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秦玄枵早就提前特意嘱咐过。
好孩子,心里有他。
秦铎也心暖暖的,软软的,他感动了片刻,然后坐在了他的工位上。
上辈子政务繁重,锻炼了秦铎也高效处理政务的能力,今日只半日,就将这几日积压的公文全部处理掉。
中午,他径直去了含章殿。
路过的宫中护卫见是他,行了一礼,让开把守的宫门。
秦铎也很是满意,看起来秦玄枵治理自己的皇宫至少还是有些威严的,小孩子很有本事,继续努力。
下午和晚上的含章殿,依旧和谐,第二日,是小朝会。
秦铎也和秦玄枵起的很早,用过早膳之后,秦玄枵盯着秦铎也将药喝了,然后二人自然而然地一起出门。
到了无极殿后,秦铎也调转了方向,向着文渊门处走去。
他虽然是住在宫中,但身份却依旧是臣子,至少不能明面上就那么跟着皇帝走进殿里,对外影响不好。
秦铎也是希望朝廷欣欣向荣,力气往一处使的,怎么可能自己去做那个打破规矩的人。
于是他按照臣子的礼节,在文渊门门外等候。
此时的文渊门外,已经有了不少文官在等候,原来的吏部给事中,也就是现在的工部侍郎周书易,被几个人簇拥在中央,好像是众人在安慰他一样。
秦铎也只瞥了一眼,没在意,正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忽然周书易从人群中出来,高高在上打量着秦铎也,不屑地冷哼一声。
秦铎也:“?”
他听见周书易凉飕飕的讥讽:“靠着一身媚上之术,求得一官半职,文大人,天下士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哦,来找茬的。
秦铎也故作惊讶地拂了拂衣袖,轻声,似是自语:“咦?什么脏东西?”
周书易:“......???”
这还是那个原来几句话打不出一个屁的懦弱谏官吗?
周书易被秦铎也这副轻飘飘的态度惹怒了,他恶狠狠瞪了秦铎也一眼,猛地向秦铎也的方向迈了一大步,正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老天,几位大人要打架吗?没想到今日朝会之前竟然能被爷看到这么有趣的景儿。”
一听这口头禅,秦铎也就知道是谁来了。
慎刑司抚司,范钧。
他回头,看到那个癫癫的年轻人抄着手,似乎是要看戏。
周书易动作一顿,看见范钧,似是不屑一般,淡淡吐了句“晦气”,不再跟秦铎也争执,转身回了他原本的小团体里。
秦铎也顺势望过去,看见那边的一堆人,好像一下子就将脖子梗起来了,像突然被高贵的雀鸟附身了一般。
他又看看范钧。
范钧倒是一下子乐出来:“他们士族啊,一贯看不起爷这等粗人,这下倒好,有你陪着爷了。”
范钧又戳了戳秦铎也:“陛下登基后,你还是第一个活着从慎刑司中走出来的人。”
......什么意思?
秦铎也心头泛起淡淡的疑惑,没等他问,宫内五更天的钟声就遥遥敲响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昏暗的天色先是逐渐变浅,接着红日便缓缓升起。
这会入了秋,天亮起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们列着队,依次迈过文渊门,走进无极殿中。
秦铎也抬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果然,秦玄枵又在看着自己,这回,秦铎也没有翻白眼,他对着秦玄枵,笑了一下。
龙椅上,秦玄枵猝不及防对上笑容,愣了片刻,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平复下来,指尖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心痒痒的。
朝会照常进行,秋狝的大部分事宜已经定下来了,后续只需要推进就好。
大司农上奏,说根据司天监的降雨预测,他已经将政事安排了下去,让司农部的官员通知百姓,注意秋收的农田和庄稼不要被雨浸湿泡烂,估计这会,文牒已经分发到各个县城去了。
秦玄枵坐在龙椅上,听着朝臣的汇报,点了点头。
要紧的正事处理完毕,秦玄枵将一卷文书从龙书案上拿起,在手里掂了掂,忽然一抬手,将其扔下殿去。
“周书易。”秦玄枵的声音淡淡的,带着森然的寒意,“你打开瞧瞧。”
殿台下,周书易心里一凉,他看不出皇帝面上的神色,犹豫着走出列队,弯腰将地上的文书拿起。
他没能成功将腰直起来,他捡到文书的下一秒,青绿色的玄衣卫突然出现,一侧一个,手里拿着长刀,未出鞘,刀鞘交叉,按压在周书易的脖颈后。
周书易冷汗都下来了,他只得就着弯腰的姿势,将卷起来的文书打开,开始读。
每读一列,他的脸便惨白一分,嘴唇不住地哆嗦。
无极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中,秦玄枵等得不耐烦了,他嗓音冰凉,“还没读完?”
