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什么外人了,姬未湫来,又是这么多人的队伍,驿站早就收到消息,昨日起就清了场,扫撒干净,只等姬未湫来。
驿站也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但是有足够的草料干粮,驿站官员已经忙碌开了,招呼着小吏帮着外头煮饭喂马,送食送水。
姬未湫单独占了一间房,他右手依旧不太能动,但如今不是荒郊野地,不太妨碍日常活动。眠鲤请了随行的江太医来,江太医显然也是洗漱过了,换了一身青袍,显得风姿飘逸。
他进来行过礼,等看到姬未湫手臂上的木板后就怔了一下,道了一声‘失礼’后便拆了纱布,等看过那一团青紫后,很知情识趣没有问怎么伤的,只与姬未湫道:“殿下,一会儿疼了您就说。”
见姬未湫颔首,江太医两指并拢,沿着姬未湫手臂一寸寸按过去,姬未湫只觉得哪里都疼,与江太医一一说了,江太医按完了才说:“殿下无须担心,不过是淤血拥堵经脉,这才导致难以活动,臣施针后便可缓解,只是接下去的三月殿下要仔细些,若此处再受重击,易有损伤。”
姬未湫颔首,他倒是不怕针灸,眼见着细若牛毛的金针一寸寸下去,手臂上的巨痛顿时有了有效的缓解,只是手臂上鼓起了一个包。
姬未湫:“……?”
他看向江太医,江太医面不改色地拿着一枝较粗的银针出来,那玩意儿说是银针,不如说是三棱刺,专门扩大伤口放血用的。江太医捏着三棱刺在姬未湫手臂鼓包上一点,姬未湫还未察觉到痛,就见里面有暗红色的血飚射了出来。
姬未湫:“……”
随着血液飚射而出,鼓包也缓缓平了下去,手臂上的青紫顿时轻了不少,江太医又拍了拍姬未湫的胳膊,擦去了鲜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将金针一一拔除,递了一瓶药丸过来:“此药活血化瘀,殿下每日清晨和水吞服一粒即可。”
说罢,他便告辞,离开的时候姬未湫还听见他嘟哝:“师傅说了……瑞王殿下不喝药……”
姬未湫目瞪口呆,怒道:“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眠鲤忍着笑道:“好歹是汪老太医的徒弟,关照两句也是担心您。”
姬未湫讪讪地不说话,他下楼去转了一圈,正好停留在了曹知鱼的囚车前。
曹知鱼的囚车如他吩咐一般,用指厚的盾牌围了一圈,不说密不透风,但远处想放暗箭来一箭射死他是绝无可能的,姬未湫令人撤走了一块盾牌,进去一看,就见曹知鱼面前的车前摆着一盏灯,曹知鱼便端坐在囚车中,并不显得狼狈。
白烛落泪,一灯如豆。
曹知鱼睁开了双眼,见是姬未湫,道:“多谢殿下。”
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他也不绕弯子,直说了:“王相与你可有联系?”
第66章
庆喜公公上前扶住了姬溯, 见姬溯居然没有拒绝,搭在他的手臂上的手也承担了比远往更沉重的重量,庆喜公公忍不住劝道:“圣上, 龙体为重。这样日夜兼程,就是神仙下凡也吃不消呀圣上!”
姬溯面容有些苍白, 他不置一词, 乘上了御撵回了清宁殿,庆喜公公早已叫人请了太医来候着, 姬溯也未拒绝, 令太医来瞧了瞧,太医把完脉,似乎有些惊异,垂下头道:“圣上御体无大碍,许是近几日入冬, 阴阳紊乱, 五行气杂,稍后臣开上方子, 圣上用两日便无妨了。”
身为太医,哪里能看不出圣上是因何而不适?只是话不太能说太多, 反正药到病除就是了, 一天到晚张嘴就叭叭叭的显得自己医术精湛无所不知的也很容易写自己的遗书,这是他们家历代能平安退休荣养的不传之秘!
姬溯颔首, 太医再度躬身行礼后便告退,庆喜公公心疼道:“圣上, 您就躺下歇歇吧!”
