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祁大骂:“操你妈的,放开我!”
他从未在人前做出过这副样子,矜持、风度、教养全都被抛之脑后,这才让人知道原来李牧祁也是能说出这种污秽之语的,从前不过是未到绝路,假面示人罢了。
即墨柔抓起他的头发,眼睛冷得像狐狸:“我妈在地底下,你要操,先死了再说。等我撕烂你的嘴,你再等着被我一刀刀剐死吧。”
水荔扬也回来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过来抓住洛钦的胳膊:“我追赵方蒴到半路,他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要说赵方蒴会寻死,所有人都不信,他的反追踪技巧是顶级的,连水荔扬都难以对付。但金蝉脱壳必定后患无穷,赵方蒴不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年雨看着水荔扬,温声说道:“荔枝,你回来了?”
程清尧举起枪对准年雨,眼中是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仇恨和痛苦:“别动。”
年雨停住了,看了看程清尧,无奈地一笑,依稀还看得出当年那个小胖子的神态,但眼神和面相已经截然不同。
水荔扬走到年雨面前,盯着他的脸,表情莫测,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给了年雨一巴掌:“你笑什么?”
然而年雨却露出一股轻松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疼。”
水荔扬又是一巴掌甩过去:“我问你在笑什么?”
年雨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儿,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荔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恶,从骨子里都坏透了、无药可救?你觉得除了死之外,我没别的路可以走?”
水荔扬抽出刀,抵在他锁骨上,冷眼睥睨着他:“错了,你还有得回头。跟我回去,你不会死。”
“荔枝,你怎么也跟我撒谎啊?”
年雨颤抖起来,腰像虾子一样弯下去,仿佛极度痛苦。他的皮肤擦在水荔扬刀刃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要是真的信我哪怕一点点,为什么会突然折回来?赵叔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手里还有一样可以对付洛钦的东西,一旦出手,洛钦必死无疑?”
水荔扬脸色变了,身后的洛钦也一愣:“什么?”
“你看,荔枝,你撒的谎,是为了试探我,却是为了保护他。”年雨露出一个难看到了极点的笑容,“你是不是不止一次地跟洛钦说过,要小心我、防备我?连你自己也是防着我的,不然你现在为什么挡在我和他中间?是不是万一我突然出手,你还可以替他挡一下?”
水荔扬默不作声的反应默认了他的话,年雨自嘲地一笑,想了想,又说:“荔枝,走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回头,只想和你说句实话,当年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和洛钦,当我知道我的告密造成了什么样后果的时候,我怕得要死,荔枝。”
他还记得当年水云霆找到他,给他看监控视频里神志不清地在房间墙壁上写字的洛钦,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悲剧和崩坏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次多嘴,心中的恐惧如野草疯长。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水荔扬——水荔扬会恨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后来水云霆告诉他,自己有办法帮他隐瞒,只要他答应一件事,答应去美国……
水荔扬手里的刀向后收了收,张了张口:“你说这些有意义吗……”
身旁突然一阵草丛摩擦的窸窣响声,水荔扬余光瞥见李牧祁挣扎着抬起了手,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被年雨一把抱住,整个人扑过来覆在了他身上。
一声巨响惊起林间的无数飞鸟。
即墨柔眼疾手快,在李潇涵扳动手指上微型手枪的同时,就一把卸了他的胳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那颗子弹打穿了年雨的后脑。
水荔扬诧异地看着视线里年雨仅余的一点耳根和发梢,他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抖了几下,就忽然脱了力,接着便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年雨像是失去力气的纸人,抓着水荔扬的衣服滑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一点失去原本的光彩。
水荔扬茫然地用手捂住他脑后涌血的弹孔,感受年雨正在逐渐被抽空力量的身躯。
洛钦扶住水荔扬,将自己作为缓冲力慢慢蹲了下去,同时用后背护住对方。他知道李牧祁刚才打的那一枪是什么了,枪膛里的是反制剂子弹,弹药直穿大脑,年雨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只能静静等死。
