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自然满口答应。
福利院占地面积不小,即便是义工宿舍也十分宽敞,沈祀随便找了个床铺坐下,用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士力架。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他们进入福利院后就粒米未沾。别说苏七月饿,沈祀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士力架甜得齁人,味道一般,和老管家做的脆皮乳鸽没法比,不过热量很高,最适合现在这种时候补充能量。
咕噜噜,咕噜噜。
肚子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沈祀抬起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手里的士力架。
“你们没带吃的?”沈祀疑惑。
叶菲菲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以为最多待一天,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当天肯定能回去,所以就……”
苏七月也挠挠头:“我和老板的干粮在车上。”
萨德回来后就把福利院的大门锁了,这时候让他去问院长拿钥匙,胖助理宁可饿死。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沈祀一个人有吃的。
沈祀把士力架全拿了出来,还剩下四条,他先给了纪浮光一条,然后是张风开,再接下去是苏七月……
叶菲菲和温良同时望向最后一条士力架。
女生的脸腾一下红了,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社长,在她印象中温良随和大方,放在以往绝不会跟自己抢,然而今天……
男生紧紧盯着面前的士力架,眼底闪着叶菲菲看不懂的光。怎么说,这种眼神就像久候的猎手终于等到猎物,蠢蠢欲动,又竭力克制,莫名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她正准备说不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沈祀手里挖走剩下的那条士力架:“最后一条给女士。”
叶菲菲愣住,温良垂下眼眸。
纪浮光掩唇轻咳,“我不吃,这条给温同学吧。”
男生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笑着接过:“那就谢谢纪总了。”
纪浮光淡淡道:“不客气。”
所有人都开始吃东西,纪浮光安静坐在床上,指尖滑动手机屏幕,片刻后,一道身影蹭了过来。
“饿不饿?”沈祀小声问。
纪浮光摇头:“还行,我一向吃得不多。”
“吃得不多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青年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小半条士力架,“我掰下来的,很干净。”
纪浮光看了他一眼,把士力架放进嘴里,轻声说:“我不嫌你脏。”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目光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好奇:“这是什么?”
“萨德福利院的院史,我来之前从网上下载的。”纪浮光把手机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两个人头挨着头。
根据资料,创始人老萨德年轻的时候非常善于经商,短短几十年时间就积累了大量财富。六十岁的时候开办了福利院,据说是为了回馈社会。而他们见到的罗·萨德是第四代院长,老萨德的曾孙,今年二十九岁,至今未婚。
“萨德家族还有别的产业吗?”沈祀问。
纪浮光点开另一份文件:“这是公司里的技术组找到的。”
“技术组?”沈祀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纪总轻咳一声:“用了一点点手段。”
沈医生了然。
新资料的内容比院史要丰富得多,一共有二十三页,详细讲了老萨德的发家历程。
沈祀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心越拧越紧。主要那老小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过人贩子,卖过大烟,也做过军火生意,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法制尚不健全的情况下,老萨德靠这些烂行当迅速积累资本,再投资实体,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企业家。
“有人说他早年干多了坏事怕遭报应,所以才想到开办儿童福利院,目的就是为了洗去自身罪孽。”纪浮光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上百年过去,时移世易,如今的沪城也不再是那个洋人说了算的租界地,萨德的工厂因为经营不善相继倒闭,到了罗·萨德这一代,名下就只剩这个福利院和几家近郊的商铺,境遇大不如前。
沈祀疑惑:“据我所知,像这样的私立福利院是无法享受国家补贴的,纯靠投资人自己出钱供养,萨德为什么还要坚持办下去?嘶,难道是因为爱?”
纪浮光:……
两人又把资料反复浏览了几遍,沈祀盯着屏幕上的老萨德照片,忽然说:“纪老师,你觉不觉得罗·萨德和老萨德年轻的时候很像?”
一样的鹰钩鼻,灰眼珠和薄嘴唇。
“确实像。”纪浮光表示赞同。
其实不止罗·萨德,包括另外两任院长,玛丽·萨德,阿贝尔·萨德与老萨德长得也非常相像。不过几人间本就存在血缘关系,鼻子眼睛嘴唇这些器官受遗传的影响又比较大,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看完资料,关了手机,没了那点屏幕光,周遭一下子暗下来,纪浮光轻声问:“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总不可能真留在福利院里做义工吧,还有那条诡异的灰线……
青年骨肉匀停的手指忽然勾住他的肩膀,温热的吐息扑在耳廓上,纪浮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浑身肌肉也下意识绷紧了。
“纪老师,告诉你一件事。”沈祀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的眼睛里没有出现灰线。”
纪浮光微微意外。
沈祀从他身边退开,极轻极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的,在发现所有人都长出了灰线以后,沈医生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过自己的眼睛,但里面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什么也没有。
如果灰线是细菌病毒,为什么自己没染上?
