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围在他身边转,“你还没说完呢,江湖人称什么?”
姜珩又嘶了一声,瓜子勾起几根草,说话哆哆嗦嗦的,“我、我还没想好,你说、我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外号怎么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认真思考,“花臂怎么样?黑背?丧彪是给我那只狸花起的名字,要不我把它占为己……嗷!疼!轻、轻点……”
他扭头盯着橘猫,“其实大黄你不是橘猫吧?你祖上是不是有暹罗的血脉?”
橘猫停下动作,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姜珩道:“你勤劳得仿佛一个菲佣。”
每天不是在舔毛就是在舔毛的路上,给自己舔完就给别人舔,流浪了两三天的小白新得跟刚出厂一样。
猫咪的智商其实没有那么高,哪怕可以交流,但很多时候姜珩说的话两只猫都不是很懂。
橘猫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无果,遂低头接着舔。
姜珩:“……”
够了,他觉得真的够了。
小白趴在旁边的树上开始磨爪子,姜珩被压在草地上逐渐被舔得麻木。他虚虚盯着前方,眼神空洞,直到身体痉挛了下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两只猫,忽然道,“我可能要走了。”
两只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最后是白猫问他,“你要去哪里?”
姜珩轻松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我打算去我之前没来得及上的大学看看。”
“我下午的时候沿着街走了好久,发现一个公交车站,里面有一班车通往市中心。我打算坐那班车到市中心,到了市中心再想办法到学校。”
小白道:“很远吗?”
“对人来说不远,对猫来说的话很远吧。”
姜珩翻身爬起来,借机躲开橘猫沉重的爱,“我看过了,福利院里的人都挺善良的,大黄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走后,你们就去福利院,你们都干干净净的,他们肯定会收留你们。”
两只猫都没说话,小白垂着尾巴,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最后是年长的橘猫打破沉默,“那么远,一定要去吗?”
夜色渐深,三月没有虫鸣,空气里很安静。
姜珩咧开嘴巴,用毛茸茸的脸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你们看,我根本就不适合流浪。即讨不了食物,又抢不过别的猫,甚至还不会捕猎,才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
“学校里学生那么多,而且大家都很善良,只要我往地上随便一倒,肯定就会有无数人给我送吃的,说不定还会带我到医院给我治病呢……”
他安慰两只猫,“不是我不带你们去,只是我打算逃票坐公交,公交上人那么多,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跑都跑不掉。”
橘猫低头又开始给他舔伤口上渗出的血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姜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舔到了一嘴的腥味。
他说:“明天一早。”
再不走,他怕他真的没有力气走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越发的虚弱。食欲下降、萎靡不振、干呕不断……可和他消瘦下去的身躯相反的是日益鼓胀的肚子。
如果不是病情严重,那几个熊孩子都站在他身后了,他也不至于发现不了。
根本没有什么姜小珩大战恶人,有的只是姜珩九死一生的狼狈逃窜。要不是他机灵躲进灌木里,只怕现在已经被那几个孩子架在火堆上烤着吃了。
到了后半夜到时候,天边隐约露出几颗星,乌云下,露出一轮盈月。
三月的月光,冷得像冰。
姜珩窝在草堆里,盯着那轮明月。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就是不知道人还是不是那个人。
他的心事被掩埋在月光的阴暗处,哪怕是橘猫,也不曾吐露分毫。
要是真想碰瓷,满大街多的是人,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
有时候,姜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去看还没来得及上的大学还是其他?
他不敢多想,也知道这个举动有些荒唐,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
催促他过去看看。
宋璋刚到会所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两点了。
他推了推眼镜,跨进会所大门。他眼底一片青黑,垮着一张死人脸,和台上激情洋溢的年轻男女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刚好是管事值班,他见过宋璋几次,记住了他的脸,主动上来打招呼,“宋先生,晚上好。”
宋璋抬眼幽幽看他,“你看我这样子像好的样子吗?陆沂川呢?那厮在哪里?”
管事干笑一声,“陆哥在他常待的那个包间呢。”
宋璋上楼,熟门熟路的找到管事说的那个包间。一推开门,他就被里面浓重的酒气给熏得往后退了半步。
他做了几秒的心理建设才将门彻底推开。刚一踏进去,脚底就撞过来几个喝空的酒瓶,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拎着一瓶酒,目光越过跟前透明的落地窗看着正在台上扭动的男男女女。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沂川侧了侧脸,瞧见是宋璋后抬了抬手里的酒瓶。
“你来了啊。”
宋璋把脚底的瓶子踢开,“你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陆沂川淡淡开口,“浅酌一下而已……”
宋璋:“……”
谁他妈浅酌一下地上堆着十几个空瓶子?
