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很好。”姜珩回答它,“只是被踢了一脚而已,以我的身体素质两天就养好了。”
橘猫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被它这样看着,姜珩的眼慢慢垂下来,一声很轻、很浅的抽噎从他口腔里挤出来,不注意听的话还以为是错觉。
面对大黄,他总是要比小白坦诚得多。
“其实很不好。”
“我要死了,大黄。”
“我才活了一个星期就要死了。我……”
远处的灯光越过小巷斑驳的墙头落在姜珩身上,瘦小的身影被拉长,在地面扯出一道变形的倒影。
孤零零的。
“刚醒来变成猫我都没有这么难过,哪怕日子过得很难,我也觉得这是我该得的,毕竟我抢了别人的人生,我把他变成那样,说不定这是对我的惩罚呢……”
“我就想,等我做好心里准备,我就去找他们,哪怕不告诉他们我变成猫,也要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可是……”
“我没想到现在竟然是四年后。”
四年,看似不短也不长,但就是这区区四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足以让一个人读完大学,足以让一个家庭走出悲伤……时间并没有改变他,可却将他周围的一切改变了,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还停留在旧时光里。
“我那时候想,哪怕我的父母都不认我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陆沂川,我就撒娇卖萌,求着他收养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怎么忽然就过去了四年呢……”
时间如流水,越往前走,感情就被冲刷得越淡,那些他笃定的事,在面对时间这条鸿沟时,忽然就找不到一个理由来支撑。
他哪里来的自信,能确保一个死了四年的人还能在对方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位置?
腹部又传来疼痛,姜珩张嘴干呕了一阵。可他下午什么都没吃,导致什么都吐不出来。
橘猫活得久,自然也就见得多。
它蹲在姜珩旁边,“你生病了。”
动物的世界里没有善意的谎言,它用最平缓的语气告诉他最残酷的事实,“如果没有得到治疗的话,你最多只能活一个多月。”
姜珩沉默了瞬,问橘猫,“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橘猫第一次被猫问这种充满哲学的问题,思考了好一阵才回答他的问题。
“阳光,空气,还有水。”
在自然界,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靠自己去争取,唯独这三样,是上天给予的恩赐。
角落的白猫翻了个身继续接着睡,橘猫又凑过去给姜珩舔毛。瘦弱的小猫缩在它怀里,影子被橘猫覆盖,星子无声闪烁。
许久后,他跟橘猫宣布,“我想离开这里。”
橘猫舔毛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里倒没流露出不舍,“你要去哪里?”
寂静的夜里响起几声狗吠,姜珩站了起来。他像每一天出门觅食那样,仰着头,翘着尾巴,大声宣布:
“我要去见我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去读的大学。”
第二天,三只猫开始搬家。
姜珩生病了,身体只会一天比一天还弱,再加上城中村猫猫狗狗又多,只靠白猫他们根本活不下来。
所以姜珩决定搬家到昨天那个花池里,里面还有投喂的猫粮,如果没被其它猫发现的话,还能支撑他们活几天。
但一家子老弱病残的,移动的进程格外缓慢。
天空阴沉沉的,脏乱的城中村里就连空气也是一股浑浊的味道,春风和雨并没有给这里带来洗涤。
他们走到中午才走到花池,好在里面的猫粮和罐头还在。姜珩把橘猫安置在花池里,带着白猫出去觅食。
他们不能坐吃山空。
下午开始下起了雨,远山蒙上一层薄雾,在雾气里,新绿将深褐的枝桠一点点覆盖,野棠梨在绿色里绽放出柔和的白。
在山下,机械的轰鸣和冰冷灰白的建筑将世界覆盖。
姜珩的世界没了春天,抬头只能看见在充满油污的街道里进进出出的无数货车,工人的脸上只有麻木和疲惫。
没人会在意冒着雨赶路的两只猫。
他带着白猫来到了被他列为备选的福利院。
福利院的大门就是两块斑驳的铁皮,两边砌着两堵不是很长的墙,爬山虎从灰白的墙头爬出来,成了这条街最显眼的颜色。
孩童的嬉闹声从里面传出来,姜珩和小白蹲在门口思考着要怎么进去。
铁门是没有希望的,他最后把目光放在爬满爬山虎的墙上。好在福利院年久失修,倒让他们在墙边找到一个狗洞。
姜珩带着小白猫猫祟祟钻了进去。
福利院很小,狗洞一进去就是一个操场,此时恰值饭点,一群小孩子在排队打饭,管理员举着勺子站在他们中间。
“衣服都是今早换的干净衣服,待会吃饭谁要是敢把衣服弄脏,看我不把你们屁股打烂!还有,老师教的都记住了吗?”
