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才说了没两句,楼梯口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沂川哥!”
陆沂川抬眸,看见了站在楼梯尽头的姜星白。
这个点,他估计才午睡醒,身上穿着米白色居家服,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五官和赵怀兰有几分像,精致又贵气。
看见陆沂川,他很高兴,撑着扶手忙不迭地跑下来,管家跟在他后面喊,“小少爷,你跑慢点、慢点。”
姜星白才不听,他跑到陆沂川跟前喘了好几口气才开口,“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之前给你发消息都没回我。”
陆沂川嘴角勾了勾,笑得温和,“抱歉,最近忙着写论文,实在没什么时间。”
“我知道的……”姜星白笑得弯了弯眼睛,“我看见学校的消息了,你写的论文还进了C刊呢,好厉害。”
赵怀兰拿着外套给他披上,“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才三月份,温度这么凉,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
姜星白歪头朝她做了鬼脸,“妈,我身体很好,你就是太大惊小怪了。”
“好什么好?”赵怀兰瞪了他一眼,“你才刚出院,医生说万事要小心……”
陆沂川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
看他们像天底下所有的母子一样亲密无间,亲密到仿佛这浓于血水的亲情再也容不进任何人。
就好像这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陪在彼此身边。
被陆沂川漆黑的眼眸这么盯着,赵怀兰心头一颤,有些心虚地松开手,不知道是解释还是什么,“星白的病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他不在我身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他如今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所以免不了有些紧张。”
陆沂川伸手按了按左手的表带,凭借本能牵起嘴角微笑的弧度,“我了解,他毕竟和旁人不一样,自然得仔细着。”
赵怀兰悄悄松了口气,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姜星白毫无所觉,他拉着陆沂川坐在沙发上,左右看了看,“沂川哥,我的礼物呢?”
身旁有人起哄道:“给你放玄关上面了。我们送的你是一点都不关心,只在乎你的沂川哥哥啊?”
姜星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到玄关处去拿陆沂川送的礼物,刚好遇见回来的姜灼。
姜灼看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挑了挑眉,“干什么呢?”
姜星白找到盒子抱在手里,“我在找沂川哥送我的礼物呢。”
姜灼的目光往里看,果然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陆沂川。
有了礼物,姜星白也不管他哥,抱着礼物回到了陆沂川身边。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礼物,看见里面的手表时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把表拿出来,放在自己手上比了比,“这个表真好看,肯定很贵吧?”
陆沂川像是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似的看了眼,“还好。”
姜星白的朋友凑过来看了眼,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这表我见过,少说也得有六位数了,这还叫还好?”
闻言姜星白笑得更开心了,余光瞥见陆沂川左手上的那个表,问他,“沂川哥,你手上这个是什么牌子啊?”
陆沂川摸了摸表盘,脸上的表情很淡,“不是什么很贵的牌子,街上随便买的。”
“哦……”姜星白把手里的表放下,盯着他的左手,“我看你手上的这块表挺好看的,我可以要……”
他话还没说完,刚脱下外套的姜灼脸色忽然一变,“闭嘴!”
姜星白被吓了一跳,看了看他哥有些阴沉的脸,又看了看家里面几个变了脸的亲戚,后知后觉的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对不起,我……”
姜灼朝陆沂川看去。男人抬手拿起一个橘子,垂眸剥下一块橘子皮,安安静静的。
他抓着姜星白的手将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我看你一天天的在家里呆着给闷傻了,这么多人穿个睡衣像什么话?赶紧去换身衣服再下来。”
姜星白的神色有些懵,条件反射的朝陆沂川看去,“可是……”
“可是什么?”姜灼道:“人还能跑了不成?”
看着姜星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姜灼坐在他刚刚坐的位置,有些头疼地把桌上的那块表再次装进礼盒里。
“刚刚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
陆沂川完整地剥下橘子皮,露出里面汁水饱满的橘子。
他开始动手撕上面白色的橘络,抬眼不经意往厨房看了眼,“在做蛋糕啊?”
