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和即墨柔一脉相承的思维方式。
“这是什么?”洛钦又瞥见桌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眉头皱了皱,“大冬天的,你们两个吃冰淇淋?”
虽说再造人类的体质不太会受这种鸡毛蒜皮的因素影响,但既然祝衍让水荔扬这两年注意养生,那洛钦就觉得总该做点什么,尤其是大冬天吃冰这种行为,要坚决杜绝。
水荔扬跟他诡辩:“这是以前你说的,要养生就得什么季节吃什么。”
“你们饿了没?”洛钦抢过水荔扬手上的冰淇淋,无视即墨朗无声抗议的眼神,自己挖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吃掉了,“吃东西去。”
水荔扬依依不舍地把空了的冰淇淋盒子扔进垃圾桶,叹气:“有件事和你说,刚才陆怀来过,汇报了方舟仓库物资消耗的数据,已经清理了百分之三十的积存,委员会有人抗议,被即墨颂压下去了。”
方舟手中那些优质的、稀有的物资,是一般幸存者无法轻易获取的资源。而且不久之后方舟券注定会彻底在民间交易中消失,眼下幸存者当然都争先恐后地将手头积攒的方舟券拿出来,到安全区大门前的方舟集市换取物资。
反正李牧祁搜刮来的物资在仓库里堆都堆不下,尤其是食物吃不完只能烂掉,都分发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洛钦点头:“听说了,上午开会他们又在吵这个,来来回回,没有别的话讲。”
“你开会开了一上午?”水荔扬给即墨朗穿好衣服,问道。
“就是听人吵架和抱怨,他们吵他们的,我说我的。那些老头子,这两年眼看着这个委员会名存实亡,被李牧祁压怕了,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在这里跟我拿乔。”洛钦说,“今天又吵,不同意我让你留在方舟的决定,要不是桌子都固定在地上,早就被他们掀完了,不过我没理他们。”
“他们这么烦我呢?”水荔扬笑起来,“烦就烦吧,我也烦他们。”
即墨朗附和道:“就是,我也烦他们。”
“走,吃东西去。”水荔扬拍了拍即墨朗的肩膀,“中午有肉吃。”
其实他和洛钦都心知肚明,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而所谓会议争论的内容,也绝不会和洛钦轻描淡写的那两句一样简单。
洛钦记得自己早上在会议室里和人对峙,对方上来就质问他,把水荔扬带进来,是不是置方舟里这么多幸存者的安危于不顾。
水荔扬当年被逼得在方舟杀的那些人,将永远成为别人指摘他的一个话柄,这一点,不但水荔扬避不开,洛钦也避不开。
“红眼”真的杀过人,无辜也好、有错也罢,当年那一场毫无悬念的强者对弱者的屠杀,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但洛钦的不满之处在于,当年那一系列事情中间,委员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支持了李牧祁的肃清政策,最后导致矛盾激化,连他都没办法控制局面,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现在他们居然一个个跳出来旧事重提,实在是踩着他的脸撒野。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瞬,才有人说道:“他是初代再造人类,比多少人都要强,出了事情首先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真的没有做,哪怕被指控几句,也是可以站出来解释的,但他是怎么做的?”
那个人甚至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过道上和洛钦对视:“我请问你,一个人接受不得一丁点儿的质疑,受到指控便随手杀人,这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吗?别人会相信他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吗?”
洛钦看着说话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女人,她先前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员,在李牧祁手下负责文书录写和交递,她的丈夫和独子当年在方舟军服役,于五年前的一战中身死。
的确是个和水荔扬有恩怨的人,会情绪激动也是正常。
“女士,我提醒您注意,”洛钦缓声道,“请区别‘质疑’和‘诬陷’的概念。”
女人不依不饶道:“他几年前在松河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公然违抗上级命令,和军队强硬对抗,被关了一个月禁闭,这我也是知道的,没有冤枉他吧?那时候他就可以如此不服从命令,会杀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怀疑他,就让他这么不能接受吗?!”
没有人阻止她说下去,洛钦也没有,他并不认为对方的情绪是毫无来由的。
一片鸦雀无声,只有那个女人眼含热泪,哆哆嗦嗦地指着洛钦:“可是他杀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不能难过吗,我不能记恨他吗?!”
