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史拿着名册转交给了大理寺卿,对方拱了拱手:“臣领命,还请王爷入大理寺。”
姬未湫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入了大理寺中,院内早就摆下了桌椅,请姬未湫他们坐下。
倒也不是大理寺卿因着和姬未湫有私仇非要他坐在露天吹冷风,要是平常犯官也就算了,这曹知鱼是三品大员,一府知府,又是圣上亲自点名派了钦差去查的案,大理寺要确保人活着到他们手里,而姬未湫也觉得这么办挺好的,他也要确保人活着到大理寺的手里。
毕竟这么一交接之后,责任就要转移了,姬未湫也怕麻烦,他这边好端端把人送人进去,万一回头大理寺说人是死的送来的,谁要跟他们扯这皮?
大理寺卿陪坐一旁,与姬未湫说了两句客气话,转而又想问问具体如何,正在此时,众人只听见一个官差惊叫了一声,随即将囚笼中的曹知鱼拖了出来,对方伸手在他鼻下试了试,又听了心跳,转而奔了过来:“报——!大人!大人,不好了!犯官死了!”
何大人当即站了起来:“什么?!人死了?!怎么死的?!”
能在大理寺当差的都是积年老手,当即又有官差上前查看曹知鱼眼耳口鼻,又在他身上摸了一圈,很快就来回禀道:“王爷!大人!犯官脖子后头中了一根涂了毒的银针!身体还热着,刚死不久。”
何大人脸色铁青,这等要事,大理寺自然也谨慎,自姬未湫入城就派了衙役跟着,当时人还好端端的,现在却死了,想必是方才有歹人混在了百姓中,趁着百姓砸曹知鱼的时候浑水摸鱼,给了曹知鱼致命一击。
他回过头去看姬未湫,见姬未湫老神在在的捧着热茶眯着眼睛,道:“王爷怎么说?”
死在路上,那就是瑞王的问题了!
“没什么好说的。”姬未湫挥了挥手,当即有两个暗卫带着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其中那人就是曹知鱼。他笑道:“喏,人不好端端的吗?至于死的那个,大人就别放在心上了。”
姬未湫看好戏似的看向大理寺卿,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有人贼心不死,何大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姬未湫又不是傻的,进了城他都不能坐马车,曹知鱼就更不能顶着那个乌龟壳了,毕竟他是罪证确凿被带回来的,不是带回来配合调查的,没有不让百姓骂的道理,但姬未湫还能想不到有人会浑水摸鱼?毕竟进城时那乌泱泱的人,刺客没动手之前谁能发现?
何大人一手握着身边的人的手臂,深吸了几口气,道:“敢问王爷,此人果真原淮南府知府曹知鱼?”
“骗你作甚?”姬未湫反问道。
何大人看着站在暗卫中间的曹知鱼,见他身上干净整洁,别无镣铐,便知道瑞王是什么意思了——知道了瑞王的意思,也就知道了圣上的意思。
曹知鱼应当是投诚了,拿命换了其他,圣上拿他还有用处,所以他万万不能在大理寺出事。
而瑞王是没有理由拿着个假人犯来骗他的,他能骗他,难道还能骗过圣上?
姬未湫道:“既然犯官已经平安送达,接下来就看何大人了。”
“是,臣遵命。”大理寺卿再度行礼。
姬未湫放下热茶,等着大理寺卿写下收据,带着两位御史入宫复命。
这时间点卡得特别准,走到太和殿附近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姬溯的午膳时间,现在估摸着刚开始摆盘。姬未湫和颜悦色地与吴御史、刘御史道:“这时间不大凑巧,两位大人先行去歇息用饭,一会儿自有传召。”
小卓公公早就跟在一旁了,见状道:“两位大人请随奴来。”
吴御史自然是无所谓的,圣上龙体为重,此事又不是一时之功,不差这么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刘御史也应了一声,见姬未湫姿态闲舒的往清宁殿方向去了,若有深意地说:“王爷当真是圣眷优隆。”
旁人入宫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深怕行差踏错,唯有瑞王,此刻瑞王在外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焦躁都一扫而空,显得从容不迫,正如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瑞王早已出宫建府。
此前瑞王入阁时就住在宫中,他听过小道消息,说是瑞王嫌弃上朝时间太早,就不愿意回府,干脆在宫中住着,这样也好多睡一阵。他当时只觉得假,瑞王毫无权柄,一朝入阁,恐怕是圣上将瑞王扣在了宫中,怕他行差踏错,如今看瑞王的样子,小道消息恐怕是真的。
吴御史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办好自己的差就是。”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御史含笑道:“多谢您提点。”
两人再无后话,被小卓公公引着去了偏殿用膳歇息,等候传召。
姬未湫刚到清宁殿,就闻到了饭菜香气,他想的挺好,进入拜见一下,然后就去英华殿歇息,姬溯就顺手这么给他赐一桌子菜,他美美吃一顿——饭是要吃的,人是不想多见的。
有些人就是越见错处越多的,姬未湫自觉自己也不好,有时候感情上头,说话上面就管不住嘴,偏偏在姬溯面前多说就是多错。
他觉得他和姬溯实在是有些合不来,还是少见为妙,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他把差事办好,等着姬溯收伏四海,创一个太平盛世,他能活活,就这么着了。
庆喜公公早就得了消息,在殿外候着,见姬未湫过来,虽说人到了外头一个月,瞧着也没有什么风霜之色,还是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赶忙迎了上去:“殿下,您可回来了!圣上都等了您许久呢!”
