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嗯,我记性比较好。”
沈祀没有怀疑:“发作的频率呢?”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沈祀:“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纪浮光的声线压得很低,听在耳朵里给人一种别样的味道。
沈医生做记录的动作一顿,这个答案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现在?”
“对。”纪老师给予肯定答复。
出来玩没带听诊器,沈祀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然后伸出手贴上纪浮光的左胸口。
咚咚咚——
纪浮光虽然身体不好,心脏的跳动却非常有力,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能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轻微震动。
月光透过薄纱洒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自然也包括沈祀。低首凝眉仔细感受的青年整个人显得无比柔和,纪浮光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沈祀鼻梁处那粒浅色的小痣上,心跳瞬间又快了两分。
“确实比正常心率要快上许多。”沈祀收回手,在本子上记下数据。
排除器质性问题的心率过速大部分是因为紧张引起的,纪老师可能在面对自己这个心理医生时紧张了,于是他接着问:“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沈祀掐指一算,得出结论,纪老师这一整天都处于心率过速的状态。
他想说要不咱还是找个大医院看看吧,对上纪浮光信任的目光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大概了解了,先让我想想该怎么治。”
“那就麻烦小祀了。”纪浮光也不着急,情绪一如既往地稳定,要不是沈祀亲手摸过,差点以为刚才一百二十码的心率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互道了晚安。
沈祀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的对话,直到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还在复习学过的心理学知识,试图从里面找出让人长时间心率过速的原因。
隔了好几个楼层的酒店客房内,两道人影一坐一站。
其中一个身着暗红色浴衣,脸上画着厚厚的艺伎妆,正是沈祀他们之前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位倭国魔术师。
另一人靠在窗边,背对着月光,昏暗中看不清具体长相,从身材和体态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十二点了,你还不打算动手吗?”男人催促。
“他们没要纸币和瓶子,我很难下手。”倭国女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抱怨,“不是你说那个叫沈祀的年轻人很缺钱吗?为什么连白送的东西都不要?”
男人语塞,确实是他错估了沈祀的反应,才会落到如今被动的境地。
“如果不行的话,你我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男人十分果断,并不浪费时间,“有了那一男一女,你此行也不算白来。”
说完就要跳窗而走。
倭国女人见状赶忙拉住他:“倒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不过需要我多花些力气。”
她本来还想借机多要些好处,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上钩。
“我在这里等你。”男人重新倚回窗棂上,半点看不出着急。
倭国女人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狡猾又小气的异乡人。
“希望你不要食言,轮回井的井眼……”
女人忍不住提醒,被对方打断:“约定自然有效,但前提是你能抓住他,另外小心沈祀身边的那个男人。”
倭国女人见过纪浮光,看上去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体还不好,一副病美人样,因此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女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嘴唇无声翕动,蠢货……
客房距离地面足有近百米高,他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像只黑色的大鸟般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咕噜噜。
沈祀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他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发出砰一声,青年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沈祀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凌晨一点。
“纪老师?”他以为是纪浮光出来喝水,不小心碰到了桌椅。
外头无人应答,周遭一片安静,沈祀搓了搓胳膊上细小的鸡皮疙瘩。房间里的气温不知何时降低了,冷得像深秋。他跳下床,先去看了空调面板,节能减排的26度。
放在从前,沈医生会以为是空调坏了,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吴下阿蒙,有鬼两个字清清楚楚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
沈祀没有捉鬼的经验,但他知道怎么医治“病人”,首先,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沈医生举着手电转了一圈,最后在大衣柜里找到了一根细长但结实的高尔夫球杆,掂了掂,手感不错。
咕噜噜。
客厅里再次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圆形的东西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沈祀轻轻拧开门把手,透过门缝能看到不远处躺着一只让他无比眼熟,又无比狼狈的……瓷瓶?
在倭国流传已久的恐怖故事里,没有主人的邀请,瓶女无法进入陌生人的居室。所以她们往往会给自己找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吸引那些爱贪小便宜的路人。
可惜沈祀没要栗子的瓷瓶。
所以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更为小众的方式,进入顶层套房。
沈医生看着面前脏兮兮,臭烘烘的瓷瓶陷入了沉默。
有一说一,他并不很想对付这个脏东西,毕竟球杆是无辜的。
恰在此时,瓶子忽然动了,一颗女人的头颅从瓶口处伸了出来,她的脖子弯成蛇一样细长的弧度,殷红的嘴巴裂到耳朵根,朝沈祀露出森然獠牙。
就是现在!