洛钦看着她,语调平缓:“可以,关于这件事情,我之前已经和你们确认过,你甚至可以去向他寻仇。不过我想问你一句,你的丈夫和儿子,在那一战之前,和他有什么恩怨吗?既然觉得掌握别人生杀的权力在自己手上,为什么又不愿意承担后果?”
女人被他问住了,双手死死地抓住桌沿。
“我来告诉你们原因。”洛钦说道,“因为当年红屑病毒的泄露,根本问题就出在方舟委员会。”
所有人都愣了,甚至开始隐隐冒汗,紧张地盯着洛钦,唯恐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红屑病毒改良的Ⅱ型强化剂,当年一度抢手无比,不仅黑市,甚至连方舟内部都开始有人打这块肥肉的注意。”洛钦继续说,“这种强化剂从内部被倒卖流入黑市,直到它失控,局面再也没办法控制。你们害怕,不肯承认自己闯了大祸,所以在李牧祁陷害蓝焰的时候,你们选择沉默,甚至有人主动当了帮凶,因为蓝焰可以替你们扛下所有的罪名——要我公开详细名单,宣布当年参与非法交易的人都有谁吗?”
女人如脸色苍白,却依旧不愿承认:“你的一面之词,有什么说服力?”
洛钦笑得有些失望且无力:“现在又是我的一面之词了?当年我求过你们——在座的许多人里面,我甚至一个个低声下气地和你们讲过好话,求你们哪怕一个人出来给他作证,可是你们没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你们每个人都盯着自己手里的利益,谁也不说,一个字的实话都不肯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他的错,当然是他的错……”
女人掩面哭了起来,洛钦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坐下去。
有些恩怨是说不清、解不开的。
对于面前这个女人来说,或许唯有做点什么,出了胸中这点恶气,否则余生都无药可解。
她自己或许并没有做错什么,当年她的丈夫儿子参与强化剂走私,在利益联盟的驱使下参与围剿,却反被杀死。从头到尾她什么都没做,没劝阻过、没教唆过,却成为了那个承担最惨烈苦果的人。
她必然无法去责怪自己已经死去的家人,质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逞凶斗狠,却必定要找到一个能寄托她恨意和痛楚的靶子。所以后来在她心中,水荔扬做什么就一定都是错的、是恶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现在这种无法和解的痛苦,究竟是谁造成的呢?
没人能评判了。
营地广场上,白无泺在和救援队一起准备午饭,他们一群人出去打了整个上午的猎,很幸运地猎到了野猪和山鸡。
如今人类被逼得四散流亡,那些野生动物倒开始放心地满地跑,树木和野草一路从郊野长进了城市里,若不是定期有人清理,城市早就变成生满植物的景观花园了。
与此相对的,猛兽也开始增多,这里从前就是它们的领地,现在又将被再次收回。
水荔扬这边刚削下来一整块烤肉,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森羚就跑着回来了,一脸焦急:“队长,发现季中校的尸体了!”
他一愣,赶快站起来,洛钦立刻就知道这顿饭又吃不成了,赶快往他嘴里塞了几片肉:“走吗?”