年雨看着水荔扬,瞳孔在散大,口鼻血流不止:“高中毕业那年……我把洛钦的信……给了你爸他们。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道这封信对你和洛钦意味着什么……我很害怕,但已经没办法了——荔枝,我就是做了,你要说后悔……我不后悔。”
洛钦顿了一下,看向水荔扬。
“我身上没有那个能杀死洛钦的东西。”年雨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股极度平静、好像回光返照一样的神色,“赵方蒴骗你的,在李牧祁那里。”
在几分钟之前,年雨借着赵方蒴的话试探水荔扬时,对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赵方蒴明知道微型手枪在李牧祁身上,却还是告诉水荔扬,东西在自己这里。
因为赵方蒴料定了水荔扬一定会杀了自己,即便之前还有一丝恻隐之心,面对这样一个会威胁到洛钦的疯子,水荔扬那种狠厉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再留他活口,对李牧祁却会放松警惕。
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灭口,做得天衣无缝。
年雨只说完了这么几句,死亡已经不允许他在这世间再多留一时半刻,他慢慢地将头歪到一边,吐出最后一口气,双眼却仍未闭上。
洛钦不忍再看这张和张桓有四五分肖似的脸,将年雨双眼阖上,俯身抓住了水荔扬的手,“他死了,荔枝。”
水荔扬抬头看着洛钦,目光怔怔的。
他其实知道的,早在发现年雨开始算计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以前的年雨可能早就死了。但他此时此刻却挤不出任何哀悼的情绪,就像死掉的只是一个敌人、一个陌生人、一个原本应该是他的挚友的人。
过去的那些情谊,真的已经被彻底消磨干净了。
程清尧走近年雨的尸体,垂眼看着,又撇开了脸,满眼都是凄凉。白无泺走到他旁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陪他无声地站着。
即墨柔从李牧祁脱臼的手上扯下了一个东西,那是把极其不起眼的微型手枪,只能填装一发子弹,就是刚刚在年雨脑袋里爆炸的那颗。
李牧祁仿佛陷入绝境的困兽一般吼叫着,或许他几十年前再落魄潦倒之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狼狈难堪的一面,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有理?”水荔扬淡然地看着他,“死去的那些人,就活该成为你的垫脚石,拿自己的命给你铺路,还要被你拉着一起下地狱?”
李牧祁骂道:“每个人!方舟里的每个人,都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的,你不愿意,你就要当别人的垫脚石!洛钦那个杀千刀的亲爹就是想把老子当垫脚石,他活该,死得活该!”
他说着便癫狂地笑起来,笑得自豪而凄然。
“你以前那些事都是我逼的吗?小杂种,你他妈太自作聪明了,你以为当个好人就一定有人捧着你、供着你、把你当神和救世主吗?”李牧祁恶狠狠地望向水荔扬,口中吐出诅咒一般的话语,“你知不知道人最害怕什么?人最害怕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你当年已经强到恐怖了,不止我,连方舟委员会的大部分人都怕了你了,你以为那些人当时没对你下过手?”??z?
水荔扬却只是冷冷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猎物。
“你还对年雨说什么他还有活路?水荔扬,你他妈果然是个撒谎成性的贱种!年雨他落在你手里必死无疑,你以为他傻吗?!”
李牧祁已经毫无可惧,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如多骂几句,出一出心里的痛快:“杂种,小畜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打破你那恶心人的虚伪高尚吧!你有句话说对了,活路是自己挣来的,愿赌就得服输,就像洛钦的亲爹、你的亲哥哥,他们也和我一样——人都一样,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水荔扬,你的这副嘴脸和野心,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就看透了!”
他的辱骂自始至终也没能在水荔扬的心上成功凿开半个口子,而一旁的洛钦和白无泺的表情却越来越凶。
“还有遗言吗?”水荔扬挑了挑嘴角,“你的舌头,我会做成标本放在方舟的走廊里陈列,介绍语就写……这是方舟成立以来,最伟大神奇的舌头。”
李牧祁眼中闪过了一丝震悚和难以置信,他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
“真可惜了,这么伟大的舌头,到了末路,也会被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水荔扬说完,从洛钦手中拿过枪,枪口指下去的同时,耳边就响起了枪声。
密林中卷起一阵风,掩盖了悄然弥漫的血味。
祝衍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抬起头伸了个懒腰,忽然看到自己窗前出现了一个人。
他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回来了?”
