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没再说什么,也想离开,却被埃尔维举起枪拦住去路,对方扬着眉,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正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你想做什么?”郁酌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声音很轻地开口,抬眼看向对方。
他正安静站在墙边,肩颈瘦削,周身被一件浅色冲锋衣包裹,衬得脸色更白,一捧雪似的,眼眸乌黑,又形单影只,看起来比之前更好欺负。
埃尔维缓慢道:“你现在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语毕,他语气轻佻,半真半假地说,“没有其他人的保护,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带走,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眼珠是极浅的灰绿色,此时在光下显得透明,紧紧地盯着郁酌不放,神色中显出几分危险。
两人在实验室出口一旁的墙角,一侧是出口,郁酌背后则是严防死守的高墙,监视器微闪烁,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围已经隐隐安静下来,半晌,见对方这样说,郁酌垂了垂眼,好一阵没出声。
直到对方面露疑色,要再次开口时,突然,郁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雪落在肩头,很快洇出融化的水渍。
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微闪,说:“你想错了,我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紧接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埃尔维没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墙头传来一阵平缓的机械声。
寂静中,高墙边用于防御的重型武器突然调转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这边,流畅地闪烁着银光,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把目标直接击毙。
郁酌就站在枪炮下,头也没回,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眸润着亮色,仍然柔和,却让人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算了。”
僵持之下,埃尔维站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气氛陡然一松。
“别这么较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收起了武器,表情也缓和下来,似乎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他后退一步:“我可干不来这么没风度的事情。”
说完,埃尔维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纠缠,刚要离开,却被郁酌叫住。
“等等。”
思及对方刚才的举动,郁酌似乎想起什么。
他问,“实验室里的记录报告,是你拿走的吗?”
埃尔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愣住一瞬,而后耸耸肩:“要真是我找到的,我第一时间就会销毁,怎么,这东西对你有用?”
聊上两句,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郁酌思绪转了转,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半晌,他迟疑着开口:“如果我说,实验还在继续,并且很有可能会不断扩大研究,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埃尔维理解了一阵,弄懂其中的含义,立即皱了皱眉,而后面露厌恶,“那我一定会,再阻止一次。”
夜色深沉。
公路两侧满是荒废的民居和稻田,埃尔维车速飞快,连周围的景色都晃成虚影。
虽然看不出郁还峥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但现在应该暂时是把人甩掉了。
见事情顺利解决,埃尔维往椅背上靠了靠,瞥了一眼郁酌漂亮的脸蛋,又忍不住旧事重提:“说实话,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试试?”
郁酌笑眯眯地看他:“不打算。”
说完,他就没再理会埃尔维,没过多久却听对方再次出声。
埃尔维抱怨道,“拒绝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还在外面杀丧尸,你自己却在屋里和别人热吻,这也太伤人心了。”
郁酌:……
他这下更不想说话了,于是索性没开口,安静几秒后,打量手里的药剂。
试管表面光滑且冰凉,细细长长一条,检查过瓶底的序列号后,确定没有问题,郁酌将试剂转动半圈,在另一侧再次看到了“X-03”的符号,不禁抿了抿唇。
这个符号,除了今天晚上,其实他还在其他时候看到过。
郁酌也是刚想起来。
不止是刚才在郁还峥的实验室,而是很久之前——在他亲生父母的档案数据里,他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画面模糊,并不知道这串符号代表着什么,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联系。
思来想去,他得不出结果,正迟疑着,却突然感受到车身一阵颠簸。
公路边,缓慢上前的丧尸被压在车轮下,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即被绞断脖子,褐色的血液喷洒在车窗底部。
郁酌动作微顿,盯着几滴血看了一阵,想起什么,转头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埃尔维。
“你是杜万虞的人——”
“为什么要离开基地?又为什么……”
埃尔维目光一顿,神色像是变了变,紧接着却沉默片刻。
“哪有这么多原因。”
他似乎只严肃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散漫的语气,咧了一下嘴角,十分随意地回答,“她不肯承认女儿是异类,所以看不惯我成天对丧尸喊打喊杀——”
“而我正好最恨这些恶心的怪物,认为她的实验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让死人复活?开什么玩笑。”
郁酌:“你认为这不可能?”
