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叶阮很轻地,把手搭在他结实的手臂上,“你和宁远从未见过,不好奇他为什么一见面就知道你是大少爷?”
雁放倏地抬起头,“是你让他保护我和我妈……”
叶阮像救世主一般接受了他眼神里的感激。
电光石火间雁放突然捕捉到什么——为什么孟娴宁得知真相后这么怕他回到雁家?
雁玺虽然性格嚣张,但有着大少爷的身份,也不至于被雁商针对,或是因厌恶他的母亲而不分给他半点家产吧?那孟娴宁为什么要这么紧张,甚至想要动手解决了他?
站在雁商的角度考虑这整件事,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一个看上去堪称荒诞离奇的答案。
如果……如果从头到尾只有我才跟雁商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切的不合理都将变得合理:雁商签下那份合同;孟娴宁与他们相安无事这些年;老爷子去世后雁商再不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孟娴宁才穷途末路,出此下策。
可是……为什么十几年前孟娴宁会轻易相信那份假的DNA报告?相信他不是亲生的这个“骗局”?
对她来说,在这之前一定有雷同的事件发生过!难道……!
雁放无比诧异,嗓子几乎劈了叉。
“难道……雁玺不是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真相大白一明晚接着发~
一声炸雷响彻天际上空,叉状的闪电扭曲地劈向大地,骤然映亮了这方空间。
雪依旧簌簌地下着,奇迹般的雷雪——让人联想到一些迷信的不良征兆。
叶阮按着雁放的胸膛,翻身坐在了他腿上,在更为亲密暧昧的姿势里,他的脸色在白色闪电的映照下显出一丝荒唐:“真要说起来,估计在雁商看来,你的出生也算是个奇迹。”
雁放紧皱的眉头已经表达出他对这件事的极大震撼,以至于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而叶阮就这样凑近他,嘴唇覆在他的耳边,小声又讽刺地告诉他这个惊人秘密。
“雁商患有asthenospermia,他几乎没有生育能力。”
他离开,居高临下地对上雁放愕然睁大的双眼。红指甲按着他扑通乱跳的心脏,在皮肤上印出几枚半月形的痕迹。
“孟娴宁和雁玺确实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雁玺性格嚣张,为人愚蠢,这样的人,不配做雁家的继承人。”叶阮咬着牙说,恨意再没有躲藏,从他眼眶里满溢而出,“相信除了我,雁商和章世秋也是这个想法。”
“你还不明白吗雁放?要杀他的人不是我,是你高高在上的父亲啊!”
“哐当——!”
叶阮被他反手掀在身下,黑如瀑布的长发铺在床上。
雁放脸色僵硬,咬肌紧紧绷着,他掐着叶阮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床上,同时另只手却以保护的姿态垫在他的头顶。叶阮的颈动脉在他掌心里乱撞,雁放上半身肌肉偾张,热烫、宛如猛兽般的呼吸从他的鼻腔里喷出。
“所以……”雁放深吸一口气,对上他轻佻的眼神,“所以他的死,是为了让我回来。”
叶阮放松地躺在他掌心里,好像这动作根本不够致命,又好像他也并不是很在乎这条命。
他不躲、不辩解,更加让雁放感到生气,垫在头顶的手收了回来,他几乎掐住叶阮那精致的下颚骨,磨出互斥的、剧痛的力度。
叶阮闷哼一声,竭力说:“你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你得到今天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雁放质问道:“你想要的又是什么?财产吗?”
叶阮在他掌心里艰难地摇了摇头,未干的发丝黏在脸上:“咳……以后雁家的一切都将会是你的。”
迎着雁放质疑的目光,他些许狼狈却坚定地说:“你是我选定的人,我最重要的一步。”
雁放突然想起韩雅睿的说辞,孟娴宁离开的时候是深冬,雁玺死在海里时是盛夏。叶阮找他做高等防火墙的时间正好是五年前的深冬——他早就做好了把自己拉进整件事的准备!