洛钦翻进窗户,显然是刚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浑身的脏污和血衣都没来得及清理,便径直走到祝衍桌旁,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他们在城外,我一个人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这是年雨身上搜出的暗网密钥,应该还能用。”
“你们这次出去办的事……”祝衍露出询问的眼光。
洛钦点了下头:“外人还不知道消息。”
祝衍了然,将桌上的密钥拿起来插到电脑上:“办公室里有淋浴间,你先洗个澡吧。”
“不着急,等处理完这件事再洗也行。”洛钦说,“开始吧。”
祝衍娴熟地登陆了年雨的暗网账户,耐心等着进入内网的界面。连通服务器的一瞬间,形形色色的帖子和消息弹了出来,他点开常用联系人那一栏,向下滚动着,终于看到了某个用着不起眼灰色头像的联系人,头像一侧的用户名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帽子小人后缀。
那是管理员的图标。
“果然有这个人。”洛钦手撑在桌子上,盯着祝衍点开那人的信息,显示最近登陆时间在一周前,而那正是结束了方舟戍守战的当晚,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一头栽倒床上便睡了,当晚这个管理员ID却悄然地上了线。
就好像是专门来确认什么一样。
其实他和祝衍早就怀疑过,这个管理员的ID使用者极有可能就是方舟内部人员,否则如何能对这么多信息都了如指掌,甚至将年雨和季中校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洛钦这次只身一个人潜回方舟,没有向任何人声张年雨的死讯,就是怕打草惊蛇。
“那次的登陆源头我没有追踪到,而且从那之后对方就再也没上过线,很谨慎。”祝衍说,“只要他再上线,我马上就能定位使用者真实所在地,虚拟服务器对我没用的。”
洛钦想了想,从祝衍手里接过鼠标,用年雨的账号发了一个帖子——
我知道你是谁了,稍安,面谈。
指向很明显了,那个管理员若是真的心里有鬼,就算不上线,也会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暗网首页的莫名其妙的帖子。
虽然每天有很多这样莫名其妙的帖子被发出,但年雨的用户名很特别,那个人不会不熟悉。
“等。”祝衍坐回椅子里,静静地看着屏幕。
洛钦坐在他身后的沙发里,和他一起盯着幽幽亮着的电脑。
大概二十分钟后,祝衍忽然坐直了起来,没控制好声音地叫道:“上线了!”
洛钦一个激灵从困倦中惊醒,忙走过去,看到那个灰色的管理员头像亮了起来,几秒之后,窗口提示有好友消息。
-你在哪。
对方只问了很简短的一句,没有多余的信息,能看出来相当小心谨慎。
-方舟已毁,望帮我一把,否则我已到绝路,鱼死网破。
祝衍打字回复,同时迅速开始定位对方地址,很快,便锁定在了汉州城区外的一个地点——居然是白塔镇。
对面沉默了很久,祝衍一边快速将定位发给水荔扬,一边起身穿衣服:“走,洛钦,我们也去。”
电脑此时却忽然传来警报声,祝衍低头一看,表情立即变得不对劲起来,接着赶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插入端口,单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抱起电脑就往门外走:“这个人在试图强制注销年雨的账号,我只能先用干扰程序拖住他一会儿,来不及了,快点!”
