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儿不可能还活着, 她在几年前就彻底死亡,没有任何复活希望。”
杜万虞狠狠抖了抖, 眼神躲闪一瞬,紧接着,又立即看向对方,脸色发白地咬牙道:“你在撒谎,小云还有救,明明……”
她眼中闪过狠意,几秒种后,似乎坚定自己的想法,站直了些,“分明就是你能力不足……没关系,我杀了你,再找一个人就是了,下一个不行就再杀。”
“总会有人能够做到。”
说完,杜万虞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动手,博士却并不慌张,反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来人紧张而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首、首领。”
“您的女儿,她,她不见了……”
眼前灰蒙蒙一片。
郁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冷。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包扎了伤口,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周身温度也逐渐升高,热烘烘的暖意将他包裹起来,于是更深地沉睡下去。
直至近夜晚,郁酌紧紧皱着眉,脸色在黑暗中更加苍白了些,床头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在眼下覆盖脆弱的阴影,光晕模糊扫过侧脸,镀上深深浅浅的柔和边缘。
他再一次梦见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那双眼睛,阴测测的,目光深沉不见底——是属于郁还峥的眼睛,他呼吸一顿,立即清醒过来。
眼前的环境有些陌生,他顿了半晌,又隐约从中窥见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应该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厚重的窗帘将窗口紧紧遮盖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郁酌偏了偏头,却看见右前方床边的矮脚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花纹繁复,沉淀着沉静而厚重的斑驳痕迹,显然价值不菲,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
他眨了眨眼,反应几秒立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冷下来,翻身下床时,郁酌脚下一软,随即全身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吸了口冷气。
不能留在这里。
郁酌焦急地蹙眉,想要打开房门,谁知指尖刚搭上门把手,突然,咔哒一声,黯淡光线中,门锁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碰撞声,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对方就站在门外,即使是晚上,穿戴却从头到脚一丝不茍,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意外于郁酌已经醒了,而后露出笑容。
郁还峥声音柔和,辨不出情绪道:“你想去哪儿。”
郁酌的脚步立即顿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识放轻。
短暂几秒钟时间,他迅速理清现状,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
从数日之前,郁酌在基地外遇见柯谨的那一天起,也可能更早,郁还峥的计划就开始了。郁酌垂了垂眼,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后退两步。
郁还峥从始至终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却没有在郁酌逃跑时加以阻拦,只是时不时将线放长,隔一段时间,又不着痕迹地拉回几分,也正因为郁还峥找到杜万虞合作,她才会在暴怒离开基地后立即采取行动——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各取所需。
“小郁,为什么要跑?”
鞋底踩上光洁的瓷砖,发出细微声响,关上房门后,屋内光线黯淡,小片阴影使得郁还峥面容模糊几分。
郁酌抿了抿唇,听见对方继续道:“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没有我的保护,如果你受了伤,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是今天。”
郁还峥微微一笑,脸色温和,“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离开基地,就是为了找你,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郁酌在心里反驳。
对方说是来找他的,他当然相信,但如果说郁还峥出现在这里,仅仅就只是为了他,郁酌却知道绝对不可能,而对方和杜万虞谈的条件也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利益纠缠,关于那个实验,也许郁还峥并没有放弃。
郁酌心里想了又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在床边坐下。
半晌,他没回答,抬起眼看郁还峥,眼睛弯了弯,看起来像是被他说动了,但随即又微微皱起眉,似是不适地揉一下手腕。
“我身上好疼啊。”他说。
郁酌语气放软了些,声音微低,眼眸润亮,可怜巴巴地看了郁还峥一眼,十分熟练地示弱,将这个对他不利的话题带了过去。
“对,我差点忘了。”
郁还峥早就见过无数次他这副模样,只短暂顿了一秒,一副恍然的模样,语调却十分平缓,不紧不慢道,“小郁是想要解药吗。”
郁酌看着他点头。
“暂时还不行。”
郁酌抿了抿唇,顿时不出声了,虽然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心里仍然有些想发火,也疲于应付对方。
郁还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你和我回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郁酌没打算跟他走,心底沉了沉,睫毛低垂,覆盖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下意识摸了一下颈间的吊坠。
留声机开着,音乐声缓缓流出,在空气中回转,沉静如水,郁酌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烦躁。
灯光昏暗,郁还峥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闪过深思。
安静中,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一笑,没头没尾道:“你知道了?”
