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桉放弃和他沟通,走到附近的农户里借了把镰刀,主动走在前面开路。
深冬的草大部分已经枯黄了,李桉把挡路的灌木砍掉,沿着山爬了二十分钟左右,终于看见两个不起眼的土堆。
年轻的两夫妻走得突然,家里只剩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这么草草埋了,也没立个碑。
姜珩抱着花站了会,拿过李桉手里的镰刀,主动把坟上的杂草割了。
李桉摸着兜,识趣地退回路边望风,把空间留给他们。
姜珩割草,陆沂川就在旁边帮忙清理。两人都没干过这种活,但都做得很认真。
中途的时候换成陆沂川,他手脚比姜珩麻利,没一会就将坟头清理干净。
姜珩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把花放在坟中间。
“第一次见面,我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
他道:“我其实才是你们亲生儿子,我本来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结果和姜星白抱错,阴差阳错成了享福的小少爷。”
陆沂川拿过纸钱和香烛放下,没烧,就这么放着。
姜珩絮絮叨叨,“其实我应该是死了的,我们一家人可真有缘,都出车祸走了。我能活过来说不定是你们在天上保佑我呢,毕竟我都死而复生了,好像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笑了笑,伸出手去拉陆沂川,“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男朋友,我打算跟他过一辈子。我也不知道你们对同性恋是怎么看的,反正我认定他了,你们生气也没有办法。”
陆沂川同他一道站着,风从两人耳畔拂过,像是一个冰冷的吻。
“叔叔阿姨,我会把姜珩照顾好,你们不用担心。”
姜珩和他牵着手,“虽然我们没相处过,也没见过,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每年都会来看你们的,别的坟头有的,你们也不会少。”
“爸爸妈妈……”他说:“再见啦,祝你们快乐,希望你们也保佑我快乐。”
下山的时候下了雨,雨水溅湿山路,回程的路变得泞泥。
陆沂川拿着镰刀,在坟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姜珩讲话时嘴里哈出热气,一边说着“不太好吧”一边爬上他的背。
他靠在男人宽阔的肩上,前头是雾蒙蒙的雨,“你可以吗?”
“不可以你上来干什么?”
姜珩嘿嘿笑。
他晃着腿,看陆沂川一步步往山下走,身后是欲言又止的李特助。
“好快呀……”姜珩说:“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年了。”
陆沂川稳稳托着他的臀,脚底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是挺快的。”
回想起来,像梦一样。
雨渐大,落下的雨在高空遇到冷空气凝结,变成一颗颗雪米。
姜珩把黑色羽绒服上的雪米递到陆沂川跟前,“陆沂川,你看,下雪了!”
陆沂川瞥了眼,“地表温度太高,这种程度落在地上就化了。”
“好叭……”
“那晚上会下吗?”
“不一定。”
姜珩在他背上拱啊拱,拉过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顺道把陆沂川的也拉盖着。
“你说巧不巧,我亲生父母也姓江,滔滔江水的江。”
“陆沂川,我以后就叫江珩吧,一个崭新的我。”
陆沂川抬脚的动作顿了下,然后踩在枯草上。
“好,江珩。”
“嘿嘿!”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
姜珩先去洗澡,出来时陆沂川正在煮姜汤,小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发着辛辣的味道。
见他出来,男人招了招手,“过来把这个喝了。”
姜珩凑过去看了眼,被熏得打了个喷嚏,“说实话,我觉得它像生化武器。”
陆沂川关了火,拿着勺子盛了一碗出来,“不想明天流着鼻涕跨年的话,生化武器也得喝了。”
姜小猫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端着碗,“咕噜咕噜……”
陆沂川盯着他喝完,把人塞被子里才去洗澡。
等他出来时被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一只漂亮的长毛猫正拿着平板玩小游戏。
瞧见他,银白小猫duangduang跑了两步,然后一头栽在柔软的被子里。
“嗷呜!”
