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姜珩终于走出了城中村。
他站在路边观察了下四周:面前是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路上车子不是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货车。
当看见疾驰的货车时,姜珩的瞳孔猛地紧缩,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呼吸加重,双腿贴在地上,不自觉地摆成一个防御的姿势,单薄的背脊细微地发着抖。
碾压、尖叫、刻进灵魂的疼以及……
漫天的血色。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打道回府算了,在垃圾堆里翻翻总能找到吃的。
可他的脚刚抬起来,脑海里闪过橘猫躺在纸壳上的身影。
呜呜!家里还有只断了腿的老猫。
姜珩打算离去的步伐就这样停了下来,他别过脸,克制地不去看路上的那些车,接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住的地方严格来看并算不上城中村,因为附近的人烟太少了。这边就是一个巨大的建材城,到处都是各种建材的工厂,来来往往的也都是运货的货车,很少见什么人。
姜珩走到一棵树下趴在阴凉的地方休息,越看心底就越失望。
难怪城中村里的环境那么差,原来是这一片的环境都不好,到处都是烟尘和机械轰鸣的声音。
机械巨大的轰鸣声也掩盖不了姜珩内心悲伤的哭泣。
在无人的角落,一只饥肠辘辘的小猫默默碎掉了。
可姜珩只敢允许自己伤心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爬起来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不管怎么说,外面至少要比破破烂烂的城中村好,沿路也有开着的小餐馆,不过看上去都没什么客人。
姜珩路过一个餐馆就贼眉鼠眼的往里面瞅。
这个花臂大哥一看就不好惹。
这个大叔一看能一巴掌拍死他。
这个大妈……
姜珩还没来得及观察,就被迎面泼来的冷水淋了个透心凉,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怒骂。
“哪里来的小畜生,赶紧走,脏兮兮的,别扰了我的生意。”
“……”
姜珩抖了抖身上的水,默默走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街道。作为人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而生为猫的他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太阳越挂越高,姜珩感觉到了渴,可宽敞的柏油马路已经没了小水坑。
再往前走一点是一家门面看起来很小的餐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姜珩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打量。
他躲在门口的大树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头往里面看。
他看见门口缩着一只白猫,那只猫身上虽然有些灰,但和姜珩相比,足以算得上九九新。
紧接着,一个女人端着一个盘子放在白猫面前。
她蹲下来摸了摸白猫的头。
“吃吧,我也没有什么可招待你的,这是刚刚那个客人吃剩下的,他只吃了两口就走了,估计有什么急事吧。”
姜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看嘛!他就说,努力的小猫运气都不会太差。
他再次抖了抖身上的水,比起卖萌,姜珩觉得卖惨比较适合他。
苏叶摸完白猫,刚站起身就看见树后面走过来一个猫猫祟祟的身影。
瞧见那只小猫时她心底惊了惊。讲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瘦得那么可怜的流浪猫。
小小的一只,大晴天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全身湿漉漉的,毛发贴在身上,浑身瘦得只有皮包着骨头。可那双眼睛却又明又亮,看向她时仿佛会说话。
见她看过来,小猫乖巧地蹲在她面前,仰着头细声细气地叫了声。
可怜得不行。
苏叶的心顿时就软了。
她看了眼白猫,起身回去又拿了个一次性盘子,她将白猫盘子里的炒饭分了一半出来,招呼姜珩。
“你吃吧。”
她也不知道猫能不能吃炒饭,但她也没钱买别的了。
姜珩饿得只差没吃死耗子了,这盘别人吃过的炒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国宴。
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对着盘子张开虎口。
呜呜呜呜……
炒饭!新鲜的炒饭!冒着热气的炒饭!
一口下去里面有火腿肠,还有鸡蛋!
当然了,还有他不喜欢的葱花。
姜珩第一次觉得葱花这么美味。
苏叶想着还剩的几根火腿肠,起身回到后厨。
姜珩风卷残云的吃完盘子里的炒饭,一扭头,发现白猫在盯着他看。
被他发着光的目光一盯,白猫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发出友善的信号。
“你、你还要吃吗?”
