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则是在心中暗数:三,二……
眠鲤曾经说过,药物要起作用,吞服是最慢的,舌下含服见效快,而最快就是直接入经脉,所以暗器上涂毒很有必要。
蒙面人应声倒下。
第63章
姬未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盯着那倒下的蒙面人,心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里,他有点想吐, 却知道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他重重地掐了一把大腿, 尖锐的疼痛压住了狂跳的心脏, 他缓缓起身,得想个办法。
那暗器上涂的是麻药, 他本来想涂剧毒, 但是眠鲤说这个机关容易误触,万一伤到自己可就太冤了,姬未湫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就同意了。
忽地一声闷响传来,阻止了姬未湫想要补刀的动作, 姬未湫闻声低头望去, 便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通体漆黑的暗器,就这么擦着他的脚尖钉入了泥土中。
姬未湫在那一瞬间慌张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转身就跑,他功夫真的很差, 其实刚跑了两步就意识到他其实不应该跑——没必要, 他这种废物点心和武功高手比什么跑步,他能躲在这里, 不过是仗着周青给的那一点时间罢了,对方既然发现了他, 他跑什么跑?不如别跑了, 积攒些体力,图一个后续。
但话是这么说的, 遇到这种情况谁能忍住不跑?!谁要被绑架啊?!哪怕是徒劳,他也得跑,不跑就是放弃现今自救的机会,被人抓到后想跑只有更难的份!
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但凡他今天左手AK右手巴特雷,他肯定站着不动并且腾出一根中指向对方展示一个国际通用友好优势,大喊:你过来啊!
隐约之间似乎有金戈交鸣之声自林间传来,姬未湫精神一振,直接脚步一转往那方向而去——大概率是青玄卫,也有可能是影卫,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姬溯一定对这件事有所察觉,周青这件事太荒谬了……
忽然之间,寒意自他颈侧一掠而过,一柄漆黑的暗器贴着他的颈项再度落到了他的面前,离他一尺,但凡他下一步跨出去,就会被这把暗器命中!
姬未湫没有自大的认为那暗器是自己躲过去的,或者对方眼神不好扔偏了,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明白到了一件事——对方在逗着他玩,像猎人追捕猎物一样,将猎物控制在自己的领地中一样,不许他往那个方向逃离。
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蹿进大脑,姬未湫从未这样直面死亡带来的恐惧。
他来不及思考,转身就跑,目光所及皆是漆黑冰冷的山林,半点火光也不见,他还来得及跑吗?方才听见的兵器打斗声到底是来自于哪一方的人马?骤然之间,他脚下踩到了什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滑了下去!
下面是什么姬未湫不知道,可能是悬崖,可能是陡坡,更有可能是长满树的坡地,他有很多机会自救。
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他眼前,作势应该是想救他,姬未湫想也不想扔出了手中的匕首,他准头极好,黑衣人几乎是狼狈得避开了匕首,姬未湫只看见这一幕,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下滚去!
姬未湫伸出一手,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手臂就遭受到了重击,他恍若未觉一般转手勾住了那颗树,身形在这一瞬间借力变换了角度,脚掌顶住地面,停止滚落——赌对了!
确实是长满了树的陡坡。
姬未湫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正想爬起来,正在此时,忽地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他身体一颤,猛然回头去看,居然是一个黑衣人!
要命!白摔了这一跤!
可下一瞬间,黑衣人就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略略扯下面巾,露出半张姬未湫极为熟悉的面容来——周如晦!
居然是周二哥!
姬未湫瞪大了眼睛,周如晦又将面巾盖了回去,单手就将他扛了起来,此刻,山崖上那黑衣人也追了下来,见周如晦扛着姬未湫,嗤笑道:“果真是个王爷,傲气得很。”
姬未湫手中有匕首,宁愿趁机当做暗器给他一刀,也不用来稳定身形阻止下落,摆明了宁死不屈且想带走一个,怎么不算傲气?