陆沂川走过去,把猫提起来,“来,我们来量量身高体重。”
姜小喵两只前爪抵住他的下巴,全身上下的毛毛都在说着抗拒,“咪嗷。”
脖子上没戴项圈,陆沂川权当他默认。
他手里有个本子,记录着小猫从小到大的身高体重,看着上面的数据由缺乏营养变成健康。
不管是猫还是人,都被他养得很好。
在这年的最后一天,陆沂川抱着猫上了秤。
体重:4kg。
身高:15cm。
腿长:……
小猫从他怀里逃脱,拒绝量腿。
陆沂川垂着眼,在本子上缓缓写了个6厘米。
姜小猫跑远了又跑回来,看着他就这么随便写下结果很是不服:“喵!”
陆沂川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对姜珩的抗议,缓缓合上笔帽,“不服?”
姜珩把爪子拍得十分响,“咪!”
不服,相当的不服。
男人拉开软尺,“不服来试试?”
姜珩有点犹豫,但一想距离上次测量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过去,他总不能一厘米都没长吧?
长毛小猫犹豫着朝陆沂川伸出一只爪子。
他的毛被养得又长又顺滑,不注意看都不知道毛毛里伸了只爪子过来。
陆沂川拿着软尺弯腰,拨开长毛毛,开始量腿。
一人一猫的神色都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大事。
一分钟后,陆沂川用指尖按着软尺的刻度给姜珩看,“之前是我不够严谨。”
他笑着道:“其实不是6厘米,是5.8。”
姜珩:“……”
他凑过去,上面刚好卡着的5.8明晃晃印在他眼底。
似乎怕他不相信,陆沂川把猫仰躺在自己怀里,从毛里捞出一只小猫腿,从根部往上拉,姜珩连脚趾都张开竖起来了,最后刻度缓缓停在了5.9。
“……”
姜小猫张嘴咬住软尺,目露凶光。
“呜呜噫噫!”
陆沂川把软尺从他嘴里拽出来,“别乱咬,脏。”
于是姜珩去咬他的手。
陆沂川摸摸小猫尖锐的犬牙,“5.9的确不是很好看,四舍五入也可以算6厘米。不过绒绒也知道,我一向是个严谨的人,小数点精确到后两位的这种,让我把5.9写成6好像有点难为人了。”
姜珩抬头看他,嘴里力道加重。
男人笑着,指尖陷入小猫柔软的毛发里,“不过绒绒可以贿赂我。”
“咪?”
“比如……”
“看看腿。”
他举着小猫,看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乖,变成人好不好?”
姜珩猫形的腿短短小小的,人形却不一样,笔直、细长,陆沂川张开手,一掌刚好能握住小腿肚,入手触感细腻,莹白有光泽。
他的手从那截小腿缓缓往上,卡住大腿,目光向下扫,“很好看。”
少年什么都没穿,几乎是以一个羞耻的姿势向他展露,垂在男人腰侧的双腿紧绷。
屋外风雨淅沥,屋里热气上涌,熏得姜珩手心冒汗。
他撑着陆沂川的肩膀,想从他身上下来,结果被男人抱着放到床上。
床脚是厚实的地毯,少年的足尖落在地毯上,下一秒被男人的手握住。
陆沂川半跪在他跟前,身上睡衣扣子蹭乱了几颗,脸上还架着刚刚量身高时戴上的银边眼镜。
头顶的光照在镜片上,弱化了他眼底的暗色,发丝柔顺垂下,如果忽略掉他有些凌乱的睡衣,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是稳重自持的,清俊温和,像是在做什么学术研究。
他握着姜珩的小腿,正对着他,用手抚上、把玩,然后问他:“要吗?”
姜珩抓着床单,脚背紧绷,听见他的话,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要、要什么?”
男人推了推眼镜,背后是窗户,外头风雪正盛。
“要我吃它吗?”
什……什么……
姜珩愣了几秒,下意识抗拒,“不……怎么可以……”
陆沂川蹭掉指尖清液,“绒绒,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想吗?”
姜珩依言低头,对着他漆黑的眼眸,四肢百骸软了下来,拒绝的话就这么卡的喉咙里。
“那你告诉我,舒服吗?”