埃尔维:“不可能。”
他语调有些怪异:“怪物早就吞噬了人类的大脑,被感染后,那些人就彻底消失了,变成只会吃生肉的丧尸,即使是我的家人,他们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打量一眼对方的神色,郁酌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埃尔维提醒道:“所以,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不会忘的。”
数公里外。
段煊仍然没有离开基地。
不仅是因为要找到谢衷,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实验室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找杜万虞问个清楚。
基地已经停止了供电,眼前漆黑,房屋倒塌,四处弥漫着血腥味,碎玻璃和各种杂物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丧尸四处游荡着,声音诡异低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队长,只剩下这儿没找过了。”蒋自明喘了口气,拍掉手肘的泥灰,手脚冻僵了,说话时,眼前冒着白气,“杜万虞要是不在这儿,那一定就是跑了。”
段煊没多言,神色稍显不耐,沉着脸踹开大门,眼中生出几分戾气:“走。”
不出他们所料,杜万虞的确就在这里,甚至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沉静如水,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如果忽视她满手凝固的血迹,从表面上看,确实没有其他异常。
见段煊几人进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转椅转过来,面向众人。
段煊意识到情况不对,拧了拧眉:“你……”
没等他开口,杜万虞却打断他,她说:“你们看见小云了吗?”
“什么小云?”
段煊心底沉了沉,却不肯死心,没浪费时间和她沟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迭得方方正正的打印纸,展开后压平褶皱,递到杜万虞面前。
“你仔细看看。”
段煊咬牙,直奔主题,语气有些急迫,“你告诉我,这个实验,是什么意思,郁酌——”
他想问,郁酌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实验的名单上,并且时间标记为十几年前。
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这张纸也是他察觉到不对劲,从实验室里顺手带出来的其中一份资料。
可杜万虞没给他问完的机会,嘴里翻来覆去同样的话语,下一秒,她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段煊怔住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要制止对方的动作。
然而没等他伸手,杜万虞笑容不变,似乎早有准备,衣袖里露出遥控器的一角。
她按下按钮。
“操。”蒋自明想骂人,“是基地的自毁程序——她真疯了?”
段煊立即把遥控器抢过来,想要让程序停下,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矮楼之外,几阵巨响后,剧烈的警报声在整个基地响起,也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把她绑了带走。”段煊狠狠皱眉,来不及多说,立即带着人从这里离开。
基地系统被彻底破坏,看不见任何光亮,尸群躁动,虽然自毁程序在进行到一半时中止,但警报仍然不停地响着,声音刺耳,周围的建筑不断倒塌,连地面也要塌陷,把没过多久就把方圆几里的丧尸往这边引来。
唯一没出问题的是基地侧门的安全屋,他们绑着杜万虞,在隐蔽处躲起来,这里还算牢固,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段煊喘了口气,心中焦躁。
是他倏忽了,没想到杜万虞是现在这种状态,也没来得及——
大家都没受什么伤,窸窸窣窣地整理一番,只能先等尸潮退去,安分下来后再做打算。
警报声吵得人心烦,躁动的怪物在门外抓挠墙壁,满墙流着血,气氛死寂,混杂着让人窒息的腐臭味。
段煊将资料仔仔细细收好,用衣袖遮住渗血的绷带,不耐地拧眉。
“队长。”
休息了一阵,大家头脑都清醒几分,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慌张,讨论了一阵行动路线,没过多久,气氛又沉闷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危险,蒋自明手臂被砸了一下,龇牙咧嘴一阵,寂静之中,突然想起段煊刚才质问时提起了郁酌的名字,不禁想起昨晚——
其实那天晚上他出来上厕所,正好看到郁酌从房间里离开,也看见了屋外等着的人,长得居然有点像之前那个绿眼睛疯子。
蒋自明在原地愣了几秒,恍神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地回去睡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段煊嘴角的伤口,又突然开了窍似的回想起从前的种种端倪。
他就是再迟钝也不会以为是队长和郁酌打了一架,终于回过味儿来。
于是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蒋自明压低声音,突然缺心眼地开口:“队长,我昨天可看见郁酌了,和那个埃尔维在一起。”
听见埃尔维的名字,段煊神情怀疑,脸色陡然间有些难看,目光微冷,张了张口话语又顿住。
蒋自明没察觉到,只继续说,“那什么,你该不会是……被少爷始乱终弃了吧。”
段煊:?
整个基地的电源都切断, 安全屋被黑暗笼罩。
稍微适应光线,只能窥见隐约的墙壁轮廓,家具陈旧, 大家三三两两坐着, 被雪色勾勒出模糊的身形。
枪械碰撞桌面,声响细微,凳腿和桌面的摩擦中, 有人小声嘀咕:“太他妈冷了。”
这里连电都没有, 更不可能开暖气, 外面冰天雪地,入夜再次降温, 厚重的积雪盖住满地狼藉。
蒋自明也冷得手脚发麻, 搓了搓手, 语出惊人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抬眼就倏地一愣,这才发现段煊眉眼间的神色更冷,结了霜似的, 冻得扎人。
“你……”
段煊声音微低,神情在此时更显得暗沉,黑暗中,目光裹挟着滚烫的情绪,不禁咬牙,“你刚刚说什么?”