郁还峥状似回忆片刻,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那天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是吗,所以才会突然不见。”
“没听见。”郁酌垂了垂睫毛,直接回答。
“你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
郁还峥听出他是在说反话,神色不变,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总是有人要死的,他们输了,活不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郁酌咬牙。
“但你不一样。”
没等郁酌开口,郁还峥话语一转,“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只要你乖一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在我死后,也会得到我的一切。”
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隐隐带着笑意,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也是十分平淡,深潭一般,让人窥不见底。
郁酌不相信,也不想再聊这些,压下情绪,看着他,突然问起另一件事:“既然说我不会受到伤害,那杜万虞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杀了我的朋友?”他压了压眉,语气间涌上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满和抱怨,如同几年前一样,他眼尾低垂,威胁对方道,“如果他们出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郁还峥正要继续开口,下一秒被敲门声打断。
开门后,来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郁酌下意识抬眼,听不见内容,却察觉到郁还峥的神色轻微地变化一瞬,随即止住话语。
他没再说什么,急着离开,只在走前笑了笑:“不用想着耍小聪明,好好待着。”
随着门轻轻关闭,郁还峥甚至没有上锁,却笃定他逃不出去,很快就没了声响。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郁酌浑身疲惫,手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此时有些发痒,又泛着细密的痛感,他在床边坐下,翻来覆去,琢磨郁还峥话语中的意思,又想起几小时前——
也不知道段煊现在怎么样。
当时情况混乱,其实郁酌的记忆已经隐约模糊不清,但在这一刻,四周安静下来后,伤口处隐隐作痛,黑暗中的画面却毫无缘由地浮现在他眼前。
丧尸疯狂地涌进基地,短刀淌着血,寒光闪烁,死寂的气息将人紧紧笼罩,喘不过气,危急之下,段煊甚至顾不得掩饰腿上的伤口,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护着他进入通道。
而对方明明已经力竭,关门的前一秒,却仍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映着满地的尸体,喘息着,眼眸深黑而炽热,滚烫到灼人。
郁酌原本不愿意想这些,也总是在即将捅破窗户纸时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段煊的浓烈情感,不禁思绪一顿。
“在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有人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晚餐,又给郁酌换药,关门之后,他终于动了动,趁郁还峥还没有回来,看向墙角的摄像头,敲了一下墙壁。
广播员:“……”
灯光微闪,他好一会儿才出声:“怎么?”
郁酌简直要气笑:“你问我?”
“说实话,你和郁还峥是一伙的吧,这么久不声不响,要出事了,也完全不提醒一句——”
广播员干笑两声,似乎也有些心虚:“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杜万虞好像出了点状况,据说是有丧尸突然出现在基地里,咬伤了人,她却下命令不让任何人伤害那只丧尸,其他人就闹起来了。”
郁酌眼神狐疑。
广播员:“真的,郁还峥估计就是处理这事儿去的,那个研究员,还有那个绿眼睛疯子,好像都不见了,总之现在基地里也是乱的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郁酌思索几秒,心道倒是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自己也能先想办法离开,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解药。
他没时间再计较广播员的隐瞒,只暗暗记下,半晌,又皱起眉:“他——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广播员闻言,可疑地沉默一瞬:“就,还行。”
夜色深沉,郁还峥不知道在哪里扎营,四周寂静无比,只偶尔能听见几阵细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巡查的人,声响很快就停歇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几公里外的基地。
墙外涌动的丧尸仍然久久不肯离去,嘈杂的嘶吼和啃食身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枯枝败叶深陷进泥泞中,积雪被混杂的颜色覆盖,一片脏污。
啪的一声,蒋自明轻声翻出基地墙外,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正要回头时,耳边响起带着腥气的喘息,蒋自明微微一僵,没来得及转身,身侧的丧尸已经被短箭命中眉心,血迹喷洒出来,轰然倒地。
“队长!”