一群孩子抱着碗稀稀拉拉地回答,“记住了……要有礼貌,要问好,不可以顶撞客人,更不能对客人发脾气……”
“记在嘴上没有用,要记在心里懂不懂?待会来的都是A大的学生,我们福利院开了这么多年,就没几个考上A大的。学生都善良,到时候你们有礼貌一点、乖一点,说不定人家以后还能多捐点钱。”
“知道了管理,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管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但还是揭开了面前的锅盖,“来来来,排好队,一个个来打饭……”
锅盖一揭,饭菜的香味顿时就传了出来。
小白被馋得咽了咽口水,“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啊?”
姜珩盯着前方的画面,“再等等。”
福利院里小孩做不了主,里面的事都是管理说了算。
管理是个矮胖矮胖的男的,才三月他就穿上了短袖,露出一截花臂,五官看着很凶,一看就不好惹。
他一边打饭一边骂骂咧咧,只不过孩子们好像都不怕他,笑嘻嘻的。
姜珩观察的时间有些久,小白显然有些不耐烦,就在它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一个女人从门里面端出一盆炒好的五花肉出来。
人群里顿时传来躁动,“肉!苏叶姐姐带肉来了!”
几十个孩子也顾不得排队,哗啦一阵就涌了上去,管理拿着勺子费力的维持秩序,但没什么用。
姜珩有些诧异地望了眼端着肉的女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女人是那天给他和白猫吃蛋炒饭的好心人。
小白动了动鼻子,“我记得她,她给我们东西吃,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女人的敏锐力要比男人和孩子强许多,姜珩和白猫在墙边蹲了半天都没人发现,苏叶一出来没多久就把目光移了过来。
姜珩和她对视。
女人露出一个有些惊喜的笑容,把装满肉的盆交给管理,自己则往墙边走过来。
她蹲在两只猫面前,“好巧啊,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们。”
她伸手摸了摸白猫,对姜珩依旧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你们饿了吧?等着,我去找点吃的给你们。”
等苏叶再次回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花臂管理,男人说话嗡声翁气的,“你说你,回来就回来,还背着我在厨房偷偷做那么一大盆肉干什么?孩子们又不缺那点吃的。”
苏叶找不到猫粮,拿着碗盛了点饭,里面放着几片涮了水的肉片,跟谁说话都温温柔柔的。
“李哥,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再说了,我也是从这里出去的,福利院什么生活水平我最清楚。”
“我看你一点都不清楚!下午那群捐赠的学生就来了,还能少了那口吃的不成,你生活都这么困难了,还管那群不听话的崽子干什么?”
苏叶不理会他的话,蹲在两只猫面前,把手里的碗放在他们跟前,那只残缺的左手在小白的脑门上点了点,“吃吧。”
管理原本责怪的话顿时转了个弯,“哪里来的猫?”