“队, 队长。”
蒋自明结巴一瞬, 突然间反应过来,以队长的脾气, 自己刚才一点面子都不顾地直接戳穿,对方恼怒之下,说不定会直接把他扔出屋外喂丧尸。
“我是说……”
他见段煊脸色沉沉,立即识趣地改口,“队长,你千万别当真,我刚才就随口一猜,要我看……”
蒋自明勉强说完:“要我看,肯,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
段煊却打断他:“不是说这句。”
蒋自明:“啊?”
“你刚才说,昨晚看见郁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虽然这么问,其实段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眉心不禁皱得更紧,坐在桌旁,下颌线条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按了一下桌角。
郁酌怎么会和埃尔维同路,又是什么时候遇见的?
想起那人之前毫无顾忌的口无遮拦,还有看向郁酌的眼神,段煊目光微冷,更是压不住火,半晌才勉强克制住情绪,既担心郁酌出事,又因为对方这样的态度而感到恼怒和——和无措。
既然都打算和别人走了,昨晚为什么还要来这一趟,还和他……
只是临走时来告个别,代表他们从此之后就没关系了?段煊咬了咬牙,心里暗道真是骗子,前一秒和他亲的难舍难分,转头就毫不犹豫地跟别人走了,也更让他昨晚的心慌意乱显得可笑。
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他?
段煊翻来覆去地想,眼神却逐渐平静下来,只有眉眼间稍显不耐,挟着滚烫的情绪,除了显出些许恼怒之外,还有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无处宣泄的妒意。
另一边,见他半晌没出声,蒋自明看了又看,却误会了段煊的意思,只以为队长还在自己琢磨,心想这可不行,自顾自地替他着急起来。
他暗暗想,队长一看就不懂这方面的事,脾气又直又硬,说话也不好听,最擅长的就是用刀枪解决问题,从头到脚都是铁板一块。
这也就算了,偏偏郁酌又是个少爷脾气,显然得要人哄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凑在一起的,段煊居然也能忍下去,还真挺难得。
“那什么。”
斟酌之后,蒋自明自认很有经验,“队长,要我说吧,你平时也得转变一下态度。”
段煊:“怎么。”
“也没别的,至少别总冷着脸对人家,骂人就更不行了——多说说软话,哄着点。
郁酌一看就吃这套,这样也不至于……”
段煊拧了拧眉,听了半晌,面无表情地看他。
蒋自明被他盯着,猛地一顿,嘴唇动了动,立即说不出话来了,干笑两声就要转移话题。
然而没等他开口,紧接着,不远处却传来声响。
“队长,她醒了。”
余思莹观察杜万虞片刻,见她睁眼,仔细检查过绑住她的绳子,立即叫其他人过来。
从楼里逃出来时,杜万虞被他们打晕了绑起来看守在角落,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时候恢复意识,也还是不太清醒,有人问话,她只当没听见,并不回答,行为却没有异常。
段煊两三步上前,在她面前俯身。
他神色平静,看似耐着性子,黑洞洞的枪口却已经贴在对方耳侧,气息滚烫。
没耽误时间,段煊再次递出那份研究资料,纸张几乎要杵到杜万虞鼻尖,见她视线移过来,屈指抖了抖纸面,重复之前的问题:“我最后问你一次。”
“告诉我,这上面的实验数据代表的意思,丧尸病毒传播不到三年,为什么记录数据的时间会是十几年前”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
段煊气势迫人,眼皮微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却是微不可察地急促,隐约显露出难言的焦躁。
然而缄默之中,杜万虞半垂着头,却始终没有出声。
她手上的血迹已经完全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硬块,连带着衣服也满是鲜血的痕迹,身上却没有伤口,挽起的长发一丝不茍,几缕发丝垂在耳侧,将她整个人割裂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其他人均是噤声,却也看出,就杜万虞现在的状态,段煊估计是得不到有用的答案了。
半晌,见对方沉默着一言不发,段煊也没了耐心,手臂微抬,将手中的纸张撤远了些,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杜万虞却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眼,行动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扬了一下嘴角。
“他们是骗子。”
他们指的是谁,她却并没有说。
“这根本就不是我要的实验结果——”
“小云……”
她说着,突然往前凑了凑,泛白的指尖攥住那张写满实验数据的纸,眼珠马上就要贴到纸面上。
杜万虞的指腹摩过X-03那串序列号,几乎能把这几个字符擦掉。
周身寂静,她似乎在冷笑,眼眶却湿了:“都怪我,害的小云做了他们的试验品……他也是、可小云失败了。”
“小云——小云去哪儿了。”
他也是?