“走。”
季中校被人发现死在汉州市郊的荒野里,是许佑刚带去巡逻的救援队碰上的,当时几只丧尸狗正撕咬着季中校的尸体,救援队开枪打死了狗,过去一看,从那张尚未被完全撕烂的脸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李潇涵和祝衍已经去了,检查过季中校脑门的弹孔,发现是一种狙击枪的子弹。
和当年杀死程清曳的,是同一种。
“是年雨。”祝衍站起来,说道,“这种狙击枪,赵方蒴丢过一把,但我一直觉得那把枪根本就没有丢,肯定就在年雨那里。程清曳去世之后,我查过事发时方舟内部的人员出勤记录,年雨当时根本就不在方舟。”
程清尧站在一旁,手中提着证物袋,眼底阴沉。
“去找。”他扭过头对手下的特警说,“他们应该走不远,开车去搜,进出汉州的每一条路都要查。”
“是。”
特战队派出去的人半天就回了消息,说是在往西出城的路上发现了新鲜的越野车轮印,一直上了高速才消失。
“追上去。”程清尧将手枪插进枪械带,召集起剩下的特警,“想办法追踪他们那辆车的信号。”
李潇涵看着几辆车从大路上绝尘而去,目光又落回地上那具尸体,摇头叹气道:“好歹以前也是一代骁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最后是这种下场。”
祝衍背对着李潇涵蹲下,盯着季中校灰白死寂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诡异无比。
“坏事做绝了总要遭报应的,逃不掉。”他轻声说,“每个人都是。”
秦岭北麓 太白山盘山公路中段
入夜后的山野冰冷彻骨,无尽极寒的冷风呼号着翻越山岭,撞上山头,碎成一团气流,卷起满地的草木簌簌。路旁被野草掩盖的石碑若隐若现,被月光照亮一角,如同鬼影横行的阴曹入口。
崇山峻岭之中,一处小型山谷的背风坡前,有辆敞篷的越野车旁边正点着一团火光,犹如鬼火在四周黑暗的环境里跳跃、晃动,被风吹得像是时刻要熄灭。
李牧祁披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衣,冷得牙齿发颤,正缩在火堆前取暖。年雨走过来,在火堆四周垒高了几块石头,又添了些柴进去——这就是今晚要用的全部燃料了,酒精已经用尽,接下来只能靠这些野草和树皮来维持夜晚的取暖。
“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李牧祁咬紧牙关问道。
年雨没理他,自己坐了下来,从袋子里拿了一条小黄鱼,并未开膛破肚清理内脏,而是直接用树枝穿了架到火上转着圈烤。
“我他妈和你说话呢。”李牧祁又斥骂了一句,却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对年雨来说好像只是一团空气,说话的声音和这四周呼呼的风声毫无区别。
他放弃了,把身体更紧地缩起来,心里觉得现在也并不算什么,他曾经赚不到钱穷困潦倒在路边铺一层报纸就睡的时候,也不过此刻这样,毫无尊严,像条丧家之犬。
不过从头再来而已,有什么的?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绝望。
不远处的荒树丛中传来沙沙声,年雨瞬间抬起了头,手摸到一边的步枪,警觉地盯着黑暗。
一个人影踩着地上的枯枝走了过来,年雨借着火光看清对方,松了口气,把枪放下了。
赵方蒴走到两人面前,一言不发地蹲下来,捡了根树枝拨弄篝火。
“还要他妈多久!”李牧祁怒道,“你为什么没开直升机过来?”
“开直升机?”赵方蒴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是说让那些α型再造人类一眼就看到天上那么大个目标,然后用火箭弹、或者随手折下来一棵什么树丢过来,把咱们都炸死吗?”
“要是有直升机我们早到西安全区了!”李牧祁大骂道,“赵方蒴,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也不发展自己的势力,西安全区狗屁不是,活的、死的统共加起来没几百号人,你这些年像个野人似的一头扎进山里,到今天才会像狗一样被人追着跑!”
赵方蒴笑道:“被狗一样追着跑的是你,又不是我。你不知道提防那个季中校吗?他为人一直就阴险,他那个小儿子和他一样,所以才不得好死,你怎么会让他摆了一道?”
“不可能是他做的,一定有人在帮他!”
李牧祁双眼都是血红的恨意,也顾不得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引来什么野兽:“姓季的是什么东西?连我的一条狗都不算,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是谁……一定是我那个畜生儿子!”
赵方蒴听他和曾经的水云霆一样,疯狂辱骂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
“还有你,年雨!程清尧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在方舟里假惺惺中立了四年,四年!结果呢,结果这四年和白无泺那个小王八蛋暗通款曲、里外通着气儿走漏消息的人果然就是他!”李牧祁又指着年雨开骂,“我要你提防姓程的那些狐狸,你当我放屁?现在可好,他和洛钦把方舟彻底渗透了!人类联盟为什么会死灰复燃?我问你为什么!!”