姜珩看出来了,这只白猫估计是养的宠物猫,怂得不行,哪怕面对姜珩这种幼猫,也不敢和他对上。
姜珩朝白猫呲了呲牙,露出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
“谢谢。”
说完话,他翘着光秃秃的尾巴走到白猫面前,一个丝滑的顶胯,白猫就被他给顶了出去。
好耶!都是他的了。
姜珩第一次吃得肚皮溜圆,吃完后盘子里还剩一半,他大方地让给白猫。
“你吃吧。”
白猫这才上前吃饭。
它在吃饭姜珩就躺它旁边晒毛。
“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他问白猫。
白猫进食的动作顿了顿,老实回答姜珩的问题,“来了好多人在家里搬东西,我害怕,就跑到外面玩,回去的时候发现进不去了。”
姜珩翻了个面接着晒,肚子拱起一个圆滚滚的弧度。
“你主人没有找你吗?”
“我不知道。”白猫尾巴下垂,语气听起来很难过,“我在门外面等了好多天,他都没有回来,后面实在饿得受不了,我就出来了。”
看样子是主人搬家,而它多半被遗弃了。
姜珩幽幽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大兄弟。
苏叶拿着火腿肠出来,看见外面和谐的一幕笑了笑。
她把四根火腿肠平等地分给两只猫,“带回去吃吧,过两天我的店也要倒闭了,以后帮不了你们了。”
门口的梧桐抽出新芽,姜珩在摇晃的绿叶里才发现女人断了两根手指的左手。
等到阳光没那么刺眼后,姜珩费力地咬着两根火腿肠往回赶。
吃饱喝足后,他这才有精力观察周围除了餐馆以外的设施。
快走到进城中村的岔路口时,他发现马路对面竟然有一所福利院。
福利院挤在一家建钢厂和一家修车厂中间,门口的字有些掉漆,姜珩眯着眼睛费劲地观察了会,才认清上面写着的几个大字:
——天使福利院。
他暗暗把福利院列为以后碰瓷的目标。
白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快走到小巷时姜珩忍不住回头瞪它,“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很强的,江湖猫称刀疤哥,惹了我你就真的踢到铁板了。”
可能是他的王霸之气吓到了白猫,对方夹着尾巴,把嘴里的火腿肠贡献出来。
刚刚成为流浪猫的白猫还不知道食物的珍贵。
姜珩观察着白猫。
对方似乎是只狮子猫,毛发又长又顺,眼睛还是一蓝一黄的异瞳,哪怕身上有些灰,但依旧掩盖不了它的貌美。
当然了,这是在人类眼里。
在猫眼里对方只是个又白又胖的大怂小子。
姜珩眼睛转了转,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你是不是想跟着我?”
白猫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姜珩道,“但你必须得认我当老大,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白猫甩了甩尾巴,“好。”
姜珩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叫老大。”
“老大。”
“再叫一声。”
“老大。”
姜珩:嘿嘿!
他走出城中村这个决定简直是太明智了!
暮色四合,巷子里隐隐传来猫猫狗狗的叫声。
躺在纸壳上的大黄见姜珩还没回来有些坐不住了,它尝试着爬起来,后腿还是很疼,但修养了这么几天,已经能勉强下地了。
它打算去找姜珩,不过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小猫充满活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黄,我回来啦!今天可真是无比丰收的一天!”