周如晦声音不似平日,听着就像是另一个人一般:“昏过去了。”
“螳螂捉蝉,鸟在后头。”那人说罢,一手在姬未湫腿上拍了一下:“没受重伤吧?这要是死在路上咱们可不好交差。”
“不知道。”周如晦平淡地说:“再不走,我们就成螳螂了。”
“就那几个废物,你这是看不起我?”那人说话声音明显轻松了不少,脚下则是不停,与周如晦一道快速撤离:“好好的反水,那等背信弃义的玩意儿,早晚杀了他们!”
周如晦道:“他们杀人为求保命,我们却做的灭九族的勾当,他们当然要反水。”
那人嗤笑道:“也是,不过借他们的手能把人劫出来也不错。”
姬未湫一头乱麻,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杀曹知鱼的和想劫走他的确实默契的联手了,但事后却起了冲突,他听见的刀兵之声就是这两方闹出来的动静。
毕竟那群人杀曹知鱼是想把这件事在曹知鱼这里终止,让朝廷无法再查下去,但逆王这边要把他带走,一旦他这个瑞王失踪了,曹知鱼还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与此事有关的谁也别想逃,自然不可能放任别人把他劫走。
姬未湫在周如晦出现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姬溯必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否则周如晦应该在去边疆的路上,怎么可能出现在敌营里?他伏在周如晦背上,心想这件事姬溯到底是怎么想的。
……姬溯知道,那么想要他干什么?
把他送去给逆王当内应……?
【属下的匕首在腰间,殿下伸手就可以抽出来,臣五脏六腑异于常人,殿下往中间刺,断了脊柱,臣不死也残。】周青说的话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姬未湫骤然明白了其中的暗喻。
——周青自杀的那一匕首,捅的是胸中央,他自个儿都说了五脏六腑异于常人,那一匕首根本不致死,最多就是重伤!
他就应该想到,周青的行为太诡异了,根本不像是一个有脑子的成年人做出来的事情,什么忠义难两全,然后选择自杀,把双方事情都做到一个比较糟糕的地步,然后自杀?
这不是有病吗?!
他刚刚以为是老房子着火,现在想想怎么想怎么可笑,什么心爱之人受困于逆王之手,仗着这事儿赢得逆王那边信任才是真的吧?
看来姬溯是打算提前对逆王动手了。
姬未湫这般想着,气得想吐血,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姬溯这个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了是吧?!
他越来越觉得刚刚那一跤摔得冤了,早知道周二哥在这里,他顽强奋斗个什么,他就意思意思跑一跑,然后一副‘我很识好歹’的样子被带回去,自然有周二哥救他!
他手臂应该没断,但大概率是骨裂,小概率只是单纯的内伤。
身体刚养好,又他妈受伤了!要不是现在还装着昏迷,姬未湫都想叹口气了。
周如晦与那黑衣人进了林间,忽然他道:“你看看,他好像吐血了。”
那黑人果然停下脚步回来查看,刚转身的那一刻,一柄漆黑的匕首就没入了他的胸口,周如晦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握住匕首的那一手顺时针拧了半圈,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就这样咽了气。
他最后一刻看见的是应该昏迷的瑞王好端端的从周如晦身上跳了下来。
周如晦拔出了匕首,随即剥了他的衣服来,示意姬未湫换上,自己则是给那人易容,姬未湫今天穿的黑色,再披上一件黑衣也显不出什么破绽来,正想摘了那条蒙面巾给自己戴上的时候,就见周如晦从袖中抽出了一条新的给了他。
他道:“晦气。”
全新的面巾!姬未湫眼泪汪汪的看向周如晦,什么周二哥,这就是他亲哥!亲哥!!!
周如晦拿出来的是一张类似人皮的面具,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最厉害的是这面具不是跟电视剧里看的那样只贴在脸上,而是一个头套,带上后与姬未湫有八分相似。
周如晦将姬未湫的衣服给黑衣人穿上,示意姬未湫跟着他走。姬未湫本来很累,但如今是打着十八万分的精神,居然勉强跟上了周如晦的脚步。
不多时,两人果然到了那条姬未湫来时走的小道上,那里有两名黑衣人牵着马等着,见他们来,其中一人上前抬起蒙面人的脸看了看,随即颔首道:“确实是瑞王……死了?谁杀的?”