少年呜咽一声,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虽然害羞,可在他的包容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唔……舒服……”
陆沂川笑了声,低语引诱他,“那想要更舒服吗?”
姜珩抬手,修长的指尖抓住男人的头发,几乎是受本能驱使,按下他的头。
高傲的男人,在爱人面前,心甘情愿低下头颅。
姜珩仰着头喘了口气,热泪从眼眶滑落,世界失了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拍打在窗户上时,一切归于沉寂。
陆沂川张嘴吐掉,从姜珩的角度往下看,发现他的镜片上也被溅到了,莫名的色气和欲。
完了……他想,陆沂川被他玷污了。
陆沂川取下眼镜,站起来和姜珩接吻。
于是他被迫尝到自己的味道。
纵欲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姜珩醒来又是下午。
身体干爽,没什么不适。姜珩撅着屁股爬起来,半长的头发依旧乱糟糟。
他走到洗漱间抓了两把,把额头前面挡住眼睛的头发抓到头顶扎起来,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脸。
他垫着脚凑近看了看,胸口有吻痕,特别某些地方简直是重灾区。姜珩把睡衣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终于看不见了。
洗漱完的少年慢吞吞下了楼。
楼下传来食物的香气。
外面的天气竟久违地晾开了,虽然没看见太阳,但关照明亮了不少。
看见他,陆沂川招手,“过来。”
姜珩不爽地瞪他,“过来过来,我是小狗吗?你一招手我就过来?”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过去了。
他歪头看了眼,陆沂川在煮饺子。
陆沂川把他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解下来,用手梳理他那头银白头发,就跟以往用梳子打理不会舔毛的小猫毛发一样。
指尖从头皮穿过,姜珩舒服得眯了眯眼睛,听见头顶说:“中午先随便吃一点,晚上带你出去吃。”
姜珩无所谓,“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的。”
“嗯。”男人淡淡道:“只是不吃香菜,不吃莴笋,不吃胡萝卜,咸了不吃,淡了不吃,丑了不吃罢了。”
“陆沂川,我咬你哦!”
陆沂川看着扎好的头发,拍拍小猫脑袋,“好了,漂亮小猫。”
漂亮小猫围着锅打转,“什么馅的?”
陆沂川道:“小猫馅的。”
姜珩:“??”
不是……
胡闹完一通,吃完午饭,两人晚上才出门。
街上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零点江边还有烟火表演。
陆沂川带着姜珩去了临江的一家餐厅,最顶层,坐在里面可以把沿江的风景尽收眼底。
姜珩插着兜站在窗边,头顶的发揪晃了晃,“有钱就是好。”
“哼!万恶的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拿着菜单看他,“资本主义的菜要点吗?”
“来啦来啦……”
姜珩坐在他旁边,“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酒水在最后一页,姜珩翻着翻着,“哇—— 陆沂川,我们来喝酒吧。”
陆沂川看他。
“我要八二年的拉菲!”
陆沂川抽回菜单,“八二年的拉菲没有,但有二四年的可乐。”
姜珩:“……”
他道:“我成年了!而且今天跨年哎,是不是应该喝一个?”
陆沂川不为所动。
姜珩站在他后面疯狂摇晃他肩膀,“点一个!点一个!点一个嘛!”
男人无奈叹气,“喝醉了怎么办?”
“姜小猫千杯不倒!”
陆沂川:“……”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陆沂川把身后扒拉着的八爪鱼扯下来,再次翻开菜单,“点个果酒,你第一次喝,别的味道喝不习惯。”
也行……
姜珩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跟他一道看,“我要这个,劲爆百香果,一看就很劲爆。”
“哇——火辣红玫瑰,让我们来康康有多火辣。”
陆沂川拒绝了他的火辣劲爆邀请,点了杯青梅酒,然后在姜珩的死缠烂打下又点了杯火辣红玫瑰。
夜晚九点,人群朝江边聚集,而楼上的餐厅正在上菜。
姜珩眼巴巴望着那两杯酒,陆沂川把菜夹在他碗里,“先吃饭,垫垫肚子再喝。尝尝味道就好,果酒很甜,一不小心就喝多,我可不想带个醉鬼出去。”
“都说了我千杯不倒!”