苏叶看了看墙边的洞,“估计是从那里爬进来的吧。我跟这两只猫还算有缘,之前就见过一次,没想到我的店倒闭了还能再遇见它们。”
管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见了猫却有些走不动道,以往的那些猫见了他怕得不行,今天这两只却一点也不怕他。
他小心翼翼地蹲在苏叶旁边,“这猫哪里来的?它俩是一起的吗?这白猫看着这么干净,不太像流浪的样子。”
苏叶迟疑道:“应该认识吧,我上次见它们时它俩就在一起了。我看这白猫长得怪好看干净的,以为是哪家的宠物猫,不过没在它身上找到铭牌。”
管理看得有些眼热,伸出满是青龙花纹的那只手想摸摸白猫,结果被对方避开了。
他心底顿时有些失落,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来,下一刻,手心就蹭上来一团温热。
手底下的小猫干瘦干瘦的,脏兮兮的是什么品种都看不出来,毛发乱糟糟,竖着一对小耳朵把自己还算干净的脑袋往他手心蹭了蹭,琉璃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是在说:
给你摸一下下,不要难过了哦。
管理钢铁般的雄心顿时软化成少女心。
他也不嫌脏,摸了把小猫的头,“这猫怎么搞的?怎么脏成这个样子?”
苏叶道:“看它身上的脏污,估计是被泼了什么东西。那边有个城中村,里面的孩子都是小霸王,最喜欢的就是拿汽油混着煤污兑在稀释的胶水里往人身上泼,这猫估计遭了他们的毒手,洗是很难洗掉了。”
管理闻言皱起眉头,“这么小一只猫也下得去手?”
苏叶没说话。
毕竟关于人性的丑恶,生在孤儿院里的她比谁都清楚。
他们俩蹲在这里有些久,几个孩子抱着碗呼啦啦的跑来他们身边,看见两只猫时眼睛都亮了起来。
“猫猫哎!”
姜珩和小白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吃饭,一抬头就是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
压、压力好大。
福利院的孩子虽然也熊,但胜在比较听话,没有人上手去摸他们,只是蹲在他们旁边叽叽喳喳议论。
“好漂亮好白的猫猫,它是什么品种啊?”
“它们是怎么进来的?它喜欢吃胡萝卜吗?我可以把我不要的胡萝卜给它吃吗?”
“这只瘦瘦的猫好脏啊,它是去泥潭里打滚了吗?”
“……”
忽然人群里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它看起来好搞笑哦,身子瘦瘦的,肚子却大大的,它是怀孕了吗?”
苏叶一惊,朝姜珩看去,只见那天干饭异常生猛的小猫此刻就只吃了几口,神色看上去蔫蔫的。
“它这是怎么了?”管理粗糙的大手摸了把姜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姜珩这个样子和别的小猫看起来不太一样。
苏叶一只手抱起姜珩,用左手仅剩的三根手指细细在他身上摸了圈,神色不是很好,“它这是生病了。”
“生病?”
苏叶放下猫,细长的指尖摸了摸小猫的头,缓缓叹了口气,“它们是流浪猫,各自有各自的命,我们最多只能给他们一点吃的,别的只怕是有心无力。”
她看着安静蹲在自己跟前的猫,对上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时,恍惚有一种它能听懂她话的感觉。
“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她揉了揉小猫的耳朵,“要是干干净净的话,说不定很漂亮呢。”
终归还是不忍心,苏叶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接着往下说,“以后要是饿了就来这里吧,虽然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但终归不会让你们饿着。”
说完后,她看见那只丑兮兮的小猫站起来朝她做了个揖,像是在表达感谢。
苏叶撑着腿猛地站起来,她别开脸,“我去看看院长吃了没。”
说完也不等管理回应,急匆匆地走了,像是在逃避什么。
围在小猫身边的孩子都被赶回去睡午觉,墙角只剩姜珩和小白。
今天的雨不是很大,他们在一棵大树下倒也没什么被雨淋。小白吃饱了躺在地上边舔毛边跟姜珩闲聊,“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姜珩面前的碗还剩一大半的食物,他看着身后的墙,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夸我们可爱,打算收养我们呢。”
小白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想要被他们收养吗?”
姜珩问它,“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小白没说怎么样,它沉思了一会,问姜珩,“他们会再次抛弃我们吗?”
就跟它的上一任主人一样。
姜珩不知道。
他趴在地上,倦意如同潮水朝他袭来,胸腔还在疼,可伴随着疼痛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疲倦。
他想睡觉了。
可他不敢睡,他怕自己睡了就醒不过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跟小白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可以在这里休息,这里的孩子应该不会伤害你,也可以回去找大黄,我晚一点再和你们汇合。”
“你去干什么?”