补刀之后,蒋自明立即去看段煊。
段煊身上遍布深浅不一的血迹,喘了口气,伤口处不断流着血,身侧的地面被染红,神经却在刺痛下格外清晰,周身弥漫着杀意涌动的硝烟。
他将弓弩扔在手边,背靠着树干,缓慢地滑坐在地上,体温滚烫,脱力般微微垂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但没等蒋自明焦急地上前,很快,段煊喘了口气,狠狠皱着眉,擦净脸侧的血痕,接着便重新抬起眼。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走。”
雪花纷纷扬扬。
灯光又暗了几分, 暖气簌簌响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留声机一直没停, 恍惚之间, 郁酌闭了闭眼,手指有些麻,疼痛褪去后, 各种感官变得模糊,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之前, 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事实却是, 也许就在几米外的墙边, 血肉模糊的丧尸正在啃食身体, 咀嚼声中,血浆混着肠子流淌一地,腥臭难闻,带着温度的血将积雪烫化,染上更深的颜色。
坐了几秒, 郁酌按了一下手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一角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间隔几秒,有探照灯扫过, 刺目的光线一闪即逝, 短暂地照亮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只是个暂时性小型营地,面积不大, 泥泞地面上零散摆放探测仪,高墙将危险隔绝开,防守严密,武器和弹药充足,不远处站岗的人身穿作战服,装备精良,一眼就能看出不属于普通基地。
不出片刻,巡查的人从窗前走过,胸前挂着枪,脚步沉闷,人影交错,郁酌立即放下窗帘,静静等了一阵,又再次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
“帮我找条出去的路。”打量半晌,郁酌理所当然地吩咐广播员。
广播员自觉理亏,指了个方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是我说,你还不了解郁还峥?就你现在这状态,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人逃出去。”
郁酌没理会他,只掀开手上的纱布,伤口不深,已经逐渐开始愈合,渗出的血迹印在皮肤上十分刺眼,看着有些惨烈。
他站在窗口没动,思索之后,又想起打在自己身上的药剂:“对了,郁还峥这次出来,实验室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应该也带上了,你知不知道——”
广播员:“别想了,进不去。”
他话音刚落,突然,窗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脚步声杂乱,踏过雪地,听起来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酌神色一顿,不禁凑近一些,靠在窗口去听。
周遭安静,但那些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武器碰撞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中,匆匆忙忙赶往一个方向,很快就上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随之响起。
仔细听了半晌,混乱中,郁酌只模糊不清地听见“杜万虞、出事、帮忙”之类的字眼,但立刻就没声息。
静默片刻,他察觉到屋外的看守似乎松散了许多,又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压低声音拧开门把手。
“人不在,就趁着现在。”广播员小声提醒。
夜深了,寂静无比,任何动静在这时都被放大无数倍。
巡查的人并没有被全部调走,只是现在离得较远,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周身簌簌落着雪,一脚踩下便留下一排脚印,浸湿了鞋面,不出一会儿,郁酌不禁手脚冰凉,耳侧也冻得发红。
黑暗中视线不太清晰,他摸摸索索找了一阵路,总算找到广播员说的防守最松散的出口,只是大门两侧仍然有人守着,探照灯唰的扫下来,洁白的雪地反射出光线,一旦有人走过,立即就会无处遁形。
郁酌躲在墙边的隐蔽处,看着来回走动的守卫蹙了蹙眉,找不到漏洞,正琢磨找其他路离开,一回过头,灯光扫过,却正好对上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动作不由得一僵。
郁酌眼睛睁大几分,呼吸也不由得停了一瞬。
怎么在这时候被柯谨撞上。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脚步微顿,皱了皱眉,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郁酌,显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而就在柯谨身后不远处,一队在基地里巡查的手下马上就要从视线盲区转过来。
见对方半晌没动静,郁酌来不及细想,紧了紧领口,立即要离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柯谨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并没有出声,只看了郁酌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正好将那一队人叫停在转角处。
“那边情况怎么样?”柯谨照例询问领队的人,又朝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可以换班了。”
郁酌听见巡查队长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句什么,窸窣响动后,又是一阵对话,半天没再继续往这边走。
这是……
他扬起眉,意外地怔住一秒,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神色不明地垂了垂眼,一秒也没再耽误,趁着换人的间隙匆忙离开。
“接下来什么打算?”