姬未湫只觉得那人露出的半副面容眉眼间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周如晦平静地道:“找到就是死的。”
那人深深皱眉,又伸手在那人的脸颊周围摸了摸,随即道:“先撤!”
虽说是死的,但总比什么都没抓住来得好。
一声如同鸟鸣的哨声从另一人口中发出,连续三声后,周如晦与姬未湫上了马,另两人则是在原地停留等待其他人归来,周如晦与姬未湫对视了一眼:“走!”
姬未湫跟着周如晦一道向小路一侧策马而去,姬未湫见走得足够远了,这才低声道:“哥,我们这是……”
周如晦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话,两人策马至山顶附近,就见远处出现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姬未湫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周如晦上前二话不说将‘瑞王’的尸体交给了对方,两人什么也不问,将尸体带走了。
周如晦则是带着姬未湫拐进了林间,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悬崖边,示意姬未湫下马,姬未湫乖巧听话的下了来,下一瞬间就见周如晦在两匹马臀上扎了一刀,两匹马顿时受惊冲向了悬崖,因为嘴巴早已被掩住的关系,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就落下了悬崖。
周如晦做完这一切,带着姬未湫又入了林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周如晦忽地伸手掩住了姬未湫的口鼻,姬未湫满脑子问号,周如晦方才掩住人口鼻下一秒把匕首转了半圈的动作实在是让他记忆尤深,就听见远远有马蹄声来,又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消失了去。
周如晦这才带着他继续走,姬未湫低声问道:“不回营地吗?”
周如晦摇了摇头,“明天。”
姬未湫颔首,乖乖跟着周如晦到了一处山洞,姬未湫一愣,进了石洞绕过了两个明显是人工开槽的弯道后,就见里面有隐隐火光跳动……他心中有些不太切实际的想法。
该不会是……姬溯来了吧?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姬溯这等人,身为天子,不可能轻涉险境,这里距离燕京还有两三日路程,姬溯难道不上朝了吗?今日有周青,又有周如晦在,还有人在半道接应,他要是老老实实待着等着被抓一点问题都没有,安安全全脱险,姬溯怎么可能来!
他在想什么!
姬未湫进了山洞,他一进山洞就愣住了,篝火旁立着的人正是姬溯!
姬溯眉眼之间一如往常,清淡如水,不见半分多余之色,他见姬未湫呆若木鸡的模样,眼中有了点笑意。
姬未湫在这一瞬间惊醒,身体不受控制地奔向他,一把抱住了姬溯:“哥!”
姬溯有些愕然,似乎有些惊异于姬未湫居然扑了过来抱住了他,他一手搭在了姬未湫腰上,顺手轻轻拍了拍,侧首道:“如何?”
周如晦也跟着进来了,他拱了拱手:“一切顺利。”
姬溯颔首:“后续就交给你了。”
周如晦应了一声是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姬溯这才看向了姬未湫,他注意到姬未湫身上有血腥味,他罕见的没有命令姬未湫松手,也没有呵斥姬未湫无礼,他道:“受伤了?”
姬未湫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睛有些发酸:“手臂砸树干上了。”
姬溯又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手,姬未湫用力眨了眨眼睛,松开了手,他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顺着姬溯的力道坐下了,自觉的脱了身上的黑色粗布衣,撩起袖子给姬溯看。
他之前也没看过,只觉得应该是骨裂,如今一看,手臂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弧度,也没有红肿,只是浮现出了一团青紫。姬溯看了看,伸出一手握住了姬未湫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捏了过去。
捏到青紫的地方的时候姬溯尤为用力,姬未湫倒抽了一口冷气:“嘶……”
“疼得厉害?”姬溯又在他喊痛的地方用力捏了捏,似乎在确定骨头有没有事,姬溯神情尤为平静,姬未湫也不禁沉默了下来。
他心中有些复杂。
他一边厌恶着姬溯把他扔到这种险境来,明明可以在事前告知他一声,他也好配合,一边又忍不住想姬溯帝王之尊,居然亲自到了这里来等他,他想不出除了他这个弟弟以外,姬溯来这里的理由。
“臂骨无事。”姬溯头也未抬,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平静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姬未湫明白这个道理,他听见自己问:“这个机会一定是稍纵即逝,所以来不及通知我?”