姜珩慢吞吞往外挪,声音听起来依旧欢快。
“我要去干一件很重要的事!”
管理拿着水过来时只看见白猫一只猫,另一只不见踪影。他把水倒碗里,还没来得及暗戳戳地撸把猫,手机就响了起来。
里面传来院长苍老的声音。
“那群捐赠的学生来了。”
斑驳破旧的墙外,崭新的大巴在细雨里缓缓前进,福利院里唯一一棵老桃树在和风细雨里悄然绽放出鲜嫩的花苞,给这个暗沉灰败的院子来带一丝生机。
车里的学生说多不多,一辆小型的大巴几乎都快被坐满了,学生们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看,叽叽喳喳讨论着。
陆沂川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底下的道路,眉头越皱越深。
高芷兰坐他旁边解释,“这边是个工业城区,炼钢、炼煤……所以污染大也正常。”
赵朔扒着椅背探过一个脑袋,“那福利院怎么会建在一个工业城区里啊?”
“这边以前发展还可以,园区多,来这边工作的人也多,还挺繁华的,所以修个福利院在这里不奇怪。”
高芷兰的目光掠过窗外,密密麻麻的钢铁建筑上是黑压压的天空,不知道是乌云还是雾霾。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变成了这个样子……”
车子再往前走,路过爬满爬山虎的墙时停了下来。
一干学生下了车。
雨声淅淅沥沥,那扇生锈的铁门在雨水的浸透下散发着一股铁锈味。
陆沂川最后一个下车,别人都去后备箱搬物资,他撑着伞站在门口没动。
雨逐渐变大,噼里啪啦砸在伞上,汇聚成一根根银白丝线坠下,溅在灰黑色地上,瞬间将他白色的鞋尖蒙上一层泥点。
空气里机油和煤污的味道更浓烈了。
赵朔站在他身边抱怨,“靠!这破地方可真够脏的,早知道就不来了,躺宿舍舒舒服服的睡觉不好吗?”
说完他看了眼陆沂川,“话说你不是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吗?怎么这次过来了?”
陆沂川穿着洁白如新的衬衫站在破旧斑驳的铁皮大门前,面容矜贵,姿态挺拔,像一棵青翠的竹,脸上的神色很淡。
“左右闲得没事,过来看看。”
至于是不是真的闲得没事,赵朔没接着问。
虽然他跟陆沂川是同门,两人看似关系很好,上下课都在一起,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发久,赵朔就觉得陆沂川远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和他相处时,赵朔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万事其实都多留了个心眼。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能跟在陆沂川身边的原因。
高芷兰抱着一叠新衣服从后面过来,看见站在原地聊天并不打算帮忙的两人,她小脸一垮,张嘴刚想说话,紧闭的铁皮大门咯吱一声响,开了。
里面出来三个人,中间是一个头花发白的老头,走路微颤颤的,左右两边跟着一男一女。
高芷兰把手里的衣服塞到赵朔怀里,朝中间的老头露出一个笑,“院长你好,我是A大学生会的会长,这次带同学过来给这里的孩子尽一些绵薄的心意。”
大巴车的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一眼看去,都是些衣服鞋子、课本、课外书、玩具……零零碎碎的,但都是孩子们需要的东西。
院长的眼眶有些湿润,“好好……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有心了……”
陆沂川越过那道敞开的铁皮大门,看见一棵冒着花骨朵的春桃,几十个小孩子揉着眼睛冒着雨站在院子里。
而在那些孩子的后面,一棵两个人才抱得下的老榆树下则趴着一只白猫。
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人,刚刚睡醒的白猫看着那群孩子有些懵,然后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扭头朝他看了过来。
一人一猫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陆沂川握紧手里的伞,心底爬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昨夜开始就这样了,迫使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内心,向咖啡店请了假,来到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可来了后,他的情绪依旧没能好转。
他的目光将周围扫了圈,看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想找什么、要找什么。
外头风雨萧瑟,他的心空了一块,冷风灌进来时,空旷得只能听见冰冷的回响。
于是他把目光又落回那只猫上。
哪怕粘了雨,白猫依旧是好看的,一黄一蓝的异瞳像是璀璨的宝石。它端庄的坐着,好奇地盯着他。
陆沂川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女人,她看见陆沂川的目光,笑着跟他解释,“这是今天溜进福利院的流浪猫,很漂亮的一只白猫,也不知道主人怎么想的,把它遗弃了。”
陆沂川移开目光,看着那颗高大的榆钱,“它看起来很干净,完全不像流浪的。”
“是啊……”女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和它一起的另一只猫就可怜得多了。那么小一点,全身上下被人弄得脏兮兮的,还生了那么严重的病,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矜贵的男人微微侧过身子,把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它还有同伴?”