赵方蒴见他快疯了,干脆和年雨一样,直接选择无视。
“我们五点出发。”年雨将火上烤熟的黄鱼拿下来咬了一口,内脏的腥臭丝毫未影响他大口咀嚼的动作,就好像已经丧失味觉一样,“睡一觉吧。”
几公里外的森林里,水荔扬将炉子上的火弄弱了些,走到洛钦身边,靠坐下去,“睡吧。”
洛钦抱紧了他,将身上的棉衣拉过去盖住对方的大半身体,额头和他贴在一处。
他能感觉到水荔扬还清醒着,眼睛轻眨,睫毛在他眼皮上一下下扫过,蹭得他心里也痒痒。
“还不睡?”洛钦睁开眼睛,“想什么呢?”
水荔扬看了一眼远处车上睡着的白无泺和程清尧,还有车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黑影的即墨柔,对他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种地方,一路追杀赵方蒴和年雨。”
不只是他,曾经少年时代几人围坐一桌,温馨地吃饭、看电视、谈论生活琐事的时候,又有谁曾想过,当年的情谊会彼此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生死相争、刀兵相向,是他从来没有为这群人设想过的结局。
“没有人能陪你走完所有的路。”洛钦轻声说,“总得分开,做自己的选择,然后……”
水荔扬往他怀里拱了一下,眼睛闭上了:“那和你呢?”
“和我?”洛钦低头亲着他的额头,“我会一直陪着你,争取和你活到同年同月同日挂掉,然后让小白他们给我们刻个碑,就说这两个人像绞在一起打成死结的磁带一样,到死都分不开。”
“你每次的比喻都特别奇特。”水荔扬笑得差点没压住声音,“你上次还说咱俩像超市里混在一块的两种米,这辈子别想着分开了。”
洛钦伸手搭在他腰上,揉着他后背的椎骨,说道:“我还有别的版本呢,比如两个颜色捏成一团的橡皮泥,乱七八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水荔扬啧道:“你又不正经了是吧?”
洛钦哦了一声:“不对,你中有我就够了,后半句得删掉。”
水荔扬笑着拧了他肚子一把:“贫死你算了,闭嘴,睡觉。”
没人再说话。
一夜浅眠。
他们已经在山岭中追逐了李牧祁几天几夜,五个人中有三个都是擅长追踪的特战好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李牧祁一行人堵进了这片偏僻难行的山区里。感觉到将对方逼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便也停下来歇一歇,这是水荔扬从前执行任务时惯用的手段,像围捕猎物一样。
第二天天不亮,几人就快速整备上车,朝着地上车辙的方向继续追去。而李牧祁也终于体会到了当年的巨蜥有多绝望。
两天后的某个晚上,水荔扬感觉出对方的反跟踪能力突然增强,差点一举将他们甩掉,很快便意识到是赵方蒴来了。
那个纵横战场几十年、野外作战能力极其丰富的退役特种兵,他曾经最敬重的长辈,如今在和他进行一场生死追踪。
“这里的车辙往西南,有汽油味,是新的。”水荔扬跳上车,一指前方,“追。”
他们带了足够的汽油,而李牧祁和年雨逃得仓促,除非赵方蒴大张旗鼓地带了一堆人手和物资,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护送李牧祁撤离,才有可能在抵达西安全区之前甩掉他们五个α型再造人类。
否则,对方绝对撑不过半天了。
“快走,他们在后面!”李牧祁狂喊道,“踩油门!”
年雨看了眼仪表盘,眉头皱了起来:“准备弃车,我们没油了。”他说完猛打方向盘,一头冲进了公路下的密林之中。
越野车朝着向下的山坡一路狂冲,车头不停地碰撞擦过林间的树木,撞得咣当作响,很快就变形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最终车子被卡在了几棵树中间,车轮狂转着,最终也不得不因为丧失动力而停了下来。
年雨和赵方蒴跳下车,将后排缩着的李牧祁也拉出来,带着他一路向树林里跑,狂奔逃命,顷刻间就消失在了树丛掩映中。
林子里弥漫着雾气,初升的太阳光还未完全浸透这一层薄膜,没过腰腹的野草和灌木划得李牧祁皮肤生疼,他不顾一切地被赵方蒴扯着往前跑去,渐渐地也感受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头脑都在发晕,身体的反应只剩下了逃跑。
锋利的弩箭忽然嗖的一声射过来,赵方蒴反应极快,拉着李牧祁向旁边躲开。那支箭钉在了树上,将百年粗的树干射了个对穿,雪亮的箭头从另一侧破出。
程清尧放完这支箭,成功地将三人逼得微微偏离了方向,朝着水荔扬所在的地方跑去。????