嗐,姬溯哪里会等他,这话也就说着好听而已。
姬未湫也不戳穿,笑眯眯地说:“那我得赶紧进去,免得皇兄饿坏了。”
庆喜公公也是笑着应了,推开了殿门迎他进去。姬未湫见姬溯还在看折子,便跪下行了个礼:“臣弟参见皇兄,臣弟回来复命,已将曹知鱼及其家眷押入天牢。”
“嗯。”姬溯清淡地应了一声,他有条不紊地在折子上批注了一句,随即道:“免礼。”
“谢皇兄。”姬未湫起身,顺手将大理寺卿的‘收据’递给了庆喜公公,庆喜公公接了呈送到了姬溯手边,姬溯只看了一眼便道:“办的不错。”
他抬首看来,目光落在了姬未湫的右手上,姬未湫神色如常,道:“臣弟方回京,一身尘土,还要向母后请安,暂先告退。”
姬溯见他手臂运用自如,便颔首应了,姬未湫当即告退,姬溯这才道:“赐膳。”
庆喜公公恭顺地道:“圣上,这赐膳是送去英华殿还是……?”
姬未湫既然已经将东西收拾了搬回了王府,按规矩清宁殿的偏殿姬未湫就不能住了,只能去文渊阁下英华殿梳洗歇息——也没有他一个成年的王爷跑去太后宫中梳洗的道理。
姬溯一顿,道:“偏殿。”
“是。”庆喜公公这才退下了,一出殿门,就赶忙去追姬未湫,所幸也就两句话的功夫,姬未湫还未走出几步呢,就被庆喜公公拦下了。
“殿下。”庆喜公公笑得脸上褶子都挤成了一团:“圣上怜惜您辛苦,在偏殿赐膳呢!”
姬未湫笑容不变,“谢皇兄赏赐,不过我一会儿还要洗漱,动静大,也不好再打扰皇兄,就赐在英华殿吧。”
庆喜公公将惊讶掩在眼底,随即笑得更是和蔼:“哎呦我的小殿下,您就别忙活了!英华殿这许久没住人的,灰尘也大,那地方太小,您沐浴更衣那头也不方便不是?就在偏殿吧!圣上发了话,您就安心用着,这御膳送到英华殿哪里还能吃?一会儿用了膳,您就歇一会儿,再去甘泉宫也近!”
“再说了,一会儿圣上有召,您也方便不是?”
清宁殿是姬溯的日常起居之所,自然干什么都方便,姬未湫心下微动,偏殿就偏殿吧,反正也就今天了,估摸着下午等姬溯见过了两位御史,他也能回府邸了。
按照庆喜公公的意思,召见御史应该也是在清宁殿了,姬溯是有这个习惯,一到清宁殿就懒得再动弹——曹知鱼这事儿涉及王相,姬溯心中应该也有数,不会在内阁议事时召见两位御史。
毕竟这多尴尬啊!王相没下马之前就是正儿八经的阁老,总不能闹出点‘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事情,要给两位御史留点余地。
姬未湫进了偏殿,还以为偏殿会恢复成他来之前奢华有余,人气不足的样子,没想到一进去,他一应东西都还在原位,动也没动,窗几明净,显然是有人天天扫撒的,且不是敷衍的打扫。
庆喜公公忙指挥着给姬未湫更衣,姬未湫一会儿还要去泡澡,也懒得换一整身,换了件外衫就作罢,衣服像是新做的,他有些惊讶:“还给我做衣服呢?”