周书易死死捧着文书,不敢回答,秦玄枵直接挥挥手,“玄衣卫,拖出去,砍了。”
秦铎也:“......”
又来是吧。
他本想出列去劝,第五言站在他的侧方,拦了他一下。
秦铎也微微侧目,看向第五言,对方缓缓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么一会的功夫,有人已经出声了,是御史台的长官,“陛下,周大人所犯何罪,这么就将人诛杀,是否有些过于草率了?”
秦铎也搜索了一下文晴鹤的记忆,好像按照他之前的职阶,不太能接触到这些一品以上的大人物。
第五言恰到好处地为他解释,凑近了一点,小声说,“那位是吕御史,周太傅的赘婿,周书易是他妻子的弟弟。”
秦铎也看第五言,只见对方向着他微微露出笑,表达善意。
“第五大人是早有准备?”秦铎也也小声回复,虽是用问句,但语气却笃定。
“自然,”第五言在外往往恪守礼节,板板正正的,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偷偷说这么多话,“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可以对着我,但不能伤及我的孩子。”
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吕御史不知道说了什么,秦铎也一抬头,看见秦玄枵的凤眸中闪着微凉的冷意。
秦铎也心里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只见这个龙椅上的年轻帝王皱眉挥了挥手,“你这么为他说话?也拖走,都砍了,一起上黄泉路。”
秦铎也:“......”
死孩子。
他身形一动,闪身走出列队。
第五言想拦他,没拦住。
就看见秦铎也施施然走出百官的列队,向着皇帝行了一个敷衍的礼,“陛下,请三思。”
“哦?”秦玄枵见他出来,不耐烦地心情转好了一些,他眉头舒展开,提起了几分兴趣,“爱卿有何高见?要是劝朕放过他,连你也一起罚哦。”
这个“哦”,就很有灵性。
满朝文武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均抬头瞅秦铎也。
瞧瞧,瞧瞧,用姿色上位、以身饲主的这位就是不一样哈。一向阴沉暴戾的陛下,一向不给朝臣好脸色的陛下,对这位说的这两句话简直是和颜悦色。
有人不齿、有人羡慕、还有人眼珠子一骨碌,起了些别的心思。
秦铎也不在意众人的眼神,他瞥了一眼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周书易和吕御史,淡淡道:“臣并不是来劝陛下的,只是,周书易欺君罔上,结党营私,大罪,若单单将人杀了,实在是有些轻绕了他。”
无极殿之上,秦玄枵随意地坐在龙椅上,听了这话一挑眉:“还是爱卿懂朕。”
秦铎也淡然立在殿下,闻言,微微一笑。
他听见朝臣之中有人轻声唾骂了一句:“呸,谄媚!”
他听见了,但不是很在意。
秦玄枵被秦铎也勾起了十足的兴趣,甚至直起了腰,微微前倾,看着他,“那剥皮之刑?”
周书易一哆嗦,震惊地望着这二位暴君奸臣。
秦铎也:“......”
有点无语,但他还是选择继续循循善诱,抬起手,轻轻捂住胸口,真诚地望着秦玄枵,“陛下,臣见不得血腥。”
秦玄枵疑惑皱眉。
“不若褫夺周书易官爵,贬为庶人,但,这罪罚又过轻了些......”秦铎也顿了顿,留足了悬念,然后继续说,“再加上一条,其后世直系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秦铎也的声音轻轻的,但落在地上,却砸了似有千钧重。
在场满朝官员均一霎时寂静无声。
秦玄枵猛地看向秦铎也,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眸中光芒一闪,端的是志在必得,运筹帷幄的笑意。
心中灵犀一碰,他顷刻间懂了秦铎也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秦玄枵畅快地笑,“爱卿,朕是真喜欢你。”
除却秦玄枵,朝中有些重臣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秦铎也的意思,面色均几番变幻。
秦铎也此举,简直就是对付世家的一大利器。
本来,因为刚登基时的血洗事件,秦玄枵的暴戾淫威已经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他若是再多杀些人,便会引起轰然的反声。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秦玄枵收敛了许多,至少砍人的速度缓了不少。
士族世家开始试探伸出触角,帝王投鼠忌器,两相僵持。
可偶尔总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彻底狂妄惹到帝王眼前,被搞死。
但士族门阀如同百足之虫,死一个就死一个,不碍事。
而现在的局面则不同了,秦铎也轻飘飘一句话,打破僵局,将世家的底气,像釜底抽薪一般,彻底按死。
犯错的朝臣,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士族门阀百代积攒的基业,赋之一空!
