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又恢复自然,手指微动,将人紧紧牵住。
他突然又觉得庆幸,幸好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才不至于让郁酌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紧张。
沿着走道回到门边,段煊站在门口,使劲拧动门锁,担心太大的声响引来其他人注意,只能尽量放轻了声音。
确认没法开锁,段煊皱起眉,沉声道:“门被锁了。”
虽然灯光暗下来,但各种实验仪器仍然维持着工作状态,寂静中,隐约能听见机器运转的机械碰撞声,显得空气更冷,寒气无孔不入。
“会不会还有其他出口。”郁酌转过头,发现每个隔间里的丧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上一秒它们还在疯狂撞门,现在却仿佛立即陷入沉睡,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咚咚——”
原路返回,段煊屈指敲了一下谢衷所在隔间的铁门。
半晌没人应答,郁酌抬了抬眼,发现了什么,小声说:“我觉得应该叫不醒他了。”
实验室的所有隔间里安装了通风装置,估计是杜万虞离开时开了开关,药物浸入空气中,丧尸没了动静,谢衷也已经再次昏迷,始终没有反应。
末世下电子防护不够严密,这是保证安全的最好做法。
安静几秒,郁酌心道今天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计要在又冷又硬的实验室里待一晚上,于是眼巴巴地去看段煊。
“怎么办啊段哥。”
而郁酌明明没说什么其他的,段煊却微微一顿,隐约从中听出几分依赖来,神色不禁动了动,轻咳一声道:“先去别处找找出口。”
实验室深埋地底,本来就带着阴冷气息,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更是冻得刺人,凉气一点点渗进骨头里,让人的感官也迟钝了些。
这里面积很大,走道交错,设备齐全,该有的研究器材全部都有,最深处的巨大房间里,安装着数十个巨大的培养皿,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液体,但再靠近一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在四处找了个遍,除了来时的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离开。
“只能先在这儿待一晚,闹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段煊思索几秒,回到之前的杂货间,在地上铺上几层纸板,停顿几秒,又把外套垫上去。
半晌,看着郁酌安静坐下,段煊又有些不自在,看了几眼,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个地方很乱,地上就放了几块纸板,空气也湿冷而黏腻,可郁酌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进垃圾堆里。
对方平时明明是很挑剔的人,要求也多,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却没多说什么。
段煊眉骨压低几分,正要开口,垂眼瞥见郁酌微微松散的围巾,又忍不住上手扯了一下对方的领口,把围巾多绕了一圈,将他空荡荡的颈间紧紧裹住。
他低声道:“冷不冷?”
“冷。”郁酌立即回答,说完,又朝段煊那边挪了挪,和他贴近了一些。
其实如果这回不是郁酌主动说要过来,他早就已经开口抱怨了,怎么也不会默不作声地待着,但周围一片漆黑的环境依旧让他无法适应,于是开口说冷,一点点情绪也流露出来。
段煊抿了抿唇,脸色有些紧绷,神色间染上几分严肃和冷硬。
半晌,他又再次开口:“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周全。”
夜晚出来的确会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但当时见郁酌似乎很着急,段煊没来得及想这么多就开车出了基地,应该多做些准备的。
说完,他微微侧过身,捂住郁酌冰凉的手指,似是想让他暖和一点。
衣料微微响动,两人交迭的双手藏在垂落的围巾下,段煊揉了揉他的指尖,很轻地按过关节处,接着紧紧扣住对方手心,将自身的温度传递过去。
郁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没回答。
顿了片刻,黑暗之中,他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要保护好我。”
“以后也是。”
在这种方面,郁酌向来很擅长给自己找点好处,语调微微拖长一些,声音却很轻。
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点,半靠在段煊身上,细数道:“我平时就很容易累,也很怕脏,不喜欢蛇……讨厌血沾到身上,还有——”
“也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说了一阵,郁酌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小截,段煊扬了扬眉,把他搂起来,几乎将人拢在怀里,感受到对方散落的碎发蹭过他的脸侧,喉结微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似是不耐地说:“这么多要求?”