青年眼底闪过一抹栗子看不懂的欣喜。
沈祀一个漂亮的挥杆,正中对方太阳穴,头颅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连同瓷瓶一起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栗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对面的墙壁,紧接着炮弹般弹射回来。
青年又是一杆,咚!
打壁球似的声音终于吵醒了主卧室里的纪浮光,他推门出来。
栗子被沈祀打得晕头转向,根本近不了后者的身,心里清楚今晚的行动还未开始便宣告失败了。但让她就这么空手而归又不甘心,毕竟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
此刻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活人,栗子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几乎立刻就转移了攻击目标。虽然和她合作的家伙提醒过要当心纪浮光,可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弱了,不是吗?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头颅带着瓶子在空中九十度转弯,放弃沈祀,转而朝男人袭去。
沈祀大惊:“纪老师小心!”
房间里太冷,纪浮光低低咳嗽,借着这个动作,左手食指不着痕迹地在迎面而来的瓶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伴随一道细微的碎裂声,栗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绘满浮世绘的精美瓷瓶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碎了?”沈祀有些意外,刚才他打了那么多下都没坏,结果瓶子自己摔碎了。
纪浮光面不改色:“量变引起质变。”
地上的栗子:……要不是亲身经历,她都差点信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鼻青脸肿的倭国女人,后者的模样和他们几个小时前在沙滩上见到的魔术师出入很大,首先体型缩小了很多倍,手脚又细又长,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畸形。
“有些流浪马戏团为了吸引观众,会把两三岁的小女孩养在漂亮的陶瓷花瓶里做成瓶女。”纪浮光皱眉。
随着小孩渐渐长大,脖子以上正常发育,人面桃花搭配美丽的花瓶,看上去十分猎奇。但由于脖子以下的部位被瓷瓶约束,骨骼和肌肉无法自由生长,内脏器官长时间受到挤压,极易衰竭,所以她们的寿命普遍很短。
因为这样惨痛的经历,瓶女死后大多怨气横生,变成厉鬼的概率比普通鬼魂要高出好几倍。凶戾的瓶女第一个报复的往往就是马戏团团长,还有那些出于猎奇心理来看马戏的客人们。
“为什么攻击我们?”沈祀奇怪,毕竟他和纪浮光既不是迫害瓶女的马戏团长,也没有看人受虐的变态嗜好。
栗子看了眼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眼中闪过一丝畏惧,老实道:“有人让我来抓你。”
“抓我?”沈祀惊讶,“为什么抓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栗子转了转细长的脖子。
纪浮光皱眉:“他是谁?叫什么?”
栗子回忆了一下:“他自称三爷。”
三爷,血莲花!
沈祀和纪浮光对视一眼,立刻问:“他在哪儿?”
栗子报了客房号。
两人第一时间坐电梯下去,可惜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应该是知道瓶女行动失败,所以提前跑了。”纪浮光的语气很冷。
沈祀又问栗子:“那人长什么样?”
“他浑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楚模样,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沈医生表情一言难尽:“连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你就帮他来抓人了?”
栗子没说话。
纪浮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应该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吧,他许诺了你什么?”
瓶女闭口不言,沈祀瞥了眼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栗子:……
“他答应事成之后让我成为万鬼之王。”
说到最后四个字,女人的眼底染上了一抹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祀听着这个充满中二气息的称呼,忍不住提醒:“你不会是被他忽悠了吧?”
“不可能!”瓶女很快反驳。
沈祀惊讶于她的笃定:“如果他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来抓我,而要选择跟你合作?”
瓶女嗤笑:“知道轮回井吗?”
沈祀一愣。
“他能打开轮回井。”瓶女语气压抑不住地激动,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只要掌控了它的力量,别说成为万鬼之王,上升天道也不无可能。
沈祀虽然接受了“鬼”的存在,但对转世投胎这种事情依旧没什么概念,因此瓶女的话在他听来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你不是外国鬼吗?轮回井还接境外业务?”沈医生惊讶。
瓶女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我本来是华夏人,小时候被拐卖去的倭国。”
沈祀:……行吧。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昨晚的那个西国人和女孩!”
魔术师是鬼,自然不可能好心白送东西给游客,更何况瓶女生前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拿自己取乐的观众,那两人收了她的礼物,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纪浮光冷冷看向瓶女:“你把他们杀了?”