如果没染上是因为个体差异,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电梯变棺材的幻觉?
以及,那真的是幻觉吗?
青年双手撑着床沿,脑袋低垂。哪怕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纪浮光也能感受到他的矛盾与茫然。
他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先睡吧,说不定等明早起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其他人吃完士力架已经睡着了,苏七月还欢快地打起了呼噜,这一天又是做游戏又是爆炸又是饿肚子,众人早已精疲力竭。
沈祀和他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不一会儿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福利院里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不论阳光还是月光透不进来丝毫,一道比夜更黑的影子在地砖上像蛇一样游走,几秒钟后来到纪浮光的床前,眨眼又消失不见。
苍穹似血,大地龟裂,无边无际的火海把这方空间炙烤得宛如一尊巨大的熔炉。
要不是有浓郁的阴气包裹着,影子进来的那一刻恐怕就被烧成了灰。
“三爷,你在哪儿啊三爷?”影子一边跳着脚一边大声呼唤。
“闭嘴蠢货!你是想把他吵醒吗?”被称为三爷的男人鬼魅般靠近。他浑身包裹在宽大的黑斗篷里,让人看不清形貌。
影子鬼嗫嚅地为自己辩解:“我,我就是有点害怕。”
黑斗篷没说话,他也意识到了不对,梦是现实的投射,即便毫无逻辑,也该跟日常接触的事物沾点边,所以在入纪浮光的梦之前,黑斗篷以为自己会看到写字楼或者会议室,哪怕看到沈祀都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好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天是假的,地是假的,火也是假……嗯?
一粒火星子迸上斗篷的下摆,很快烧了一个指头大的窟窿。
灼热的气浪自身后升腾而起,黑斗篷下意识扭头,比十层楼还高的红色巨浪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涌而来。
影子鬼尖叫着拔腿就跑,黑斗篷脸色微变,抬起手,露出手背上血一般殷红的莲花纹身。他做了个扭转的动作,浪头霎时像被无形的高墙阻挡住,无法前进。
黑斗篷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他干预梦的能力还在。然而没等他把这口气彻底喘匀,巨浪突破高墙再次扑来。
黑斗篷低低咒骂一句,开始撒丫子狂奔。
影子鬼欲哭无泪:“三爷,要不咱出去算了。”
黑斗篷:“闭嘴!”
沈祀太警惕了,那次入梦没能成功将对方带走,之后不论他怎么引诱,都无法再拿到媒介。于是黑斗篷改变了策略,打算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可惜沈祀虽然看上去好脾气,实际却和谁都不亲近,唯二接触比较密切的一个是张风开。但张风开是仁爱医院的医生,那鬼地方他不想再去第二次。
所以黑斗篷将主意打到了纪浮光身上,更何况通过梦境操控一个普通人,远比天师要容易得多。
当然这是在进入纪浮光的梦之前,现在黑斗篷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被烤的,还是扇的。
黑斗篷边跑边四处搜寻着什么,他不信纪浮光的梦里全是火,一个活物也没有。
身后火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将他们包饺子,影子鬼吓得腿都软了。像它们这样的阴邪之物,最怕的便是火,这个梦对纪浮光而言怎么样不知道,但在影子鬼这里,它绝对是个噩梦!
终于巨浪狠狠砸下,黑斗篷咬牙用指甲划破掌心,霎时阴气如墨般溢散开来,中和了大部分火焰,但仍有一些落到了身上,影子鬼被烧得滋哇乱叫,黑斗篷的斗篷也成了一块破布。
空间毫无预兆地震颤,并且越演越烈,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台出了故障的电梯。
“该死!”黑斗篷捂着手掌,眼中满是怒意。
天空坠落,地面塌陷,影子鬼惊恐的尖叫声中,他们不断下坠,最后结结实实摔在一片沙地上。
离开了滔天的火海,影子鬼感动得差点哭出声,然而震颤并未停止,黑斗篷盯着地面上不断跳动的细沙,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刷地跳起来,对影子鬼大吼一声:“跑!”
