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外面的门铃被按响,经纪人过去开门。来人四十出头年纪,不高偏瘦,穿一身土黄色道袍,肩上背个粗布包袱,颇有几分港式鬼片中驱鬼道士的风范。
“易大师!”杨思慕激动地站起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您终于来了!”
易建国朝她点点头,注意到客厅里的另外两人,目露诧异:“还有其他艺人也遇到鬼了?”
不怪易建国这么想,主要是纪浮光和沈祀的模样气质太出挑,比娱乐圈当红的几个小生长得都好。
“不是,纪总和沈医生是来看望小慕的。”经纪人赶忙介绍,“这位是易大师,全国知名的正一道天师,小慕请来抓鬼的。”
“杨小姐家里有事,无关人员不要过来凑热闹,否则对你们没好处。”易建国说得不客气,对杨思慕道,“先带我去昨晚遇鬼的地方看看。”
“易大师请随我来。”杨思慕显然对易建国十分信任,情绪也稳定了不少,看上去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作为影视巨星,杨思慕的房间并不如何奢华,走的时下年轻人青睐的低调简约路线,卧室里只摆了一张床,东西两面分别连通衣帽间和化妆室。
“我当时刚洗完澡正准备从浴室出来。”在场大多是男性,杨思慕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被重新涌上来的恐惧冲散。
她指着那个化妆室,眼底满是惊恐,“我透过毛玻璃看到有个黑影坐在那儿……”
易建国神情严肃,他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张符纸,点燃后凑近梳妆台,黄符烧了一会儿熄灭。
“奇怪……”易建国眉头紧锁。
“易大师,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姐被他弄得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房子里确实有阴气。”
杨思慕闻言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经纪人的胳膊,易建国继续说:“但浓度不高,不像是厉鬼的样子……哎,你在做什么?!”
沈祀用硬纸板小心将地上的纸灰扫进垃圾桶里,再撒上水,做完这些才微微松了口气,严肃道:“大师,烧完的纸灰不妥善处理,很容易引发火灾的。”
躺在医院里的齐明锐和Melody就是前车之鉴。
易建国:……
纪浮光轻笑。
易建国看看两人,有些生气:“不是让你们别在这里了吗?没听见?”
易建国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闹鬼是好玩儿的吗?一会儿被吓得哭爹喊娘别怪他没提醒。
沈医生掷地有声:“世界上没有鬼,要相信科学。”
易建国:……
大多数女性天生爱美,杨思慕也不例外,何况她还是靠脸吃饭的明星,平时花在打扮上的时间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因此她的梳妆台也格外大,一些贵价化妆品和首饰被随意摆放在上面。
见沈祀还在打量杨思慕的梳妆台,纪浮光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祀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和纪浮光,有种两个人挨一块儿拍合照的错觉。
他赶紧移开目光说:“我在想,那人好不容易进入别墅,不第一时间去找杨小姐索命,反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他想干什么?”
经纪人李姐脱口而出:“还能干什么?化妆呗!”
说完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愕:“跟踪小慕的是个女鬼?”
“是女人。”沈祀纠正。
一旁的易建国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弄清楚对方是男鬼还是女鬼毫无意义,反正最终都是要超度的。
他没再理会两人,转而让杨思慕继续说。
杨思慕被他们一打岔,心中的恐惧消减不少:“我当时吓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但它还是发现了我,以惊人的速度往浴室爬过来。浴室门被捶得砰砰响,李姐在楼下听到动静,害怕我出事,匆匆赶过来。我这才叫出了声……”
“杨小姐,你不用怕,我这几天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易建国信誓旦旦,显得很有职业素养。
杨思慕朝他感激一笑。
接下去的时间,几人就待在杨思慕的别墅里,李姐叫了外卖,大家吃过以后,易大师在单人沙发上盘腿打坐。
沈祀走到客厅的落地衣架前,结果发现那件芍药花的旗袍不见了,于是问杨思慕:“杨小姐,我记得你有一件很漂亮的旗袍?之前挂在这个衣架上。”
作为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女明星,杨思慕有很多漂亮衣服,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件:“我放去楼上的衣帽间了。”
因为不能出门,杨思慕每天能做的消遣不多,就把前段时间助理送来的衣服全试穿了一遍,挑出合眼缘的,打算以后有合适的场合再穿,那件旗袍就是其中之一。
“能让我看看吗?”沈祀问。
“可,可以。”杨思慕虽然奇怪,但这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便亲自打开衣柜门,把旗袍拿了出来。
比起黄月红的那件并蒂莲,杨思慕的旗袍在设计和布料配色上更加年轻,做成了无袖的式样,长度也在膝盖以上,层层叠叠的芍药花开满大半件旗袍,触手温凉,细腻得好似人的皮肤。
沈祀将旗袍凑到鼻尖闻了闻,同样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不过要轻得多,如果说黄月红的旗袍已经重度腐坏,杨思慕的这件则才刚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
趁杨思慕不注意,沈祀压低声音问纪浮光:“警察一直没找到杀人魔剥下的受害者皮肤,你说这些旗袍会不会就是用人皮做的?”