姜灼顿了顿,解释道:“他刚从医院出来,我妈心疼他,所以就想着给他亲手做个生日……”
说到这里,他的喉咙哽住,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十八年来,赵怀兰从未给姜珩做过一次生日蛋糕。
“挺好的,疼爱孩子是件好事。”
陆沂川拍拍手站起来,“我还有点事,礼物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眼看他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就要走,姜灼忍不住道:“来都来了,过完生日再回去也不迟。”
陆沂川弯下腰把礼物往姜灼那边推了推,声线温和,“事情比较紧急,我实在推脱不开……”说着他往厨房那边看了眼,赵怀兰忙碌的身影透过玻璃门若隐若现。
男人勾唇笑了笑,笑意半分不达眼底。
“祝令弟生日快乐。”
外面的天气雾蒙蒙的,看着像是要下雨。陆沂川沿着路走了好久才打到车,司机不是本地人,用带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问他要去哪里。
坐在后座的男人抬手按了按眉心,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报了会所的名字。
周边的景色不断在眼底倒退。路还是那条路,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里该转弯,可景象终归还是变得不一样了。
陆沂川闭上眼不想再看。
他昨晚半夜忽然惊醒,没忍住又多吃了颗药,导致今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在睡过去前陆沂川总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扯着他的衣角,清脆的嗓音像含了蜜一样甜,拽着他往更深的深渊里沉沦,恨不得一辈子都不醒来才好。
“陆沂川、陆沂川、陆沂川……”
陆沂川无奈地收了笔,“姜小珩,你是复读机吗?”
小萝卜头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衣服爬上他的背,“陆沂川,你的心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阿姨还要冷,你的眼里只有作业,根本就没有我!”
陆沂川低头看着摊在自己跟前写着“六年三班姜珩”的卷子,伸手将快翻到他头上的某个人薅了下来,“嗯,我没有心,我但凡有点心,就应该让你明天捧着一个字都没写的卷子在教室门口罚站。”
姜珩:“……”
他没想到陆沂川是在给他写卷子,“我昨天求了你好久,你不是说你是铁面无私包青天吗?怎么今天愿意给我写卷子了?”
陆沂川想着他昨天晚上那副气鼓鼓的表情,笑了声,“没办法,谁让某人是寿星呢。”
姜珩嘿嘿笑了声。他松开缠在他身上的手,这会倒是很乖,“那我不打扰你,你慢慢写。”
这次轮到陆沂川不写了,他慢条斯理地叠了叠袖口,“不是想出去吗?写作业哪有出去玩重要。”
姜珩瞪大了眼睛,“陆沂川!”
少年狭长的眼眸轻微一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小萝卜头瘪了瘪嘴,看表情明显有些不开心了,但一想到自己空白的数学试卷,最后只能选择忍辱负重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拉长音调:
“沂川哥哥……”
陆沂川眼底的笑意加深,面上却不显,语气凉凉,“无事陆沂川,有事沂川哥哥。”
姜珩的眼睛很圆,瞳孔的颜色也浅,跟猫似的。脾气也像猫,动不动就耍小脾气。
不过都是陆沂川给惯的。
他知道他不会生气,所以肆无忌惮地往他小腿上踢了下,“陆沂川,你真的很烦哎!”