姬溯应了一声, 缓缓闭上眼睛。
庆喜公公候了一会儿,见姬溯呼吸平稳, 这才退了出去,这时太医正在不远处候着,庆喜公公忙过去低声问道:“圣上那头……”
太医早已开好了药方,他将药方交给了庆喜公公,道:“无妨无妨,圣上年富力强,稍许操劳也无伤大雅,好好休养几日也就是了。”
庆喜公公松了一口气,随即道:“此事不可外传,太医知道轻重。”
太医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道他们这些太医当得真不容易!呐呐呐,你看,这还得被警告一番,就这就是不来警告他,他也不敢到处把圣上的情况到处说啊!也就院正能查一查脉案,否则其他人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当太医真累!
不过人要学会知足,想他父亲供职于太医院时,那会儿还是先帝在位,好家伙,三宫六院不是今天给这个谁下毒明天就是那个谁要装病装假孕,这不得可劲拉拢太医院?好几位太医那都是莫名其妙被宫妃牵连说没就没了!还是如今的这位好!只要闭嘴办事儿就成了!
太医想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公公放心。”
他心道只是不知道圣上做了这么,瞧着像是有四五日未曾阖眼,五脏不安,气脉亏损,亏得圣上底子一向是好,略作调养补一补元气就是,否则还真不好说。
庆喜公公这才送着太医走了,回去路上庆喜公公思量再三,终究是不打算将此事透露给太后。
前几日圣上收到小殿下的飞鸽传书后就准备要外出的模样,圣上轻易不出宫,原本只当是要去城外亲自去接一接小殿下,没想到五日前凌晨圣上陡然出宫,休朝五日,对外称是风寒,圣上身边只带了几个暗卫,具体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希望不是小殿下遇着了什么危险。
姬溯闭目躺着,身体疲累,他却毫无睡意,只不过是为了让身体休息,这才强行闭眼。
这次去,他不该去,却又该去。
他以往只是有些猜测,后来发现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被他养大的小孩儿如他一般多疑。
且他预料中的更要悲观许多,他似乎很尊敬他这个兄长,也很想亲近他,但却毫不吝啬地把他往最坏的方向推测。
那一日在山洞中,他以为姬未湫会与他闹脾气,没想到他不轻不重地揭了过去,还放软了语气与他说什么‘日后能不能告知他一二’,就知道小孩儿或许误会了什么。
他没有解释,也无须解释。
姬溯尾指微微动了动,毕竟他也不算是一个好兄长,防备他是应该的。
让小孩儿远离他,也是一件好事。
曹知鱼听完姬未湫的话,陡然抬头望来,随即平淡地说:“王爷是想让罪臣诬告王相爷?此事恐怕要叫王爷失望了,罪臣恕难从命。”
姬未湫坐在了囚车的车辕上,一腿曲起,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露出了一点嘲讽之色,他笑了起来,指了指盾牌:“你当这龟壳怎么就立在了你这里?”
“少与本王打机锋。”姬未湫嗤笑道:“曹知鱼,本王既然来这么问你,说明本王手中已有证据,只看你要不要这个机会了。”
曹知鱼平淡地说:“罪臣一心只想保全家人,诬告王相,罪臣家人定然生不如死。”
“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能活?”姬未湫坦然道:“你也是科举出身,应当熟知本朝律法。”
曹知鱼道:“这就要看王爷是否守信了。”
姬未湫反问道:“他们那等人做事,你比本王清楚,本王保你家人,却也只能保一次,若他们打算斩草除根,难道让本王天天守着你家人吗?”
他们的交易挺简单的,曹知鱼的罪名还够不上夷三族,但他父母妻小却是保不住了的,有他自己戴罪立功,再有姬未湫帮忙求情,大不了从斩立决变成流放或者发卖,大不了再叫人打点一番,不让他们死在路上就是了。
但再有其他就是不可能了,曹知鱼多大的脸,难道还要姬未湫把他家眷供起来,继续锦衣玉食的过?这怎么可能!
曹知鱼脸色发白,姬未湫则是嗤笑了一声:“左右你都是要死的,你吐得干净些,也算是为家眷做些保障,王相一倒,谁还在意他们手里有没有要命的证据?”