影子鬼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闻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它抬起头,才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自己快速逼近。
“三,三爷!这是什么东西?”影子鬼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那东西太大了,大到无法看清它的全貌,黑斗篷疲于奔命,顾不上回答影子鬼。
空间里见不到太阳,巨物却在沙地上投下硕大的阴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时刻粘着他们,黑斗篷气急败坏,那个纪浮光究竟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梦境!
影子鬼跑得很快,然而巨物比它更快。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影子鬼被辗得四分五裂,魂魄碎片七零八落的掉到地上,和那些雪白的细沙融为一体。
目睹这一幕的黑斗篷瞳孔骤缩。
石磨地狱。
火海,石磨……
黑斗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妈谁说的病弱普通人?这分明就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老怪物!
狠狠心指甲再次划破手掌,阴气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试图撕裂梦境,强制退出。
然而就在这时,空间又开始崩塌,迎接他的是无数柄闪着锋锐寒芒的利刃。
刀山,油锅,蒸笼,铜柱……
这一夜,对黑斗篷而言格外漫长。
“纪老师,纪老师!”纪浮光在青年的呼唤声中睁开眼。
沈祀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我刚才叫你一直没反应。”
纪浮光坐起来,轻咳:“做了一个梦……怎么了?”
沈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仔细听。
啪嗒啪嗒,细碎的脚步时远时近。
纪浮光挑眉:“走廊上有人,出去看看?”
沈祀点点头:“我去叫醒其他人。”
听说要离开义工宿舍,苏七月连连摆手:“那个萨德院长不是让咱们晚上别瞎逛吗?”
纪浮光皱眉:“他给你发工资了?”
苏七月懵逼:“没有啊。”
纪浮光:“没有你那么听他的话?”
苏七月讪讪:“……这不是怕出意外吗?”
沈祀纳闷:“待在宿舍里就没意外了?”
说完,他指了指胖助理的眼睛。
苏七月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把这茬忘了,只要灰线还在,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安全。
几人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来到黑黢黢的楼道口,脚步声正是从消防门后传来的。
“那边是孩子们的宿舍。”叶菲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这门被锁上了,钥匙在萨德院长手里……”
话音未落,就见沈祀从书包里掏出一枚回形针,对着锁眼捣鼓了几下,咔嗒——
叶菲菲:?
沈医生淡定推门:“技多不压身。”
消防门后一片安静,原先的脚步声消失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尽的黑。
叶菲菲害怕地往温良身边靠,却发现对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忍不住关心道:“社长,你没事吧?”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望过来,温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没睡好。”
“要不温同学先回宿舍休息?”纪浮光提议。
温良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谢谢纪总关心,不过不用了。”
纪浮光实话实说:“倒也不是关心,就是怕你拖我们后腿。”
温良:……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孩子们的宿舍外面,电筒光柱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小窗照进去,霎时一张比温良还要青白几分的鬼脸映入众人眼帘。
“卧槽!”苏七月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祀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认出眼前因为挤压而变形的人脸是谁。
小男孩吓完人立刻缩了回去,沈祀追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经过一排排高低床,瞥见上面空空荡荡。
孩子们的宿舍里没有孩子。
“何缘!”沈祀唤了一声。
室内光线昏暗,给追踪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男孩却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游鱼般从后门滑了出去。
“嘻嘻,嘻嘻,你躲在哪里,看看你躲在哪里;柜子的上面躲着一只猫;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兔,看看你躲在哪里……”
稚嫩熟悉的童谣在黑黢黢的走廊上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沈祀心无旁骛地跟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段距离,前路依旧是黑的。
沈祀分不清自己在往哪儿走,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来时的楼道口。
一圈一圈又一圈,原本短短十几级阶梯,此时却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作为指向标的童谣和脚步声戛然而止。
“何缘!”沈祀呼唤男孩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摸索着继续向前,脚下不再是绵延的阶梯,成了平整的青石板路。他似乎走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听不懂的低语从幽暗的深处传来。
沈祀放轻了脚步,渐渐的,小巷越来越开阔,尽头隐隐有火光闪动,他关掉电筒走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青年有片刻的失语。
福利院地下几乎完全被掏空了,四周裸露的石壁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画满诡异的符号。这些符号头尾相接,似锁链又似血管,连接着中央处高高矗立的祭坛。
祭坛上供奉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先祖抑或神佛,而是一尊古怪的雕像。
寺庙里的神像大都要么慈眉善目,要么金刚怒目,而眼前的这一尊却浑身光滑,扁平的脸上空白一片,连五官也没有,只隐约能看出眼耳口鼻的轮廓。
更诡异的是祭坛前方点着两根沈祀在厨房冰柜里看到的那种白蜡烛,呛鼻的腥臭味随着蜡油的燃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沈祀没在这里见到何缘,却见到了另一个熟人——罗·萨德。
年轻的院长不复先前的矜贵体面,整个人趴在祭坛边上,对着神像虔诚跪拜,嘴里一连串叽里咕噜。
沈祀不懂西语,用口型问身后的纪浮光:“他在说什么?”