他道:“陆沂川,我劝你悠着点,哪天要是真的喝死了怎么办?”
陆沂川抬手灌下一口酒,懒散地靠在椅子后背上,微阖着眼睛。
“死了就风光大办,到时候记得给我烧点纸钱。”
宋璋有时候恨不得把他那张嘴给缝上。他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瓶子,抬手丢他怀里。
“药我给你拿来了,跟往常一样,换了包装,给你放装维生素的盒子里。”
陆沂川放下酒瓶,拿起从天而降的瓶子看了眼,碎发挡住他眼底的神色,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没醉。
见他不说话,宋璋忍不住骂道:“你丫的就没点表示吗?老子连着一个星期加班加到一点,完了还要千里迢迢赶来给你送药。结果你呢?在这里醉生梦死好不享受。”
他拖了张椅子坐陆沂川旁边,“还有,药我不是才给你没多久吗?一个月的量,这才过去半个多月,怎么就没了?”
他面色严肃,“陆沂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加大剂量了?”
陆沂川收了药,歪头思量了会,“有吗?我不记得了。”
宋璋:“……”
“看看!看看!你这是人说的话吗?什么叫不记得了?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
陆沂川弯腰伸手去捞酒瓶,发现里面的酒空了后又随手从旁边抽出一瓶新的。
他开酒的动作很娴熟,仰头灌下时喉结攒动,跟白日里那个温柔优秀的学长大相径庭。
“上心?我这不挺上心的,吃好喝好,及时行乐。”
说完他低头泻出一声低沉的笑,“宋大医生,药送完就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然还想留下来陪我一醉方休?”
宋璋顶着眼底的青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合着我是霸总小说里的那个冤种医生呗?随叫随到,用完就扔?”
陆沂川笑了声,朝他举起酒瓶,“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宋璋探过身子一把把他手里的瓶子抢了下来,“你少喝点,再这么喝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手心骤然变空,陆沂川蜷了蜷指尖,然后收回手,懒洋洋的摊着,“死了多好,省得你为我操心。”
宋璋盯着他,张嘴又合上,最后只能无奈道:“已经过去四年了。”
躺他旁边的男人抬手盖住眼睛幽幽叹息,“原来已经四年了啊……”
楼上的包间并没有那么隔音,底下狂乱的音乐声断断续续传上来,舞池里灯光闪烁,节奏推到高潮时甚至有些人抱在一起亲吻。
迷乱和兴奋交织。
而楼上只有酒的苦涩味道。
“陆沂川……”宋璋缓缓道:“人都是要往前走的,都过去四年了,你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灯光无声闪了下,陆沂川偏过头咳了声,“宋医生,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前段时间还跟着导师发了篇期刊呢,研讨会、论文、工作,样样都没落下,怎么在你眼里就是颓废了?”
宋璋冷笑了声,“呵!那你说,你学经济学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临到最后关头非要去考那个狗屁哲学?”
“可能因为我对哲学爱得深沉。”
“爱个屁,你大学连费尔巴哈是谁都不知道,跟我说热爱哲学?”
“……”
陆沂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灯光下,他那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宋璋那些责怪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良久,他叹了口气,“你电话也不接,姜星白的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过两天就是他生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陆沂川懒洋洋地应了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宋璋忍不住道:“你别这个样子。因为……他这几年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让谁勾起伤心事。说到底,无论哪件事都跟他没关系,他才是受害者,你别对他这样……”
陆沂川换了个姿势,“我对他还不够好吗?钱少给他了?还是礼物少送他了?”
宋璋:“你知道的,我不是指这个……”
“宋璋。”陆沂川打断他,“你想听真话吗?”
宋璋愣了愣。
然后他就听见旁边的男人笑了笑,嗓音柔和低沉。
“说实话,我一看见他就恨不得他去死。”
“三岁到十八岁,绒绒的生日都是我给他过的,他所谓的父母在生日那天连句问候都没有。现在姜星白回来了,他们觉得亏欠,于是将那些缺失的爱都弥补在他身上。”
“人人都觉得是他抢走了原本属于姜星白的宠爱,可他明明十八年来都没有得到过所谓的宠爱,又从何而来亏欠?”
“他不欠他们什么,要是真说起欠的话……”
那也是欠他。
仰靠着的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撑着扶手弯下腰咳了起来,他一声比一声咳得要重、要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到最后他拉过垃圾桶吐了起来。
宋璋被吓了跳,接了杯水站他旁边给他拍背,“你还好吧?”