“瞧您说的,慢待谁也不能慢待殿下呀!”庆喜公公亲自给姬未湫系着玉带,边道:“宫中一共就三位主子,自然是要服侍周到的!”
姬未湫笑道:“您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是讨赏来了?那就赏司衣局一个月份例吧。”
“那老奴就替司衣局谢殿下了!”庆喜公公还未说完,就听姬未湫道:“也有公公的,淮南说是有个艾灸治腿疼格外的好,我叫人带了两箱回来,一会儿让人送到公公那儿。”
庆喜公公更是喜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说句大不敬的,不怪他时时偏帮着小殿下呀!他混到这个份上,哪里还缺东西?一份艾灸算什么?他难道还缺?只是小殿下时时惦记着他,这份心意更为难得!
“老奴多谢殿下!”
“公公就别客气了!快让人上膳,我今天可是饿着肚子进的宫,就等着我皇兄给我赐一顿好的呢!”姬未湫笑道。
庆喜公公连忙催促去了,不一会儿就给姬未湫送来了八菜两汤,姬未湫一看就知道是庆喜公公出了力,平时姬溯也就这菜色了,总不能全赐给了他,应该是知道他要进宫,也知道姬溯要赐膳,私底下关照御膳房按照姬溯的份例多做了一份。
姬未湫吃得眉开眼笑的,本来还想着吃完饭散个步缓一会儿就去泡个澡洗一洗风沙,结果吃得太撑,他动都不想动一步,人也直犯困,干脆抱着被子睡去了。
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姬未湫使劲蹭了蹭,有些担忧的想着这一顿少说胖三斤,他肚子上本来就不太显眼的肌肉可能这一觉睡过去它就长没了。
不管了,及时行乐!他又不找对象,要什么肌肉线条!睡他妈的!
姬未湫闻着熟悉的香气,几个呼吸之间就睡熟了。
另一侧,清宁殿正殿,庆喜公公正在禀告:“殿下用了不少,可见是在外头饿得慌了,宫人来报,说是殿下已经睡熟了。”
“可着太医看过了?”姬溯问道。
庆喜公公一愣,当即道:“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姬溯颔首,庆喜公公忙去了,太医署距离清宁殿不远,不一会儿太医就来看过了,姬未湫睡得物我两忘,太医进去他都没发现,叫人翻看右手更是动都不动一下。
太医去禀报了姬溯:“禀圣上,王爷并无大碍,右臂有些内伤,不过已有妥善处理,再养一阵便无事了。”
姬溯颔首,挥退了太医,他一手微动,无意识地站起身来,随即又顿了顿,转身去了碧纱橱歇下了。
小半时辰后,姬溯午歇睡醒,召御史觐见。姬未湫也是被小卓公公火急火燎地叫醒,姬未湫一脸魂魄还没归体的模样,嘟哝道:“急什么……他们过来还得要一阵时间……”
臣子有臣子休息的地方,他们去的偏殿和姬未湫待的偏殿不是一个地方。小卓公公道:“水已经给您备好了,奴才给您擦一擦,刚好一身清净的去。”
小卓公公伺候姬未湫也有一段时间,哪里能摸不透他的习惯?虽然姬未湫没有到与姬溯一般到了伺候他的宫人都得时时洗手的地步,但他也喜爱清洁,估摸着他本来想去甘泉宫的,但又一看见他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样子,就知道甘泉宫去不成,那肯定要擦洗一番的。
姬未湫愣了一下,大脑终于运转了起来,理解了小卓的意思。姬溯这里的事情办完,他还要去慈安宫请安,本来该去沐浴的时间被他拿来睡觉了,实在是没时间去泡澡。
他有些遗憾,又道不急,反正这次办了个差,回头的事情应该用不着他办,大不了他请个三天假,就去甘泉别苑歇一歇,那边是温泉,泡澡更舒服。
姬未湫顿了顿——哎嘿,他怎么这么笨啊!他又不是差这点钱!传话回去让醒波在王府给他修个池子好了!他又不是仪器,热水和温泉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样的泡!