谁也不希望自家的酒店里发生命案,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瓶女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有,不过差不多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沈祀问了两人的房间号,瓶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
纪浮光立刻给前台打电话,发现是顶层套房的住客,客房部经理拿上房卡亲自上来了。
“纪总,那两个房间的客人是有什么问题吗?”经理紧张地搓着手,脑子里已经把黄赌毒全部过了一遍。
沈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同情:“可能比黄赌毒还严重。”
客房部经理眼前一黑。
西国人的房间在六层,经理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康林先生。”
久久没等来回应,他不再迟疑,刷卡开门,看清屋内的景象,吓得差点晕过去。
魔术表演结束后,康林和朋友们继续吃烧烤喝冰啤,临近午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喝得有些高了,迷迷瞪瞪看见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小物件,走过去一瞧,竟然是倭国女人免费赠送的纸币帆船。
但那纸船一直被他收在裤兜里,康林不记得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过。
醉醺醺的酒鬼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魔术,这一定是魔术!”
他拿起纸船,凑到唇边又亲了一大口,下一秒无数纸片仿佛有生命般,沿着他的鼻子眼睛下巴不断蔓延。
康林完全吓傻了,酒也醒了大半。他惊惶地想要大叫,但他的嘴巴被纸币封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一个人形木乃伊直挺挺躺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
沈祀走近了才发现,捆绑木乃伊的不是绷带,而是一张张青灰色的冥币。
“这这这,谁干的?!”经理大惊失色,“谁这么缺德在房间里放冥币!也太不吉利了!”
纪浮光冷冷瞥了眼地上趴着的瓶女,后者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沈祀把冥币从康林身上撕下来,露出西国人苍白的面孔。
“还有呼吸。”沈医生神情一松,经理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打120。
青年没有把撕下来的冥币随意乱扔,而是堆叠整齐装进书包里。
纪浮光挑眉:“有用?”
沈祀嗯了一声:“回头烧给阿飘他们,不能浪费了呀!”
瓶女:……
这一趟她亏大了,没拿到好处不说还倒贴不少,姓沈的杀鬼诛心!
暂时将康林交给经理,沈祀和纪浮光又去了另一位“幸运观众”那里。女孩的情况和西国人差不多,全身被冥币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也还活着。
救护车很快就到,把昏迷的两人拉走,客房部经理怕再出意外,一起跟去了。
沈祀和纪浮光回到套房,瓶女的脸色不知何时灰败下去,皮肤也开始呈现出脱水的状态,变得干瘪皱巴。
“她要死了吗?”沈医生有些担心,他本来还打算把瓶女带回仁爱换绩效,就是不知道医院收不收外国鬼。
纪浮光想了想说:“传闻瓶女依托瓶子而生,失去瓶子的瓶女不出半小时就会魂飞魄散。”
沈祀急了:“那怎么办?”
“很简单,再给她找个瓶子就可以了。”
瓶女也点点头,表示纪浮光说得不错。
沈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拿来一个酒店免费供应的空矿泉水瓶。
瓶女嫌弃地尖叫起来:“我怎么可能住在这种东西里面?!瓶子就像我的衣服,矿泉水瓶?乞丐都不穿!”
沈医生铁石心肠:“当乞丐和魂飞魄散自己选一个。”
瓶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沈祀还未说话,就听一旁的纪浮光淡淡道:“他有男孩子喜欢。”
瓶女睁大了眼睛:……
沈祀也忍不住看向纪浮光。
瓶女最后还是委委屈屈缩进了矿泉水瓶里,沈医生盖好瓶盖,和那些冥币一起放入背包。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三点,沈祀打算继续上床睡个回笼觉,被纪浮光叫住:“沈医生。”
青年停下脚步。
“我的那个病,你想好要怎么治了吗?”
纪浮光垂眸看着他,声音轻柔得不得了,沈祀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几个小时前两人的对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最近经常失眠。”
“还总会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频繁看手机或者墙上的挂钟。”
“有时候心脏会忽然跳得很快,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九天。”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沈祀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测,这猜测来源于那句“他有男孩子喜欢”。
青年沉默半晌,抿了抿唇问:“纪老师,你现在心跳正常吗?”