四根火腿肠全都放在大黄面前,姜珩跟它介绍多出来的成员,“它是我新收的小弟,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啦,以后就叫它……”
他往白猫看了眼,“就叫它小白。”
他照例叽叽喳喳地跟橘猫汇报今天的行程,哪怕是漫长而枯燥的赶路时间都被他描绘得生动有趣。
小猫比橘猫见过的所有猫都要活泼,哪怕从人变成两脚兽,它也没见过他难过。
说着说着姜珩一顿,忽然拱起背,低着头吐了起来。
其它两只猫都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姜珩感受着腹部的疼痛,又张嘴吐了起来。
好一会他才缓过来,看着跟前散发着难言味道的呕吐物,眼神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
“陆沂川,见你比见皇帝还难。”
高芷兰把手里的盘子往陆沂川跟前一放,一屁股坐他对面,抬眼往他盘子里一瞅,“你吃的不会是后面这个窗口的蛋炒饭吧?不愧是你,一来就挑中这一排最难吃的一家。”
男人举着筷子的手微微停顿,语气无奈,“开会来得晚了,随便点的,你找我什么事?”
高芷兰这才想起自己来找他的初衷,“你最近在忙啥呢?消息也不回,人也看不见。”
陆沂川垂着眼,拿着筷子把盘子里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头也不抬,“开组会,指导论文,还有兼职,一忙起来就忘记回消息了。”
高芷兰端着豆浆喝了口,闻言诧异地挑眉,“你?兼职?”
男人手上的动作不停,手指在食堂的灯光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手背隐约可见青色的经络。
“学校不远处河岸边的那家咖啡店,有时间的话欢迎来品尝,给你打折。”
“算了吧……”高芷兰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喝不来咖啡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
“你最近资金很紧张吗?怎么沦落到去兼职?”
“应该还没那么紧张。”陆沂川好脾气地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换换心情。”
高芷兰朝他缓缓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对了,赵朔呢?今天没跟你一起?”
陆沂川往门口看了看,“他被导师留下来问问题了,算算时间,应该快过来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梯口果然出现了赵朔的身影。
他苦着一张脸坐陆沂川旁边,“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学哲,我当初真是头被撞了才会选这个专业。”
摊了一会,他勉强回了一点血,扭头看向陆沂川,“我陆哥还是我陆哥,跨专业也要考进这个天坑专业,把我等卷得无地自容。”
高芷兰插嘴道,“那说明陆哥是真的热爱这个专业,和你等只想混文凭的垃圾怎么能一样?”
赵朔求饶,“学妹,已老实,求别骂。”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陆沂川跟前已经挑出了一小把葱花。
高芷兰和赵朔的声音在他耳边一来一回,他也不知道听没听,就这么垂着眼安安静静地挑着葱花。
高芷兰咦了一声,“学长,你不吃葱花吗?”
陆沂川还没回答,赵朔就抢先道,“没有不吃葱花,他吃饭一直都这样,先把葱花挑出来,再一样一样吃掉,可能是见不得这种绿色的物质混合在饭菜里吧。”
陆沂川舀了满满一勺葱花送到嘴里,面对赵朔的编排也不生气,“习惯了,对了,学妹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
“哦……”高芷兰道:“是这样的,前段时间学生会不是给福利院组织了募捐吗?我们用那些钱买了衣服和玩具,还有一些吃的,那些钱就属你捐得最多,学生会的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福利院送东西?”
陆沂川吃了口蛋炒饭,味道如同高芷兰说的那样一言难尽,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米粒、火腿、鸡蛋,以及不怎么明显的葱花香气。
“什么时候?”
“就这个周末。”
“这样啊……”男人嘴角牵动,语气温和,“抱歉,我周末要兼职,恐怕不能去。”
高芷兰多少也猜到结果。
陆沂川虽然好心肠,但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比起在外露脸,他更倾向于在幕后默默付出。
“去吧。”她劝道:“你难道不想看看你捐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吗?”
