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那一段路比较难走。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来时人少,走的是一条较为狭小但速度更快的山路,是从山中直接穿行过来的,当时姬未湫弃了马车,众人一并骑马走的,而如今人太多,又有囚车,山中小路显然不适合,要沿着山脚绕过去。
姬未湫吩咐道:“请高大人要仔细着些。”
姬未湫心中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太顺了,实在是太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关系,总觉得这里要出点什么事儿——曹知鱼知道的事情太多,为防他进京后透露出去更多,找个机会让他死在路上是最好的。
至今无人动手,实在是让他心生疑虑。
大概是跟姬溯待的久了,姬未湫也忍不住想得多了一些,他盯着旁边的山壁,心想这条路可是正好,弓箭手就躲在上方往下放冷箭,这接近直角的山壁士兵们想爬也得费点功夫,哪怕上去了人数也有限,哪怕上去了说不定人家早撤离了,还真的很难办。
哦对,这个时候不光要防来杀囚犯的,还要防止来劫他这个瑞王的,敌在暗他在明,天知道那狗日的逆王会不会选这个时候来掺一脚?趁乱嘛,趁机把他搞走,这机会都不试试简直不合理!
“周青。”姬未湫唤了一声,周青便策马前来,姬未湫扬了扬下巴指着山壁:“上面有着人去盯着吗?”
周青拱手道:“殿下放心,已经着了几个轻功好的上去盯着了。”
“那就好。”姬未湫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甚至生出一点怨气来——姬溯既然已经知道逆王在,为什么非要占那么个便宜图轻省想要一波带走,就不能先把逆王搞死吗?这样省得他日日担心受怕的。
这山路就不是如同当时姬未湫他们走了一个白日就到头了,绕山走,少说要两三日,姬未湫想着一直担惊受怕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于是很怕死的让眠鲤给自己的马车按了两个机关,又收拾出一些东西来随身放着。
匕首不光是左靴子里放一把,右靴子也放一把!大腿上再系个武装带,塞个轻薄的小刀,见上面还有空余,姬未湫还裁剪了丝绸,将丝绸沾满了药液,等着风干,再用油纸包了,叠成一个个轻薄的小方块,往武装带里塞。
眠鲤啼笑皆非:“您要是担心,奴给您收拾个小药盒出来不就好了吗?拿这些作甚?”
姬未湫挥了挥手:“你懂什么?要真有人来刺杀,我逃命都来不及,还带药盒?挂哪儿?挂哪儿都容易掉啊,还是这个好,往腿上一捆,就算最后没用上,你家王爷我难道还心疼这一点药?”
眠鲤笑得更欢了,心中却暗道他家殿下一辈子金尊玉贵,恐怕上次在运河上被刺杀把殿下给吓着了,否则这么多兵马护着,哪里会想到这个?
姬未湫又吩咐道:“眠鲤,把马车顶棚上嵌几块铁。”
眠鲤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殿下,咱们这顶棚本就是铁铸的。”
姬未湫:“……啊?”
“四壁也是如此。”眠鲤起身踮脚把蒙在外面的锦缎扯开了一角,又把棉絮木板拨开,露出最里面呈现菱形排布的铁架,别说,还挺密的,弓箭真要能落进来只能说撞大运了。
姬未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了一声:“……哦,原来如此。”
眠鲤看着他家王爷又悠悠哉哉地躺下了,不禁背过去轻笑,一边拿了一个有许多小格子的木盒出来,把一些常见药物塞了进去,因着考虑到山中多蛇虫鼠蚁,还额外塞了一包驱蛇虫的药粉在最底下,又想到姬未湫要的那个捆在腿上的带子,他在木盒旁边搭了两个锁扣,让它也能被捆在手臂或者腿上。
他看了一眼外面混在青玄卫里的影卫——也没见王爷跟人说话呀!没跟他们说话,哪里学来的这么狗狗祟祟的东西?