纪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沈医生在讲鬼故事?”
沈祀认真说:“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牛皮羊皮经过精心制作,可以变成完全不同于原貌的另一种材质,人皮理论上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纪浮光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因为心理有问题。”
纪浮光:……
很好,又圆上了。
杨思慕听见旗袍两个字,忍不住说:“这件旗袍没有品牌标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牌方送来的,刚开始还有点不敢穿,一直挂在架子上。
后面看它实在漂亮,就忍不住试了试。不是我夸,真的非常美,怎么说,就穿上它,连我都忍不住要爱上自己了。”
女人看向旗袍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痴迷。
沈祀忽然道:“杨小姐,如果今晚没能抓住那个跟踪的人,这件旗袍可以借我两天吗?我朋友快过生日了,她很喜欢旗袍,我想请人做件差不多的,作为生日礼物。”
杨思慕目露迟疑,沈祀又道:“你放心,两天后我一定原样奉还。”
话到这份上,杨思慕也不好再拒绝,更何况沈祀身后还站着纪浮光。
纪氏在沪城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在京城绝对无人不晓,她即便再喜欢也不可能为了一件衣服得罪对方,笑道:“沈先生客气了,别说两天,再多几天也无妨。”
沈祀将旗袍叠好放进书包里。
天色很快暗下来,杨思慕原本放松的心情也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李姐一直在安慰她。
易建国开始往卧室的四角贴上符纸,沈祀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易大师,这些都是什么符?”
易建国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要相信科学?”
沈祀点头:“相信科学和符纸并不冲突。我有个同事,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爱画符纸,不过主要画的桃花符,据说还挺灵验的。”
易建国闻言神色稍缓:“桃花符虽然比不上我的镇鬼符,但也十分考验天师的功底,沈先生的这位同事也是非常了不起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个道派的?”
沈祀回答:“他叫张风开,我不知道是哪个道派的,不过听他提过小时候住在龙虎山。”
姓张,龙虎山。
两条信息一下子把易建国这个野路子天师冲得目瞪口呆。
全国天师千千万,几乎每一个都会说自己师承三大道派,就好比易建国自己,对外宣称修的正一道。但真正的正一道天师人数还不到三位数,能住在龙虎山主观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不信世上有鬼的年轻人,不会是在吹牛吧?
易建国狐疑地打量沈祀,结果越看却越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时间差不多了。”纪浮光开口提醒。
昨晚跟踪者就是八点多将近九点的时候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
易建国不再关注沈祀,对杨思慕说:“杨小姐,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你需要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过你放心,我就在隔壁,那鬼绝对伤害不了你。”
他敢这么保证,是因为卧室里阴气不重,就算真的有鬼,多半也是攻击性不强的普通冤魂。
易建国说得笃定,杨思慕能在娱乐圈杀出重围成为巨星,也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尽管依旧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答应下来。
剩下的人跟易建国一块儿走出卧室。易大师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不由皱起眉。别墅的隔音太好,他有点担心一会儿鬼物出现,无法第一时间赶去现场。
踟蹰间,身后响起一声精神抖擞的“Timi”!
易建国一回头,就看到沈祀拿着二手小米登上了他的嫦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沈祀头也不抬:“我在和杨小姐组排。”
“什么?”易建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害怕么?正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心情。而且跟踪的人一旦出现,杨小姐只要立刻下线,我们就知道该过去了。”
易建国:……好刁钻的办法。
易大师沉默。
“能带我一个吗?”纪浮光笑着问。
“还有我……”李姐也忍不住凑上来。
沈医生相当大气:“可以,不过得等我们打完这一局。易大师一起来吗?加上你正好五个,都不需要带散人了。”
易大师:……
易大师妥协。
十分钟后。
四人坐在床沿上,人手一台手机。
易建国看着屏幕里可可爱爱的粉红萝莉头,不禁怀疑人生,自己到底是如何上了沈祀的贼船的?以及他为什么不能玩李白或者诸葛亮?嗯?