三月份,气温还没回升,姜珩脚上穿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踢人的力道跟猫挠似的。
陆沂川瞧着自己微微变形的裤腿,眉梢微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姜珩哽着脖子道:“怎么了!我就是这么的硬……”
他的“气”还没说完,就看见少年伸出修长的指尖捏起那张薄薄的卷子展示在他跟前,上面只写了三分一的内容,剩下的全是空白。
以他数学的糟糕程度和数学老师的变态程度,他估计明天早上不止站在教室门口这么简单。
于是姜珩还没吐出口的气就这样转了个弯,卑微地蹲下身将陆沂川变形的裤腿整理整齐,很没骨气道:“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叭。”
那年的三月阳光很充足,哪怕温度还有些低,可阳光依旧毫不吝啬地穿过玻璃照进书房,暖融融的一片。
陆沂川低头写试卷,姜珩就趴在旁边的地毯上拼积木。
他写几道题就忍不住往姜珩那边看一眼。
半大的少年穿着连体恐龙睡衣赤着脚坐在地毯上,跟前全是零零碎碎的积木零件,微皱着眉头,抿着嘴盯着图纸,软乎乎的脸挤出两个不是很明显的梨涡。
他青春期发育似乎要比同龄人晚一些,在别人抽条长个的时候,陆沂川喂进去的那些东西都长成了肉,脸蛋圆乎乎,手脚摸上去也软乎乎的,盘腿坐成一团时,看上去像个散发着香味的小蛋糕。
陆沂川手里的试卷顿时就变得枯燥无味起来。
他两三下把卷子写完,坐到了姜珩身后,伸手环住小恐龙的腰,把脑袋搁到了肩膀上。
“不会?”
小恐龙举起手里的图纸,“这里怎么就到这里了?”
陆沂川低头看了眼,找到其中一个零件,抬手拼了上去,一回头,对上了对方惊讶的眼神。
“你是怎么发现的?好厉害。”
陆沂川揉了把小恐龙毛毛躁躁的头发,懒洋洋道:“没办法,只能怪我太聪明了。”
下一刻,他的肚子就被捅了下。
陆沂川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早晨的阳光太过于温柔,恍惚间,他以为这样的场景可以持续一辈子。
再后来,梦境变得支离破碎。
他看见养在窗台的茉莉终于开花了,时间被拉扯着倒退,蛋糕上点着的蜡烛照亮两人的脸,烛光里,五岁的姜珩闭着眼睛诚恳许愿:
“我希望明年的生日爸爸妈妈可以陪我过。”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终究没等来想要的人。他像是终于接受了某个事实,之后每年的生日愿望换了个人。
“我希望陆沂川好好读书,然后赚很多钱养我。当然了,要是不像个老妈子一样管我就更好了。”
“陆沂川,你说有火锅味的蛋糕吗?”
“陆沂川,你年年都买低糖蛋糕,烦不烦!”
“陆沂川……”
陆沂川。
陆沂川。
陆沂川……
陆沂川醒的时候眼底泛着红血丝,鼻尖仿佛还能闻得到姜家别墅里蛋糕甜腻的香味。
令人作呕。
司机停下车,看着后座男人苍白的脸,心底有些疑惑,这人怎么睡了一觉醒来,看着却更糟糕了。
“先生,到地方了。”
男人像是格外难受般的低头咳了咳,弯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元的现金递给他,声音轻不可闻。
“不用找了。”
“今年怎么这么多雨,下得我都快发霉了。”
助理小声抱怨着,把医院的门给关上。
医生打开外卖盒,麻辣烫的香味顿时传了出来。他拆开一次性筷子,笑呵呵道:“春天嘛,多下雨才是好事,要是不下雨,农民就该愁了。”
助理坐他对面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外卖,扭头往里面那间屋子看了眼,“那个陆先生还是没回消息吗?”
“没。不过又不是他的猫,不回也正常,人家估计工作很忙呢。”
助理“啧”了一声,“你说他这是图什么呢?看着也不像喜欢猫的样子,花了那么多钱救一只猫,问都不带问一下的。”
“管那么多干什么。”医生道:“人家愿意给钱,咱就治,管他想什么呢。”
“话是这样说,可我今天看了看余额,他来那天交的钱已经花光了,那我们明天那针是打还是不打?”