说实话,陆沂川并不感兴趣。
那群福利院的孩子是生是死都跟他没关系。
盘子里的炒饭又硬又柴,他吃得心情没由来的有些烦躁。
那头高芷兰还在劝他,“福利院的院长知道你捐了快一半的钱后,说什么也要当面好好谢谢你,如果没有你,里面的孩子怕是连夏天的衣服都没得穿……”
咚地一声,勺子丢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芷兰被发出来的动静打断了话,看着陆沂川如常的脸,一股有些怪异的情绪爬上她的心头,没敢再接着往下说。
陆沂川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包,笑了下,“我知道了,我回去跟老板说一下,看周末能不能请个假。下午还有个研讨会,我就先回去了。”
他端着盘子来到餐盘回收的地方,时间过去太久,盘子里的蛋炒饭散发着油腻的光泽,看份量才吃了没几口。
只有挑出来的那把葱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陆沂川松开手,看着剩饭一点点倾倒进泔水桶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们的口号是——”
“没有吃不到的小鱼干,只有不努力的猫猫!”
“我们的目标是——”
“脚踢熊孩子,拳打丧彪,成为猫中一霸!”
姜珩甩了甩尾巴,看着端坐在自己的小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抬起一只爪子拍了拍小白的肩膀,“很好,老大很满意你。”
而橘猫则盘在小白身后勤勤恳恳的舔毛。
不知道为什么,姜珩这只小猫并不喜欢猫猫都喜欢的舔毛活动,别的猫给他舔他不喜欢,他自己也不给自己舔毛。本来脏就算了,毛毛还不顺,每天像个炸毛的小刺猬。
但他自己毫无所觉,盯着乖乖趴在橘猫身边的白猫,在心底悄悄笑了一声。
舔了它,就不能舔我了哦。
白猫其实年龄也不大,看着就四五个月的样子,在年迈的橘猫眼里他们都是孩子。
没一会,原本有些脏的白猫就被舔得十成十的新,站在姜珩身边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出门觅食的伙伴由一个变成了两个,瞧着身边干干净净的白猫,姜珩顿时充满了斗志。
“我们今天去昨天我们遇到的那条街,你负责卖萌,我负责卖惨。先把自己吃饱,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再带走一点。大黄还等着我们养呢。”
白猫努力记着他的安排,问他,“我们要去昨天那个女人那里吗?”
姜珩顿了顿,想到了女人说的话还有那只残缺的手。
“不去……我们换一家吧,她家的蛋炒饭不好吃。”
白猫觉得挺好吃的,但看着走在前面的小猫,没敢说出来。
昨日晴了一天,今天又阴了下来,风里带着初春的冷意,过往行人又裹上了厚衣服。
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走到外面的柏油马路。
这回他们换了个方向,没走多远遇到一个木材厂。木材厂修得很大,旁边就是食堂,员工端着盘子排队吃早餐。
姜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他朝小白说,“看见那里了吗?你去那里卖萌,记得选外表和善的女孩子,如果发现不对就赶紧跑。”
里面人太多了,小白有些害怕,“你不去吗?”
姜珩倒是想去,但他太丑,也太脏了。
人们可以容忍一只干干净净的小猫待在身边,但面对一只脏兮兮的丑猫,善心和忍耐度都会下降。
“我现在还不能去,你先去探探路,如果时机对的话,我会过来的。”
“不要怕……”姜珩安慰他,“你现在干净又漂亮,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他蹲在外面,给白猫选了个目标,“就那个女孩子,坐门口的那个,她旁边的包上还挂着一个猫猫吊坠,肯定喜欢猫,你就去她脚边撒娇。”
白猫是只家养的猫,撒娇对它来说手到擒来,才刚走过去甜甜的叫了一声,女孩顿时就沦陷了。
她抱起干净的小猫,心满意足的撸了一把,“哪里来的猫呀?好可爱。”
她身上有好闻的木屑的味道,白猫没反抗,被她摸得打起了细细的呼噜,眼神盯着女孩跟前的早餐,软软地叫了一声。
“喵……”
“你是饿了吗?”女孩看了看,把一边放了辣椒的烤肠放在水里涮了涮,“今天没带猫粮,将就吃吃这个吧。”
姜珩看见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出场了。
他走到女孩脚边坐好。他知道自己脏,所以不敢挨着她,仰头看着她,学着白猫的样子细声细气的叫了一声。
“喵呜……”
女孩低头,发现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只脏兮兮的瘦弱小猫。
白猫看见姜珩,从女孩怀里跳了下来,把火腿肠贡献给他。
“原来你们是一起的呀?”