郁酌在路边找了辆车,接线打火,启动电源后,播放器蓝光微闪,广播员的声音立即在音箱处响起。
他手指有些僵硬,冰冰凉凉,指关节冻得发红,闻言,只思索着敲了一下方向盘:“还不知道,反正不能和郁还峥待在一起,再等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他绑回去。”
车轮上安装了防滑链,轧过厚重的积雪,又时不时碾碎隐藏其中的枯枝,沙沙作响。
郁酌摸索一阵按钮,找到暖气开关,细微响动中,前窗蒙上一层水雾。
他身上还穿着昏迷时郁还峥给他换上的浅色冲锋衣,帽檐压住碎发,显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半晌,郁酌思索着开口:“其实——现在已经离我想去的地方不远了,要不然,我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找郁还峥骗到解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
广播员静默一瞬,失真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等你做完这些,其他人可就连尸体都凉透了。”
郁酌戳了一下按钮,半真半假道:“我不信段煊应付不来。”
“再说了,就算我去找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眨了眨眼,收紧衣领,周身温度回暖几分,眼下却还是有些泛红,莫名显得可怜。
而说完这句话,他也只是稍微一顿,又补充似的说:“我还需要他来保护呢。”
“可是——”
广播员哑口无言,下一秒,他却突然想起什么,话语一顿。
“等等。”
他狐疑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我给你提供信息,作为交换,你不能离开他们的队伍,直到……”
郁酌正等他这句话,见他开口,神色缓慢地松了松,又忍不住冷笑。
车速没降,两侧的树木飞快向后掠去,车灯照亮前面曲曲折折的小道,光束中扬尘翻滚,被开膛破肚的丧尸拖着肠子挡在车前,灯光下瘦骨嶙峋到有些诡异,眼珠泛黄,立即就被卷进车轮里,头骨碎裂。
他嘴角勾着,脸色却顿时压下来,耷拉着眼皮,眼尾是红的,斜斜地扫了播放器一眼:“你还好意思提?”
“如果不是你掉链子,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瞒着我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商量过什么。”
郁酌半靠着车座,神情隐藏在有棱有角的帽檐下,仔仔细细翻了一通旧账,“刚才可是你主动提起来的,你要是真还想和我继续合作,就得再帮我几个忙。”
他语调缓慢,知道这下对方没办法拒绝了。
果然,广播员犹豫几秒,最终只能应下,咬牙道:“行。”
为免被发现踪迹,郁酌只能绕路,话语却没停:“我听见他们说,杜万虞手底下的人都跑了,好像晚上又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段煊吗?”
广播员:“半小时前是,不过——”
“不过起初是那个绿眼睛混血闹出乱子,他已经和杜万虞彻底闹翻了,走之前还给她下了点绊子,加上研究员也跑了,杜万虞差点气疯。”
提到研究员时,广播员的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语调也听起来有细微的变化,郁酌对此有所察觉,动作稍停,随即眯了眯眼:“还真走了。”
这样说来,和他猜的也差不多,郁还峥急匆匆地离开,肯定是去了杜万虞的基地,说不定还会正好和段煊撞上——
想到这里,郁酌指尖下意识划了一下方向盘,半晌没出声,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没过多久,他微微扬起眉。
“带个路。”
室内阴暗,没有开灯,涌动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深渊般看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静默无声。
“滴滴——”
广播员按下按钮,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响后,寂静中,身旁的各种机器一下一下闪着光,很快就密密麻麻亮起一片,如同深渊中一双双渗人眼睛。
他抬了抬手,分割成数块的显示屏放映着许多不同画面。
有室内的,画面中的人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也有荒郊野岭,山路曲折中,因为是夜晚,显得模糊不清,一幅幅画面电影似的略过,而他是能窥探一切的人。
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广播员脸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身材瘦削,隐隐显露出阴郁的病气,与他说话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关闭通话键,他拨动手边的摇杆,身下的电动轮椅自动后退一段,旋转至右手边的控制屏方向,露出毛毯下因为常年瘫痪而萎缩的双腿,视线落在屏幕上,黑沉的眼睛映射出微弱的光。
其实广播员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却也没办法,因为各种原因,只能被郁酌牵着鼻子走,犹豫之下,又听对方再三保证,一切结束后,一定会继续完成答应自己的事情,这才松了口,也不得不看一眼段煊是否还活着。
“所以,现在该看哪儿……”
他语调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指点江山般划拉屏幕,画面飞速变化,最终定格在杜万虞的基地附近。
找了半天,广播员在潮水般的丧尸群搜索半晌,终于在一条被堵死的巷子里找到段煊,摄像头微微转动,最终放大几倍,定格在他身上。
尸群中。
段煊背靠着铁栏杆,铁质围栏外,数不清的怪物正朝这边涌过来,面前也是不间断的攻击。
他猛地抽出插在丧尸脑中的短刀,飞溅的血液洒在袖口和领间,褐色血液顺着下颌滑落,腥臭刺鼻。
抵挡之中,段煊喘了口气,发间微微汗湿,眼下泛起青色,身上的伤处疼痛难忍,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从基地里出来,居然要在这里和杜万虞同归于尽。
可他还没找到郁酌。
那天他打开隔间的小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恐慌,镇定下来后,也发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已经被人为封死了。