郁酌:“就是这么多要求,你觉得很麻烦吗。”
“麻烦死了。”
段煊把他被塞进衣领中的碎发拨了一下,拉紧衣领,接着继续给他捂手,不满似的捏了一下郁酌的指尖。
两人贴的很紧,凑近之后,段煊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带着灼人的热度,让他不禁心跳快了几分,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问,“还冷吗。”
半晌,没等郁酌回答,他又皱眉,“就是因为你这么难伺候,才会容易生病又怕冷。”
段煊声音微沉,语气不明,不仔细听就像是在指责,却又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亲近又冷淡,沉甸甸的。
但这也没什么,段煊想。
之前他总催促着郁酌去训练,担心他一个人遇到危险时会应付不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又隐隐改变了态度,也在这时候彻底做下决定——郁酌以前就是这样,没必要因为他的想法而改变。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安静中,郁酌却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没出声,只微微扬眉,又不禁走神了一瞬。
毫无缘由的,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轻飘飘地涌入心头。
又是郁还峥。
郁酌突然想起来,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郁还峥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厌恶他。
因为毫无感情,所以才会把他放在属下手里几个月不闻不问,会嫌他太弱,把他扔进蛇窝里,会让他和其他被早就被磨砺多时的队友一起训练,只要输了就会受到责罚。
郁酌对此很厌烦,却反抗不了他,而郁还峥也会在看到他灰头土脸,伤口不断流着血,说身上很疼时,脸上带着微笑说:“这是我给你的考核,喜欢吗?太弱的人没资格在这里待下去。”
即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郁还峥转变了态度,不再苛刻,甚至好像真的与他血脉相连,郁酌仍然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一切。
但郁酌很记仇,记仇到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近半年,他也精心规划,终于找到机会,趁着郁还峥睡着,把十几条蛇悄悄塞进他的房间里。
虽然郁酌知道这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这却是他的回答。
他一直记得郁还峥说的那些话,也认同大部分,却还是会心生不满,于是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一无是处,真的做了一个不依靠别人就无法活下来、给队伍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人。
这也是他要找的答案。
察觉到他的走神,段煊啧了一声,不满地掐了一下郁酌的脸,却立即感受到手心隐隐湿润的凉意。
他神色变了变,用指腹擦了一下对方的眼角,随即倏地一愣。
“你怎么了?”停顿之后,段煊皱了皱眉,眼底涌起几分躁意,思索片刻,还是直接开了口。
郁酌顿了顿,闷声回答:“没什么,我困了。”
这时候想起这些事,让他有些烦躁,心情也立即低落下来,语气恹恹。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郁酌侧了侧身,很快就闭上眼睛。
本来是装睡,但没过一会儿,他却真的升起些困意,气息也逐渐缓和下来。
气氛静谧,段煊的视线隐约适应了黑暗,见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盯着郁酌的脸看了半晌,随后手臂收紧了些,把人拢进怀里,很亲密似的。
段煊垂了垂眼,这回是真的觉得不满了,啧了一声,忿忿于对方的缄口不言,深黑的眼底翻涌着情绪,又立即被压下去。
他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呢?”
也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段煊不习惯表达这些,也总是会话语强硬,下意识地说一些用于伪装自己情绪的话,似乎只有死不承认,才能显得自己没这么上赶着。
郁酌会很得意的。
他一边想,挪了一下郁酌的手臂,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又在他皱着眉动了动时,动作僵硬几分,随即叹了口气。
一整晚段煊都没再挪过位置,只间断地睡了一阵,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响动。
翌日清晨,醒来时,段煊的手臂有些僵硬,正要转过头,却发现郁酌已经醒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
“段哥,有人来了。”
郁酌醒来没多久,睁眼时整个人都被段煊紧紧环着,差点没喘上气来,刚轻手轻脚地挣脱,便察觉到门外的声响。
是埃尔维。
他独自一个人来的,捣鼓着从外面开了锁,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半晌,两人听见他停下脚步,似是停在了谢衷的隔间门前。
“早上好。”
像是没意识到对方的处境,埃尔维嘴角上扬地朝谢衷打了声招呼。
谢衷没回答。
埃尔维也没想等到他回答,只四处看了一眼,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人时,显得有些诡异。
他怪异地咧了咧嘴角,见谢衷死死看着自己,语气轻松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过来做点事。”
说完,埃尔维在狭窄的走道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打量一眼紧闭着的小门,半晌,又调转回来再次开口:“对了,就当我好心提醒一句。”
“其实你用不着急着出去,再过几天局面混乱起来,说不定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杜万虞估计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就连我也得找机会走。”
听到埃尔维意味不明的话,郁酌皱了皱眉。
混乱起来?什么意思。
等人离开,段煊又和谢衷交代几句。
谢衷:“你们先出去,不用管我,我暂时不会有危险,杜万虞她——”
“她最近很忙,不知道在筹划什么,你们要小心。”
谢衷一向很靠谱,见他这样说,段煊没再多言,带着郁酌离开实验室。
天亮没多久,是晴天。
冬季的烈日刺眼到让人心烦,簌簌的雪化声,空气干燥无比,沉闷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两人从实验室的楼梯口离开,进入基地居民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于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中。