女孩摸了摸白猫,伸手在姜珩头上徘徊了一阵,实在无从下手,只能收了回去。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们再买两根肠。”
姜珩在心底欢呼。
今天又是遇到好心人的一天。
涮了水的火腿肠在地上滚了两圈后染上了一层灰,上面还有黑漆漆的小石头,白猫埋着头在另一端吃得很香。
姜珩盯着上面的灰,腹部又开始传来一阵痉挛的疼。
他有些喘不过气。
白猫抬头看了他一眼,“老大,你不吃吗?”
姜珩低头咬住火腿肠,“吃!火腿肠可比垃圾堆里的东西好吃多了。”
说着他嘿嘿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白猫。
“今天吃上火腿肠,明天就能吃上罐罐!”
在猫猫届,罐罐就是最高礼仪。
食堂的墙上挂着一个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着早间新闻。
“观众朋友们早上好,今天是2024年3月8日,祝全国的妇女同志节日快乐……”
姜珩咀嚼的动作一顿,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抬起头,朝头顶的电视看去。
猫咪的视力很好,所以他很清楚的看见电视机左下角显示的时间。
2024年3月8日。
怎么会是2024……
他愣住了。
明明他死的时候才2020,怎么一睁眼变成了2024?
员工陆陆续续从他身边走过,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
时间如洪流朝倾泻,裹得他呼吸困难,心底升出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时间都不一样了,那他现在是在哪里?
还在原来的世界吗?
见他许久都没动,白猫疑惑道:“老大?”
姜珩咽了咽口水,“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整个人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食堂外面的水泥路上。
姜珩只觉得脑袋一阵发黑,再睁眼时就看见一个男人在他面前收回脚。
“哪里来的畜生,脏死了。”
买烤肠回来的女生看见这幕眼睛顿时就红了,她也顾不得脏不脏,伸手就把姜珩抱起来。
她瞪着男人,“李平,你还是不是人?这么小的猫你也下得去手?”
男人嗤了一声,“畜生而已,你这么喜欢,自己抱回去养啊?”
他盯着女生,“这猫是你放进来的吧?脏成这个样子,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细菌,老子要是被感染了,医药费你出啊?”
“你!”
“我什么我?公司食堂可不是你家,想干嘛就干嘛。”
他嫌弃地看了眼她怀里的猫,“下次别让我看见这畜生,不然可就不是一脚能解决的事了。”
姜珩看着男人潇洒离去,在心底默默道:
他不脏的,他每天都洗澡的。
他只是……
只是洗不干净。
大部分人还是善良的,见男人走了后,女生身边围过来好几个人。
“这猫没事吧?”
“这么小的猫,被他踹那么远,怕是活不成了吧?”
“看着怪可怜的……”
忽然,女孩怀里的猫身体僵了僵,弯着腰在她怀里吐了出来。
人群被吓了一跳,女孩抱着猫有些无措,“它这是怎么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挤到她身边。她把猫抱了过去,不嫌脏地将他全身摸了个遍,嘴里说着姜珩听不懂的方言。
姜珩昏昏沉沉地听见女孩开口了。
“什么?猫传腹!”
人群里传来叹息,“这么小的猫,造孽哦。”
也有人建议,“别管它了,你一个月三千的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管得了一只猫呢?”
姜珩和白猫最后被放到了食堂旁边的花池里,身边的空碗里放着不知道谁买的猫粮,还有罐罐和几根火腿肠。
这是他变成猫后吃得最丰富的一顿。
可姜珩已经没了胃口。
他趴在地上,看着白猫在他跟前大快朵颐,原本干瘦的腹部肉眼可见的变得丰盈。
像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
白猫停下进食的动作,走过去蹭了蹭他,“你还好吗?”