两人在白塔镇外和水荔扬等人会合,大家皆是一脸凝重疲惫的神色,但并未多说什么,很默契地对祝衍的计划没有任何异议:“走吧。”
他们循着祝衍电脑上的定位追踪一路往前走,居然发现四周的景象越来越熟悉,甚至越往前走,就越接近白塔镇那处众人一起居住了五年的小院。
“在这儿?”水荔扬伸手推了推大门,发现虚掩着,心中蓦然一沉,“是谁……”
祝衍却直接推开了门,将手中电脑啪地一合,径直朝着屋里走去。
即墨柔跟在他后面,快步走上前去,猛地踹开了厅堂脆弱的木门,而此时此刻站在厅堂里,手边摊开一个笔记本电脑,惊慌地抬头看向门口的人,居然是李潇涵。
他望着猝不及防涌进来的几个人,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271章 破碎的假象
李潇涵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开始还是惊讶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到祝衍身上时,心中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你……”李潇涵的声音散发着诧异,“为什么?”
即墨柔走上前,伸手把桌上的电脑转过来,屏幕上赫然是里德尔空间暗网界面,而右上角登录的用户头像,正是有着管理员权限的那位神秘人。
“你又是为什么?”即墨柔一脸冷若冰霜地反问。
李潇涵仍盯着祝衍,最后无奈地笑了笑,说:“祝衍,你先告诉我,你这么处心积虑,就是要把我逼出来好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要做什么?”
“‘里德尔空间’的创办者,五年前就在引导年雨利用暗网走私强化剂、帮你管理地下黑市场、负责保护黑市主人无数个替身的人身安全,付给他丰厚的报酬和想要的情报。”祝衍缓缓道,“李潇涵,谁能想到呢?在远山和方舟都最不受重视的那个李家的独子,好像背景板一样被呼来喝去的仆人,居然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十九岁就创办了北美最大的暗网网站之一,连你那个父亲所做的,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洛钦听祝衍说起那个地下黑市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和水思弦潜入时的确遇到过一个脖子上有序列号的再造人类,负责保护黑市主人的替身,那个人果然就是年雨。
“祝衍,虽然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李潇涵笑着问,“你是怎么查到的?”
祝衍还是那副和从前一样干净的表情,全然没有夹杂欲望和心计:“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轻轻吹一口气就倒,如果不是靠着讨好李牧祁,根本就活不下去?李潇涵,你以为只有你自己会韬光养晦、偷天换日吗?比起你这个人类联盟的创始者,我虽然差了点儿,但还不至于是个废物。”
在场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祝衍话里的意思,除了即墨柔,他好像一早就什么都知道,只是淡漠地垂下头,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你当年为了替李牧祁去深宁抢夺即墨呈手里的资料,甚至动用了非法雇佣兵。那群人穷凶极恶,抢夺不成就要杀人灭口。”祝衍说道,“但你不是一无所获,你得到了即墨呈从卫蓝家里找到的一份私藏手稿,并连同大量的强化剂一起卖给了人类联盟的一个孩子,让他们为了争夺原石而不择手段,甚至自相残杀。”
程清尧忽然开口:“祝衍委托我查过一件事,也是近几年才有了眉目——关于当初巨蜥为什么会驻扎在白塔镇,并且短短几个月就能将势力壮大到那种地步。我当时在他们的营地搜出了不少物资,但那些物资实际上都来自远山的仓库,是李潇涵私下供给他们的。”
祝衍点点头:“但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水荔扬看到那份关于世上仅存初代原石的手稿,然后水到渠成拿到水荔景留下的原石——你可能真的没有其他打算,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你只是不想让那个你恨之入骨的父亲得到而已。”
水荔扬转头看着李潇涵,表情有点复杂。
李潇涵也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但眼神却已经默然做出了回答。
祝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引导那个叫叶晴岚的女孩儿做了多少事,还记不记得?你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人类联盟来对抗你的父亲,但后来你发现,让人类联盟渗透进方舟,再通过叶晴岚一点点来撬动李牧祁的计划,而你最终来掌控一切,好像更容易,对吧?”