姬未湫想到此处,挥退了其余宫人,起身一边脱衣服一边往里间走去,小卓公公就跟在他旁边接衣服,隔出来的里间里一应俱全,还打好了一个浴桶的热水,姬未湫一手探了进去,这一秒决定还是泡泡吧!
小卓谄媚地说:“殿下,奴才来给您擦擦背?”
姬未湫胡乱地点了点头,这个自己真擦不到,估计出去了一个月,能搓出一层厚厚的灰来……
结果就是姬溯见姬未湫的时候,见他后颈上的红痕一直漫延直衣领深处,又见姬未湫龇牙咧嘴,还当他怎么了,方皱眉,就见姬未湫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来,龇着牙跟他乐:“皇兄,看看这个,别人送皇兄的大礼,托我送回来呢!”
姬未湫就差没有把‘夸我’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第68章
姬溯指节轻叩案几, 庆喜公公正欲上前取了呈来,哪想到姬未湫自个儿三两步就到了姬溯身边,一群宫人们眼观鼻, 鼻观心,只当是没看见。
——搁旁人用这速度向圣上冲过来, 恐怕要被认为心怀不轨, 意图刺杀,搁瑞王爷身上, 那就是正常。
没见着圣上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吗?!
姬未湫将信亲自递给了姬溯, 心中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得意,虽然有许许多多要考虑的,但显然况州刘氏不是一个太坏的选择不是吗?相比之下,王氏对整个南朱而言就如同跗骨之蛆,能尽早除去还是尽早除去吧。
说实话, 姬未湫一开始对王相的标签就是这家伙早晚要死的, 但其实他本人对王相并无太大的恶感,只是下江南、入朝所见所闻, 最轻的是偷税漏税,最重的是分裂天下, 意图引突厥入关,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凭现在他做的那些事, 他都该死,且合该祸及九族。
“皇兄, 你看看。”姬未湫将信递给了姬溯, 姬溯抬首看了他一眼,视线恰好与姬未湫的相撞, 又一触即分,信被姬溯接了过去,制作精良的纸张犹如上好的丝绸,在指缝间摩挲而过,姬未湫只觉得指尖都在发烫。
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生出了些畏惧之感,竟然不敢直视姬溯。
这种畏惧很奇怪,并不是如同以往一样,知道会被训斥、会被责打而生出的畏惧之感,更不是害怕在姬溯眼中看见怀疑之色——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况且他早已习惯了。
只是在方才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敢与他对视的畏惧罢了。
他回避了姬溯的视线,状若无事的将那只手负于身后,可刚微微一动,手腕便被姬溯抓住了。
姬溯松松地圈着他的手腕,用一种柔和的力道强势将他的手拉到了面前,目光在他的右手上巡视:“还难受吗?”
姬未湫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有些不自然地说:“还好,不碰就不疼,那时江太医给我看过了,还放了淤血,只说三个月内小心就可以了。”
姬溯微微颔首,如竹如玉的五指在姬未湫腕骨上按了按,随即便松开了手,示意他落座,这才展信阅览。姬未湫在姬溯身边落座,有种奇怪的感觉。
现在手不光是指尖热了,连手腕都在发烫。
——啥情况啊,姬溯手上涂硫酸了?
姬未湫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暗暗奇怪今天是怎么了。
一封名单而已,姬未湫得到的时候不过几个呼吸就看完了,姬溯却看得很慢。姬未湫能够轻易地追随他的目光,得知他在看谁的名字。
感觉应该是不一样的,毕竟这天下是姬溯的天下,而非他的天下。
半晌,姬溯方放下了信,抬首看向姬未湫,语气近乎柔和地道:“做的不错。”
一样都是四个字,只因为语气的不同而显得格外的令人心折,姬未湫没有在姬溯眼中看见他以为会出现的疑色,他心中不禁有些雀跃,展颜笑道:“不错吧?”
姬溯颔首:“很好。”
“皇兄可以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姬未湫脱口而出,问出口了又有些后悔,可转念一想难道他不问姬溯就不会做了吗?问就问了,又能怎么样?
姬溯道:“况州刘氏此举若成,朕不介意以次辅封赏之。”
姬未湫:“……啊?”
啥意思,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就这么一张名单,一封线索,姬溯这么大方的吗?这就承诺要把次辅封赏出去?
姬未湫自觉猜得肯定有问题,故而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就这么订下了?我去透露给刘毓?”