朝臣中一时暗流涌动,互相之间暗暗传递眼神。
平日里各个世家撕咬得你一口我一口,但真正到了危机世家阶级利益的时候,他们肯定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先是那个寒门文士之首第五言,现在,轮到秦铎也。
右相站出来,还没等说话,忽然殿门外有人传报。
“镇北将军蔺栖元归京,求见陛下!”
秦玄枵凤眸淡淡地扫了一眼正准备说话的右相,道:“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蔺将军五年来第一次归京,朕有话同将军说。”
百官无法,只得列队退下。
秦铎也也跟着百官列队走出无极殿,他准备出殿之后,再绕回宫中。
于情,也许小皇帝要和将军说些话,他不好在场;于理,遵守朝会的规矩,不被人挑出错来,这样合适。
出了门,第五言忽然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原本想与秦铎也交谈的官员见状,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秦铎也围住,于是三三两两,神色有些许凝重地结伴离开了。
“多谢第五大人解围。”
秦铎也看得出,第五言在帮他,免受世家门阀的侵扰。
“不客气。那日文大人帮助犬子的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过。”
第五言神色诚恳,他知道,如果没有秦铎也出手,他现在必着了士族的道儿,会被他们攻击围剿,于是看向秦铎也的神色又感激几分。
他问,“正巧这两日仲熙那孩子还想见你,文大人何时有空,去寒舍小坐?”
秦铎也想了想,觉得去一趟也可,第五仲熙那孩子还挺有趣,便回复:“今日天色不好,晌午过后可能有雨,等雨停后,我再赴约。”
“那好,一言为定。”第五言欣然点点头,出宫了。
秦铎也见朝臣都走得差不多,转身回宫去。
问过勾弘扬之后,他向着含章殿后殿走去。
秦玄枵正和蔺栖元在后殿的凉亭。
君臣一坐一站,皆背对着秦铎也来的方向,二人望着亭前的曲水溪流。
流水声潺潺,穿过假山之石,向后宫蜿蜒而去。
秦铎也逐渐走近了,二人的对话落入耳中。
“蔺将军回程日期,按原计划,应该是在十月初?”
另一道浑厚的声音回复:“是的陛下,但臣赶路急些,想在风雨前赶回,去南山扫墓。”
秦玄枵没说话,蔺栖元的声音忽然黯淡下来。
“陛下……三日后,是溪儿的祭日,您……要去南山看看您母亲吗?”
“不必了。”秦玄枵的声音一如既往。
“也是……陛下已经为她报仇了。”
“嗯,”秦玄枵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有轻微的缓和,“舅舅,这次回来,你要呆上多久?”
“开春再走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到二月,也给我父母扫扫墓……”
蔺栖元继续说:“陛下,赵之寒死在四月,那时我已经回北疆了。清明的时候,您能替我去南山,为我的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是您的生父,点上一支香吗?”
秦铎也的步子猛地顿住。
那一瞬间,秦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感觉到双脚被死死地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好似万马奔腾,轰隆隆作响,一片嗡鸣。
蔺将军他,刚刚说什么......?
小皇帝的生父,谁?赵什么?