“有啊。”女人道:“它俩应该是一起要饭的,那只小猫可懂事了,知道自己脏,怕被骂,所以每次都不敢出来,等白猫吃上饭了它才现身。只可惜……”
陆沂川捏着伞柄的指尖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什么。
“它生什么病了?”
“猫传腹,猫咪里面致死率很高的疾病,如果能及时医治还好,可它一个流浪猫,谁会愿意帮它呢……”
说到这里,女人怕陆沂川觉得他们无情,解释道:“这个病需要很多钱,福利院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实在是没这个钱。”
院长带领学生们往里走,陆沂川落在最后,女人跟在他身边。
“对了,忘了跟你介绍,我叫苏叶,是从这个福利院出去的孩子,现在留在这边帮忙。”
在孩子们抑扬顿挫的“哥哥姐姐好”的声音里,陆沂川收了伞,抬脚踏进铁皮大门。
“陆沂川。”
女人走在他身边,余光里,他看见她垂在左侧的手只有三根手指头。
察觉到他的目光,苏叶举起手笑着跟他解释,“这个是天生的,我生下来就只有三根手指,所以才被父母遗弃。”
“其实福利院里这样的孩子很多。”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读不懂的深沉,“小说电视里那种动不动就能领养到冰雪可爱的孩子其实少数,在我们这里,孩子们多的是残缺,身体上的、智力上的,没人要的孩子我们都要。”
“所以很感谢你们,不管是为了什么,但你们捐的物资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重要。”
她身边的男人姿态从容,面对她的感谢,脸上只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笑得很温和,可苏叶却感觉这笑像挂在他脸上的面具,面具下带着她读不懂的冷淡。
“这是全校学生的功劳,我们也只是尽一点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其实更辛苦的是忙里忙外的学生,我只是跟着他们过来看看。”
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苏叶察言观色的能力要比其他人强得多。看男人的样子,她知道对方估计不是很想和她说话,闻言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陆沂川一个人。
雾气从远处的山边漫延过来,这座钢铁的城区被笼罩在一片丝丝缕缕的乳白中,空洞又冰冷。
物资分完后,院长把孩子们赶回宿舍,带领学生们参观福利院。说是参观,其实不大的福利院站在院子里一眼就能望到头。
院长年纪大了,说一段话就要歇一歇,说话时就看着院子里那颗老榆树。
“这棵树是我来的时候种下的,一晃这么多年,孩子送出去一批又一批,这树已经长这么大了……”
三月枝叶刚抽条,榆树刚冒出来的叶片还没舒展开来,嫩黄的新芽一簇簇挤在枝头,被雨水打得止不住地晃脑袋。
陆沂川这才发现趴在树下的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不远处的墙角下留下一串凌乱的猫脚印。
他盯着那串梅花脚印有些出神,心底越发的空。
院长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过好在政府出钱,打算在新区那边重新修一个福利院,到时候孩子们都搬过去,不用再挤在这个破旧的地方……”
他们走的时候空气里的雾气还没消散,原本干净的大巴车在进了城区后底盘上被溅了一层黑色泥点。
赵朔跟陆沂川挤一把伞,看着周围乱糟糟的痕迹,他由衷感叹,“还好我没住这里,不然真的每天两眼一睁就感觉活到头了。”
陆沂川再次侧头,看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狗洞。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只是许久都没动。久到赵朔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陆哥,看什么呢?就差我俩没上车了。”
高芷兰从门口探出头盯着他俩,“你俩干啥呢?赶紧上来走了,这地方一大股机油味,难闻死了。”
陆沂川收伞笑了声,“走吧。”
回去的位置和来时一样,高芷兰举着手机站在前面拍照,陆沂川靠在窗边,在高芷兰咋咋呼呼的声音里把目光掠向马路对面。
对面开着几家没什么人的餐馆,而在大巴车停着的正对面是一条小巷,巷子里有很多条岔路,路面坑坑洼洼的,和外面宽敞平坦的柏油马路形成鲜明对比。
巷子周边都是些低矮破旧的房屋,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也没人管,几个孩子拎着木棍从拐角处跑了出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陆沂川微微坐直身体。
高芷兰把卷起来假装是话筒的书本一收,“好了,出发!”