炫酷的游戏音效从八点多一直响到十一点,就在易建国以为那鬼今晚可能不会出现的时候,手舞两把宣花板斧杀得正欢的杨思慕头像忽然暗了下去。
“来了。”沈祀轻声说,众人顿时神色一凛,易建国抽出桃木剑,第一个冲进杨思慕卧室。
朝西的那扇窗大大开着,夜风将白色的纱帘吹得卷起来,杨思慕抓着手机,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梳妆台前的身影,心底的惊骇几乎将她吞没。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体态却极尽婀娜,就像一名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易建国甩出两张镇鬼符,对方一个闪身,轻而易举便躲开了,它僵硬地抬起手,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随后四肢着地,如人形蜘蛛般快速朝他爬来。
易建国脸色骤变,桃木剑刺向对方,谁知竟被后者反手接住,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裂了。
易建国心疼不已,杨思慕和李姐则心惊不已。
“完了,这鬼易大师也打不过!”杨思慕惊呼。
易建国:……
易大师一张老脸由白转红,狠狠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洒在桃木剑上,正准备再次进攻,然而另一道人影比他还快。
沈祀举着一瓶雷达杀虫剂,对着人形蜘蛛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喷。
人形蜘蛛一时没防备,被喷个正着,顿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啊——”
它本能地仰起头,众人这才看清楚它的长相,脸上涂满厚厚的粉底,刷得比雪还白,两弯细长柳叶眉,眼窝很深,唇瓣殷红,这妆容让沈祀想起民国画报上的广告女郎。
但那些女郎天生底子好,化妆能让她们变得更加美丽妩媚,面前的这只大蜘蛛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它的皮肤因为上了年纪而出现褶子,粉底卡在里面显得很不均匀,再搭配上一张血盆大口,与其说是封面女郎,不如说更像游乐园里卖气球的小丑。
人形蜘蛛的声音又尖又细,沈祀被它的怪异妆容吓了一跳,捏紧杀虫剂再接再厉,呲,呲,呲——,啊,啊,啊——
人形蜘蛛被呲得满屋子乱窜,沈医生在后面穷追不舍。
看着这一幕,经纪人李姐不由喃喃:“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易建国:……
大概是见他们人多,也可能是沈祀的杀虫剂太厉害,人形蜘蛛在苦苦挣扎了半刻钟后,终于找到机会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祀没有追,别墅比一般住宅要高一些,直接跳下去不至于会死,但免不了崴脚。
他遗憾地转过身,就看见众人正敬畏地盯着他……手里的杀虫剂。
“最毒男人心。”杨思慕神情复杂。
“是时候接个杀虫剂广告了。”经纪人李姐拿出记事本将这一条列入计划。
纪浮光挑眉:“怎么想到带杀虫剂的?”
沈祀把杀虫剂塞回书包里,唔了一声:“上次在陶庄,我看你用防狼喷雾喷水娘娘挺好使的,就去网上搜了一下,结果那东西还挺贵,不如杀虫剂价廉物美……”
话音未落旁边的易建国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那个开泥头车的大神!”
他当初把苏七月的那个视频看了无数遍,已经将沈祀开车的背影牢牢刻在了脑海中,刚才青年拿着杀虫剂背对着他的样子终于让易建国如梦初醒。
“泥头车?”沈祀有些意外。
易建国赶紧将前因后果说了,语气感慨:“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因为那个视频,我才有机会被佛道论坛里的大佬注意到,收为记名弟子。对了,大神,还不知道你师承何处?”
沈祀年纪轻轻在驱鬼一道上就有如此造诣,他的师父必然更加厉害,恐怕如今的三大派话事人都无法与之匹敌。
沈祀抓抓下巴,报出一个名字。
易建国没听说过,羞愧地低下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沈祀:“嗯,他是沪大应用心理系的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易建国:……
跟踪者跳窗逃走后,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沈祀看向杨思慕:“杨小姐,那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了。而且我相信这件事情过不了多久就能尘埃落定。”
尽管人形蜘蛛把自己的脸画得跟鬼一样,但沈祀已经认出他是谁了——花愫的老板付裾。
第38章 人格分裂
从杨思慕家出来后,沈祀没有立刻去裁缝铺,而是到路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串香蕉。
“买这个做什么?”纪浮光疑惑。
“去见朋友。”沈祀把书包和香蕉放到大奔的后备箱。
纪浮光想起他之前向杨思慕借的旗袍,语气不由变得微妙:“真有那样一个朋友?”