秦铎也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指尖微微颤抖,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凉亭中,秦玄枵和蔺栖元的对话依旧源源不断传来,穿越耳边尖锐的嗡鸣之声,像刀子一般,笔直地扎进秦铎也的脑中。
“赵之寒啊,行,朕会去看看他的,蔺溪和他埋在一起,到时候朕也顺便去为她烧些纸钱。”
蔺栖元听到秦玄枵对蔺溪的称呼,皱了皱眉,但又最终什么都没说。
“陛下,”蔺栖元忽然在秦玄枵身后单膝跪下,“谢谢您,为您的父母、外祖母报仇雪恨。”
秦玄枵声音淡淡的:“秦家那些杂碎,杀了就杀了,倒是你,蔺将军,舅舅跪外甥,像什么话。”
“是臣跪君。”蔺栖元固执纠正。
“那随你吧。”秦玄枵不欲和他纠结这些。
秦铎也只离凉亭几步之遥,他清晰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一字一句,扎在心里。
他站在原地,无法向前,亦不知道要不要后退。
忽然,天边传来闷哄哄的一声惊雷,声响巨大,在昏沉浓厚的云层中炸响开来。
秦铎也被这一声惊雷忽地惊到,从惶惶然的状态中猛然脱离而出,才恍然觉知,冷汗已经浸湿衣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凉亭中一跪一坐地臣子和帝王,趁着这舅甥二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秦铎也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开。
凉亭中沉默了一会,只余曲水溪流潺潺的声响,蔺栖元突然开口:“陛下,方才有人偷听。”
“朕知道,”秦玄枵轻轻一偏头,眼珠向后一瞥,捉住了秦铎也离开的背影,一片衣角隐在后殿的回廊中。
蔺栖元毫无感情地问道:“那是什么人?他听到了,要不要......杀?”
秦玄枵凤眸微垂,一抹兴奋的神情从眼眸中一闪而逝,他嘴角勾起,轻声:“不用。”
“朕还挺想看见,他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的表情......想想,便觉得有趣啊。”
秦铎也独自一人,端坐在含章殿内。
殿内冷冷清清,只有扫撒的宫人在各自忙着自己的差事,在殿内角落传来行动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这声响让秦铎也觉得心烦,或者说,他此刻心绪如同乱麻,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在耳中都异常清晰。
殿中烛火幽幽的,泛着冷清的光,山雨欲来的凉风顺着殿门冷飕飕地飘进来,带走身上的体温。
将要下暴雨了,所以虽然时间仍是下午,但殿外的天色却昏昏沉沉的,黑漆漆的乌云压得极低,光是看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唰地,云层中,一道闪亮的光透破天际,宛如银亮的游蛇,在乌云层中蜿蜒闪过。
轰隆隆——
又是一阵响彻宫内外的雷声,随着这一阵雷声,大雨唰地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染成同一种昏黑的色泽。
秦铎也不禁抬起头,频频望向殿外被天色渲染的昏暗的宫中廊道。
他搁在桌上的手攥成拳,指尖仍冷冰冰的。
秦铎也的心绪不禁随着暴雨揪起来,想着秦玄枵怎么还不回来,这么大的雨,这孩子别被淋到了,或是别路上踩到淤泥水坑而摔跤。
自己干什么要这么关心一个......一个外人!
这个皇帝,又不是他家的小孩,又不是他秦铎也的后辈!
他凭什么为秦玄枵忧心?!
这么想着,殿门被推开了,秦玄枵一身玄色龙袍,迈进殿内,勾弘扬在一旁为他小心翼翼地撑着罗盖,一丝一毫的雨滴都没有碰到秦玄枵。
秦铎也没起身,他坐在案前,冷冷地望着来者。
心中自嘲,瞧瞧,人家可是皇帝,一举一动周围自然是有人伺候着,哪里用得到你一个早就死了的老东西担心。
皇帝,鸠占鹊巢的皇帝,当的开心么?
秦玄枵见秦铎也坐在殿内,没有因为听到什么而乱跑,心情很好。他向勾弘扬摆摆手,总管太监便领命退下,带走了宫内的所有宫人。
含章殿很快就被清空,只剩下二人。
秦铎也不起身,不说话,殿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秦玄枵在殿门口,将靴上的水迹擦干净,走到秦铎也身边,习惯性地解下身上的佩剑,递过去。
止戈剑被递到眼前。
秦铎也垂眸望着止戈的剑鞘。
这把他曾经的佩剑,自他死后,大魏后世帝王的天子剑,就这么握在一个乱臣贼子手中。
秦铎也伸手接过止戈,指尖触碰到熟悉的触感,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亏他还想着,大魏千秋百代,绵延万载。
去他妈的绵延万载。
大魏的江山现在就已经易主了。
成烈帝死后百年,玉砌雕栏早已换作了别家姓。
所以苍天,你让朕在一百年后再次醒来,就是为了让朕开开眼,看看朕的江山是如何沦入外人之手的么?!