也就是他们平素会用这些能随身携带的小东西。
绕山而行的第二天,众人在一处水源旁边歇息,姬未湫吃了饭也没什么心情出去走路——那虫子真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长不到的!姬未湫方才亲眼看见一只至少有巴掌大的蚊子慢悠悠的飞走了,吓得他拉竹帘都来不及,生怕那玩意儿飞进来把他脑髓都吸干了。
随行的人太多,不少人都在下游处冲洗,姬未湫见着这么多人,实在是懒得也下去洗澡——天杀的,他三天没洗澡了!感觉人都要馊了!等出了山,下一个落脚地就是驿站,届时他一定要洗个大的!
所以那些白衣大侠到底是怎么保证自己餐风露宿还能一袭白衣清清爽爽的?他这个成天坐在马车里的都觉得头发油得能发光。
他摆弄了一下自己腿上的武装带,又把眠鲤给的药盒也捆了上去,有备无患嘛,大白天的兵强马壮他们也不好逃命,刺客大概率还是晚上动手,毕竟大部分人这个时间都在睡觉,应对不及时,他们成功率也高。
——都当刺客了,视力一般都不错,应该没有夜盲症。
夜色深沉,姬未湫在马车里已经睡着了,恍惚之间他好像梦见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意识朦胧之际,忽地听见一声极为不寻常的风声自马车旁呼啸而过,姬未湫霎时惊醒,他推醒了眠鲤,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指抵唇:“嘘……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眠鲤茫然的眼睛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低声道:“我下去看看?”
“不用。”姬未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上的机关,让眠鲤看情况把铁门放下来。这样一来刺客要劫走他,除非把整个马车都搬走。
还未等眠鲤有所动作,忽地外头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有人大喊道:“有刺客!”
整座营地骤然之间都亮了起来,几乎是所有人在这一刻急速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周青等人领着青玄卫已经护在姬未湫马车左右,扬声道:“王爷,有冷箭,请王爷莫要下车!”
眠鲤当即将铁门机关落下,以大锁将铁门闭合,钥匙他、周青、姬未湫各有一把。姬未湫维持着平静,实则心若擂鼓,他道:“哪里放来的?山上的人如何?”
周青持刀警惕地看着四周,寒声道:“恐怕是不好了,方才见信号一闪,再无动静。”
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武功又有多高,周青派上山至少有四人,居然只来得及放了一次信号?
姬未湫心中最坏的预想居然实现了——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弓箭手。山壁易守难攻,还占据制高点,只要这弓箭手眼神好准头好,和拿了一把狙有什么区别?
姬未湫道:“盯住曹知鱼。”
周青道:“是,殿下!”
姬未湫没有看见的是,早有十数持盾士兵围着囚车竖起了盾牌,泼水不入,饶是弓箭手再厉害,如何能射穿精铁盾牌?
动乱很快就过去了,姬未湫坐在马车里听见周青道:“殿下,人跑了……抓着了几个,也自尽了。”
姬未湫扯了扯嘴角:“山上的兄弟怎么样?”
周青道:“已经找到了尸身,皆是一刀毙命。”
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好生收敛,等出山到了驿站,着人先一步送回燕京,一应后续我瑞王府照管。”
周青声音中多了一点莫名的情绪,他躬身垂首道:“多谢殿下。”
姬未湫没有答话,他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远处的曹知鱼,见他好端端的,又见远处入土三寸的箭矢,道:“就委屈一下曹大人吧。”
周青一顿:“殿下请吩咐。”
姬未湫道:“将盾牌搭起来,将他围了。”
有这样厉害的弓箭手在,谁知道对方走没走?林子那么大,那人若是跟着,什么时候放个冷箭出来,谁还能在那一瞬间把箭矢拦下?
姬未湫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愣是想出来是哪里不对,他沉默了一会儿:“先按照这么办,还有……周青,护住本王。”
周青颔首应是,这才是他们最根本的任务,死一个曹知鱼能如何?大不了被圣上判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可若是瑞王殿下在这里出事,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别想活。
姬未湫在马车上坐着缓了缓神,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若是想杀曹知鱼,为什么方才不一道冷箭直接射杀对方?
……大概,可能,是他乌鸦嘴了。
他想:应该不是同一拨人。
第62章
姬未湫一手搭在膝上, 缓缓地说:“周统领,你说,他们有神射手, 为什么不直接射杀曹知鱼?”
周青怔忪了一瞬,随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垂首应道:“是, 属下这就安排!殿下请放心!”