姬溯回道:“以为你能听出来。”
周青在逆王那边的形象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造就的,他一定是先铺垫了许多,否则为爱痴狂忠义两全的形象怎么能深入人心,怎么能取得逆王信任?
姬未湫一哂,“没听出来是臣弟的错。”
他确实能想到,怪他当时一心想着怎么逃出生天,来不及思考,怪他不够冷静。
姬溯颇为耐心地与他说:“不要与我闹。”
姬未湫知道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平静地说:“嗯。”
小时候也是这样,姬溯什么都不会跟他说,只让他以为皇室其乐融融的一团,父皇英明神武,他这个做大哥又是做太子的虽然性格冷淡但爱护兄弟,二哥、三哥……众皇子都拥护太子,打定了要做贤王,各位母妃之间也只是偶尔有些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然后在哪日不经意间揭破美好的假象,露出血淋淋的真实。
姬溯目光如剑,莫名扎得姬未湫心口都疼,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他并不想去牵扯什么皇权之争,姬溯这样不告诉他,让他小小冒个险,也算是一个合情合理的代价,更何况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不会出事。一方面却又觉得姬溯将他排除在了一切之外,他虽受宠爱,却不受信任。
或者应该说,他在姬溯心中,是一个不能知道太多事的人,以前或许是因为他还小,小孩子懂什么,自然不能告诉他。现在或许是因为他无能,所以姬溯布置好了一切,他只需要随波逐流就可以了。
这样的结果,姬未湫应该满意才对,因为他一直追求的就是当个平安王爷,吃喝玩乐到死,他自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并不想掺和到这里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愤怒,是对不受姬溯信任的愤怒。
他不应该愤怒才对。
姬溯这样的人,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就一定会付出什么。如周如晦,他付出了忠诚,他付出了一生所学,跟随姬溯夺权拿他阖府上下性命做赌,所以他如今简在帝心,掌一方兵权,得国公之位,称得上是权势滔天。
而他姬未湫,他不要权位,不对皇位起异心,一心拥护姬溯,他是个好弟弟,姬溯也宠爱他,在一些私人小事上尽力包容他,给他体面,但拿着这些想要获取姬溯的信任是远远不够的。
是的,远远不够。
因为姬溯是兄长,是帝王,他这个弟弟天生就该臣服他,顺从他,拥护他,他做的是弟弟本该做的一切,所以姬溯愿意给他作为帝王血亲的尊荣和优待,但信任并不包含其中,因为那些是给能臣良将的,而不是给他这个一无事成的亲王的。
所以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姬溯没做错什么,他尽力保全了他,他不过是用了他一用,甚至亲自来了这荒山野岭,弃朝政于不顾,他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姬未湫咬住了舌尖,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他什么都不想承担,所以他就不应该要求更多,也不配要求更多。
忽地,姬溯捏住了他的下巴,皱眉道:“松开。”
姬未湫下意识松开了牙关,姬溯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
姬未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口都是血腥,浓重的腥味儿让他几乎想要吐出来,姬溯松开了他的下巴,拧眉道:“吐出来。”
姬未湫侧脸把血给吐了,却见姬溯依旧是冷冷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把舌头伸出来,含糊地说:“这样?”
姬溯停顿了一瞬,随即隔着帕子捏住了他的舌头看了看,见只是破了个小口这才作罢,道:“再不许如此。”
姬未湫感觉有些奇怪,舌头被姬溯捏着的感觉太奇怪了,见姬溯松手,他赶忙缩回了舌头,含糊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姬溯这人金尊玉贵,去到哪里都是金尊玉贵的,山洞中不见侍人随从,却早已准备了茶壶水盆等日常生活之物。姬溯去一旁洗了手,又取了药来,以玉签沾了些许药膏,就递到了姬未湫嘴边:“张口。”
姬未湫只能张口,任由药膏糊了他一舌头,姬溯道:“含着。”
姬未湫听话的闭上了嘴,影卫不知何时出现,手中还捧着两根木板以及绷带等物,姬未湫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把手臂伸了出来。
他苦中作乐的想:亏的是打中的是小臂,手指还灵活,不用被包成个粽子。
姬溯自影卫手中接了干净的帕子,将姬未湫手臂擦了擦,这才上了化瘀消肿的膏药,姬未湫低头看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地冒出一句:“其实贴个狗皮膏药会不会更好?”