“所以要让我也参与进来?!”雁放出离愤怒了,胸腔几乎要被堵塞,弥漫着一种被戏弄与利用的不甘。
“我说过,我只信任利益往来。”
他忽然发现叶阮的目光那么冷,冷到绝不包含一丝一毫的爱意。
雁放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像条狗一样对他摇尾乞怜,而叶阮偶尔袒露的柔情,说的软话,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陷阱。他们所有亲密的举动,缠绵的时刻,都不出于爱或是感情,只不过是叶阮利用完他之后给他的补偿。
从四年前开始……
雁放悲伤地卸了力,压在叶阮身上,缺乏了一种情感枢纽的介质,恍惚间他感觉闪电好像把三层高空玻璃劈开了,否则雪怎么会下到屋里来,他的体温好像再也无法将他暖热了。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但这世界上渴望爱情的人,哪怕再无法实现,也会时常靠幻想来自我安慰,何况他们之间已经近似于“爱情”。可现在雁放清楚地明白了,叶阮对他没有感情,全是不堪的利用与算计。他自嘲地嗅着叶阮的味道,在最后一丝遗憾牵扯神经时滚开,平摊在床上。
叶阮咳过之后,似乎也有一丝做错事的惋惜:“如果那时我足够了解你,也许不会多走这无关紧要的一步。但我没办法,我必须把你从章世秋那边拉过来。”
“章世秋选择我是因为我足够好对付,那你呢?你选择我是因为什么?”
雁放无法对叶阮说出“利用”这个词,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愿意承认,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游乐园、黑白片,玩偶和旋转木马,这样的叶阮,怎么会利用他?
“因为我不会看错人。”叶阮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雁家只有在你手里才能走下去。”
这下轮到雁放笑了,他似乎觉得荒谬:“我没有这个本事,万一你看错了呢?”
“你经历过底层社会的磨难,也见识到上层社会的利欲,彻底洗白之后的雁家只适合交到你手里。”叶阮抚上脖颈,扭过头去看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是一种无上的殊荣,“我这些年一直在做这些,如果你选择站在我这边,我会把整个雁家洗好,干干净净地交到你手里。”
一阵静默,四年前的真相还未彻底清楚,雁放已经感到身心俱疲。
他舔了舔嘴唇,换了一种问法:“雁玺到底是不是我大哥?”实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问的意义在哪里。
“谁知道呢。这件事的答案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但你我能目睹的结论是,雁商不信她。”
“她要杀你这件事触到了雁家的底线,所以她用那些年收集的把柄换自己出国,但怎么能顺利走得了?那段时间章世秋正好不在国内,你猜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叶阮似乎也厌倦与他们勾心斗角,脸色很是疲倦,“至于孟娴宁离开前跟雁商做了什么交易,我不得而知,想想大概是为自己的儿子求情吧。”
在所有晦涩的学科里,人性是最难读懂的一页。
她根本不信雁商,于是早早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那是人在末路时本能的恐惧和侥幸作怪,所以她才叫出了韩雅睿——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人,跟她托孤似的说出那番话。
当时的孟娴宁机关算尽,连性命也无法保障,或许也只是图一些心安。
“最后一个问题。”雁放闭了闭眼,拿手按在高挺的鼻梁骨上:“四年前的渡轮上,发生了什么?”
雁玺为什么会上那艘象征着死亡的渡轮?被高等防火墙隐藏的信号干扰病毒开始运行的那三分钟里,他又为什么会在服药后独自走向甲板,跳进波涛汹涌的海里?