基地和他们上次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矮楼排列在街道两侧,不时有人扛着武器经过,但更多的是普通居民,拖着货物往家里走,坐在门前的菜地笑着闲谈,安宁祥和,就像是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小镇。
段煊:“走昨天的侧门。”
他话一说出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乎就是一时间的变故。
突兀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前方几步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一人推翻了路边的水果篮,苹果梨子滚了一地,立即被人踩烂,汁液躺了一地,人群潮水般四散开。
“那边怎么了?”郁酌也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小路正中间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像是——
怎么可能,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丧尸,是试验品。”段煊沉声道。
“它……”
地底的实验体不可能轻易跑出来,居然还就这样出现在人群中,简直是刻意引起混乱。
早晨只有一个人去过实验室,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没多停留,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看着街口突如其来的异状,内心隐隐不安,神情染上几分严肃:“走。”
而上车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开车回到基地,沿路的报警器已经全部亮起红灯。
“段哥。”郁酌按下一半车窗,丧尸的吼叫声从远处涌过来。
“先别出声。”段煊降下车速,觉得有些过于凑巧,目光微凝道,“基地出事了。”
几公里外,看着成群的丧尸有目的般涌向他们的基地,四面八方都挤着怪物,血腥味弥漫开来,连一点空袭也没有留下,他心中的预感也终于得到印证。
“队长,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
蒋自明昨晚下楼转悠,发现段煊和郁酌不见了踪影,一开始着急得不行, 直到在桌上看见段煊留下的字条, 说是有事出去一趟,这才放心几分。
谁知道他们居然一晚上没回来,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蒋自明正收拾了东西打算出去找人, 一大早去基地外巡查的余思莹却神色凝重地走进来。
“基地外面所有的警报都亮了。”
“什么情况?”蒋自明一愣,立即明白过来这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攥住车钥匙的手一紧, 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所有——?怎么可能。”
余思莹把望远镜扔给他:“自己去看。”
“操。”
他踩上梯子,举着望远镜朝远处看,盯了半晌,从不远的树林边界看见密密麻麻一片丧尸头,看起来距离很远, 却是地势模糊了视野,实际上不出五分钟就能涌到基地门口。
“这么多?”蒋自明傻眼,刚搁下望远镜,余思莹已经迅速拉响基地内的警报器。
他也没再磨蹭,立即上楼去叫醒其他人,只活了片刻, 大家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 匆匆忙忙,接二连三地下楼。喊完了人, 蒋自明从基地门口路过时,正好碰上回来的段煊和郁酌。
“队长!”他松了口气。
“通知大家集合。”段煊面色冷凝,显然早就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朝他点了点头。
天色大亮,此时安静到显出几分死寂,枯枝上落着雪,簌簌消融时温度骤降,刺目的光线和冷意夹杂在一起,丧尸行进的诡异声响也愈发清晰,众人都聚集在高墙内,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妈的,怎么会突然过来这么多丧尸——”
“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我觉得基地这防御系统估计扛不住。”
“我们这儿全都被围了,怎么走?”
刚才蒋自明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能确定丧尸数量多少,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次的尸潮绝对不好应付,大家顿时噤声,脸色也都有些难看,人群中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段煊还穿着昨晚出去时的黑色外套,衣袖处沾着几道灰尘,眼眸黑沉,却不显狼狈。
他神色有些冷,沉声道:“现在走不了,我们刚才从外面回来,最后一条路已经封死了,只能想其他办法。”
郁酌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这时站在段煊身旁,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心中一顿,想起刚才在基地外看到的场景,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么简单。
太异常了。
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一般来说,丧尸成群出现,大多会从同一个方向涌过来,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像是被人为吸引,目标也十分明确。
而此时还是严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成群的丧尸?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大家也没再继续讨论下去,段煊简单规划接下来的行动,吩咐几人加固最外层的高墙,检查过其他入口后,分别安排人看守,众人在防御口架起枪,随时准备击毙靠近的丧尸。
李桐时率先上哨台,架好狙击枪后,朝远处观察几秒情况,确认方位没有问题,向段煊打了个手势,严肃点头。
段煊虽然也心觉不对,但还是安抚下众人,低声道:“保持安静,不用太紧张,只是普通的尸潮。”
他们从前也遇到过多次尸群攻击,应付起来还算熟练,只是事发突然慌了一瞬,这时候镇定下来,基地中气氛仍然凝重,大家却也没乱了阵脚,有条不紊地去武器库领枪,神色也坚定几分。
“要我说,不就是丧尸吗,我杀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我操,怎么这么快就到门口了。”
“我去哨塔上盯着,谁和我一起?”