医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先吃饭吧,吃完饭我给他打个电话。”
姜珩耳朵动了动,换了个地方接着躺。
美短烦躁的在他旁边刨笼子,刨了一会,发泄掉多余的精力,终于安静了下来。
它也找了个地方躺着,试图跟姜珩拉近距离,“你好丑啊,你的毛呢?”
姜珩:“……”
他幽怨道:“你可真会找话题。”
美短不依不饶,“所以你的毛还会再长出来吗?”
姜珩感觉很屈辱,但老实,“会。”
“哦。”美短舔了舔爪子,“是因为你没毛,所以你的主人才不来看你吗?”
“才不是!”姜珩立刻炸毛了,朝美短哈气,“他才没有不来看我!”
美短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可是我来这里三天了,你那么丑,我第一天来就记住你了,这三天里根本就没人来看过你。”
姜珩道:“只是你来的这三天他没来看我而已,他明天肯定会来!”
美短毛茸茸的脸看着贱贱的,“那他对你好吗?”
姜珩扬了扬下巴,“那当然。”
“那你怎么这么瘦?”
“……”
姜珩恨不得冲到对面笼子里挠它两下。
“那是因为我之前是个流浪猫,以后我跟着他,肯定吃香的喝辣的,长得比你还胖!”
“他很喜欢你吗?”
“当然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你?我家两脚兽每天都来。”
姜珩顿了顿,更加大声道:“那是因为他很忙,他说不定要工作赚钱呢,哪里会有时间来看我?”
他伸出爪子勾了勾脚底的垫子,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他对我可好了,每年都会给我过生日,会做好吃的,会陪在我身边,他还答应我了,以后要赚很多钱养我……”
越说他的声音就越小,最后闷闷地趴在垫子上,耳朵向下耷拉着,不说话了。
美短等了会,见他不说话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你好烦!”姜珩抬眼瞪它,“你对别猫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吗?”
美短舔了舔爪子,老实道:“在笼子里呆着太无聊了。”
姜珩不想搭理它,可美短闲不住,屋子里又没别的猫,它只能在姜珩旁边絮絮叨叨。
“我看就是你对你的两脚兽太过于仁慈了,才让他没有认清自己仆人的身份,你下次见到他应该这样这样再那样……”
它伸出爪子在笼子里表演了一套猫猫拳,“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他以后就会乖乖带着小鱼干来上供你了。”
打完后,它优雅地舔了舔爪子,“我的仆人就是这样被我打服的,你看她现在,每天都要来看我,我刚刚听她说,她明天还要带罐罐给我。”
见姜珩还是不理它,它怂恿他,“我看你的仆人对你一点也不上心,你就应该抛弃他重新换一个仆人的。”
才没有不上心呢……
姜珩想这么反驳他,可这几个字涌到嘴边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刚刚医生和助理的话他都听到了。
哪怕之前他一直在心底安慰自己,陆沂川不来是因为工作太忙,可刚刚的对话无异于将他这么多天的安慰统统都碾了个粉碎。
也正是因为这样,姜珩才发现一个事实:
当他不再是“姜珩”后,他和陆沂川之间好像再也没了任何关系。
天还未黑,会所里还没那么热闹,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
上次被陆沂川弄得一片狼藉的包间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经理招呼着人把酒往里面搬,看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犹豫道:“陆哥,那个林辰……”
男人没有睁眼,只是靠在扶手上的手敲了敲,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经理咽了咽口水,长话短说,“林辰没断手指头,但是他傍上了一个富二代,对方帮他把钱还了。他不知道给那个富二代说什么了,让对方以为他那样都是你造成的,所以这两天一直来会所嚷嚷着要见你。”
陆沂川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往兜里摸了摸,没摸到烟,自然地朝经理伸出手。
经理看了会才知道他想要什么,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
男人张嘴咬住一根烟,探过身子低下头。
经理摸出打火机弯下腰凑了过去。
猩红的火光亮起,半点没照亮陆沂川眼底的暗沉。
他肤色苍白,神情看上去像是疲倦到了极点,咬着烟不要命地往肺里吸,直到辛辣的味道充斥着肺部,再也装不下,被呛得咳了出来他才张嘴吐出一口烟来。
陆沂川盯着指尖燃烧的烟头看了几秒,懒懒道:“不见。”
经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男人买下这个会所并不在乎它是否盈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经理在打理,陆沂川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酒。
什么酒都喝,不要命似的喝。
之前喝还会醉,醉倒了就没什么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昏睡一天,后面喝得多了,渐渐的就很少醉了。
但是会吐,连着血丝一起的那种吐。
经理都怕他哪天喝死在会所的包间里。
他喝酒从来不麻烦任何人,醉了就睡,要是没醉就自己走出去打车回家。
看的次数多了,经理有时候甚至感觉他都不像一个人,倒像是个早就死了的鬼。
陆沂川沉默着抽烟不说话,经理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酒瓶,小心询问道:“要给你把酒给开了吗?”