叶阮叹了一口气,长时间的解释令他嗓音发干,雁放掐他那一下不仅仅是威胁,他用了八成的力道,这会肺管仍涩得发疼。
在这种情境下,他再也关不住一些边角的心事,任由它们扑闪着向光亮处飞出。
“——我们待过的福利院,是正常人很难以想象的地方。那里明面上是慈善晚宴的扶持对象,背地里也做一些很肮脏的儿童买卖,你真觉得压轴的字画会是所谓的拍品吗?事实上在今年以前,那些字画指代的都是‘人’,这不过是他们洗钱的一种方式。”
雁放被深深地惊到了,整张脸的表情堪称恐惧和难以置信。
叶阮无视了他,接着说:“五年前的慈善晚宴上,我暗中动了一些手脚,导致那年压轴的拍品‘丢失’,没能顺利拍出。这件事自然被迁怒到雁玺头上,于是在福利院被我搞塌的半年之后,也就是事发那天,他为了讨好雁商,亲自护送拍品出国。”
说到这,叶阮停顿了一下,目光幽幽转向远处:“我也在那艘船上。”
只不过雁玺不知道罢了。
叶阮看着他开香槟、跟情人讲电话、磋磨时光,满心满眼是重新赢得父亲认可后的洋洋自得……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被他尊敬的父亲要用这次出行结束他的性命,只是为了制造更加吸人眼球的事件,来遮掩另一艘船上的拍品。”
“他确实是自杀的。”
听到这句话,雁放心里也并没有多好受,这晚得知的真相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依稀之间,他只能感觉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叶阮很累,在看过太过是是非非的这些年里,他已经一遍又一遍地,独自走过那条“大雪中的梧桐大道”。
“没有人逼他,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叶阮翻了个身,蜷缩在他怀里,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凝着他,“你猜,他最后一眼见到的是什么?”
雁放被他的眼神一激,心跳当即不知疲倦地放肆震动起来。还未得到答案,他的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什么……”
叶阮似乎想到了更久远的什么事,声音颤栗起来。
“那时他在海面上看见的——是孟娴宁的尸体。”
雁放大脑中一根弦好像突然裂开了,他足足呆滞了好几秒,连一句顺口的脏字也骂不出来,半晌才用木讷的目光低头看向叶阮。
叶阮保守的睡衣被他们刚才几番动作揉皱了,雁放从他不小心掀开的衣摆间,清晰地觑见了一条麻绳粗的红色勒痕。
那视线过于火辣,也许叶阮有所察觉,他伸出手不露声色地把衣摆扯了回去,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坐起来。
“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他。”
“我把你拽上这截脱轨的火车,是想帮你,也想你帮我。”
叶阮迟滞地回答他在墓地里的那些话:“如果前方真的是悬崖,该被我拉下去的人不是你,你是留在岸上的那个人。”
所有的疑问都在这瞬间看似明晰,一个所谓完美的闭环,还存在着细微的漏洞。
——孟娴宁已经死了,为什么雁商还是对雁玺动了杀心?
不考虑DNA方面的原因,他的大哥并不是个精明的人,反而相当浮于表面的愚钝,这样的人罪不至死。
孟娴宁因为掌握了太多不该知道的把柄而被杀害,那看似单蠢的雁玺是否发现了更加黑暗、难堪的秘密?
直觉告诉雁放,这个秘密跟叶阮有关。
甚至可以说利用了叶阮对雁玺的恨意,所以被派去渡轮目睹雁玺死亡的“刽子手”才会是他。
叶阮一定还隐瞒着什么……那张照片、他的身份、他背负着巨大压力做的这些事、他不惜出卖.色相来把自己拉上这截火车,这些俨然又属于另一个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为什么这么厌恶雁玺?”
叶阮没有回答,他转身挪到床头,拍灭了那盏暖色调的床头灯,握着簪子回来。
在窗外白雪微弱冷清的光线中,他用簪子把长发挽了起来,钻石花颤个不停,仿佛在天花板投了一条璀璨的银河,他带着热度的手往下游去。
雁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几分难言。
叶阮扯开了他的浴袍系带,被手掌恶意捏青的下颚滑出一道诱惑的弧度。
——他想用嘴!
雁放此刻才觉得更加酸楚,这算什么呢?这到底算什么呢?!
他迅速直起身,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守力度推开了叶阮的肩,声音酸得变了形:“我以为这是爱的……”
叶阮神色惶惶地仰起脸看着他,连一闪而过的眼神也被赋予了悲悯的意味。
他心里仿佛有一块从未被发现的陌生情绪浮现出了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随即就被更多坚不可摧的理智所冲淡了。
雁放在他的愣怔中单腿踩下床,拢着睡袍离开了这个房间。
门关上,叶阮垂下头,脑海里雁放那双受伤的眼睛,就像博尔赫斯的一句话,在诉说着:[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 ①
【作者有话说】真相大白二①出自博尔赫斯访谈《最后的对话》里的一句对话病症不让写出来,可以自行搜翻译,简单易懂。
放子震惊之余:我……我是真行啊(双重意义上的)
还是像韩雅睿那样痴情地爱着雁玺?