他也不等曹知鱼回应,起身就走,果然还未走几步,就听曹知鱼道:“罪臣愿意。”
曹知鱼见那少年王爷头也不回地道:“知道了。”
说罢,人已离去,那一片光芒又被厚重的盾牌所遮挡了。曹知鱼这才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只觉得人生历程果真奇妙,十日前他还是手握一方权柄的知府,如今已成了阶下囚。
只因遇见瑞王的缘故。
他很清楚,换了旁人来,断没有那等雷厉风行的手段,旁人害怕逾越,害怕得罪了他,断然不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他的府邸都犁了一遍。可他此时又暗自庆幸遇见的是瑞王。
这样年轻气盛不经世事的王爷,还有几分人气在。换了那些老狐狸来,嘴上答应他什么,背后该杀的就杀,谁会对一个注定要死的人重诺呢?冒着风险与圣上求情?一个功绩而已,犯不上拿他前程做赌。也如瑞王所说,他父母妻小是注定保全不了的。
但遇上的是瑞王,他头一回办差,自然急于立功,又深受圣眷,自然什么都敢答应,也敢张口为他的家眷求情!
【左右你都是要死的。】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是啊,他左右都是要死的,见瑞王那意思,圣上恐怕早有除去王相之心,他何不带着王相去?
小心了一辈子,左右逢源,伏低做小,如今死到临头,何必再小心!
姬未湫出了那龟壳,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高勇就站在外头,瞧脸色那叫一个五彩缤纷——他刚回去洗了个澡,就听说王爷到营地里晃荡去了,他生怕这位祖宗再闹什么失踪,赶忙跟了过来,哪想到那些护卫在祖宗身旁的皇宫禁卫也不阻拦,就让他近前了!
好家伙,他听了个仔细啊!
王相啊!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要他老命了!
姬未湫瞧见高勇一脸菜色,居然还有心情调侃了一句:“呦,高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叫江太医给高大人看一看?”
“臣不敢!”高勇行了个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他道:“王爷!我老高是个大老粗,啥也不懂,您看,咱们距离京城还有七八日的路程,接下来都是官道,咱们要不要加快行程?”
姬未湫道:“不必。”
高勇苦着脸说:“王爷,如今有王八羔子天天盯着曹知鱼那瘪三,您就苦两天,咱们全速行军,至多四天就能到京城!这也安心不是?”
姬未湫倒是从容,他笑道:“高大人慌什么,大人勇武过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而且应该不会再有刺客了。
不会有人真以为他昨日去况州就为了去客栈洗个澡睡个觉的吧?驿站没有客房?还是没有热水?他这个王爷要来,就是没有,原地造也给造一间出来啊!
他去况州,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鱼上钩,没想到把刘御史他家给钓上来了。刘家态度很是诚恳,又是表忠心,又是送证据。可越是诚恳,就显得所求越大!
他们所求的东西也很简单,他们谋划的是刘御史的前程、他们况州刘氏的前程。
刘家显然与王相的那个‘王’有仇,这个仇也许是真的血海深仇,亦或者是王家挡着刘家的路的仇。王家掌握的资源太多、太大,无形间自然挤压了别家的资源,想要再往上一步,王家就是拦路虎。
毕竟算上姬未湫,一共有四位阁老。姬未湫是皇亲,无可替代,这不必说了。顾相出身寒门,又是圣上亲信,有从龙之功,只要顾相不与圣上离心,他这位置也动不了。
刘相出身清流,打定了主意是要在这个位置当到死的,行为做事都极其小心,半点不出格,极重清名,圣上立着他,就是为天下学生表率。哪怕他下马,圣上也只会挑选下一个清流出身的入阁,而不是选况州刘氏这世家。
唯有王相,王相出身世家,只有他下马,况州刘氏才有机会!
大家的赛道都很清楚。
故而昨日刘家又是送来了刺客的人头,又是送来了王相的罪证,他们要让这件事成型,就算不能当即把王相拉下马,也要重创王相——这些都需要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让他这个瑞王爷带着证据平安返京,这样才能开启下一步的调查!
至于刘家日后如何,姬未湫就懒得想了,他只管拿证据,然后剩下的让姬溯头疼去吧!他管这么多干什么,他又不当皇帝!他想总归是那一套,干得好就继续干,干不好就等着当下一个王家呗!
姬未湫思及此处,露出点好戏的神色来,高勇却以为这‘好戏’是指看他的好戏,当即脸色又五彩缤纷起来,好不精彩。
高勇已经觉得自己人头不保了!
他好想回淮南,回自己的城郊大营,他再也不要跟着瑞王了!谁知道哪天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他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啊!