姬未湫拿起了茶盏,周青又行了一礼就告退了。眠鲤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他颤颤巍巍地问道:“殿下, 是不是上回……?”
“你家王爷金贵。”姬未湫道:“什么臭鱼烂虾的都想来咬一口。”
姬未湫也在心里唉声叹气,只是不好表现在面上而已,逆王那王八蛋,有种直接去为难姬溯啊!对着他一个不掌权的王爷干什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逆王干的,但默认就是他干的吧!
毕竟地方上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杀他有什么好处?劫走他更是跟个烫手山芋一样。真觉得自己逃不出曹知鱼这案子, 与其劫走他威胁姬溯,还不如老老实实来投诚, 给他这个瑞王塞点贿赂,这样生还率还高一点。
经历了今晚的事情, 气氛明显变得紧张了起来, 姬未湫令眠鲤去查水源。这么大的队伍,硬碰硬是不太可能了, 目的又是把他这个瑞王捉回去,就不可能用什么山石滚落之类的计谋, 最方便的就是往水源里投毒了。
出门在外, 吃食都是自带的,这么大的队伍全靠打猎那别赶路了, 都是带好了粮草的,到了驿站后由驿站补充。而水源一般都是哪里有就在哪里补充,这年头又不怎么讲究喝热水,再者这荒郊野岭的都是天然无污染,水看起来都干净清甜得很。
农X山泉有点甜,懂?
所以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先从最容易投毒的水源查起,紧接着查粮草,姬未湫还强调了仔细查调料——姬未湫觉得最方便的不是往什么汤里下药,而是直接往掉料里加药,比如盐,做饭的时候哪道菜里不得加盐?就是烤肉也得撒点吧?
这年头精盐少,通常都是有粗有细还混着没滤干净的沙子,里头多点盐粉谁会注意?又不是御膳房,每天不定时抽查任意食材。
姬未湫想到这里,不禁一笑——他见过御膳房抽查食材的样子,那样子跟警察临检差不多了。
负责此事的大太监会带着禁卫们还有太医过来,哐得一脚就把御膳房大门踹开,让所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许动不许说话,双手离开案板,让太医们快速查验所有东西,上到食材下到砧板菜刀乃至任意一个帮厨的手指甲缝,查完了又快速离去。
当时他猫在御膳房的一个偏房里偷吃猪油渣,那玩意儿上不了皇后、太子的饭桌,偏偏那天他特别想吃,就换了小太监的衣服跑去御膳房了。等禁卫进来他都懵了,还当是姬溯知道了,满脑子都是他哥有必要吗?不就是溜出来偷吃一口吗?至于让禁卫来抓他吗?!
结果他还没开口,禁卫先问他的名字,态度很是冷硬,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不是姬溯派他们来的,于是随口报了个名字,禁卫拿着名单说没他这个人,二话不说就把他给拿下了,最后还是御膳房的掌事太监狂奔过来把他救下了,不然这乐子可就大了。
哦对,最后姬溯当然知道了,掌事公公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去告状,是忠心耿耿的禁卫统领,说是在御膳房抓了个不在名册上的小太监,掌事公公说是他新收的干儿子就放了。后来觉得掌事公公的神情太紧张,故而报上来,姬溯把人叫来一问,就把姬未湫这个‘干儿子’给供了出来。
姬溯当时的神情很微妙,尤其是知道他是去吃猪油渣的那神情更微妙了,仿佛在纳闷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错了,身为皇子的姬未湫怎么会跑到御膳房点了名要吃猪油渣。
姬未湫轻轻笑了笑,他当时以为是姬溯觉得他不应该知道有猪油渣这玩意儿,现在一想,当时姬溯应该是觉得他丢人——想吃猪油渣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想吃,那就吩咐下去让厨子去做,还自个儿偷溜去御膳房,甚至还穿了小太监的衣服,称是太监的干儿子,实在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丢人丢到姥姥家’是写实,不是描写,因为他后来去外家玩的时候,当时还健在的外祖母真叫侍女给他端了一盘猪油渣来,笑眯眯的说:‘听你母后说你爱吃这个,阿湫乖,张嘴尝尝外祖母家做的这个好不好吃。’。
后来嘛……外家没了,他、母后、姬溯数次死里逃生,最终姬溯登上帝位,一切尘埃落定。
姬未湫一手支颐,望着天上明月,在这一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燕京,回宫,见一见母后,见一见姬溯的冲动。
好想他们啊……这次来去匆匆的,也就那天为了引人瞩目特意去城里逛了逛,顺道买了点东西,肯定和贡品没法比,也不知道母后与皇兄看不看得上。
姬未湫注意到青玄卫里少了好几人,他马车周围的防卫却更周密了,听见营地里似有喧哗之声,姬未湫远远望去,恰见高勇举刀,雪锋如月,鲜血飒然而起,人头飞落而下。
高勇喝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怎么带出这么没卵的玩意儿来!居然敢下毒害自家兄弟!不忠不义的狗东西!都放亮了招子,给老子看着,敢对自家兄弟下手,就是这个下场!”