陆沂川身上酒气熏天,脸色反而如纸苍白,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还好。”
“好个屁!”宋璋骂他,“垃圾桶里都看见你吐的血丝了,这还叫好?”
陆沂川接过杯子漱口,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又死不了。”
他把杯子搁下,站起身捞过丢在一边的外套,“走吧,回去洗澡。”
看他走得摇摇晃晃的,宋璋老妈子似的过去扶着他,“不是我说,你花钱盘下这个低端会所干什么?包间连个洗浴间都没有,装修土到掉牙,来这里找你我都嫌丢人。”
男人阖着眼靠在他肩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
宋璋:“……”
他将人架出会所,把人放在路边的大树前让他靠着树,“你这破地方连个停车场也没有,我把车停在旁边的商场里了,我过去开车,你待这里等我行不行?”
陆沂川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斜斜往树上一靠,微微抬了抬下巴,“去吧。”
宋璋:“……”
老子是你的仆人吗?!
但他还是去了。
时间逐渐走向后半夜,马路上人和车都很少,吹过来的风依旧还是冷的,月亮安静的挂着。
被冷风一吹,陆沂川的酒醒了不少,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过他没管,就这么望着天上的月。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四年前和四年后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伸手在外套的兜里掏了会,找出烟和打火机。
修长的指尖夹着细长香烟,猩红的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陆沂川仰头盯着天空,烟雾模糊了他的脸,朦胧光影间,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比哭还难看。
是个好天气。
姜珩走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两只猫都还在睡,他灵活地钻出了花园,连句道别也没有。
就他现在这个情况,走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它们,道别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等到太阳爬上来的时候他走到了他说的那个公交车站。
站台前面站着两个人。三月的风依旧很冷,姜珩缩了缩脖子,打量着那两个人,见他们只顾低头玩手机后找了个角落蹲下来。
瘦瘦小小的一只猫,蹲下时看起来和站台的柱子差不多大,不注意的话都发现不了它。
没人知道这么小的一只猫即将奔赴一场什么样的旅行,也没人知道它究竟做了多少思想准备才能鼓起勇气踏上一辆车。
它就这么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身躯又干又瘦,环着腿的尾巴光秃秃的。这么几天过去了,它还是没长出毛。
公交车十分钟一班,当阳光穿过站台头顶的缝隙照下来时,公交迎着光缓缓驶过来。
姜珩站了起来。
对于瘦小的猫来说,公交在他眼底仿佛一个庞然大物。冰冷的,裹挟着满身汽油味的,好像高楼,随时都能倾塌,将他覆灭。
他毫无预兆地张嘴干呕了声,有些想吐。
恍神间,他感觉眼底爬上了血雾,鼻尖弥漫着浓重血腥味。
站台上站着的两个人收了手机,盯着开过来的公交车。
姜珩踩了踩爪子,压住轻微颤抖的身躯和狂跳的心脏,在车门打开的瞬间灵活地蹿了上去。
公交车上没几个人,要不靠着椅子补觉,要不就是低头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忽然上来了一只猫。
姜珩缩在椅子底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公交车重新开动后重重松了口气。
猫的视线很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座椅的底座和几双鞋子,车子摇摇晃晃往前走,每一次颠簸姜珩的心就忍不住提到嗓子眼。
说不害怕是假的。身上每一寸骨骼被碾碎的痛苦还历历在目,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便浮上来一层茫茫血色。
全是他的血。
姜珩咬着牙,努力忽略汽车的颠簸。
没关系的,哪有人出了车祸就一辈子都不坐车的?再说了,那只是小概率事件,人哪有那么倒霉?
他在心底暗暗给陆沂川记了一笔。
要是不是因为他,他才不会来坐公交呢。到时候见了他,他一定要咬他一口、揍他一顿出出气才好。
公交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市区,在这期间姜珩根本不敢睡觉。他不认识路,只能打起精神听公交车报站,生怕坐过了站。
一听见到站他就跟着人群溜了出去。
日头渐高,姜珩在阳光下慢吞吞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熟悉的商场和街道缓缓笑了。
还好,哪怕过去了几年,这里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A大离这里不是很远,他再转一班公交,二十分钟就到了。
一想到这里,姜珩就充满了斗志。
好样的姜小珩!最困难的那关已经过去了,区区两班公交而已,对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绿化带里的樱花逐渐冒出花骨朵,有的已经迫不及待绽出粉色的花瓣。风里带着清浅的花香。
柳叶抽条,盎然的绿在路边飘摇,只不过离了两个小时的车程,这里的春天却比那个工业城区明显。
姜珩没找到吃的,他趴在喷泉边补充了点水分,找到公交站台,等到车来的时候,他像之前一样溜了上去。
或许是他连着倒霉了一个多星期,老天爷终于见他可怜,他这一路格外的顺利。
当他站在繁密的香樟树下,看着A大的大门时,神情还有些恍惚,像是没反应过来就这么到达了目的地。
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没有疾驰的货车,没有拿着木棍的小孩,也没有眼神麻木又疲惫的成年人。
有人发现了这只脏兮兮的小猫,不过大家的眼神都很友善,甚至有两个女生买了根火腿肠放在他跟前。
姜珩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臭烘烘,尾巴光秃秃的,身上传来一股酸臭味。
女生的双手很干净,用纸巾仔细地铺在地板上,然后才把火腿肠放在纸巾上。
“好可怜的猫猫,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呀?”