姬未湫摆了摆手,一副老大爷遛弯儿的模样回驿站去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平风浪静的,原因无他,况州那头知县带着驻守军在官道旁等候,一路将姬未湫这一行送到了况州地界线才停,过了地界线,就是临州,临州知县也带着人马在这里候着,一路恭恭敬敬地将姬未湫送出地界线。
这事儿做的光明正大,守军不出自己的地界,只说是拜见瑞王爷,顺道护送一程,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姬未湫本来也想这么干,只不过他想到刘氏,就等了一等,没想到对方还真是送佛送上西,一路都替他安排好了。
这些世家一个个的,手眼通天呐。
怨不得姬溯总是想着要搞掉几个爽爽,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燕京就在眼前了。
姬未湫觉得有些奇怪,照道理说,姬溯点了头应了他,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安全把曹知鱼送回京,他还以为接下来一路又是刺杀又是下毒呢,怎么现在感觉太太平平的,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刘氏应该也没厉害到这个地步吧?毕竟谁家没几个死士?谁家没几个忠心耿耿的内应?他们就算帮忙,应该也是主要在关系上使力气吧?真有那本事在他眼皮底下把这大队里的内应全杀了,那他们竞争什么阁老,不如直接竞争当皇帝,否则也太亏了!
亏得他还特意嘱咐了眠鲤一日两顿给曹家吃的饭菜验毒,结果屁事都没有。
遇事不决找外援。
姬未湫当即把刘御史叫了过来,他再不了解别人,那也该了解自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让刘御史这聪明脑瓜来带他飞。
因着每到一地,都有当地守备军与知县接应,整个队伍都显得轻松了不少,刘御史今日穿一身青袍,青色本贱,奈何他那一身袍子如流水一般,又恍若雨过天青,干净清透,人又长得斯文俊美,一举一动皆显出高洁之色,实在是令人倾慕。
哪怕是姬未湫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漂亮男人谁不喜欢?多看两眼又不犯法!
他有时候还多看姬溯两眼呢,搁现在直视天颜这真犯法,姬溯也没说把他拖出去砍了呢!
刘御史显得坦然自若,他含笑看着姬未湫,与姬未湫的视线对上后,他才风度翩然的行了个礼:“臣刘毓拜见王爷,不知王爷招下官前来,可有要事?”
姬未湫不是什么很讲礼数的人,不过他直接说免礼对方也会把礼行完,因为刘御史他讲礼数。这一套流程走完,姬未湫赐了座,这才道:“刘大人素来机敏。”
刘御史道:“臣不敢受。”
姬未湫一手支颐,姿态很是随意:“本王以为,那日刺杀不成,总要再来,不想这几日风平浪静,刘大人可为本王解惑?”
“自是王爷高瞻远瞩,治下有方之功。”
姬未湫一哂:“本王若想听阿谀奉承,外头有的是人,何必请刘大人来?”
刘御史微微一笑,垂首恭敬地道:“恕臣直言,历来钦差巡察,凡有人犯,刺杀一事,屡见不鲜。”
姬未湫没说话,等着后续,刘御史接着道:“臣腆为御史,也曾查阅前朝文卷,其中,前朝元文帝在位十八年,共派钦差二十次,其中九次乃人赃俱获,押解犯官回京受审,九次中,共有七次出现刺杀一事。”
“七次中,又有两次犯官当即受刺身亡,而最终只有二人活着至京城。”刘御史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其余三人,皆是病重而亡。”
姬未湫也不是傻的,病重而亡,怎么病重而亡?自己给自己吓死的?犯官在当地又不受刑,钦差抓了人第一时间不是拷打用刑让对方吐出更多来,而是这个人证据确凿了,第一时间先押送回去再说。
钦差也不也是傻的,姬溯这里要求姬未湫把人好端端的带回去,人家元文帝难道不要求?这本就是默认的事情,钦差押解犯官让人死在半道上,就是钦差失职,不光无功,还要受罚,至于罚多重主要看皇帝的态度。
刘御史的眼睛黑白分明,他见姬未湫若有所思,就知道他明白了:“王爷,说是病重,实则为自杀。故而臣称王爷高瞻远瞩,治下有方,句句实言,绝无阿谀奉承之意。”
言下之意,千防万防,自杀难防。
姬未湫让高勇护送这一招本就是妙,刺客既然是刺客,注定了人数不会多,再高的武艺也很难在几百精兵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大大增加了安全性,如今已出山道,弓箭手失去了制高点,就算有百步穿杨之辈……可如今在平原上,若生人入百步,还能不被发现?