姜珩感觉胸腔火辣辣的疼,他怀疑自己的肋骨被男人踹断了。
可和别的比,胸腔的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猫传腹……
哪怕他不养猫,刷视频的时候也多多少少知道这个致死率极高的病。
如果有什么是比他流浪了一个星期发现时间是四年后还难过的话,大抵就是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活不久吧。
之前一个多星期的生活仿佛是在告诉他:
和十八岁英年早逝相比,变成猫好像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没食欲,他精神不好……都只不过是他由人变成猫不适应罢了。
没想到原来是他病了啊……
见他迟迟不说话,白猫有些慌乱地拖了盒猫罐头放他面前,“你吃这个,这个好吃,吃完你就好了。”
他好不了了……
姜珩垂下眼,那些被他强制压下去的情绪在难耐的疼痛里缓缓爬了上来。
垃圾堆很臭,腐烂的食物很难吃,他也打不过其它猫,他像个过街老鼠一样,走到哪里都得夹着尾巴,连人也要欺负他……
过去的十八年就像是一个短暂虚幻的美梦。
晶莹的水滴在草叶上开出一朵苦涩的花。
“我又要死了……”
姜珩说。
“老大……”白猫有些无措。
姜珩咧了咧嘴巴,像是在笑。
“小白,你知道陆沂川吗?”
尾巴向上翘起一点弧度。
“他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他像是在跟小白炫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如果他还在我身边的话,那些欺负我的人通通都逃不掉。他们会被他打在地上,打得牙齿都掉了,打得眼泪都出来,然后只能哭着给我道歉。”
“他们会哭着说:尊贵的猫猫大人,是小人有眼无珠,不小心惹怒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我才不会原谅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可是……
翘起的尾巴像是失去了最后能支撑的力道,缓缓垂了下去。
可是陆沂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陆沂川猛地从床上惊醒。
他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痉挛,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是暗沉沉的黑。
时间是半夜三点,学校里寂静一片,阳台外面的路灯漏了点光进来,将梧桐的枝桠在米色地板上投出朦胧的倒影。
他盯着摇晃的倒影,一时间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虚幻里。唯有密密麻麻的疼从心脏传过来,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陆沂川翻身从床上下来,没开灯,就这么借着外面的光去了阳台。
树影在风里微微摇晃,他对着镜子将额前湿透的碎发撩上去,露出一张没什么温度的脸。
没了刘海的阻隔,那张脸在夜色里显出一种幽暗的深沉,脸色苍白,双眸漆黑。
比起人,他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行尸走肉的鬼。
陆沂川松开手,打开水龙头洗手。
他洗得很细致,确认自己的手上没什么脏污后才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水渍,等到手指变得干干净净后,他才将手缓缓放在胸膛上。
胸膛温度滚烫,指尖的温度却微凉,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按在心口,用指尖细细描绘着藏在衣服底下的坚硬轮廓,细长、硌手,上端连着一条黑色的线吊在他脖子上,妥帖的藏在心口,被他的体温日复一日滋养,染上同他一样的温度。
树叶发出细微的哗哗声,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夜色静默无声。镜子前,颀长的身影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不知道在阳台站了多久,陆沂川才转身回屋。他拉开放在床边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个盒子,在朦胧的光线下,勉强能看清上面写的是维生素。
他拧开瓶子,发现里面的药早就空了。
他闭了闭眼,按了按还在无意识跳动的手指,丢下瓶子,捞起放在一边的外套出了宿舍。
姜珩没睡着,半夜睁眼看着天边零星亮起的几颗星,眼睛里没什么神采。
白猫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小球倒在角落睡得正香,年老的橘猫拖着受伤的后腿缓缓来到他身边。
它将姜珩推到在地上,低头在小猫腹部舔了一圈。
作为人类,姜珩很不喜欢猫咪这种表达亲密的行为。他推开橘猫,翻身爬了起来,牵扯到胸腔的伤,疼得他轻轻的“嘶”了一声。
大黄担忧的看着他,“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