自从段煊决定在这里暂时停留,陆陆续续有许多幸存者加入,基地里的人不算少,弹药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尸群离开。
段煊装上子弹,叮嘱郁酌换好作战服:“我要去上面盯着,外面不安全,你——”
他话语一顿,皱了皱眉,又把余思莹叫过来,“你跟着余思莹,她负责疏散基地里的人去底下防护区,安静待着就行。”
“不要受伤。”
外面的丧尸多到数不清,武力防御再怎么严密也只能暂时拖延一阵时间,等其他人收拾完基地内的残局,所有人都会转移到地底,到时候即使它们闯进来,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不出几分钟,铺天盖地的怪物已经涌至高墙之下,指甲抓挠墙壁,狠狠撞击大门,四面八方都被丧尸围绕得密不透风,刺鼻的血腥也一点点弥漫。
郁酌跟着余思莹离开,指尖微微收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段煊拎着枪,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大片浓云在天空聚集,厚重而冰冷,将阳光隐隐遮挡住,耳边只听得见子弹声,慌乱的脚步,丧尸的吼叫近在咫尺,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到地下,防护区从前是个小型地下商场,设施较为齐全,打通成多个隔间,面积不小,将外面的声响隐约隔绝开来。
“不用担心。”余思莹见郁酌脸色有些苍白,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暂时在这里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唇,却没出声,目光微微一闪。
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件事看起来很快就会过去,郁酌却总觉得尸潮只是个前兆,也许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解决。
身侧光线微暗,只亮着几盏破旧的小灯,灯光昏黄,将视线也蒙上一层纱,耳边偶尔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声,气氛静谧,像是彻底与地面上的危险划开界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剧烈声响似乎逐渐停歇,郁酌抬了抬眼,看见入口处的缝隙透出几道光线,紧接着,一人掀开门板进来。
“队长,安排好了?”余思莹站起身。
段煊身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入底下防护区,神色看起来轻松不少,只是都灰头土脸的,形容狼狈。
“东西都转移了,几公里外安装了信号弹,到时候丧尸都会被引过去。”
清点完人数,气氛安静片刻,一直持续着的凝重气息也陡然间松懈几分,众人再次开始交谈,心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段煊抖落衣摆沾染上的灰尘,在郁酌身边坐下,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将他身上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这句话应该问段煊才对。对方身上除了深浅的泥灰,还在领口溅上几道血迹,血痕斑驳地印在脸侧,就像是一道锋利的伤口,身上的攻击性也还未敛去,显得脸色格外冷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段煊却神色一凝,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迅速把郁酌朝自己这边拉过来。
“轰——”
突然之间,地面上像是遭到猛烈的撞击,重物砸下,剧烈的声响几乎要把人震聋。
众人下意识避了避,接着便抬眼看过去,只见头顶的地面缓慢地渗出几道缝隙,迅速扩大,下一秒就要塌陷下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就连脚下似乎也在震动。
“操——”蒋自明想骂娘了,又怎么了?
段煊护住郁酌,紧紧把人拢在怀里,郁酌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周身似是传来什么东西缓慢倒塌的声音,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房梁也从中折断,猛地向下砸来,发出一声闷响。
“段哥?”
郁酌什么也看不见,挣扎了一下,立即听见对方隐忍着闷哼了一声,抬眼便瞥见段煊苍白的脸色,对方眼眸黑沉沉的,显出不耐的凌厉感,几滴冷汗也从额角滑落。
他挣脱开来,蹙了蹙眉,想看清楚一些:“你没事吧?”