再者,姬未湫让人用盾牌将人给套成了个王八壳,有弓箭手也无济于事。
难就难在防止对方自杀。
刘御史眼中笑意几乎成实质,他只觉得这一步他赌对了。也不知道瑞王与曹知鱼说了什么,他去看过了,曹知鱼好端端的,半点要自杀的意思都没有。
当今圣明烛照,南朱已有盛世之兆,若再能休养生息五年十年,便是盛世。偏偏有人不安分,只想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太平昌盛,若是取而代之,他们刘氏还算是能看得起对方几分,然而只想与胡虏分封而治,实在是令人不齿。
话又说回来,皇权与世家本就相争,他们刘氏若投效圣上,日后难免要被制约几分,毕竟当今圣上不缺世家可用,想要投效圣上,注定是要割肉饲鹰的。
可瑞王却不同,瑞王虽入内阁,却无实权,十八岁的少年郎,再是安分,再无争权夺利之心,也该有向兄长、母亲证明自己的冲劲。
想瑞王如今正是求贤若渴之际,他们刘家正可借此风搭上瑞王这艘船,再借瑞王之势再壮大几分,日后瑞王若能一帆风顺,他们刘家自然乘风直上,若瑞王日后遭圣上厌弃,必是他们刘氏大势已成,瑞王如何,与他们干系不大。
也不知道这位少年王爷明不明白这一点。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呢?他们刘氏走的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瑞王不想借,也已经承了他们的情,这艘船上也好,不上也好,他们总能顺风搭着一程。
姬未湫:“……”
姬未湫不得不承认,说话确实是一门艺术。
他确实有被爽到。
怪不得上位者都爱佞臣,尤其是有能力的佞臣,说话又好听,办事又妥当,只不过想从中捞点好处罢了,这又有什么呢?
比如眠鲤嘴甜,醒波平时不来他面前凑热闹,他用眠鲤用得多,也愿意多给眠鲤点银子啊!——实际上醒波才是用得最多的,毕竟整个瑞王府都靠他在打点,可怜见的,正因为他管着财权,一分一厘都不能多拿,毕竟他这边的账册不光有时候姬未湫要查,太后有时候也会叫人来帮着查一查。
回去后多赏赐些醒波吧!
姬未湫看着刘御史这么想着,也不知道刘御史知道了后会不会吐血。
姬未湫不禁笑了起来:“只知道刘大人是御史,不知道原来刘大人这般会说话。”
刘御史也是滴水不漏:“殿下谬赞了,臣乃言臣。”
御史就是言臣,没啥实权,每天靠参其他大臣攒KPI,嘴皮子自然要利索一点。
姬未湫看向了窗外,见月色寂寥,忽地没了谈兴,道:“那就请刘御史仔细着吧……退下吧。”
刘御史不以为意,当即告退,脚下木屐落地有声,青袍随风翻飞,好一番洒然之态。姬未湫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姬溯。
恕他直言,他想到姬溯只有五个字——想到就来气!
要不是姬溯是皇帝,要不是知道姬溯这性子这辈子恐怕改不了,要不是想到有十几年的情分,要不是考虑到老母亲,他当时就豁出去了——不就是一条命吗?拿走吧!他不要了!
可就是考虑太多,所以才说不出口。
姬未湫心中后悔,前几日他到底都在冲动什么,为何又有不忿,说着要帮姬溯,如今又给自己揽了个大麻烦。
日后还不知道如何……
罢了,兄弟一场。
第67章
姬未湫回京的时候, 体验了一把万人空巷级别的欢迎,那场面比三年一度的状元游街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状元游街人人是争看状元抢喜钱拿好彩头, 搁姬未湫这里那是鸡蛋烂菜叶子臭鱼烂虾——也就是不往他身上扔而已。
“狗官——!”
“狗官不得好死——!”
“啊呸——!”
姬未湫很随意地走在前头,他那模样跟他往常出来逛大街也差不了多少, 连官服都没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世家少爷。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叫骂声换成夸他的话,这样一来才显得应景不是?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办差还成功回来, 怎么都没有人夸夸他!