姬未湫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冲着他来的。他招了招手,一个青玄卫见状进到了车窗前,垂首道:“王爷请吩咐。”
姬未湫将白日里先来无事做的那一盒药绸递给了他:“发下去,一人两片,浸了玉露膏的,对外伤最好不过。”
青玄卫自然知道玉露膏是什么,眼中浮现了一抹错愕,姬未湫有些好奇地,面上却冷着:“还不谢恩?”
青玄卫连声道:“属下代兄弟们谢王爷赏赐!”
“退下吧。”姬未湫吩咐道,青玄卫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极快将匣子里那一个个油纸包奋发给众人,姬未湫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帘子——换作平时他就客气两句了,但现在不行。
哪怕是临时装出来的,但遇到这种随时会有人来刺杀的情况,他表现得尊卑分明远远比表现得亲和来得有用。目前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在下意识觉得亲和是他毫无威严、少不更事的一种表现,靠不住。反而是要表现得高高在上才更容易让人意识到他是一个尊贵无比的王爷,他们跟着他,护着他,生能升官发财,死能惠泽家人。
奇怪的思维,但姬未湫无法阻止,这种时候也只能随大流。
又在山路上走了一日,明日就可以彻底绕出群山到达驿站了,姬未湫想着应该会有人接应,心中难免松了一口气,等到了官道上应该就会太平了。他这么想着,总算是睡得着了。
他也觉得自己不太争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吃不好睡不着,毫无大将之风。
是夜,姬未湫骤然之间惊醒,他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倚在车壁上小憩的眠鲤,狂跳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又放松了下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只以为是自己惊醒,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才造成了心脏负担,他缓了缓,艰难地伸手推了推眠鲤。
眠鲤却没有立刻惊醒,姬未湫心下又紧张了起来,眠鲤怎么了?他低声喊了一声,声音却沙哑的可怜,眠鲤这才转醒,他霎时看向姬未湫,刚想过来看姬未湫怎么了,忽地脚下软了软,整个人伏在了地上,他抬头来看,道:“……药……”
姬未湫闭了闭眼睛,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见眠鲤艰难地从腰包里翻出了一粒丹药在舌下含服,又递了一粒给姬未湫,姬未湫学着他在舌下含服了——这样起效快。南朱医疗水平不行,做不出来那种吞下去一秒就能没事的丹药。
两人皆没有动,安安静静地等药效充分发作,姬未湫本来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含服了一会儿就有了些精神,至少思维是活络开了,也不知道是药丸子太苦给搞的,还是药效起作用了。
应该是蒙汗药?
他还来不及想这药到底是怎么下到他身上的,只有他和眠鲤中了,还是所有人都中了的时候,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姬未湫下意识睁开了一条缝隙,就见是周青。
姬未湫松了一口气,是周青还好。
周青明显是发现他醒了,他低声道:“殿下,此处危险,臣奉令将殿下提前送回。”
反而将车门又合拢了,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车子就被挪动了一番,像是在换马,紧接着马车就行驶了起来。
姬未湫神色越来越冷,他道:“周青。”
周青的声音透过车壁穿了进来,他似乎是在驾车,他道:“殿下,无须惊慌,您中了点迷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姬未湫手脚依旧无力,眠鲤一手握住了姬未湫的脚踝,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普通的蒙汗药,否则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恢复了。
姬未湫平缓地说:“本王不管皇兄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王如今是钦差,不得擅离,送本王回去。”
周青没有回答,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了车门上,若隐若现。姬未湫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姬溯的命令。
上一次姬溯用这种方式将他带回去,是怕在他外面胡闹,无视危险,不愿回去,况且又是刚刚出巡,距离回去的时间还长,这次呢?他本就是在回京路上,他有公务在身,又有总兵带着军士护送,同等条件下绝对比让几个青玄卫单枪匹马送他出山来得更安全。
高勇是不可能反的,况且他是武将,是总兵,领了护送姬未湫的差事后,姬未湫死,他加上他九族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姬溯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周青带他离开?