姬溯显然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又听他这般说,心中摇头,他耐心地与姬未湫道:“为何要透给刘毓知晓?”
“这不好让刘家给皇兄卖命……咳咳,效忠?”姬未湫嘴快,连‘卖命’这种词儿都说出口了,要说效忠!效忠!
又不是投靠山大王,卖什么命!
姬溯眼中浮现出好笑之色,他点了点桌面,吸引了姬未湫的目光。姬未湫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那手太漂亮,容易让他想起一些不应该的回忆来。
姬溯平缓地道:“刘氏既然有此心,自然就显出些实力来,若万事都要朕亲力亲为,满朝文武要来何用?”
姬未湫陡然明白了姬溯的意思,姬溯的意思居然是刘氏想要次辅,可以,王相就交给他们了,拿着证据拿着铁证用尽手段将王相拉下马,他这个做帝王的会默许。
且速度要快。
因为速度太慢的话,姬溯亲自出手,那么这几个人名,几条线索,并不足以让刘氏入阁。
姬未湫方才便觉得自己猜错了,如今得证,心下微松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中仿佛有人在说:看,你哥,你皇兄,姬溯就是这么一个人,坐山观虎斗,想要什么就必定要付出什么,还要看他的心情。
又有一人在说:他一直是这样,只不过你站着身份的便宜,有自小的情谊,他才对你有几分优容罢了。
姬未湫随口问道:“既然如此,这名单给我作甚?”
姬溯道:“既然都要做,为何不能顺水推舟?”
试探姬未湫,也在借此试探圣心。试探圣心喜恶,试探皇家兄弟情谊……试探许多。
姬未湫脑袋终于转过来了,他问道:“那……当真有用?”
他用眼神示意那封信。
姬溯见姬未湫傻傻地看着他,随手拿着信纸拍了拍他的脸:“他们不敢。”
姬未湫也回过味来,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他专注于自己所思所想——这名单线索要么不给,要给就给真的,可以不必全盘托出,但这上面出现的必然是真的。
给假的对刘家什么好处?他们固然有试探的心思,可这一封信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出现在了姬溯的手里,写假的骗姬溯除了彰显他们的无能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哪怕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就是想骗姬溯,就是想追随王氏一起分裂中原……刘氏应该没病。
从古至今,只听说过为了统一中原,全家甘愿赴死的,就没听说过为了追随某人,分裂国土,给人当孙子,还要为了帮对方分裂国土这一举动对方甘愿当马前卒,把九族都拉去送死赢一个身后千古骂名的!
刘氏如果真的愿追随王氏,意图引突厥入关,送给他这份名单多此一举做什么!就不能安静如鸡暗中相帮吗?这都不能算是两头讨好,只能算是让姬溯拿他们九族祭旗!
这说不定得杀到十族,真正的家门口的一条狗都得被灌两碗砒霜的程度。
姬未湫看向姬溯:“皇兄,我该做什么呢?”
姬溯:“什么都不需要做,当好你自己便是。”
姬溯顿了顿,又接着道:“再有两月,突厥使臣入京。”
“啊?”姬未湫第一反应是:“大过年的他们来干什么?晦气!”
再过两个月就是过年了。
姬溯对此话不置可否,但他如果不当面训斥,大概率是赞同这话的,姬未湫又道:“皇兄,难道他们真要拿着那可笑的和谈条件来谈?”
“要不咱们趁着过年前打他们一顿吧!打完了也好过个好年!”
姬溯眼中有了一点笑意,口中却道:“放肆,国之重事,岂可玩笑于口。”
姬未湫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打,大概率是打不成的,但是不妨碍想想爽一把。
估计姬溯也烦这种大过年的给他找晦气的事儿。
想想姬溯也蛮可怜的,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假,平时请假那都要扣绩效(后世评分)的,突厥还要在年关过来给他找不自在,堪称是恶客上门,他哪里能觉得开心?
姬未湫想到这里,刚同情了姬溯一秒,突然意识过来姬溯这是给他发了新任务——单独告诉他这事儿,那这事儿大概率会落到他的头上!
所以这晦气最后是落到他身上的?!
姬未湫:“……”
姬溯怎么都不怕他有失国体?!万一他一冲动上前给突厥使臣一脚,两国就此开战怎么办?
虽然开战看的是两国有没有一方想开战,而不在于使臣如何,但现在的情况是突厥找机会要打他们,他们南朱不想开战啊!