“这些我从来没想让你知道。”李潇涵直视着祝衍的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抓在了衣襟上,“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这些实在太脏,没必要把你扯得太深。”
祝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失笑道:“脏?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脏的吗?李牧祁做的每步都在你我的算计之中,他看似严丝合缝的每一次行动,其实都被叶晴岚这一意料之外的因素凿开了无数的口子,只等着决堤的那一天。”
房间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楚,所有人都或震惊或迷茫地看着这屋子中间此刻正是风暴焦点、面对面对峙着的两个人。
“那个叫王文帆的小孩怀揣着卫蓝的手稿,惹得委员会所有人都去争夺,甚至连他的同伴都起了内讧,反水杀了他。怀璧其罪,这当然不是什么宝贝,是杀身之祸,叶晴岚当然不敢自己留着那份手稿,这才告诉了洛钦。”祝衍说,“李牧祁也好,水云霆也好,季中校那个废物也好,都被你算计了,但是你现在被我算计了,感觉怎么样?”
李潇涵合上了手旁的电脑,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祝衍一双正在腾起仇恨的眼睛,一时茫然四顾,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我只是,想反击。”他轻声说着,好像在向友人解释自己所为这一切的缘由,试图得到宽容,“李牧祁从来都不把我当儿子,这你是知道的,他看我的眼神,永远是在看一团垃圾。我妈就是这么死的,被他漠视了十多年,最后因为肺癌死的时候,绝望得已经不想挣扎了。”
祝衍好像很意外,然后轻佻地笑了一声:“是吗,那你杀了那个股东乔治,也是在反击李牧祁?后来李牧祁顺理成章地将病毒泄漏的罪名都推卸到乔治身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乔治不仅知道李牧祁在从事非法人体实验的勾当,甚至也掌握着你替华盛顿总部在战乱国家走私生化武器的证据——英辉物流号,就是这场灾难的开始。”
英辉物流,水荔扬想起这正是季娜所说的一艘货轮名称,隶属远山商船,专门从事国际药物运输,却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它本不该途经的一条航线上。
也就是那时,蓝田病毒正式在人类社会中传播开来,很快就如山间的野火般席卷了全球,将全人类扯入了绝望的深渊。
李潇涵其实很早就预感到这么一天。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下了这些事,再怎么洗刷,也是不能抹去的。
哪怕某天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一切的人也死掉了,在他的心里、在午夜最纷乱的梦里,却还是一遍遍提醒着他,曾经的他是如何像自己那个父亲一样疯狂。
可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扯下伪装,将那些肮脏的、罪恶的部分扔到阳光下照个通明,还是会觉得恐慌,想要逃避,甚至还抱着一丝本能的挣扎。
“我……”
李潇涵开口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阴郁,沙哑无比:“我以前一面‘协助’那个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的父亲做事,一面创办了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因为我想报复他。他想做又不敢做的,我就逼他一把,或者干脆替他做了,看他变得越来越疯,却还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能耐,我就觉得痛快、出气。”
他想起自己曾经腐烂不堪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家里那种冷漠的、坟墓似的气息每天笼罩着他。那个死气沉沉的母亲,整日把自己束成一个精致华丽的木乃伊,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只是日复一日行尸走肉地活着,直到被病痛带走,她那僵尸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解脱。
李潇涵开始害怕,他怕被自己那个父亲的冷暴力和置若罔闻逼成和母亲同样的下场,于是他不允许自己逃避、漠然下去。亲生父亲残忍疯狂,自己就要比他更甚。
他知道母亲死于一生被漠视与轻贱的痛苦,只是因为她在李牧祁心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并且生下的儿子也同样没用、连传宗接代的作用也失去的女人。
作为父亲,李牧祁甚至可以在命悬一线之时将亲生儿子推出去当做肉盾,心中毫无疼惜和歉疚。
正因如此,如果疯狂能让他有实打实存在过的感觉,即使是亲手毁灭自己的父亲,他也能够在对方毁灭的那一瞬间,看到那双眼中迸射出的惊恐和愤怒。
——那是关注、是不被漠视和忽视的感觉。
李潇涵看向水荔扬,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的主刀手术是我进行的。当然,你不会记得是谁给你做的手术,但你却是我最成功的作品——‘红眼’,那个让我父亲都垂涎的杀人机器,你就像我做出的最伟大的艺术品一样。”
洛钦的脸沉了下去,然而水荔扬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着眉,对李潇涵此刻这副神似李牧祁的表情感到诧异。
他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李潇涵,虽然并不喜欢,但最深的印象是“他并不像他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举手投足间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此时此刻,水荔扬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又一个李牧祁、一个从秦岭深处的泥土里爬出来的怨魂,带着浑身腐烂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冲他狰狞微笑。
“我很喜欢这个作品,只是你后来很少杀人了,我觉得有点可惜。”李潇涵耸了耸肩,“你和洛钦在白塔镇被雇佣兵追杀那次,就是我在给巨蜥通风报信。但我不是想要你死,只是想看看,究竟什么程度的对手,才能逼出当年那个巅峰时期的‘红眼’。”
“你到底是怎么跟我们在一起住这么多年的?”水荔扬忍不住问他,“你也安得下心?”