纪老师没让他失望:“祈求神明的庇佑,让萨德家族再现往日荣光,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愿意再供奉六个祭品。”
沈医生诧异:“我以前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上帝不长这样啊。”
张风开摇头:“我虽然是正一道弟子,对西方诸神也有所了解,印象中并没有哪一位是以活人为供奉的。这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而是一尊邪神。”
“他刚才说六个祭品?”苏七月浑身一哆嗦,“我们正好六个人……”
这时一道浑浊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罗·萨德的祈求:“贪婪的灵魂永远不知满足。萨德,还不明白吗?福利院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口中的祭品也非归你所有。”
“神像说话了!”叶菲菲惊恐地捂住嘴。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罗·萨德同样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只要给出供奉就可以满足愿望的神明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大人,神明大人,您,您不能这样对待您忠实的信徒!”罗·萨德不甘地伸出双臂,接下去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了。
年轻的院长仿佛脱了水的蔬菜,从指尖开始皮肤一点点变得干瘪皱巴,短短几秒内二十多岁的健壮青年成了一个耄耋老者。
不过这名老者却表现出了和他外貌完全不符的敏捷性,萨德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转身就逃,然后他看见了躲在小巷口的六人。
萨德又惊又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反应极快,谄媚地对神像说:“神明大人,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祭品,求求您别吃我,吃他们,吃他们吧!”
神像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光溜溜的躯干上捏橡皮泥似的长出一只大手,朝沈祀几人抓来。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张风开甩出几张镇鬼符,黄色的符纸利箭般射向大手,后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
“快走!”娃娃脸天师边丢符箓,边掩护众人撤退。
然而镇鬼符只挡住了大手一秒,神像却仿佛被祭品的反抗激怒了。躯干上分裂出无数条青白的手臂,一窝蜂似的挤上来,几乎瞬间就将小巷撑爆了。大块的岩石扑簌簌从头顶坠落,扬起厚厚的尘土。
“不好,这里要塌了!”张风开拍出防护符,一行人沿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原本漫长的阶梯又缩短到了两层楼的高度,他们很快返回地面,成百上千条手臂也一起冲了出来。
苏七月直奔大门,到了跟前才想起来门被罗·萨德锁了。
“操!”胖助理破口大骂,赶紧呼唤沈祀,“沈医生!”
不用他提醒,沈祀已经拿出回形针准备开锁。然而手臂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下一秒惨白的指尖触上青年的后脖颈,冰凉的感觉立即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好香,好香,好香……一群人里面,这个最香了……
听不见的声音在手臂间迅速传播,霎时所有手臂放弃追逐其他人,浪潮般涌向沈祀。
“沈哥!”张风开目眦欲裂。
“沈医生!”苏七月人都傻了。
叶菲菲吓得不敢看。
纪浮光眸色一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
恰在此时,最先触碰到沈祀的那条手臂仿佛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掉下来,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剩下的手臂不约而同一个急刹车。
被吸干了,被吸干了,被吸干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全体手臂就像得到了指令,齐刷刷调转方向,避瘟疫似的远离沈祀。
青年捧着那只倒霉手在后头追:“哎,这手你们还要不要啊?”
胳膊从腕处脱离,逃也似的跟着同伴们跑了,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沈祀:……
另一边,张风开一拖四,镇鬼符不要钱似的往外丢,苏七月嘴里念念有词:“电梯鬼爷爷保佑善男逢凶化吉,等回去了,我给您烧私人飞机!!”
纪浮光腕上的白玉珠串接连裂了十几颗,抵着唇轻轻咳嗽,叶菲菲和温良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后者,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意识到手臂害怕自己,沈祀从猎物化身猎人。
于是宽敞的福利院里出现了惊人的一幕,青年追着手臂,手臂追着五人,而五人……
月光下,一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熟悉的消防门后。
“何缘!”
张风开认出对方是谁,不由怒从中来。要不是这熊孩子,他们也不会大晚上跑去地底祭坛,遇上邪神,再被这么多手臂追杀!
娃娃脸天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渔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稚嫩的童音宛如无法逃离的魔咒,划破福利院上方的夜空。
爸爸,妈妈?