正在此时, 一个壮汉陡然指着他大骂了一声:“我-日你个龟孙板儿!”
姬未湫:“……?!”
对方带着口音,他听见的是:我日-你哥龟孙板儿!
——牛逼!
姬未湫不禁看去,那壮汉浑然未知,手一歪,指向了姬未湫身后的囚车, 大声道:“狗官!”
姬未湫收回了目光, 他怀疑对方是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他其实昨天半夜就能入京, 但他懒,大半夜的不睡觉, 跑过来又要招呼人开城门, 行军的声音又不算低,这不扰民?况且哪个好人家大半夜的带百来壮汉入城的啊?就算没有宵禁那也不带这么玩的啊!
他还要命, 于是美美一觉睡到早上九点,一整个队伍都等着他睡醒——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就等他点头了。
越是近燕京, 姬未湫就越是懒散,毕竟到了自己地盘, 真要再出事,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问姬溯啊!他怎么管的,京城都管不好!废物点心退位得了!——姬未湫也就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爽爽算了,当面他是不敢说的。
高勇以及他的精兵是无法入京城的,他送姬未湫回来可以,但不能一起入城,姬未湫昨夜住的就是城郊大营,今天就把高勇留在那边了,等他回宫交了差事,姬溯下了御旨,高勇才能入京拜见。
如今时节,已经有了些寒意,姬未湫被冷风一吹,又被披风一捂,很想打个呵欠,奈何坐在马上,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真要打个呵欠明天他就等着被御史参吧,说不定还是吴大人亲自参他有失皇家威仪!
他本来是想坐马车的,但除非他死半道上了,或者病得爬不起来了,否则是没那个坐马车的福分的。
他在披风下掐了自己一把,试图保持着清醒。吴、刘两位御史策马跟在他身后,吴御史昨日已经将今日流程说过一遍了,如今见姬未湫一派五陵少年模样,忍不住策马上前,低声道:“王爷,一会儿您将犯官押入天牢后与我等进宫见驾。”
忽有风来,姬未湫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随即有些百无赖聊地说:“咱们能走快点吗?”
按照这个速度走到天牢,少说半个时辰,入宫刚好错过午膳时间,他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还想混顿好饭吃呢。错过了姬溯的御膳,就只能吃御膳房补上的午膳了,那肯定不如姬溯的御膳好吃。
姬未湫都有些想念起住在清宁殿的日子里了,虽然姬溯管着他,但是那饭菜是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就混在姬溯的份例里点菜,吃得嘎嘎好。
倒不是说他自己点御膳房就不给他上了,但有些东西古代保存条件有限,每个人能得到的数量就这么点。
比如说一盘葡萄,搁现代一年四季都有得吃,但搁这年头一年送到燕京就这么点儿,姬未湫自己个儿的份例吃完了就是吃完了,这一年就真没了,还想要吃就得问姬溯和太后讨了。你说他能为一盘葡萄特意跑进宫来求?那也太丢人了!但混在姬溯那儿,他吃就吃呗,也不存在说还得特意给姬溯打个报告问问他能不能吃点葡萄。
搁亲哥家里吃盘水果还得特意说一声吗?
吴御史瞧着周围百姓群情激愤的模样,也觉得心下有些不安,当即点头,随着命令一层层下达,围着道路的百姓再度被官兵往两侧推着让开,姬未湫一夹马腹,引着队伍加快了速度,往天牢赶去。
天牢就在大理寺里头,大理寺卿早就带着官吏在门外等候,见姬未湫一行人到来,皆垂首行礼:“臣等拜见瑞王爷。”
姬未湫跟他熟啊!——他家金孙被姬未湫打断过手!那孙子年纪轻轻,却是什么花的都玩得来,上回见了他就出言调戏,还要上手,姬未湫根本不惯着他,打就打了,不想双方打出火气来了,一个侍卫出手重了点把那孙子的手给扳断了。
这老家伙精明,知道去姬溯面前告状是他自家理亏,转而就去宗亲王面前哭诉,宗亲王想着当个和事佬,把姬未湫请来,结果三两句话问清楚了,转头让人把这老家伙给打出了门,把这老家伙打得鼻青眼肿还啐了他一口。
这梁子结得挺大的,但姬未湫压根不怂。
姬未湫笑吟吟地道:“何大人,犯官已经押到,名册在此,核对无误后收入天牢,本王还要进宫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