“……”
朋友在旁边催促她,“你快点,马上就要上课了,到时候老师点名我俩就完了。”
两个女生拎着包匆匆离去,没一会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姜珩蹲在门口的花池边上,阳光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树木高大,街道整洁,肮脏的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会,张嘴咬住火腿肠。
陆沂川开完组会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导师办公室门外右转是一个长长的走廊,樱花树的枝桠探进来几节,冒出一串花骨朵,好几个学生举着手机站在走廊里拍照。
今天放晴,他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脸上架了副银边眼镜,手上拎着学校统一发的笔记本,左手上的表盘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赵朔从后面撵上他,“恭喜啊,听说你和导师一起写的论文上C刊了。”
陆沂川站在走廊上侧了侧脸,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那还得多亏了李老师,我只是跟在他后面喝口汤罢了。”
赵朔啧了一声,“得了吧,你刚刚没来的时候李老师都快把你夸出花来了。你哪是喝口汤?那论文李老师说他就是挂个名,剩下的全是你自己写的,他还想让你跟着他接着读博呢。”
陆沂川抬脚下了楼梯,“是吗……”
赵朔跟在他身后,“话说,你有这个想法吗?”
这个时候刚好是下课的点,周边学生人来人往的,陆沂川走在人群里,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
“再看吧。”
赵朔便不再说了。两人穿过樱花树,走了几步,赵朔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我来找你两次都没看见你在宿舍。”
陆沂川温声回答他,“和朋友出去聚了聚,喝了点酒,回来得有些晚。”
赵朔不疑有他,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回来那么晚,早上还雷打不动的去图书馆。”
男人按了按太阳穴,缓缓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铁打的,这不正打算回去补觉。”
“你不去食堂了?高芷兰还说请我们吃饭呢。”
“不去了,学生会那群人吵得慌。”
赵朔见他眼底挂着淡淡的青黑,没再坚持,在岔路口跟他告别,转身去了食堂。
陆沂川目送他离去,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午后的温度正好,樱花树下、湖边的柳树下都是拍照的人。他在一棵樱花树下站了几秒,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花池。
花池的草地上坐着一对约会的情侣,不远处,在低矮的灌木边两个女生蹲在地上嘀嘀咕咕。
他往前走了两步,听清了两个女生的对话。
“我刚刚明明看见在这里的,怎么买个东西回来就看不见了?”
“是不是胆子太小,躲灌木里了啊?”
两人又围着灌木走了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女生举起手里的包装袋弄出很响的声音,提高声音诱哄道:“咪咪……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陆沂川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敲了敲笔记本黑色的封壳。
原来是猫。
他还没来得及迈出步伐,余光看见灌木里犹犹豫豫地钻出一个小脑袋,很小的一个,眼神不好都发现不了。
那个脑袋看着女孩手里的猫粮,细声细气地张嘴叫了声。
“喵呜~”
女生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一道橙黄的影子闪过,直直朝冒出来的那个小脑袋扑了过去。
“喵嗷!”