姬溯抬眼看他,那眼神仿佛在代表对他的一言难尽。
姬未湫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他忽地问道:“皇兄不再等了吗?”
火光攒动,映得山洞明明灭灭,姬未湫问的没头没尾,姬溯却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姬溯平缓地说:“不必再等了。”
姬溯注视着他,目光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温和。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姬未湫却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如今逆王窥伺,扰得他不得安宁,姬溯顾及他,所以不愿再等。
姬溯垂眸, 将木板递了过来,姬未湫下意识伸手按着木板,让姬溯替他包扎。
宛若上好的丝绸的乌发随着姬溯的动作垂落在一侧, 掩去了姬溯半幅面容,跳动的光被长发掩去了大半, 丝丝缕缕隐绰的光仿佛是诡秘的印记, 显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姬未湫道:“我可以帮……”
“不行。”姬溯平静地打断了他,头也未抬, 仿佛在说什么最普通不过的话一样, 姬未湫一时语滞,姬溯待缠完了最后一点纱布后才说:“瑞王,你不适合。”
姬未湫在这一瞬间有很多东西想说,他想问一问姬溯他到底有哪里不适合,又有哪里没有让姬溯满意, 可在问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用姬溯说,他也知道。
——比如说他的武功太差, 近乎没有。他遇事不够冷静,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周青的意图, 没有采取最适合的应对方式, 没有那种与人虚与委蛇的耐性,不精计算, 不善政务……总之,他不适合。
东西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而不是靠别人给的。
姬未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轻松地道:“好吧,皇兄说是不适合就不适合吧……那下回这些事, 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我今天真是怕死了,你看我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滚下山坡,被周二哥抓着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我要被抓去给人扯大旗去了……我真的怕。”
姬未湫顿了顿,见姬溯眉目不动,他陡然伸手握住了姬溯的手腕,接着道:“或者……或者像今天这样,皇兄觉得实在不适合告诉我的,事后告诉我也可以!我不希望我一无所知……可以一点点告诉我吗?”
姬溯看着眼前的青年,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姬未湫前后矛盾,他有心问一问他,他不是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吗?在宫中时口口声声不愿参与这些事情中,如今为什么又要与他说这些?
“正如皇兄担心我一样,我也担心皇兄,如果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可以做!皇兄觉得我能知道到哪里,就告诉我多少好不好?”姬未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不敢直视姬溯,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敢看,或许是惧怕于在姬溯眼中看见冷漠,亦或者是其他。
——原来是这样?
姬溯看着姬未湫,听他这般说,心中不禁浮现出一点难辨之情。见他嘴唇干涩,姬溯下意识接了影卫递来的茶水,送到了姬未湫手边。
姬未湫见了茶水愣了愣,空着的那一手接了茶杯喝了个干净。
姬未湫也是此时才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哑得不像话了。
——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姬溯审视着他,平静地说:“明日会送你回驿站,朕要看见曹知鱼平安入天牢。”
姬未湫猛然抬头,他明白姬溯的意思,却又有些不敢置信,他以为姬溯顶多是软和几分,没想到轻易就退了一步,他认真地说:“我一定将曹知鱼平安送入天牢。”
姬溯缓缓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姬未湫忽地又觉得好笑,姬溯这是在告诉他,他不可以为了曹知鱼而让自己入险境,他说:“我知道,真要到了那个份上我哪里管什么曹知鱼。”
说到此处,姬未湫突然道:“不是,皇兄你都来了……”
说着,他掀开了衣服下摆,露出系在腿上的武装带,他掏了掏,从最里侧的暗袋中摸出了叠成小块的白绸布,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他递给了姬溯。
姬溯接过了那块还透着姬未湫体温的白绸,眉眼间微微显露出一些诧异来,姬未湫看着姬溯难得透露出的神情,有些得意:“我就估摸着肯定会有人要对曹知鱼下手,我早就把他供词贴身带着了,他自个儿写的,字迹画押全都对得上,我答应他保他家人,他就招了,皇兄你来都来了,先带回去呗!”