什么意思。
段煊狠狠皱起眉,眼中闪过一抹冷意,眉骨压低,还想继续问话,却得不到回答,只能眼看着对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很快,她的话语又乱起来,语句中只不停地重复地提起女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队长,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说的话能信吗。”
蒋自明神色不明地看了杜万虞一眼,听她话语中的意思,也察觉出异常,却因为对方说的含糊不清,怎么也抓不住重点。
见她胡言乱语,蒋自明心中又不禁愤愤,别人骗了她,她应该去□□才对,在这里自爆算怎么回事?现在好,他们好端端地被牵连进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他思绪刚起,下一秒,屋外传来巨响。
安全屋附近原本还算平静,只听得见毫不停歇的警报,和丧尸在屋外游走的细微响动,突然之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划破宁静,猝不及防,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轰——”
巨响声震地面也晃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墙皮开裂,门缝和窗沿垂死挣扎着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垮下来,天塌地陷。
“什么情况,又开始了?”蒋自明骂道,声音淹没在混乱的嘈杂中。
大家纷纷站起身,神情变得紧张,议论着朝窗外张望,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慌了神,段煊也立即变了神色,眼神骤然间冷下来,吩咐大家收拾东西。
他语气急促:“这里不能待了,必须马上离开。”
安全屋外火光滔天,连带着丧尸也被炸死了一片,怪物身上沾上火苗,熊熊燃烧着,它们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背后皮肤烧焦,深可见骨,依旧缓缓前行着寻觅食物,将四处都卷出火星,热意蒸腾。
杜万虞一心求死,即使段煊刚才制止了她继续动作,一部分自毁程序却还在继续。
这时候情况危急,四处都处于危险之中,她被人带上一起离开,表情却仍然没有任何波动。
段煊拧眉,手中刀尖闪烁,利落地没入丧尸的皮肉:“抓紧时间,注意避开其他建筑物。”
众人心中慌乱,但行动还算有序,大部分人都是多年配合的队友,很快就带上装备逃离,夜色深沉,在黑暗中沿着未被爆炸波及的地方向前。
地面上还堆着积雪,被火星舔舐后融化殆尽,只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水渍,段煊腿上的伤处没有痊愈,行动隐约僵硬,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忍耐着。
没过多久,他在丧尸群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队长?”
是谢衷和卜成。
“你——”见卜成还活着,众人都神色意外,也注意到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从地下实验室出来后,外面已经一片混乱,生死关头,卜成不知道是信了谢衷的解释,还是为了暂时应付丧尸,总之表面上似乎放下芥蒂,冷哼一声,给谢衷松了绑,没一会儿就碰上其他人。
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现在情况急迫,段煊只看了卜成一眼,随即点头,并没有多问,只道:“出去再说。”
爆炸还在继续。
四处弥漫着灼烧的火药味,火星飞溅,尘埃阵阵,一股脑涌入鼻腔,让人呼吸困难。
地面石板翘起,被炸翻后显露出墙壁中的钢筋,一不留神就被刮出几道血痕。
基地内外都挤满丧尸,黑压压一片,在夜色下只看得清模糊的影子,密密麻麻的声响十分渗人,怪物不停地朝人群涌过去,皮肉腐烂,内脏垂坠在地,嘶吼着脚步不停。
子弹早就用光了,众人握着刀的手也有些发麻,血淌了一地,腥味浓重,丧尸却怎么也杀不完,源源不断地耗费着大家的体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都筋疲力尽,心生绝望,明明已经到了基地围墙边,却发现根本望不到头,怪物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围在附近,也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儿吧。”
“操——这都什么事儿?昨天基地里还好好的,怎么就……”
有人语气不甘:“我还不想死,居然还是死在这种时候,太窝囊了。”
身边到处都是爆炸声,原本坚不可摧的基地彻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耗费心力建造出的防护系统在一夜之间报废,被丧尸彻彻底底占领。
火光闪烁,烟尘熏得呛人,剧烈的灼烧感和严冬刺骨的寒意夹杂在一起,夜空被硝烟硬生生割裂成两个部分。
段煊走在最前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将刀插进丧尸脑子里的动作,手指冰凉,沾着凝固的血液,连作战服也被褐色的血渍浸染,伤口在动作下有些开裂,泛起细密的痛感。
他却毫无察觉似的,仍然紧握刀柄,一只眼皮脱落的丧尸咬上刀尖,抽刀后,鲜血溅在脸侧,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落。