陆沂川不置可否。
姜珩炫了小半碗饭,端起他中意的火辣红玫瑰,低头浅尝一口。
“嘶!”
陆沂川挑眉,“怎么样?”
“嘶哈!好辣,果然很火辣。”
姜珩连忙吃了两口虾压压强烈的辛辣味。
然后他又尝了尝青梅酒,哪怕有甜甜的青梅味,可酒的苦涩和辛辣依旧掩盖不住。
姜小猫皱着鼻子。
他道:“我还以为酒很好喝呢,那么多人喜欢喝。”
陆沂川回答他:“说不上好喝,也算不上难喝,不过喝酒能暂时忘掉很多烦心事。”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那么喜欢喝酒吗?”
陆沂川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他笑了声,“算是吧,只有懦弱无能的人才会选择在酒精里沉溺,绒绒还是不要学我的好。”
姜珩上脸快,两口下去,脸上浮现一层很淡的粉。
他坐陆沂川旁边看着他笑,“可是酒不一定是伤心才喝,高兴也可以喝呀。”
他端起那杯青梅酒,“就好比现在,我们坐在一起跨年,我们就可以庆祝,庆祝新的一年。”
“陆沂川,新年快乐。”
陆沂川端起那杯火辣红玫瑰,“新年快乐。”
杯壁碰撞,外头绽放了第一束烟花。
吃完饭将近十一点,姜珩手里的那杯青梅酒还是见了底。
少年脸色坨红,眼神有些迷乱,但意识还算清醒,不是一个一杯就倒的猫。
姜珩不想在楼顶跨年,于是两人穿上外套融入江边的茫茫人海。
人潮拥挤,陆沂川把姜珩护在怀里,少年在人群里埋头往前蹿,忽然听见一阵惊呼。
他抬头,看见天上落下雪米。
“陆沂川,又下雪米了!”
他嘴里呼出热气,眼神很亮,“你说今天会下雪吗?”
陆沂川替他把帽子拢好,“会下,天气预报说会下。”
所有人都在抬头往上看,迎接着初雪。
忽然,江对岸的大厦亮起屏幕,上面赫然是一个倒计时。
人群大声喊:
“三!二!一!”
砰!烟花绽放。
姜珩大声道:“陆沂川!新年快乐!”
“绒绒,新年快乐。”
烟花在头顶绽放,姜珩仰着头,陆沂川弯下腰,两人如同广场里的许多情侣一样,在漫天的烟火里接吻。
烟花还在继续,姜珩和陆沂川从人群里退出来。
雪米变轻变大,变成雪花从天上飘下,纷纷扬扬。
姜珩仰头看雪,明明从小到大也见过很多雪,可在A市这种地方,常年不下雪,偶然一次,显得很珍贵。
“陆沂川,真的下雪了。”
“嗯,下雪了。”
“嘿嘿!”
他跳上男人的背,“你背我好不好?”
陆沂川揽住他的屁股,“我说不背你会下去吗?”
“哼哼!”
雪花落在地面就融化,可仍有源源不断的雪花降落,直到堆砌雪白。
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背上趴着一个少年,逆着人潮,背后是盛大烟火。
姜珩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淋着漫天的雪,不一会头上盖着一层白。
“陆沂川,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1]
“算。”
姜珩晃晃腿。
“那我有跟你说过我好喜欢你吗?”
“没有。”
“陆沂川,我好喜欢你呀……”
“嗯,陆沂川也好喜欢绒绒。”
我爱你。
“嘿嘿!”
“我听到啦!”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1]:来自龚自珍的己亥杂诗。
正文完啦!接下来写番外,会有if线和一些之后的故事,可能会涉及到一些配角,会标注在章节提要里,大家买的时候记得看看内容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