沈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刚才在地下的时候,邪神说福利院早就不是萨德的了……
“风开,抓住他,抓住何缘!他才是福利院的院长!”沈祀大喊。
张风开甩出所剩不多的几张镇鬼符,谁知却连男孩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后者一百八十度扭头,冲他诡异一笑。
张风开头皮都快炸了,镇鬼符只对普通厉鬼起作用,对上地煞就跟废纸差不多。
“嘻嘻,嘻嘻,嘻呃……”
毫无征兆地,何缘一个趔趄摔到地上,被赶过来的沈祀结结实实按住:“老师没教过你逃跑的时候要记得看路吗?”
不远处纪浮光将手重新背到身后,轻轻咳了两声。
何缘愤怒地瞪视着青年,冷冷讥嘲:“没有,他们只会打骂我们,从来不教这些。”
说完张大嘴巴就要去咬沈祀。
“又想拔牙了是不是?”沈医生熟练地威胁。
何缘:……
“地下的那个神像怎么回事?”沈祀问他。
抓住男孩后,原本疯狂追逐着他们的手臂停下了动作,投鼠忌器般形成一个包围圈。
何缘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祀扭头:“纪老师,帮我把拔牙的红线拿过来。”
何缘:……
“狡猾的大人!”男孩愤怒低吼。
“你不要拔小缘哥哥的牙齿。”女孩躲在消防门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我告诉你们真相。”
“阿绫唔唔唔!”何缘大叫,被沈医生捏住了命运的嘴皮子。
面对乖孩子,沈祀放柔了语气:“说吧。”
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悲伤:“这个福利院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萨德福利院开了上百年,每年都有不同的孩子被收容进来,但最终的数量却一直维持在十七个,知道为什么吗?”女孩的声音清脆童稚,却让人细思极恐。
“被人领养了?”苏七月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萨德福利院里不仅有健康的孩子,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残障儿童,一般家庭就算领养,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孩子。
“祭品,他们成了萨德院长供奉给神像的祭品。”纪浮光淡淡开口。
苏七月小眼睛瞬间睁大:“这,这是变相杀人吧?”
久未出声的温良忽然问:“你们也是吗?你和何缘被萨德当做祭品……”
谁知女孩却摇头:“不,我们是自愿的。”
众人愣住。
每隔三个月,福利院里就会有一批孩子消失不见,萨德院长告诉何缘,他们被好心人领养了,何缘还羡慕嫉妒过,抱怨幸运之神怎么不降临到自己头上。
罗·萨德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仁慈慷慨,相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福利院里三餐的伙食加起来只有拳头大,根本不够孩子们填饱肚子。
而且萨德的脾气非常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用皮带抽人,何缘对他又恨又怕。
那一晚,何缘饿得睡不着,和阿绫一起偷溜出宿舍找吃的,无意间发现了地下祭坛的秘密。
两个孩子吓坏了,他们想逃,但窗户都被钉死了,唯一的大门钥匙也在院长手里。
恐惧让何缘变得更加消瘦,每天睁开眼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祭品。死亡就像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将这个六岁的孩子击垮,不得不将事情告诉了福利院的其他孩子。
恐慌在这群无父无母,甚至身患残疾的孩童间蔓延,他们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还不到四岁。
成年人在孩子眼里是强壮的,极具压迫性的。他们反抗不了萨德和他的爪牙,也无法逃离福利院,最终何缘想到了一个办法:向神像许愿。
只要给出足够的祭品,神像可以满足一切愿望。
孩子们的想法很简单,萨德一死,福利院开不下去,就没办法继续害人。
“可是祭品呢?”叶菲菲忍不住问,“你们哪来的祭品?”
何缘垂下眼眸,轻声说:“没有祭品,我们只有自己。”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千百条手臂互相摩挲,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一命换一命,办法是何缘提出来的,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然而神像却比想象中的更加贪婪,祂吃掉了所有人。
“福利院还是那个福利院,但一切又好像不同了。获得大量供奉的神像变得更加可怖,只要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打上烙印,永远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何缘幽幽道。
“你也打算把我们当成祭品?”叶菲菲语气复杂,又是捉迷藏翻花绳,又是过家家,这小孩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何缘的眼中充满仇恨:“大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献祭我们想让神像实现什么愿望?”沈祀问。
何缘耷拉下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献祭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萨德却并未死去。我后来也趁他不备咬断过他的脖子,但萨德第二天又会好端端出现在福利院里。”
纪浮光:“所以你想通过许愿杀死萨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