秦铎也思及此,怒火从他的心腹中不断燃烧而起,蒸腾出怒气,直冲脑海。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止戈剑从剑鞘中拔出。
止戈锋锐,一霎时寒光满堂,冷光出匣,噌然乍现!
噌地一声,剑刃与剑鞘相磨,下一秒,秦铎也手握止戈,剑尖直指秦玄枵!
秦玄枵解开外袍的指尖一顿,他缓缓低头,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剑刃。
良久,他轻笑一声,抬起头,对上秦铎也冰冷的面容,又深深陷进漆黑如渊的星眸中。
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光亮,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爱卿,你这是在做什么?”秦玄枵笑着望向秦铎也,神情是过分的宽容。
仿佛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二人在玩闹而已,或者像是在由着一只调皮的狸奴在逗趣。
“秦玄枵。”
秦铎也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将剑刃架在皇帝的脖颈上。
换做任何一个人看着这个场面,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两位当事人,却一个铁青着脸,另一个笑得疯。
“爱卿这么想叫朕的名字?”
“闭嘴!”秦铎也冷冷道。
“好好好,朕闭嘴。”秦玄枵仍是笑,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爱卿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秦玄枵,你究竟是姓秦,还是姓些别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秦铎也手持止戈,将剑刃贴上对方脖颈的皮肤,“为什么要做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
“搞了这么半天,爱卿就想问这个啊。”秦玄枵的语气中虽是带着笑,但他的面色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再也不见笑意,他斜眼瞟了一下夹在颈上的利刃,不甚在意,再次抬头,望着秦铎也,“朕还以为,你会装作不知道一阵子呢。”
秦铎也皱眉,“你知道我听到了?”
“那是自然,”说着,秦玄枵向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没错,朕确实不是先帝的儿子,朕也不是秦家的皇族血脉。而你,所热爱的大魏,就要断在朕的手中。如何,爱卿对这个真相可满意?”
“别动!”秦铎也凝神,一下子将手臂绷直,剑刃划破秦玄枵脖颈的皮肤,一层鲜血从伤口处流出,冷声呵道,“你当我真不敢动手杀了你,重塑纲常?!”
秦玄枵伸手抹了一把脖颈,一手鲜红的血液,他只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就随意甩了甩手。
他张开手臂,神色似乎是有些癫狂的笑,声音也因为兴奋扬了起来:“来啊,杀了朕。”
秦铎也死死盯着他,只见年轻的帝王大笑,伸手握住止戈的剑身,血液从手指的缝隙中渗了出来,不住地滴落在地。
他握着剑刃,将止戈向着他的脖子上拽,划痕更深了些。
秦玄枵手腕用力,手掌中和脖颈处的血液涌出的更甚,甚至成股,在手臂和脖颈上蜿蜒。
秦铎也逆着他的力道向外板着剑柄,止戈在两者手中僵持不下。
“怎么不继续了?”秦玄枵勾唇,再次顺势向前了一步,“不敢杀了吗?爱卿。”
他将脖颈侧过,“来啊,对着这,砍啊。怎么,还需要朕帮你么?”
“你......疯了!”秦铎也的呼吸猛烈起伏,他气极,又惊又怒,手都在微微颤抖。
秦玄枵见秦铎也一瞬间心神激荡,猛地将止戈从他的手中拽出,夺过剑,一把将止戈丢到地上。
止戈落地无声,剑刃染血,浸湿了地毯。
顺势,他反手握住秦铎也的胳膊,将人狠狠向怀中一带,另一只完好的手掐住秦铎也的腰,将人禁锢在桌前和自己身前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中。
一瞬间二人离得极近,两股灼热的呼吸交错,秦铎也气得浑身都在颤,他死死瞪着秦玄枵,挣扎怒骂:“别犯病!”