会这样做的人,不是杜万虞,就是郁还峥。
但段煊却松了口气。
这至少代表郁酌是安全的。
眼前的丧尸近在咫尺,立马就能咬断他的脖子,段煊伤口撕裂一般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打碎了,止不住地淌着血,顺着手臂一路流向手心,温度滚烫,从指缝间蜿蜒,血迹汇聚在地面。
剧烈喘息下,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刀捅向扑过来的怪物,咬着牙死死抵抗,可在生死关头,段煊又心中不甘。
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但看着郁还峥上次的态度,肯定不会让他受伤,又或者……
段煊抹掉脸侧的血迹,心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郁酌又会认识其他人,在别人的保护下离开,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想不出郁酌弯着眼睛对其他人笑的样子。
只过了几秒钟时间。
丧尸疯狂地挤过来,段煊呼吸急促,发间凝结着干涸的血,眉骨压低,将手中的尖刀攥紧了些,脚步缓缓向后移动。
精疲力尽中,他已经要撑不下去,连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绷紧着神经。
嘶吼声充斥在耳边,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突然之间,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短促,很快就逐渐提高,音调也拖得极长,瞬间将丧尸吸引了过去,没过多久,段煊眼前的怪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鼻腔间残留的血腥味。
他眼皮微沉,顺着栏杆坐下,脑中一片混乱,伤口渗着血,皮肉外翻,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却听见头顶处传来十分陌生,又隐隐失真的说话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你——”
段煊强撑着起身离开,微微抬眼,只看见墙角闪烁的摄像头,声音沙哑,警惕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没办法,受人之托。”广播员啧了一声,“你要是死了,郁酌估计得跟我反悔。”
段煊意识模糊,其实不大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捕捉到了郁酌的名字,狠狠皱起眉:“郁酌他……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见他这么着急,广播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转,话语也停了停,好半天才开口。
他慢悠悠地,故意模棱两可道:“放心吧,他现在好的不得了,一点儿危险——也没有。”
第46章 还逃
一天之前, 杜万虞的基地还是一派安宁祥和,看不出任何风雨将至的征兆,而只过去短短几小时, 这里已经在丧尸的攻击下彻底沦陷。
实验室。
谢衷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待着。
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 墙壁惨白,走廊上始终亮着灯,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每日有人定点送餐, 他一天天计算着, 大概知道现在是早晨。
而除了送餐的人,来的最准时的就是卜成, 却也不是来找他叙旧的, 每一出现就是冷嘲热讽, 眼中的恨意如同尖刀,深刻到根本藏不住。
谢衷想要解释:“当时情况太危险,我只是想先去拿武器,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
可卜成却根本听不进去。
“回来找我?”
他忍不住冷笑, “当时我被困在尸潮里,你二话没说就丢下我离开,要不是我运气好被人救了,早就已经被丧尸咬死,哪里还有命听你在这里狡辩。”
“我把你当兄弟,后来甚至还还找人问过, 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回来找我——一次都没有!”
卜成显出狠意, 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命人把谢衷看好, 对于其它问题一概不肯回答,只每天定时来一趟,看起来也根本没打算放人。
但他昨晚却没有出现。
谢衷扯了一下铁链,忍不住想从门口的小窗看一眼,虽然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寂静之下,他却总觉得外面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不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谢衷坐回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算再等待一阵时。
突然,走廊间传来脚步声。
谢衷立即清醒了几分。
来人步伐缓慢,没走多远又很快就停歇,空气也安静了几秒。
谢衷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一直警惕着,半晌,四周依旧悄无声息,寂静到他猜测也许那人已经离开,忍不住抬起眼。
咔哒一声。
紧接着,谢衷清晰地听见钥匙插入锁孔,清脆响动后,门开了。
随之立即响起的是丧尸嘶吼声,他脸色猛地一变,倏地站起身,却被铁链束缚了行动,只能被迫站在原地,听着接二连三的丧尸从门内被放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涌动在空气中,被囚禁多时的怪物转眼间就占据走廊,成群地朝基地涌去。
怎么回事?
这些丧尸像是能认清方向,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衷皱了皱眉,心中的烦躁和疑虑逐渐加深,狠狠拽了一把铁链,辗转片刻,因为受制于人而心中恼怒,却想不出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