纪浮光感受了一下,实话实说:“还行。”
沈祀忽然靠近,伸出手抱住了他,霎时间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仿佛成了脱缰的野马。
套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瓶女不甘心地用指甲挠着矿泉水瓶壁,以此表达抗议。
沈祀的耳朵贴着纪浮光的胸膛,能清晰听到对方飙升至一百二十码的心率。
砰砰砰。
他抬起头,望着男人漂亮的凤眸:“确诊了,纪老师得的这种病叫恋爱脑。”
纪浮光愣住,旋即笑起来:“恋爱脑能治吗?”
沈祀默了默,点头:“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和喜欢的人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就好了”
纪浮光挑眉:“跟自己的主治医生谈恋爱会不会不大好?”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他唔了一声:“准确来说,恋爱脑不属于精神方面的疾病。”
所以他不是纪浮光的主治医生。
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医患关系。
所以可以谈恋爱……
沈祀着急带瓶女回仁爱医院,原定的七天假期缩短到了两天,纪浮光提前给老管家打电话,福伯开车送他们回小区。
当晚,沈医生照常上班。
他把瓶女拿出来给张风开看,娃娃脸同事眼睛都直了:“这,这是瓶女?”
“是啊,怎么了?”沈医生疑惑。
张风开一脸痛心疾首:“这样少见的厉鬼,沈哥你竟然就把她塞在矿泉水瓶里!瓶女和别的鬼不一样,出了名的爱美,气性大,气死了怎么办?”
沈祀:……
“而且看她的打扮,不像是我们华夏的瓶女。”张风开眯眼打量。
沈祀实话实说:“倭国来的,叫栗子。如果真死在咱们医院里,会引发国际纠纷吗?”
张风开啧了一声:“难说,之前乔医生夜巡的时候无意间救了一只吸血鬼,结果被那人赖上了,还把整个蝙蝠家族叫来了,气势汹汹地非要以身相许,连阎院长都惊动了。”
沈祀:……
他在瓶女彻底气死前把她拿去了医务处归档,然后带着查房记录本去了综合楼九层。
沈祀熟门熟路地找到904病房,没想到里面竟然出乎意料地热闹。
阿飘,李苏苏和洛修都在,三人围着桌子团团而坐。
“你们在玩什么?”沈医生好奇。
“斗地主。”
饿鬼少年不知道偷了多少牌,红腰包快装不下了,秃头女鬼的假发是她最好的掩护,而男阿修罗多出来的两双手显然也并不干净。
沈祀看着桌面上所剩无几的纸牌神情微妙,知道的是在斗地主,不知道还以为在变魔术。
“沈医生是来看我的吗?”洛修激动地站起来,盯着青年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
沈祀担心他再说出“我,心悦你”之类的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洛先生请自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晴天霹雳!
洛修彻底石化了,好在他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不介意三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阿飘一口吞掉了脑袋。
尽管已经见识过一次,沈祀还是不禁目瞪口呆。
李苏苏对着没头的男阿修罗翻了个白眼:“辣鸡。”
沈祀:……
“沈医生来查房吗?”阿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沈祀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东西给你们。”
说完拉开书包拉链,露出满满一书包冥币。
“哦,还有苏苏的假发。这个颜色我找了好几家淘宝店,才找到满意的,而且店家说是用真发做的,大几百呢!”
“阿飘的磨牙棒,新款,伯牙绝弦味的……”
沈医生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少年接过来尝了尝,声音嘶哑:“好,好吃,爱吃。”
沈祀笑起来,转头问另一边的李苏苏:“你没有实体,假发和冥币要烧给你吗?”
李苏苏受宠若惊,她还是有些怕对方,离得远远的,扒拉着门框,随时准备跑路:“……会不会让您太破费了?”
沈医生摆摆手:“还行,冥币没花钱。”
李苏苏:?