沈祀:“当然,骗你干嘛?”
纪浮光轻轻啧了一声:“我以为只是一个借口。”
SUV驶入一条偏仄的小巷子,还没到目的地,纪浮光便感觉到了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息,好似大夏天里进入空调房,手腕上的白玉珠串表面凝聚出细小的水珠。
沈祀在罗秀的小院前下了车,纪浮光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小院常年紧闭的大门难得大开着,里面还挺热闹,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
“阿秀?”沈祀在门上敲了两下。
院里的人声顿时一静。
“小沈先生?你怎么来了?”罗秀惊讶。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青花瓷的丝绸旗袍,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妩媚慵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樽上好的古窑瓷器。
“来看看你,顺便让你帮忙看样东西。”沈祀往旁边让了让,介绍身后的纪浮光,“这是纪老师,我的朋友。”
罗秀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男人身上,原本松弛的笑容瞬间消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陌生但无比清晰的压制,有别于其他任何厉鬼或者神官的威慑,仿佛和他面对面站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惹不起。
罗秀不敢与之直视,臣服性地微微低头。
“阿秀?”沈祀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罗秀重新回神,扬起笑脸和纪浮光打了声招呼:“纪先生,我叫罗秀,你也可以叫我阿秀。”
纪浮光点点头:“小罗。”
罗秀:……
沈祀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纪总,阿秀可不是你的下属。”
纪浮光轻咳:“不好意思,习惯了。”
话是对罗秀说的,眼睛却看着沈祀。
罗秀:……
沈祀跟她走进院内,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我们来和罗娘娘商量两个月后的山市开办。”罗秀还未开口,一道男声抢先回答。
或许是围墙太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的缘故,说话的男人看上去脸色青白,大夏天还穿着长袖长裤。他看沈祀的眼神非常古怪,热切中带着一丝贪婪。
不止他,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黑多白少的眼睛几乎黏在青年身上。其中一个因为瞪得太用力,不小心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半颗,赶忙偷偷按了回去。
好香,好香,好香……
听不见的低语声在黑瓦白墙的小院子回荡,沈祀毫无所觉地问罗秀:“山市?”
罗秀含糊道:“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场小型交易会。”
说完一挥手,对那些人说:“今天我没空,改日再聊,都散了吧。”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刚才抢着答话的男人踟蹰着走到沈祀跟前,依依不舍地说:“沈先生,我先走了啊。”
沈祀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快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过来和他道别。
“沈先生,我也走了啊!”
“沈先生,下次见……”
“沈先生,再见!”
“沈先生……”
沈祀:……
他一脸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沈祀疑惑地看向罗秀:“他们……”
罗秀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你别管他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血莲花,目前还没结果,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
“血莲花?”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简单讲了拆迁楼的雨夜和奇怪的梦境:“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余淼淼。”
纪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东西了。”
沈祀点点头,深以为然。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心理学上,第六感并非毫无逻辑,它更像是经验、意识留存以及残存记忆等方面的综合表现,有时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沈祀认为自己潜意识里对血莲花纹身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在梦中,那个陌生的斗篷男才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进而想到让罗秀帮忙查一查。
“刚才说有东西让我看?是什么呀?”罗秀把他带来的香蕉装进果盘,掰了两个下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问杨思慕借的那件芍药花旗袍。
罗秀秀眉微蹙,用手掩住口鼻,嫌弃得不得了:“这玩意儿人皮做的,而且是死了好些天的人皮。”
沈祀并不质疑罗秀的判断,当他知道警方没找到受害者的皮肤后,就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这旗袍哪来的?”罗秀问。
“新泾区一家叫花愫的裁缝铺。”
“新泾区?!”罗秀一愣,旋即冷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沪城旗袍做得比我好的还没出生!敢和你罗娘娘抢客户,我看他是想再死一次!”
沈祀:?
什么叫再死一次?
罗秀简直暴跳如雷,本就凉快的室内瞬间又阴冷了几分,沈祀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纪浮光的方向靠了靠:“哎,才七月底怎么就降温了……”
纪浮光看着两人快挨到一起的膝盖,嘴角微扬。
罗秀也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赶忙收敛了自己的煞气,室温慢慢回升,沈祀挪回原来的位置,纪浮光心底顿时一阵失望。
沈祀语重心长劝她:“你不要冲动,杀人是违法的。”
罗秀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杀人。”
她杀鬼。
从罗秀家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给电线杆上的麻雀蒙上一层金色滤镜,好似一个个小金团子,毛绒绒的,可可爱爱。
纪浮光回望身后的旧式小院子,淡淡道:“想不到沪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诡物。
沈祀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沪城虽然叫城,面积可不小,好多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呢,比如刚才他们说的山市,我就没听说过。”
纪浮光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我也想看看。”
沈祀眉眼微弯:“好。”
纪浮光发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和罗小姐很熟?”