喘了口气后,段煊隐隐力竭,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活跃着。
自己不可能死在这个时候。
大家也都不会出事。
他还不知道——
段煊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了,是早就走远了,还是在某个地方休息。
他有没有受伤?其他人能保护好他吗,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担心郁酌的安慰,又或者,能比自己做的更好,更会说话,也更让人喜欢。
他一边想,不禁气得伤口疼。
几米开外,一栋居民楼轰然倒塌,飞溅的尘土模糊视线,空气中涌动的窒息感,破败的灰色混凝土被鲜血覆盖,缓缓渗透。
段煊思绪杂乱,几秒后,动作微顿,倏地冷下脸来。
转过头,他看向其他人:“这种时候不要说废话。”
“所有人,把剩下的武器、弹药全部都堆过来,蒋自明带其他人在附近防守,撑五分钟就行——”
他目光沉沉,言语间透出不近人情的冷酷来:“做好防护,怕死就躲远点,不要拖后腿。”
“就是这里了。”
刚靠近基地,郁酌已经能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抬眼看过去,基地里满目疮痍,火光映在眼底,亮得刺人,不禁蹙了蹙眉。
“我说,你还是一定要过去吗,里面炸成这个样子,也许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埃尔维转了一下方向盘,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要去,就在这里停车。”
郁酌侧目瞥他一眼,埃尔维便悻悻地不出声了,从后座拎出自己随身的刀,耸了耸肩就要开门:“行,但之后的事情可和我没关系了,我不会帮你。”
在他看来,郁酌就是个长得漂亮的东方男孩,可能确实有点本事,但总归还是需要人保护的,现在独自面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惜了。
埃尔维下车离开,郁酌却静静坐在车里,他朝远处看了一阵,垂了垂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打开车门,鞋面踩上雪地,手还搭在门边,却突然听见几阵汽车轰鸣声传来。
车灯扫过,由远及近,数辆装甲车最终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车身探出的枪口将围上来的丧尸击毙。
郁酌循声看过去。
“小郁。”
柯谨带人追了上来。
郁酌眨了眨眼,白皙的侧脸在车灯下近乎透明,垂眸扫过对方身后的改装车:“你是来带我回去的?”
柯谨没正面回答,顿住几秒,半晌,只情绪难辨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按郁总的命令行事。”
说完,他没等郁酌再次开口,朝身边的手下打了个响指,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迅速上前,似乎打算强行把郁酌押上车。
“小郁,别挣扎了,郁总告诉我药剂的事情了,你根本打不过他们,对吧。”
郁酌扬了扬眉,并没有反驳,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指尖收紧了些,手腕上的针孔还隐隐泛着痒意。
但下一秒,当目光落在柯谨手边那辆经过精良改装的装甲车上时,他的神色发生轻微的变化,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弯了弯,原本抬手的动作也顿住,力道一收,随即顺从地被身边几人押住。
柯谨松了口气,却也熟悉郁酌的脾气,怕他会生气记仇,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没等他开口,寂静之下,一阵力道突然朝他袭来。
柯谨没有防备,也根本来不及躲闪,风声中,他倏地被踹翻在地,疼得喘了口气,半天没缓过来,随后死死皱眉看向来人。
“你——”
段煊手中的刀被血浸透,手臂不断淌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正冷着脸站在他面前,平静的仿佛根本不是刚才动手的人。
身后火光烈烈,浓烟弥漫。
他目光泛冷,却刻意没看郁酌,只盯着柯谨面无表情道:“我还没死,你这是想做什么?”
几分钟前。
段煊刚带人从基地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却落在前方几辆装甲车旁,似乎看见了郁酌的身影。
愣住一瞬,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下一秒。
眼看着柯谨走上前, 不知道想要对郁酌做些什么,段煊就彻底控制不住表情,也没法镇定了。
他腿上的伤口气得发疼, 但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两三步过去, 把正要靠近郁酌的人踹翻,压在心底半天的火气也落在对方身上。
“队, 队长——别冲动。”
其他队友站在不远处, 都被这阵突然的变故惊住, 蒋自明也傻眼,心道怎么一个没留神段煊就把人给打了,对方人数还不少,一会儿怕是要闹起来,立刻跟上去准备帮忙。
身旁的丧尸行动迟缓, 夜晚光线黯淡,只能勉强辨出似人非人的轮廓,手脚扭曲着,听到这边的声响,闻着味儿靠近人群,没走两步就被钉死在原地, 怪声顿歇。
空气凝滞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