沈祀给两鬼都烧了冥币,阿飘和李苏苏的手机里先后响起支x宝到账xxxxxxx元的提示音,至于洛修则被战略性忽视了。
书包里还剩下一小半纸钱,沈祀想了想全烧给了罗秀。
时至今日,他哪还猜不到阿秀恐怕也不是人。张风开是天师,马楼专职算命,沈医生思来想去,嚯,自己身边竟然只有纪老师一个正常人。
阎青廷得知沈祀休个假都能带回来绩效,头疼地抚了抚额。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新新旧旧无穷尽也,只好禁止他短时间内再出外勤,做一些档案整理工作,顺便度化那些新来的冤魂们。
福利院的案子萨德已死,被献祭的孩子心愿一了,几乎不用他做什么便相继出院了。
沈祀以前不清楚仁爱医院的真实背景,现在知道病人不是真病人,那么所谓的“出院”应该也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出院。
“下一个病人出院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吗?”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一脸为难:“这事得问谢主任。”
大部分天师和鬼差说白了就是打工人,主要负责度化冤魂,让他们消除执念,至于投胎的具体过程属于机密,只有黑白无常和阎青廷才接触得到。
“不过沈哥你现在是副院长了,肯定有这个权限。”张风开想了想说。
沈祀点头:“行,那我去找谢主任。”
谢必安听他说想看病人出院,只略挑了挑眉,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
沈祀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直奔综合楼电梯。他有些好奇对方会带自己去哪个楼层,结果下一秒就见谢必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在面板的感应区刷了一下,只听滴一声。
原本电梯一共有十二个楼层按钮,地上九层,地下三层,滴声过后又肉眼可见地多出了六个,分别是负四到负九。
他想起张风开说过仁爱医院没有地下停车场,这些楼层全是关押鬼物的“病房”,而且从隐蔽性和慎重程度看,显然不是许攸周小宁那个级别的。
思索间,谢必安已经按下了负四层的按钮。
电梯下行,冷风嗖嗖从轿厢四壁的缝隙里灌进来,沈祀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负五以下关的都是饿鬼级别的大鬼。”谢必安看了他一眼,“比如殍。不过殍化鬼时间不长,也没害过人,所以当初把他安排在了负三。”
结果沈医生嫌地下晒不到太阳,影响孩子身体发育,又给申请去了九层。
“他们大多曾为祸一方,如果萨德福利院的邪神像没有被你消灭,也会被投放到负六层病房,日日遭受车裂之苦。”
男人镜片后的双眸没了往日虚假的慵懒和煦,落在沈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和审视。
眼前的青年非常年轻,五官秀气干净,身材纤瘦,和强壮完全搭不上边。厉鬼们却对他又爱又怕,身上还有一股让谢必安隐隐感到熟悉的味道……
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
谢必安努力回忆,可惜他做鬼太久,许多事情早已消失在漫漫记忆长河之中。
说话间,电梯停下,轿厢门缓缓打开。
出现在沈祀面前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走廊,和地上部分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天花板上甚至还装了白色的筒灯。
大小鬼物们排着队等在一扇金属大门外面,门头上方挂着牌子,轮回间。
“从这扇门出去就代表出院了?”沈祀挑了挑眉。
谢必安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门禁上刷了虹膜,伴随滴一声,银白的金属门缓缓移开,等两人进入后,又重新关上。
见沈祀神情复杂,谢必安忍不住问:“怎么了?”
“想不到医院里还有这种高科技。”沈医生感叹。
谢必安正色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要相信科学。”
沈祀:……这话听着还怪耳熟的。
轮回间内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很多,整体是偏硬朗的科技蓝,两面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机械臂,进来的鬼物会先到第一个机械臂那里,喝掉一小杯液体。
沈祀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孟婆汤?”
谢必安神情复杂:“是孟知爻新摇的珍珠奶茶,他最近迷上了这个。”
沈祀:……
喝了“孟婆奶茶”的鬼物眼神渐渐变得清澈,监视器显示该鬼物的记忆已经清洗完毕,可进入下一道程序。
第二台仪器根据鬼物生平,自动为其分配归属,该去畜生道的去畜生道,该投生成人的投生成人,同时人又分不同的命运,有的出生就在罗马,而有的出生就是牛马。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那是一扇六边形的门,看上去有些像蜂巢,也像一口……井。
“轮回井?”沈祀惊讶。
谢必安嗤笑:“假的,真的轮回井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封了。那扇门只是一个模拟轮回井的虚影。”
“为什么要封印它?”沈祀奇怪。
这事在仁爱医院并非秘密,连不少人类天师也知道一些,谢必安没有隐瞒:“因为轮回井的井眼丢了。”
泉有泉眼,井也有井眼,是井的生机所在。
然而地府的轮回井却在二十三年前丢失了自己的井眼,成了一口废井。
“怎么丢的?”沈祀又问。
“被十八地狱关押的一只大鬼偷走了。”
说起这事,谢必安就恨得咬牙切齿。彼时正好轮到他当值,没能制止这件事的发生,简直就是白无常一生的耻辱!
“那之后,轮回井失去轮回的能力,鬼物爆仓,地府大乱,阎院长花了大力气才研发出现在的这套程序,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然而轮回井作为六道至宝又岂止帮助鬼物投胎一个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