李潇涵无奈地笑了一下,摇头:“我从来都不会觉得于心不安,因为我可能根本就没有心。倒是这几年的生活让我觉得很不错,不需要再去思考那些杀死脑细胞的算计和权谋,就在这个院子里,做一些以前我会感觉很无聊的事情,没想到活得比以前开心多了。”
“什么?你是觉得自己交上朋友了,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是吗?”祝衍仿佛难以置信,笑出声来,“李潇涵,你居然真睡得着?”
李潇涵皱眉看着他:“祝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事你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我自认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从远山到方舟,一直只有我们两个,把我那个亲生父亲算计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是想帮我的。”
他原本已经打算安定下来了,是真的要安定了,从前的暗网账号他再也不准备使用,丢在了方舟的某间房里永不见天日。他开始渐渐发现和正常人相处、交朋友的感觉,比玩弄阴谋阳谋要轻松得多。
这五年来在这个院子里来来去去一起生活的人,水荔扬、白无泺、森羚、即墨朗,过着有烟火气的日子,对于从小除了金钱的冰冷便再未感受过一丝人情温热的李潇涵来说,感觉真的很好。
他的确厌倦了,那个恶心人的父亲也好,人类联盟和里德尔空间也好,他只是,再也不想参与这些纷争。
但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料到,只是过了四年短暂闲适的生活,重新活跃在暗网上的账号像是埋了一记炸弹,就算在睡觉的时候也时时刻刻悬在他心上,随时有可能将他眼下的生活炸个粉碎。
就像现在这样。
第272章 堕天使
一周前,李潇涵趁乱重新登陆了自己的账号,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也猜不出那个盗取了他暗网账号的人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直到今天被人撞破前,他都还不知道年雨已死。起初他并没有嗅到任何异样的气味,却忽然看到了暗网首页出现的帖子,发帖人的名称让他心中潜藏的不安瞬间爆炸。
李潇涵或许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但过度的慌乱已经让他失了阵脚,铤而走险,试图强制注销年雨的账号。
只要能彻底结束掉这一切,自己就能继续这样的生活,不被任何人打破,他想。
他只是太想保持自己所拥有的生活了,却没料到,那个一直在登陆自己账号的人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祝衍。对方做的这个局,只是为了引自己咬钩而已。
从来就是他在对付李牧祁,而祝衍在对付他。
“只是因为这些吗?”李潇涵看着祝衍,苦笑,“我从来不知道你正义感这么强。”
祝衍抬起手,将自己的袖子推上去,露出手臂上那黑色的野兽纹身。
“我早就没有正义感了,从十年前开始。”他缓缓说着,语气里好像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绝望和凄凉,“你记不记得,自己十年前做过什么事情?”
即墨柔的目光变了一瞬,他看着祝衍手上的纹身,往事如潮水翻涌。
“十年以前,你一个姓季的朋友,叫季仲连的,给你打电话,想让你帮忙‘解决’一个麻烦。”
李潇涵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一瞬间,脑海中好像真的翻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你并没有问是什么‘麻烦’,只是按对方说的,联系到了他告诉你的那所高中的高层,让他们随便找了个由头,取消了那年唯一一个取得全国化学竞赛决赛名额学生的参赛资格。”祝衍出神地看着自己已经不再光洁、平整的手臂,“你连那个学生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找的理由,是初赛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