叶阮不懂,但就他短暂的人生经验来看,爱都是一场灾难,是郁郁而终、求而不得,是没有结果的。
小的时候雁商抱他坐在怀里读书给他听,他讲:“不想被渴死,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①所以他拉拢雁放,以身饲虎。对一个不受金钱诱惑的人而言,也许美色又是一枚利器,他也是这样教波佩的。
美色是他的盾,他的狡猾在于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后趁虚而入,悄声钻进一个人的心里。于是在一切算计曝光的当下,他试图去安慰雁放,像之前每一次那样,直到脚踝的风筝线系成死结,直到雁放彻底相信他,变成一枚合格的国王,屹立在最终的棋盘之上。
但雁放不要这舒服,雁放向他要“爱”。
叶阮突然手足无措了。
爱这种东西就像粘稠的蜂蜜,稍不留意就会沾染满手,并且洗不去味道,千丝万缕一样糊在心脏上,将纯粹的利益交换浸泡出碍手的糖浆。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
它让强者低头、也让弱者沉溺,精神不够坚定的人才需要这种东西来填补空缺。
他不需要这种所谓人格上的完整性,他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能力。
叶阮偏过头,下床光脚走到落地窗边,二十层的层高将遍布的街道映成一条条发光的窄带,路灯变成星星点点的橙色火焰,忽明忽暗。
他把额头印在玻璃上,盯着楼下几乎能被雪花覆盖的小小人影,费劲地望着。片刻后,尝着一丝嘲笑回过神来。
——他竟然在找那些人影里有没有雁放。
叶阮抬起手,用指节抵住了嘴唇,像被潜移默化感染了傻气,脑子不灵光地想东想西。
雁放出去了?他会去哪儿呢?还会回来么?
很想抽烟,记起雁放说的话,又记起烟遗忘在清吧里了。
又一阵风刮来,雪被刮得横向漂流,连同他的心事一起,刮到看不见的地方。
一墙之隔的大客厅里,暖气正足。
雁放心气不顺地撑在落地玻璃前,面前刮过一阵湍急的雪风,他的视线倏地从楼下缩着脖子加快步伐的人影上收回来。
天爷咧,雪下得这么大,出去绝对能冻得跟个孙子似的。相比起来,还是寄人篱下当孙子要更划得来。
方才一怒之下从套房卧室推门而出,那瞬间雁放真觉得血液上涌,出息极了。
但他那朴实无华的脑子显然忘了酒店唯二的总统套是个什么构造。出了卧室还有大客厅,大客厅过了还有棋牌室,棋牌室过了还有餐厅,餐厅过了还有玄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私密马赛。
雁放当即楞在原地,绕着占地一百来平的大客厅转了一圈,那点梗着脖子的气性昙花一现,立马蔫儿了。
有气没处撒,晚上在清吧抽了一支烟,烟瘾反而像被吊了起来。
他扭头往紧闭的卧室门瞟了几眼,见形势一波风平浪静,才举步走到茶几前。
酒店可谓是高档,连置物盘里盛的烟都是软九五,摆在套旁边。
雁放心思含糊,这房间这么大,要没今晚这回事,够他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滚个遍了。那高层玻璃看着就不错,冰火两重天,够刺激。他挠挠鼻尖,抽过纸盒子看了一眼,操,号还小了。
雁放把那纸盒子扔回去,更烦了。换成软九五,拆完包装磕出来一支,拿刻着酒店logo的镀金打火机点燃,抽了几口,气跟烟一同叹了出去。
嘴里发苦,雁放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左心口,叶阮的指甲印子还明晃晃地印在胸膛上,被他自个儿揉红了,看上去跌价不少。
甫一低头,浴袍领口飘来叶阮的身体乳味,那上瘾的花香跟一条无形的项圈套在他脖子上似的,人好端端地坐在这,魂儿却落在了卧室里。
雁放可见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拿拇指揉搓着太阳穴。
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韩雅睿没有发消息过来。雁放知道她一定在等,忐忑不安、却又充满期待的在等。
他咬着抽完的滤嘴,把手机捏回手里,踌躇几秒,终于定下决心拨过去一个电话。几乎是秒接。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雁放听到对面隐隐约约传来杂乱喧嚣的音乐声,好像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才不会显得孤独。
雁放轻咳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疲惫,“他确实是自杀的。”
电话那边,韩雅睿似乎很轻地抽了口气,那点声响很快被她掐断在喉咙里。
雁放问:“他出事那天有打过电话给你吗?”