姬未湫苦着脸说:“换一个成吗?”
他也知道不该挑三拣四的,但是他感觉应该能有点还价的余地——就算最后还是他干,但该还价还是要还的!
姬溯淡淡地看着他,姬未湫正打算捏着鼻子应下,毕竟大话是他放出来的,还有鸿胪寺呢,他估摸就是去当个花瓶陪衬一下,顶多就是被晦气一下,具体事情应该不会太多……就听姬溯道:“不想去就不去。”
好吧他就是下贱,听见姬溯这么说,他又觉得自个儿该去了,姬未湫不甘不愿地道:“不就是当陪客嘛,我可以的。”
姬溯颔首,此时吴御史与刘御史也到了,姬未湫也不必姬溯招呼,老老实实滚到下首去坐了。他们要讲究公私分明,姬溯与他单独在一起属于比较私人的场景,一张罗汉床两人各坐一边没什么问题,召见臣下的时候就是公事场景,姬未湫与其他臣子皆是‘臣下’。
接下来的事儿也没什么好说,走个流程,吴、刘两位御史行过礼后,由吴御史做主导,将到了淮南府如何搜查的事情巨细无靡地说了一遍。
“王爷下令,凡遇柜架,必得挪动,凡遇地窖密室,必得查验,连地砖,都要拿着长棍一块块的敲过去才好,就是厨房里的鸡蛋生肉,都要一一查验。”吴御史说罢,不禁看了一眼姬未湫。
姬溯也不禁看向了姬未湫,眼中若有笑意,只道:“朕不知,瑞王竟如此用心。”
闻言姬未湫有些恼怒地瞪着吴御史——有必要说得这么仔细吗?!就不能简单点说吗?!不都是查吗?他不就是查的仔细了点吗?
他回道:“皇兄谬赞,臣弟也不过是从一本话本上看来此法,想着试一试罢了。”
姬溯也没问是哪本话本,姬未湫怀疑姬溯应该是怕万一问了,从他嘴里蹦出什么香艳话本的名字就不太好了。
吴御史张嘴,堪称是石破天惊:“敢问王爷,是什么话本,竟然有如此妙计?”
他说的真心实意,可见是打心眼里觉得妙,真的想问姬未湫讨了名字然后买回去细细端详。
刘御史在一旁笑得如春风细雨一般,劝道:“吴大人,圣上面前,正事要紧,这些事儿您还是私下问吧!”
吴御史这才恍然大悟,又听他道:“臣以为王爷此计甚妙!虽有伤体面,可清者自清!若心中无愧,为证清白,又有何不可?臣请日后钦差出巡,一应照此办理!”
姬溯似笑非笑地看着姬未湫,看得姬未湫头皮发麻,随即便允了,“需慎。”
吴御史大喜过望:“是!臣领命!”
这事儿当然不是吴御史说‘我们这么办’,姬溯点头后日后就真这么办,既然是吴御史提了,他得回去拟章程,怎么用、什么情况用、事后没查到什么该如何补偿,是否以此定论都要写得清清楚楚,日后才能用得上。
否则是个钦差就能随便拆人宅邸,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大了。
姬未湫已经不想再坐下去了,他已经预想到了他八成要跟姬未湫一起青史留名了——这法子一旦推行下去,如果真的好用,八成概率会被后世推行下去,不用多少时间,这个法子就会被取个名,然后在很多很多年后,历史课本上就会出现‘某某法’的创始人是他姬未湫,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开创了这个方法,又在后续各个朝代中如何变革,是否引起了某某大案……都是考点!
但是他不想坐也得坐下去,毕竟他才是这次的钦差,不让他自己在那儿把自己干的好事一一说出来都是姬溯看在他的面子上了,没有他半道儿跑去给太后请安的理由。
怎么说?难道说太后想念王爷,所以王爷正事儿也不干了,扔下差事跑路去给太后请安?说句不避讳的,又不是太后要死了!
姬未湫如坐针毡,好歹后头就偏向于正常流程了,姬未湫想着已经说到快回京了,快结束了……正在此时,他听吴御史一张嘴:“臣要参瑞亲王罔顾差事,私自离队!”
姬未湫长舒了一口气,哦没事了。
这事儿姬溯知道,还是姬溯干的。
这下轮到姬未湫似笑非笑地看姬溯了,姬溯总不好意思因为这事儿罚他吧?他不会这么不要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