忽然拔高的声音让陆沂川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那个小小的脑袋咻地一下缩了回去,然后一个橘猫砸在刚刚它伸出脑袋的位置,惊落一地树叶。
橘猫落地后立马翻身爬了起来,朝着灌木里凶狠地呲牙,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不过眨眼,就钻了进去。
陆沂川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脚还没迈进草地,忽然一道影子飞窜了出来,就这么迎着他,直直地撞在了他的鞋上。
咚地一声响,脑袋和鞋子碰撞发出声音,沉沉的,一听就知道撞得很瓷实。
一人一猫都愣了愣。
陆沂川最先反应过来,低头往下看。
瘦瘦小小的一只猫,还没他的巴掌大,浑身脏兮兮的,就那一撞,他的白鞋子上顿时多了黑乎乎的一团印子。
小猫似乎被撞懵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男人矜贵冷淡的面容映入它眼底。
一低头,洁白的鞋子和干净的牛仔裤上全是黑乎乎的印子。
“……”
小猫往后退了两步,乖巧地把没毛的尾巴卷缩起来。
报……报一丝哈……
橘猫也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它看了看躺在陆沂川脚底的猫,又看了看高大的男人,默默退了回去。
举着猫粮的女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上陆沂川姣好的容颜时愣了愣,“不好意思同学,这猫是我们刚刚发现的流浪猫,之前没在学校里见过它,所以想把它骗出来检查身体。”
A大有专门的流浪猫救助协会,在里面流浪的猫猫都是有编号的,今天有两个女生说在学校门口发现了一只没见过的流浪猫,她们留意了阵,果然在学校的花池里发现了它的踪迹。
那猫看着就不对劲,瘦小不说,身上还带有猫癣,肚子也不对劲,估计是生病了。
两个女生想把它骗出来检查一下,结果发生了刚刚的事。
陆沂川低头,和小猫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对上。
那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哪怕眼周发炎了也掩盖不了的漂亮,圆圆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样子,阳光落进它眼底,暖融融的一片。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忽地颤了下,细微的疼毫无预兆地传了过来,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让他的心脏都跟着紧缩起来。
女生还在说话,“同学你就站那里不要动,我过来把猫给带走……”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倒在地上的小猫翻身爬起来,躲到了陆沂川身后。
陆沂川感觉自己的裤腿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低头一看,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正在勾着他的裤腿,在上面留下好几个黑乎乎的印子。
见他看过来,小猫收回爪子,有些心虚地搓了搓那几个黑乎乎的印子,结果越搓越脏,留下好几道长长的黑痕。
小猫:“……”
它坐在陆沂川脚底,坐姿很端正,没了毛的半截尾巴被藏在了屁股下面,仰头看着他,眼睛很亮。
“咪呜……”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着那双眼睛,陆沂川甚至有种看见某张脸的错觉。
他深深吸了口气,偏过头咳了声,因为通宵,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女生试探着往陆沂川脚边走,才走了几步,她看见刚刚还很冷淡的男人忽然转了个身挡在小猫面前。
“它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想和你们走。”
女生没弄懂他隐隐的敌意从何而来,解释道:“小猫怕生,不跟我走是正常的,我看它好像生病了,再拖下去可能会死。”
陆沂川的脊背僵了僵,再次扭头朝躲在他身后的小猫看去。
那猫还在看他,好像自从撞了他后,它的眼神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它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它的眼里只有他。
就好像它来这个地方只是为了看他一眼一样。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爬上陆沂川的心头,他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远离黏上来小猫。
小猫呆了呆,似乎没想到他会嫌弃它。
女生靠了过来,就在她伸手即将抓到小猫的瞬间,刚刚还有点嫌弃的男人毫无预兆的又上前一步挡在了女生的面前。
女生:“??”
陆沂川道:“我带它去医院吧。”
女生有些犹豫,“这猫看着情况好像有些严重,如果真的生病的话,治疗的费用……”
“费用我全权负担。”陆沂川打断她的话,抽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这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随时来看。”
女生接过他撕下来的纸张看了眼,“你就是哲学系的陆学长啊?难怪我刚刚看你有些眼熟。”
陆沂川嘴角牵了下,“那我现在可以带走它吗?”
“可以倒是可以,学长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不过你怎么忽然想帮这只流浪猫了?你要领养它吗?”
陆沂川看了眼小猫圆圆的眼睛,别开了脸,“看它挺可怜的,我和它也算有缘。”
女生看着男人被撞得脏兮兮的鞋面,笑了声。
紧接着,她又听见男人开口了,“至于领养……再看吧。”
陆沂川蹲下身,看着那只脏兮兮的猫,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声音温和,“你要跟我走吗?”
小猫愣了愣,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往他的手心一躺,碰瓷的意思很明显。
陆沂川抱着一个纸箱来到停车场。那本黑色笔记本垫在了纸箱的最下面,上面躺着一个脏得看不出样子的猫。
小猫很乖,窝在纸箱里不哭不闹的,只是偶尔睁着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瞥向陆沂川。
告别了两个女生后,陆沂川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窄窄的镜片将他眼底的神色全给敛了下去,隔着那层膜,窥见的只有隐隐的冷漠。
他将箱子放在后座,打开门坐上了驾驶座。
车子是他的,里面带着一股很浅的茉莉香味,和他指尖的味道如出一辙。
小猫难得的有些兴奋,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辆车。
因为视野的关系,它没看见坐在它前面的男人弯腰抽出消毒纸巾,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