沈祀系好安全带,唔了一声:“我和阿秀一个福利院长大的。不过她来得晚,我遇见她的时候,我五岁,她已经十三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福利院的阿姨总忘记给她打饭,所以阿秀老饿肚子。我看她可怜,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阿秀也算是我养大的了。”
青年的语气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
纪浮光:……
把一名女阿修罗投喂大,沈医生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没错,罗秀是个阿修罗,外表美艳动人,实际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战斗力比起黑白无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想想沈医生给饿鬼送的磨牙棒,养大一个阿修罗好像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了。
“接下去想做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看了眼天色:“不知道现在去花愫裁缝铺还来不来得及。”
虽说付裾铩羽而归后,短时间内再去杨思慕那边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打算尽快了结这事,以免夜长梦多。
纪浮光微微一笑:“可以。”
纪老师说可以那必然可以。
半小时后,SUV停在了花愫门口。
裁缝铺还没关门,付裾隔着窗户和邻居闲聊。他换了件青色的长衫,脖子上挂着皮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粉笔和剪刀柄。
“付老板,我来拿做好的衣服。”沈祀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丝毫不见前日用杀虫剂追着喷人的凶悍。
老裁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邻居见有客来访也不再跟他唠嗑,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了句:“老付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什么时候请大伙儿吃个饭,沾沾光。”
付裾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定一定。”
目送邻居走远,付裾迅速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两人一眼,硬邦邦地说:“稍等,我去给您拿来。”
说完去了内室,走到半途,老裁缝猛地转过身,身后沈祀正静静望着他。
付裾强忍住心中的怒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声音发沉:“客人,我说了让您稍等。”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杨思慕的那件芍药花旗袍,刷地抖开:“为什么想到用人皮做旗袍?”
付裾脸色大变,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祀啧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这旗袍是你做的没错吧?如果我把它送去医院做DNA鉴定,你说会不会检测到黄月红的DNA?”
人皮搞成这副鬼样子,沈祀自己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验出死者的DNA,但他觉得付裾也不知道。
老裁缝一口黄牙差点咬碎,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随即一个闪身拐进内室,跑了。
这次不用担心会摔断腿,沈祀毫不犹豫追了上去,裁缝铺的内室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被付裾当成了起居室。
这铺子开了几十年,付母死后,花愫的生意越来越差,付裾根本没钱重新装修,因此还是旧时的风格。
堂屋地面铺的青砖,几把不值钱的复合木椅子东倒西歪,玳瑁色的珠帘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沈祀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香味,很快他找到香味的来源——一个不起眼的香炉,香炉摆在木头茶几上,袅袅青烟正不断从里面溢散出来。
他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打开香炉盖子。
“小心。”纪浮光忍不住提醒,“这香可能有问题……”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把还在冒着火星的香料浇灭了,随后微微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什么?”
纪浮光:“……没什么。”
消防队欠沈医生一个最具防火意识奖。
两人穿过堂屋,掀起还在晃动的门帘,昏暗的房间内,付裾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小心翼翼地描画着眼线。
他的外貌和穿着没有任何变化,体态和表情却跟原本的老裁缝完全判若两人,温婉柔媚,风姿绰约。他哼着民国时期老沪城流行的小调,声音又尖又细。
“付裾”看了眼镜子里的沈祀,幽幽叹了口气:“外面的香对你果然不起作用。你有杀虫剂,我打不过你。”
沈祀皱眉:“没有杀虫剂,你也打不过我。”
“付裾”:……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沈医生认真询问。
“付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你人格分裂的症状。”沈祀解释,“是不是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比如明明在吃饭,回过神来却已经睡完午觉了等等。”
“付裾”涂口红的手一抖,他古怪地看着青年,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人格分裂?”
“不然呢?”沈祀反问。
“付裾”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人格分裂。”
沈祀点头表示理解:“科学研究表明,有八成以上的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患有此种病症。”
“付裾被鬼附身了。”“付裾”用指尖揩去唇边多余的口红,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是那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