽森。
一个人,如何能做到,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全部集于一身?
他渗血的手缓缓拂过奏章的表面,在朱笔圈点处顿住,血迹顺着手指滴在纸面上,和朱红圈后留下的两个很小的实心三角形融为一体,渗入纸中,然后顺着纸张的纹理蔓延开来。
纵观整张奏折,每一个被圈出的地方,后面都会跟着或一个或两个,或实心或空心的三角形状。
秦玄枵对这个再熟悉不过。
他曾无数次将自己关在那个集满了属于成烈帝生前之物的屋子里,也曾一遍一遍读过那位帝王曾经批阅过的奏折。
每一个细节,他都烂熟于心。
秦玄枵知道,这些三角形分别代表了成烈帝赞同、反对、存疑、需进一步讨论之处。
宫内起居郎层记录过成烈帝教导其胞弟的治国之术,说以简略的符号来记录,对于每天批阅大量奏折的皇帝来说,可以在重新对此本奏折进行议事的时候,看到符号,就立刻知道自己之前对这处条文的深思熟虑,更加快捷高效。
魏成烈帝的奏折也许也有其他人看过,但除却皇帝,其他人或许并不需要这样的圈点批注。而之前作为一个小小的谏官的文晴鹤,理论上来讲,几乎不可能接触到属于成烈帝的遗物,也没那个必要对其进行模仿。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因为巧合,二人恰好有着相同的习惯。
但这字迹......
秦铎也凌厉的凤眸缓缓一转,视线落在了奏折空白处的朱笔备注上。
这字迹虽然和成烈帝的字迹并不一样,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对于秦玄枵来说,仅需要一眼,就知道,这必然是仿写的成烈帝的笔迹。
那一撇一捺之间笔走龙蛇一般的锐利之姿,实在是太像。
秦玄枵就算再退,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仅仅是一个巨大的巧合。
面容的相似、批阅习惯的一致、还有那日朝堂上这个人言语之间对于成烈帝的熟稔姿态。
近乎一模一样的习惯。
都让秦玄枵不得不怀疑——
怀疑这是什么人刻意为之的计策。
他极端推崇成烈帝这事并不算是秘密。
不论这件事是否被传播过,但至少四年前在小朝会上的官员都知道。
因为他之前还曾经想过要在全国上下给成烈帝重立祠堂,就选址在百年前立过生祠的地方,想了想,觉得成烈帝可能会掀了棺材板诈尸起来抽他,遂作罢。
但这字......
秦玄枵的指尖在奏折的纸面上划过,一道鲜红刺目的血痕就横亘其上。
他伸手从一旁书架上的格子中取下来一副密卷,密卷中是赤玄搜集来关于文晴鹤的资料。
一张纸卷从中飘落,秦玄枵将它捡起来,这是礼部留存下的文晴鹤当初殿试的考卷。
考卷中的字迹娟秀。
与现在奏折上的笔迹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现在的字,介于这张考卷的字,和成烈帝的字迹之间。
左右将字迹一对比,秦玄枵冷笑一声。
仿写成烈帝笔迹,画虎不成反类犬。
秦玄枵最烦的就是这种。
之前并不是没有朝臣知道了这件事后,拿魏成烈帝来劝他,他从不听,因为成烈帝神圣庄严,独一无二不可模仿。
“赤玄。”秦玄枵冷声。
一抹黑红色的身影出现,单膝跪在阶前,“陛下。”
“你当初查到的资料中,”秦玄枵随手将手中的奏折抛着玩,语气淡淡询问,“文晴鹤的背后是没人的?”
听到这种语气,赤玄心中一紧,他为秦玄枵做事多年,瞬间就知道,这是陛下生气了。
“是的,”赤玄将头低得更甚,他回复,“文家这一系的旁支与文家已经多年没有来往,私下里,文晴鹤也未跟任何世家有过交......”
哒、哒。
秦玄枵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磕两声,赤玄的声音戛然而止。
“蠢。”秦玄枵轻声,但却有莫名的威慑,他说,“你若是没能力,赤玄的名字就让与他人做。”
赤玄立刻跪下请罪。
秦玄枵先让他起来,然后问:“平日里文晴鹤和什么人有过往来,这总该知道吧?”
赤玄回复:“除却邻里街坊和职场上的同僚,便是兵部武库司的刘暄海。”
刘暄海。
那个威逼利诱让文晴鹤在朝堂上提出封妃立后之事的朝臣。
秦玄枵在齿间缓缓碾过这几个字,微微敛眸,嘴角勾起,阴恻恻地笑。
“去查刘暄海,查完后,自行去玄卫殿领罚。”
说罢,秦玄枵起身离开。
赤玄跪在地上,拱手称是。
内殿里,秦铎也将手中取来的练功服放在一旁的衣桁上,慢慢地解下朝服的外袍,也挂在其上。
他今日一早匆忙拎着止戈剑就冲下榻去了,身上穿着的是秦玄枵给他准备的寝衣。
后面他才回去穿上鞋子,随意披上昨日下朝时穿着的朝服外袍。
今日的八段锦还没有打,秦铎也要换身练功服,天雨,便在室内练练算了。
锻炼不能断,他急需要回复体力和武力,有了武力傍身,跟在秦玄枵身边才不会被动,也不至于因为身体过于孱弱而被制服,毫无还手之力。
秦铎也缓缓想着,逐渐解开寝衣上系着的结。
他方才离开正殿时回眸一瞥,见秦玄枵重新拿起了他批阅过的奏折。
本来秦铎也已经写上去几个笔划,才反应过来,为了不暴露身份,他的字迹需要和文晴鹤的字迹一样。
也幸好,他当初即使是风寒,也还是去了谏院,从文晴鹤的工位上看到了他的公务。
秦铎也记得文晴鹤的字迹。
所以方才在奏折上,他有意地模仿了文晴鹤的字迹,就算不完全一样也无妨,秦玄枵作为一个皇帝,又不会仔细去查二者之间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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