“有了这份供词,曹知鱼死不死也不耽误皇兄你办事。”姬未湫又道:“别问为什么不用飞鸽传书,那种胖鸽子我都能打下来炖汤,也没叫青玄卫,上回我就觉得青玄卫不太靠谱,让他们加急送回来还不如我自个儿带着。”
姬溯一边听着,目光却落在姬未湫的腿上,那条装满了武器与药物的绑带,大概是为了防止脱落,绑得很紧,大腿与绑带接触的边缘被勒得微微凸起,一看就知道绑着这东西不好受。
姬溯的目光从不避人,姬未湫顺着姬溯的目光往下望去,就见他在看自己的武装带,他大大方方亮了出来,还拍了拍,嘀咕道:“我也是考虑了很多的好不好?我也考虑过万一西北那个又故技重施,青玄卫再出现奸细我该怎么办……聊胜于无嘛。”
他说完,也开始解武装带,在马车上坐着不动还好,方才跑了一阵,现下就觉得这玩意儿勒得太紧了,一阵一阵的刺痛,姬未湫低头想要解开它,却发现死活解不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姬溯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从他腿上抽出了匕首,轻描淡写地将武装带割了开来。
姬未湫都来不及想其他,先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失去平衡向一旁歪去,其实歪下去也不打紧,毕竟他是坐着的,摔下去也有限,不料姬溯反手握住了他的腰侧,将他扶稳了,道:“小心些。”
姬未湫:“……哦,多谢皇兄。”
姬未湫又道:“还有,其实抄出来的证据账册我找人抄了一份,让邹氏走另一条路送回京了。”
“不错。”姬溯平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姬未湫看着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可能这种操作在姬溯看来很稀疏平常?他撇了撇嘴,又不说话了。
有暗卫送来了饭菜,姬未湫早就饿了,见状也不再说话,低头吃着饭,姬溯就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用饭。姬未湫见状问道:“皇兄你不用饭吗?”
姬溯道:“方才用过了。”
姬未湫闻言下意识想看一看天色,却只见到了光秃秃的石壁,他恍惚之间才想起来今天被劫走的时候应该还不过子时,按照姬未湫的作息,现在应该在睡觉,哪有胃口吃饭?
姬未湫想到这里,顿时也有了点困意,这点子困意来得又急又凶,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没有在下一秒睡过去。他又强撑着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随即道:“皇兄,今日我们在哪休息。”
姬溯并未说话,而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就在石洞中休息。姬未湫闻言没什么意见,大概是此时下山不太安全,还是等到天亮了比较好,他也跟着点了点头:“那我去擦一擦身,皇兄快休息吧,你明日还要先一步回京。”
姬溯闻言便去了一旁,石洞就这么大,一览无余,姬未湫走到了角落,方才那盆水还在,他顺手解了衣服系带,他今天在山上又是跑又是躲,一身都是泥沙汗水,说不定帕子擦完拧出来的水都是土黄色的,他正准备脱了里衣,忽地手僵了僵,又将里衣穿了回去,胡乱用水擦了擦就算完。
条件有限,忍了!
姬未湫擦完了转头去锦被铺就的床上,这石洞就这一张床,他和姬溯挤一挤问题也不太大……大概,此时他才看见床边上放着一套全新的里衣——很明显,就是准备给他换的。
暗卫早就退出去了,不论姬溯还是姬未湫,休息的时间段都不太喜欢有人在一旁。姬未湫拿着里衣,旁边就是姬溯,人有些麻。
偏偏姬溯见他不动,还说了一句:“还不更衣?”
姬未湫还能怎么办?难道跟姬溯说他不换了,就这么上去睡觉?姬溯能让他上去才有鬼了!换吧,当着姬溯的面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