段煊却迅速蒙住他的眼睛,喘了口气,半晌,声音很快变得平稳。
他嗓音有些沙哑道:“没事。”
腿上的剧痛刺激着段煊的神经,他压了压眉,神色不变地忍下,心中却松了口气。
幸好受伤的不是对方。
而郁酌清楚地闻到同一时间弥漫出的血气,心跳停了一瞬,张了张口,没出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房梁和墙块不断往下砸,不少人都受了伤,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迅速撤离。
外面天色已经隐约暗下来,明明是白天,却阴沉沉一片,阴霾笼罩,寒风冷得刺骨,夹杂着碎雪,刀片似的往人脸上划。
段煊沉声叮嘱众人:“不要躲在屋里,尽量去找空地。”
郁酌忍不住去看段煊的伤处,对方却已经神色如常,血迹彻底隐藏在深色中,又因为他的刻意躲避,什么也看不出来,就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血腥味只是他的错觉。
轰的一声。
炮声不远处的一栋矮楼在外力作用下彻底倒塌,转瞬间成为一片废墟,空气中涌动着浓重的火药硝烟味,丧尸暂时还没有冲破围墙,却因为这阵声响更加亢奋,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刚才什么声音?”蒋自明被烟尘呛了一阵,不可置信道,“大炮?还是导弹——?不是,谁这么有本事。”
郁酌收回视线,仍然被段煊紧紧攥着手腕,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冷:“还能有谁。”
下一秒,他话音落下,几米开外又是一阵爆炸声,泥沙横飞,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叫,散开几分,高墙外是数不清的丧尸,墙内却是连续不断的炮轰,四周烟尘四起,郁酌视线也有些模糊,飞溅的石子从他手背上划过,刻下一道血痕。
段煊脸色沉了沉:“没事吧?”
他看了看郁酌手上的淌下的血迹,极轻地蹙了一下眉,目光微暗,不远处,哐当一声,终于有丧尸撞破了大门,身体扭曲着从缝隙中挤进来。
“首领,还要继续吗?”
“把人看好了,一个也不准放出去。”距离基地几公里处,杜万虞冷冷地勾唇,思绪微转,又想起今早基地里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骚乱,神情严肃几分。
基地里暂时不能再少人了,正好她现在启动原本的计划,也能和郁还峥交差。
虽然不知道郁还峥和段煊结了什么仇,对方说是要抓人,又要求她不能有人受伤,不过这也正和她意——人都死了,她要去哪儿找合适的实验体。
“继续守着。”
让人心悸的死寂中,郁酌只能听到耳边滴滴答答的水流,一点点刺激着他的感官。
太黑了,还很冷。
他指尖抖了抖,不禁加快脚步,鞋面被积水沾湿,抬脚时带出哗啦的水声。
几分钟前。
外面被丧尸紧紧包围着,还有杜万虞的人看守,基地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怪物冲进来后,大家立即重新拿起武器,狠狠将丧尸刺死在刀下,地面上四处横陈着腐烂的死尸,血迹斑驳。
段煊浑身沾着血渍,手臂上的划痕不断渗血,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有眉眼间涌动戾气。
他从头到尾保护着郁酌,没给他任何做出反应的机会,在丧尸再一次涌过来时,迅速将对方推进狭窄的隔间:“藏好。”
“你——”
郁酌来不及出声,眼睁睁看着他挡在身前,接着视线便陷入黑暗中。
他愣了一瞬。
在原地静了几秒,半晌,他终于缓慢地有了动作,摸索间,不知道触碰到哪里的开关,脚下一空,又往下掉了一层,头顶的小门也立即关闭。
郁酌嘶了一声,觉得手臂似乎刮破了,伤口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皱了皱眉。
这里应该是废弃的货运道,狭窄且深黑,空气渗出难闻的气味,像是废铁生了锈,又有无数腐烂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潮湿黏腻,让人无法忍受。
确定上不去,他忍受一阵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犹豫之后,留了个记号便沿路向前。
郁酌手上的伤口隐隐发疼,喘了口气,在阴森森的地下通道里走走停停,脚边湿冷,许久没有动静的药剂也在精疲力尽下起效,烧得他呼吸发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紧抿着嘴唇,隐约看到前方传来一丝光亮,顺着爬梯离开地下通道,一瞬间的亮色刺得人睁不开眼。
里面太难闻了。
天上已经开始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掩盖住枯黄的枝叶,零星而细碎。
郁酌手脚有些僵硬,趔趄一步倒在雪地上,脸上失去血色,喘息两声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对方踩着雪,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前站定。
“好孩子,找到你了。”
“你告诉我, 这份数据上的记录是什么意思!”
实验室,杜万虞脸色难看,连声音也气到有些抖, 狠狠将手里的一迭纸甩到面前人的脸上。
印着字符的纸张往空中一扬, 散落满地。
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身材枯瘦,脊背挺直后,却显露出与以往不符的深沉, 视线落在锃亮到反光的瓷砖上, 镜片闪过一道暗色。
半晌, 马博士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杜万虞笑了笑, 神色不再是往日里的死板木讷, 抬手擦拭了一下镜片, 缓缓开口:“就是您认为的意思。”
“你——”
没等她再开口,他又继续补充:“被丧尸咬伤,一旦变异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我想您应该清楚,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这既不属于医学,也不属于生物学等各种范畴。”
博士不紧不慢,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笑了一下,最终盖棺定论,“所以, 别再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