汽车发动引擎,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陆沂川仿佛听见了那几个孩子嚣张恶劣的笑声。
“它今天死定了……”
大巴破开雨幕前进,远山雾气消散,野棠梨花的白在新绿里很显眼。
可这座由钢铁铸成的城似乎没了春天。
姜珩躲在灌木里。透过纵横的枝桠,他看见了熊孩子拎着棍子远去的身影。
他悄悄松了口气,翻身从灌木里爬出来,张嘴吐掉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泥沙,余光看见了一辆缓缓离去的大巴车。
大巴车崭新干净,在一众货车里很显眼,引得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只不过没几秒车就消失在了拐角。
他收回目光,打道回府。
花池里,白猫和橘猫已经汇合了。白猫在跟橘猫说今天发生的事。
“那个地方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还有一个两脚兽盯着我看,那个两脚兽长得蛮好看的……”
它一回头,就看见了满身污泥的姜珩。
要不是眼前的这只猫身上是它老大的味道,白猫都不敢相信这是他。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姜珩没什么形象地摊在地上,尾巴一甩,草地上顿时溅出几滴泥点子。
“没什么,又遇见了那群熊孩子。”
恰值周末,那群熊孩子不上课,满大街的游荡,姜珩点子背,被他们给撞上了。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我在这里,那群熊孩子离我只有半米多的距离……”
怕两只猫不知道半米是多远,姜珩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这么远,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得到我。”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跟说书似的,“只见当时风云变色,雷声轰鸣,那几个恶人面露狰狞,桀桀笑道:‘你跑啊,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姜小珩就那么大一点,甚至才有恶人的巴掌大,敌我力量差距太大,这注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拼,在场的观众都不忍见姜小珩死于非命,默默低下头垂泪。”
白猫还是第一次听他添油加醋描绘自己的英勇事迹,一愣一愣的。
“可姜小珩是谁?那可是将来拳打丧彪,脚踢刀疤的男人……男猫,哪怕他现在很弱小,可又岂是区区几个熊孩子就能奈何的?”
“于是当恶人邪恶的双手朝他伸过来的时候,他一个灵活的转身,扬起雪白锋利的爪子往恶人脸上狠狠一抓,在恶人吃痛的声音里,他一个灵活的轻跃,跳出几个孩子的包围,扬长而去。”
姜珩抬头望天,目光深沉,“从此以后,道上就多了一个传说,江湖人称……嘶!”
他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他身后舔毛的橘猫动作一顿,在姜珩控诉的眼神下低头看了眼他的后背。
“你受伤了。”
姜珩扭头看去,果然在他后背看到了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到的口子。
口子算不上深,也没有多长,但放在瘦弱的小猫身上看着就格外的狰狞。
橘猫强势地将他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舔舐伤口给他消毒。
猫咪带着倒刺的舌头落在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上,那滋味,直叫拳打丧彪、脚踢刀疤的姜珩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