千算万算,没想到姬溯派给他的周青才是那个叛徒——姬溯知道吗?青玄卫中副统领是个叛徒,姬溯真的毫无所觉吗?假设姬溯知道,那么将周青派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姬未湫强行止住了这些念头,不要多想,没有什么可多想的——能在青玄卫里当副统领,必然受姬溯信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姬溯也不是神仙,要真有人心机深沉隐忍十数年,谁能看得出来?
姬未湫咬住了舌尖,神智越发清晰,他又拿了一颗解毒丹吃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中了什么毒,但解毒丹多少能应对一点,他示意眠鲤也吃,却见眠鲤已经昏了过去,他试图掰开眠鲤的嘴,却听周青道:“殿下,山路陡峭,还请殿下坐稳。”
警告他?
姬未湫反而起身走了过去,他道:“周青,你这样是死罪。”
一时间只有马车咯吱的声音在车内回响,许久周青才道:“殿下,属下不能违命。”
“违背圣命?”姬未湫道:“本王什么样的人品,你难道不了解?送本王回去,回宫后本王自然为你说情。”
“殿下,属下恕难从命。”周青道:“此事毕,属下愿以死谢罪。”
姬未湫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你现在就去死’,忍住了没有开口,忽地马车陡然转了个大弯,姬未湫差点椅飞起来,此刻马车却停了下来,周青开了门,他面如寒霜,见倚靠在车壁上的姬未湫,伸手将他抱了出来,往他口中塞了一粒药丸,转而背起他往山林深处跑去。
姬未湫目光冰冷,他此刻实在是很难对周青有任何好感,忍着不骂人都不能算是涵养,只能算是他怕死的缘故。也不知道被迫吞下的药是什么东西,姬未湫想到上次被下的成瘾性药物就气得要死。
山风扑面而来,方才吃下去的解毒丹还是有点效果的,姬未湫静静地等待着体力恢复,他肯定是打不过周青的,周青让他一只手都打不过,但是他肯定不能就这样任由周青把他送出去。
能拐他的,只有伪王,只有在伪王那里,他这个烫手山芋才是个金疙瘩——说是金疙瘩都太次了,应该说他就是块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那一块。
两人一时无言,周青轻功极好,几个起落就带他进了丛林深处,看他一路是在往上走,应该是打算翻过这座山,或者去来时的那条小道上,这样才好将他接走。
姬未湫想着靴子里的匕首,大腿上的刀片……如果这时候他取出刀片给周青喉咙上来一下成功率有多大?
姬未湫终究没有动手,成功率太低了,大概率会被周青打算手脚之类的,影响后续出逃——听周青方才说话,应当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这一点日后说不定也可以利用起来。
忽地,周青道:“殿下为何不动手?”
姬未湫脸色一变,不满地道:“你也配?”
“属下的匕首在腰间,殿下伸手就可以抽出来,臣五脏六腑异于常人,殿下往中间刺,断了脊柱,臣不死也残。”周青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来,很是平稳。
姬未湫突然好奇地问:“周统领,我记得你是孤儿。”
“是。”
“至今未娶。”
“是。”
姬未湫想了想道:“那你贪污受贿了?还是中美人计了?被抓住什么把柄,让你卖这个命?”