“朕犯病?”秦玄枵冷笑一声,“朕现在清醒得恨。”
他拦在秦铎也腰上的手缓缓沿着他的脊椎向上移,摸索过整张背,最终捏在对方的后颈上,掐住,向着自己的方向带得更近了一些,两人的鼻尖已然触碰到一起。
秦铎也手紧紧握成拳,抬起手臂,毫不收力,狠狠冲着秦玄枵的脸,给出一拳。
啪,手腕被一阵温黏的力道握住,向后一拽。
秦玄枵那只被剑刃划伤的手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秦铎也猛地一顿,他被压在桌案前,腰被死死抵在桌案的棱处。
屋外电闪雷鸣、雨声萧瑟不断。
一场秋雨一场寒,暴雨之时,狂风带着十足的凉意,在殿外扫荡。
殿内的气氛却灼热极了,连同烛火都雀跃,明晃晃地燃烧着,色泽鲜艳。
两具身体贴在一起,秦铎也被按书案上,淡淡的血腥气在二人之间的狭小空间内蔓延。
若是放在前几日,秦铎也定会抓着秦玄枵的爪子,赶忙叫来御医,替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包扎,但如今,他只是愤恨地盯着人,若是眼神为刀,秦玄枵此刻必千刀万剐。
“松开!”秦铎也压低嗓音,用脚狠狠踩上秦玄枵的靴履。
“嘶,”秦玄枵吃痛皱眉,他手臂上的力又紧了几分,道,“爱卿还真是心狠手辣的。”
“少废话......呃!”
秦玄枵忽然拽着他的头发向后一扯,秦铎也全身猛地一颤,头被向后拽去,最脆弱的脖子露出,秦玄枵一口咬在他的喉结处。
这一咬用了狠力,犬齿将皮肤刺破,鲜血的味道蔓延在秦玄枵的口中,他从秦铎也颈前抬起头,嘴角带了一丝血迹,勾唇笑了。
“放肆!”秦铎也面色彻底冰寒,他用力拧动手腕,试图去挣脱舒服,剧烈挣扎。
但脑中有意识,身体的力气却没有上辈子那么充沛,秦玄枵将他两只手腕攥在一起,抬手一转,秦铎也猝不及防,眼前一花,转了半圈,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他的后背贴上秦玄枵的胸膛,被人从背后禁锢在怀中。
秦铎也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令他耳根发麻的轻笑。
“呵。”
秦玄枵忽然凑得更近了,贴在他的耳侧,“看来,爱卿现在不将朕当作小孩子了。”
秦铎也冷笑一声,他嗓子发哑:“你也配?”
自从知道了秦玄枵并不是他秦家的孩子之后,秦铎也就不想管他死活,还当作小孩子?
他一想起来之前自己对子孙后代付诸的那种怎么看怎么可爱的感情,就觉得可笑。
窃取他秦家江山,还想让自己给他好脸色?
哪知,秦玄枵听了这话,竟然不生气,反而笑得愉悦,他覆上身来,一边轻咬秦铎也的耳骨,一边说:“那就好......那太好了......”
“爱卿先前将朕看作小孩,朕想做点什么时,总有一种诡异的背德感。”秦玄枵轻声,“现在好了,背德感消失了,朕可以为所欲为了。”
秦铎也努力歪头,将自己的耳朵拯救出来,冷冷问:“秦玄枵,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秦玄枵轻笑,意味深长,“爱卿不如自己感受一下?”
“你......”秦铎也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古怪,尽力转回身去,忽然感到有什么灼热坚实之物触碰到了臀部。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秦铎也脑中一闪,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前几日被他因为“慈爱”而忽视的异样感觉从心底突破石阶,彻底生长而出。
秦玄枵想上他!
秦铎也震惊,面容因为羞耻和怒火染上了一丝绯红,他猛地转过头,怒视秦玄枵。
“爱卿懂了?”
秦铎也看见,那双凤眸中浸满了浓重的欲望,正毫不掩饰地注视着自己。
他想抬手揍人,却被弯腰压制在书案上,身体没办法移动半分。
“朕早就想说了,朕不是孩子,”秦玄枵再次贴上他的耳畔,尾音更加意味深长,“朕是男人。”
“朕想要你。爱卿,要感受一下么?”
秦铎也简直被这个人不要脸的话震惊地三观俱碎,他上辈子贵为世子、贵为帝王,从来没被人用如此下流的眼神和言语侮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