陆沂川看了眼,“不用了,今天不喝,明天还要早起。”
听见他说不喝后经理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又招呼人把酒搬下去。
他知道陆沂川还是个学生,闻言笑道:“也是,明天你应该还要上课,喝多了的确不好。”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陆沂川已经抽完了一根烟,他抬手摸出第二根,在经理说完后他笑了一声,声音很柔和,“不上课,明天给人过生日。”
“哦……”经理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巴巴地附和了句,“祝你朋友生日快乐啊。”
男人摁住打火机的动作顿了顿,几秒后,他低头点燃香烟,眼睛里终于有了几分温度。
“谢谢,他听见了会高兴的。”
没什么事后经理离开了包间,陆沂川盯着造型夸张的天花板抽完了三支烟,不知道时候时候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是被忽然响起的铃声吵醒的,眼睛还未睁开,楼下的尖叫声倒先传了过来,根据尖叫声的激烈程度,估计已经到了半夜。
陆沂川翻身坐起来,他拿起来被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缓缓皱了皱眉,但还是接了。
“陆先生,你好,我是宠物医院的医生。”
陆沂川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有事吗?”
“你的猫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太好。”
“……”
半夜下起了雨,陆沂川赶到医院的时候头发上盖着一层水汽。
医院只有医生一个人,估计是没睡好,眼底带着浓浓的倦意,正端着一杯咖啡往嘴里灌。
看见陆沂川,他站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你来了。”
陆沂川伸手撩了把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狭长锐利。
“到底怎么回事?”
医生放下杯子,“小家伙今天白天都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结果到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吃进去的全吐了出来,浑身抽搐,我看着像是病情加重的样子。”
“用药了?”
“用了、用了……”
他晚上那会没打电话,先是试探性地给陆沂川发了个消息,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的就把钱打了过来。
那回复的速度,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不看他消息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一条消息都不回。
“其实病情反复也是常见的现象,你不要太过于担心。打了针,它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陆沂川侧头看了他一眼,“既然这样,你叫我来干什么?”
“呃……”
这回轮到医生愣住了。
毕竟送来他们医院的猫猫狗狗,对主人来说就是自己的孩子。孩子都病危了,打电话通知家属来看看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只不过打之前,他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猫……
外面下着雨,街道一个人也没有,陆沂川掏出手机看了眼,发现已经半夜一点了。
他拿着手机刚想叫人来接他,但在即将碰到屏幕的瞬间他顿了顿,“算了,带我去看看它吧。”
夜半正是宠物闹腾的时候,不过来医院的猫猫狗狗都是生病的,没那么旺盛的精力,全都趴在笼子里睡觉。
医院里很安静。
最里面的屋子开着最低档的灯光,橙黄的光照亮着不大的笼子里的光景。
剃了毛的猫像一个剥得坑坑洼洼的卤蛋,白花花的一层,看上去也不知道是肉还是根部的毛。瘦是真的瘦,缩在笼子连个角也占不全。背部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伤疤看上去有些发黑,在没毛的猫身上看着很显眼。
它此刻正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呼吸微弱得仿佛没有。
陆沂川站在笼子跟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撩上去又垂了下来,挡住那双漆黑的眸子,昏暗灯光下看不清脸上表情。
医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便主动道:“小家伙很乖,每次打针也不反抗,吃饭比谁都积极。它知道有人在救它,所以很努力地配合我们。”
过了几秒,陆沂川终于应了声。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我知道了。”
他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忽然对上一双琉璃一样的眸子,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奇异地吞了回去。
“喵呜?”