年雨拿刀劈开面前的灌木丛,余光看到头顶人影一闪,立刻下意识后退格挡,被水荔扬一个下劈踢得飞出去数米,撞到树上才勉强停下。
水荔扬手中的霰弹枪对准年雨,眼里带着一种几近享受的凶狠。洛钦和白无泺也从灌木中走了出来,举枪分别瞄准赵方蒴和李牧祁,缓缓逼近。
“跑什么呢?”水荔扬问道,“你们三个坦坦荡荡,为什么要跑?”
“老子没做错!”李牧祁暴喊道,“是你们要逼死我,不给我活路!”
水荔扬轻蔑地一笑:“五年前我都不稀罕跟你说这话,现在看来,说出来实在是太难看了。活路这个东西,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这种被逼到绝路、控诉般的宣泄行为,只有在这种亡命之徒身上看得到。
“你先走。”赵方蒴也举枪对着水荔扬,目不斜视地对李牧祁说,“往南边跑,有车。”
“他跑得了么?”水荔扬和赵方蒴对视,语气里尽是冷漠的笑意,“他得死。”
年雨看了赵方蒴一眼,忽然毫无预兆地向水荔扬扑了过去,同时用右手举起一把手枪,朝着不远处的程清尧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程清尧躲开了那枚子弹,却被赵方蒴一击击退了数步。
李牧祁趁机钻入身后的灌木,兔子似的疯狂跑了。
洛钦和白无泺立刻就要去追,被年雨拿枪逼退,只见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水荔扬一脚向年雨踢过去,对方飞快地闪开,躲到了一棵树后,依旧探出头向这边开枪,赵方蒴趁机给手中的枪换了子弹,借着年雨的掩护再一次向水荔扬攻了过去。
水荔扬手中军刀甩出,刀背重重打在赵方蒴腕骨上,几乎剐掉一层皮。
赵方蒴闷哼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就要取他双腿下盘,被水荔扬一招拆破,单手撑着地翻身而起,落在赵方蒴身后,回身就要去擒拿。
赵方蒴迅速走位躲闪,举枪对准水荔扬的面门,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水荔扬躲开这一枪,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望和愤怒——赵方蒴刚才根本不是假动作,好像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就在他愣神的半秒,赵方蒴也消失在了丛林中。程清尧已经追着李牧祁不见了人影,而此时洛钦和白无泺也被年雨牵制住,无法脱身——那把枪里很可能填装有反制剂子弹,万一在这种荒山野岭被打中,完全没有急救可言,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你们小心,不要和他硬碰硬。”水荔扬朝年雨藏身的树干放了一枪,趁着林间视野不佳,转身追着赵方蒴离开。
虽说赵方蒴接受的再造实验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导致他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初代再造人类,但他的战斗经验毕竟要比水荔扬丰富几十年,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有意识地强化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无限接近α型再造人类的实力了,要从水荔扬的追杀中脱身也不是不可能。
洛钦闪进一颗树后,子弹随之打在他脸侧的树干上,炸开一团木屑。
“洛钦,你不去找他吗?”年雨问他,“你和无泺都留下对付我,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洛钦游刃有余地靠着树,抖掉衣服上的弹壳:“我懒得理你,荔枝的意思是不杀你,先陪你在这等一等。好戏还没开场,有的是人要清算你,你也别想着跑。”
“你这是放他去死。”年雨说,“他的身体不能再动用力量了。”
洛钦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把他害成什么样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他暂时还回不到当年的巅峰状态,现在把赵方蒴弄回来也绰绰有余。”
“真好笑,洛钦,荔枝这样子是我害的?”年雨轻飘飘地说,“那我问你,张桓,是谁害的?”