周青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就是美人计。”姬未湫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怪不得藏的好,恋爱脑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姬溯虽然严苛,但不是个吝啬的主,再者姬溯目前也算是圣明,整个南朱在他手上蒸蒸日上,除了感情真想不出来有什么能让周青背叛。
周青自知有愧,所以才告诉他,匕首在腰间,可以趁着现在杀了他,他不会反抗——或许是拿那个美人威胁了他,如果不这么做,那美人就会过的猪狗不如,随行之人中或许还有奸细盯着他,所以他只能这么做。
他要是成功把瑞王带出去了,但中途死了,甚至还算是有功,想来也怪不到那个美人头上。
“殿下素来聪慧过人。”周青平静地说:“属下唯有一死,方能两全。”
姬未湫从周青的腰间抽出了匕首:“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周青道:“会有人来追杀,殿下小心。”
话音方落,前方就隐隐约约出现了马蹄声,姬未湫尚未动手,周青手却一松,姬未湫霎时跌落,他毫不犹豫地抓住姬未湫的手往自己胸中一刺,微妙的阻力传来,滚烫的血喷在了姬未湫手上,周青深深地看了一眼姬未湫,道:“……走!”
姬未湫霎时脱了累赘的广袖外衫捆在了腰间,他这几日心绪不宁,早就不穿什么明黄暗红,要么穿暗绿,要么穿黑,融入林间丝毫不扎眼,姬未湫脑子还算是清楚,他两条腿,顺着路肯定是跑不过马的,进林子里大家都用腿跑,他还能有点优势。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姬未湫听见马蹄声顿时止住,有人隐隐约约骂了一句‘废物’后,就听到说:“搜!跑不远!”
姬未湫心若擂鼓,可在林间穿梭的脚步却放得更轻了,这些武功高强的人某种程度上就是bug,他们五官敏锐,他如果再往树林中狂奔,树叶摩挲之声十有八-九会被他们发现。
就算是山间,夜晚也很少有大型动物活动。
姬未湫喘了口气,忽地发现有一个脚步声距离他极近,他身形一顿,直接钻进了灌木丛中,隐在了里头屏住了呼吸,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有个人影急速而来,到了他附近,就见对方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他的踪迹。
那人还未离去,俯下-身查看地上的脚印。
姬未湫捏住了鼻子,希望那人赶紧走,不想那人缓缓朝着他的方向而来,一手拿着树枝在草木之间拨弄,终于他到了姬未湫身边,树枝探入了灌木丛中,所幸姬未湫躲得有点深,树枝拨开草木也没有看见他。
——冷静,冷静。
如果被发现了,他应该怎么办?哦,应该不用他怎么办,看这架势,发现他估计就是给他一手刀,打昏了他了事。
姬未湫强行收回了视线,或许看太久也会被人察觉出异样?毕竟人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就是可以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注视他。
那人终于走了,姬未湫憋气也憋到了极限,他缓缓张开了嘴唇,忍住没有立刻呼吸,而是让空气缓缓进入后,这才松开了喉关,几近无声的换气,他没有动。
直到姬未湫快觉得安全了,他正准备再逃,忽地心中一动,只见方才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注视着这一片地方。
姬未湫在心里破口大骂姬溯混不定,就不能关心关心属下的姻缘吗?!要是他早早安排属下结婚生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今日至于受这个罪吗?!不行,他要是有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管这事儿!
那人终于又走了,姬未湫在跑和继续留在这里犹豫了一瞬,就决定继续待着,这些人肯定是越追越远,如果实在是找不到就会折返,他现在往远处跑,和人撞了个正着怎么办?还不如就待在这里,等到天亮就好了——会有人来找他的。
现在这些黑衣人,不过是打了个时间差而已。
忽地,姬未湫只觉得衣领一紧,骤然之间他就被扯出了灌木丛,只见一个蒙面人在他身侧冷笑道:“耐心倒好!原来是藏在这里,险些叫你骗过去了!”
姬未湫下意识一侧脸,避开了对方:“本王自认藏得不错,如何发现本王的?”
对方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了姬未湫手上,方才周青自杀,血溅了姬未湫一手,衣袖上也染了半边殷红,蒙面人并未说话,抬手就要打昏姬未湫,姬未湫也在此时猛然一跺脚,靴底弹出一片刀片来,弹射入了蒙面人的小腿中。
蒙面人吃痛,低头看了一眼,一手却还紧紧地抓着姬未湫,眼中露出嘲弄之色——只是一片刀片罢了,就算将他扎个对穿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