看见他,小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还格外人性化地伸出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见陆沂川还站在原地没消失,腾地一下就翻身爬了起来。
“喵嗷嗷!”
陆沂川,你终于来看我啦!
琉璃般的眸子里绽放出细碎的星光。
男人顿了顿,最终缓缓弯下腰,伸出带着水汽的指尖摸了摸小猫光秃秃的脑门。
“抱歉。”他声音依旧沙哑,“现在才来看你。”
“喵!”
你太可恶了,我被下病危通知书了才来!
“嗷嗷!!”
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你,才不会!
“咪呜!”
如果你给我十条小鱼干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陆沂川听不懂猫叫,但小猫抓着他的指尖又咬又蹭的,不难看出它的心理轨迹。
说是咬,其实根本没花多大劲,咬了半天也只是把他的指尖弄得湿漉漉而已。
陆沂川的心忽地塌下去一片,恍惚间竟生出某种错觉来。
但一声猫叫将他拽回了现实。
他将眼底的笑意敛了下去,收回指尖,“看着挺好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在打盹的医生愣了下,慢半拍回答,“哦哦……好的,大半夜的让你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陆沂川不说话,掏出纸巾擦手。
在踏出屋子前,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刚刚还很闹腾的猫此刻在笼子里坐着,和刚刚的活泼相比,现在的它看上去安静得似乎有些过头,不哭不闹的望着他。
它知道他要走,所以哪怕不舍得,也只是安静地目送。
不知为何,陆沂川生出一种自己很过分的感觉,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死活迈不出一步。
良久,他像是终于妥协,无奈地叹了口气。
“请问有椅子吗?”
打算送走人就回去补觉的医生:“??”
笼子一打开,姜珩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出去。
他预估了下距离,觉得这点区区间距对一只骁勇善战的猫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于是他蓄力,猛地一跃,粉色的肉垫在空中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精准地落、落……
不是……等等……
姜珩瞪大眼睛,在空中划拉一下爪子,做着最后的挣扎。几秒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离目的地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缓缓落下。
本喵的一世英名!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结果没等来预想着的疼痛,反而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卡住身子托了起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稳稳的落在陆沂川怀里。
“……”
姜珩在男人的大腿上踩了踩,被毛掩盖住的小表情有些尴尬。
报、报一丝,刚当猫没多久,业务还不是很熟。
灯光落在陆沂川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柔。
男人合着腿坐在廉价的红色塑料椅上,后背靠着墙,原本和姜珩同居的美短被医生拎了出去,房间里只有一人一猫。
他的手在小猫剃得半干不净的脑袋上揉了揉,刺棱棱的,手感算不上多好。于是他把手往下挪了挪,碰到了背后的那道伤口。
小猫不过他的手掌长,那道伤几乎将他的背贯穿,好在不是很深,但长长的伤口看上去依旧很刺眼。
“抱歉啊……”
陆沂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看着那道伤,他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伤口结痂本来就痒,男人的指尖不带任何力道搭在上面时更是抓心挠肝的痒。姜珩躲开他的手,主动把脑袋往他手心里凑。
“喵呜……”
跟你没关系,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翘翘啦!
姜珩蹭了会陆沂川的手心,没忍住悄悄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陆沂川为什么忽然决定留下来,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肯定是全世界最最最开心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