洛钦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已经很久远了,久到他就快彻底淡忘了。然而就在年雨说出那两个字的一瞬间,他记起了那个青涩老实的面孔。
自己曾经雇用过的那名年轻店员,早已死在了数年前深宁的感染潮里,好不容易迎来曙光的人生被这群疯子一手缔造的闹剧轻易碾碎,连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想起来了,是吧?”年雨笑了一声,“你在汉州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吧?”
洛钦愣了愣,说不出话——年雨是怎么知道张桓的长相的?
“我就知道你会觉得惊讶,洛钦。所以当年我安排人挑出他的简历、把他招进远山的时候,连卫蓝和李牧祁也都很惊讶,因为他的脸和我那么像,他们两个都明白我是故意的。”年雨继续说,“可惜你那个死了的发小要是和你一起来了汉州并且见到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警告你离我远点,因为他曾经在远山的实验室里为我做过检查,对我了解得不少,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洛钦觉得思绪陷入了一片泥沼,混乱不堪。他没想到卫蓝和年雨也曾有过交集,但现在不是主动询问的时机,年雨在伺机找他的破绽,洛钦深谙此道。
年雨很得意地对他说:“因为我的脸和张桓很像,所以你以前会下意识地对我产生信任和保护欲吧。卫蓝和我说过,你容易心软——就那一次,我记住了。你和荔枝在深宁的时候,我派人跟着你们,拍了些有意思的视频,不过后来被李牧祁拿去诬陷荔枝了,我很不高兴。”
“洛钦。”白无泺出声提醒,“别被他干扰,留神。”
洛钦握紧了拳头,紧靠在树干上,听着年雨踩在草丛中轻微的脚步声。
“我在汉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正在经历新一轮的排异反应,很难受,但也成功地让你觉得我很窝囊可怜。”年雨说道,“我装出一副缺根筋的样子,荔枝却觉得我那样是正常的,在他心里我本来就脑子缺根筋。后来到了安置区,我稍微使了点手段,就把你们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又弄死了一群,就是要趁乱弄死几个不听话的股东,好让李牧祁在方舟委员会里面占大头话语权。反正你们不会怀疑我,他就让我去做这件事。”
他握紧手中的枪,朝洛钦藏身的树后走去,还在继续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现在想想,思弦可能从那时候就撞到我和李牧祁的谈话了,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对我防备,甚至会借着往我身上洒水的契机,检查我胳膊上的针孔——她挺聪明的,只是聪明过了头,最后连她亲生父亲都容不下她。”
白无泺忽然从树后探出来,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年雨的肩膀,那里立即被血濡湿了一片,却很快又愈合了。
年雨也向白无泺放了一枪,打在了树上,又弯腰躲到另一棵树后。
“思弦和思淼是你害死的,蓝焰大队到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也都是拜你所赐。”白无泺冷声道,“年雨,我哥还是想放你一条生路,你看不出来吗?”
年雨嗤笑:“放我一条生路?你觉得可能吗,无泺?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思弦和思淼的确不是我故意害死的,但蓝焰大队、他所有的队员全都是死在我手里。你哥他除了要我偿命,还会有第二条路给我选吗?!”
自从几年前在青岛的军事基地,猎鹰无意间撞破李牧祁在联盟里安插眼线、陷害水荔扬的阴谋后,年雨就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知道,如果放任猎鹰顺着线索查下去,势必会揪出自己也参与其中的事实,所以那时他故意让猎鹰感染了红屑病毒——在其他人眼里,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已经和丧尸没什么两样。
“而且,就算你哥会放过我,”年雨微微眯眼,说道,“你觉得程清尧会放过我吗?单说程清曳这一件事,我在他那里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恨不得凌迟我,我没有退路了,无泺。”
第270章 不知弹丸在其下
年雨这并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只是觉得自己今天估计走不出这片山林了,有些事他宁可痛快地抖出来,是他做的,他认下,且不后悔,顺便能刺一刺洛钦,哪怕是出一口无意义的恶气。
这时候远处响起脚步声,一阵叫骂由远及近,即墨柔拖着浑身被树丛划得鲜血淋漓的李牧祁,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程清尧。
即墨柔将李牧祁往地上一扔,抬脚踩在他背上:“趴好!”
年雨看到李牧祁被抓了,半点反应都没有。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把柄捏在对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