这次韩雅睿没有犹豫,她说:“没有。”
原来直到最后,他所分享喜悦的情人也不是她。
雁放瞬间明白了,叶阮一直知道,所以四年前才没有选择把真相告知韩雅睿。
该怎么说呢?你的痴情只是一场笑话?他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想从良、买了婚戒把你带回家,但同样的戒指未免不会出现在别人的无名指上。他就是一个人渣,渣到配不上你的爱,你还会为自己浪费时间给他而感到沾沾自喜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羞辱与愚蠢的事。
按照叶阮的性格,提醒的那一句话已经是他能说出的全部忠告。
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对等、且不公平的买卖。他们这样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求爱者,在向他人索求爱的时候,被索求者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爱。
到头来把爱当消遣的人才是赢家,他们却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雁放掐掉烟头,按进了烟灰缸里,层层烟灰堆起一座废墟。
“他是不想让你记着这件事过下去。”他撒了个善意的谎:“再多的我真不能说了。姐,翻篇吧。”
又过了一会,电话那头冗长的电流声被类似啜泣的颤音截断,“嘶啦”传来韩雅睿勉强的声音:“好,我信你。”
她又很快地吸了下鼻子,掩盖住失态:“不说了,我现在我哥酒吧,三个男模等着我呢,你有空也来玩啊。”
雁放回答:“行。”
首都市中心,韩雅睿在漫长的沉默后挂断了电话。
她大脑一片空白,连想出一个标点符号都极为吃力。鼻腔发酸,不计其数的情绪涌上心头,失落、孤独、迷惘,也许还有一点释然。就像被绊住脚步许久的人突然抬起头,发觉前方还有路要走下去,那一刻的心情说不出是惊喜,或是惆怅。
她抹去眼角不可名状的泪水,在收回手时,把套在无名指上那颗大克拉钻戒摘了下来,用了狰狞的力度握进掌心里,钻石硌出的印痕几乎刻进她心里,刻在那座碑上。
片刻后,韩雅睿扭身往酒吧里走去,脚步踉跄,她在这里站了太久,等一个迟来的答案。突然……侧肩倒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韩晟睿扶住她,什么也没说,表情不悲不喜,让她想到哥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心事永远藏起来独自消化。她突然觉得对不起哥哥。
韩晟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支撑着她回到店里,才像看一个小孩那样看着她,温柔地说:“其实你早就已经向前看了,不是吗?”
韩雅睿的媚眼被酒吧灿动的光映照着,一寸一寸亮起来。她推开哥哥,从吧台拿了瓶酒,旋身时经过一桌陌生酒客,看也没看一眼,在欢闹声中随手把钻戒扔给了其中一个人,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走啦,哥。”
她回过头,重新骄傲地笑了。
一夜之间,雪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沧桑了。绿跟红一起消瘦起来,变成连片的白。
上午八点半,酒店送了豪华中西混合早餐过来,铺张浪费地摆了一桌子。雁放开门迎客又送客,黑眼圈乌青,穿着乱糟糟的浴袍,一副纵情声色的萎靡劲儿。
送餐的服务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雁放这一夜基本没合眼,时而踱步、时而赏雪、凌晨三点掏出手机骚扰林圃,从林圃电话里听到康小宇压抑的叫声,真他娘气人。
人家大年初一合家欢,他这年还没过完,家快和精神世界一样散了。
带着一身怨气走到卧室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叫叶阮出来吃饭。雁放想来想去,干脆一屁股蹲地上了。
跟韩雅睿短暂伤感之后,他用不灵光的脑子认认真真将整件事都捋了一遍。瞧不出别的,但能瞧出叶阮是真心为他好,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这条命可能都是叶阮捡回来的。回到雁家这短短半年里,雁放没有接触到半点上层社会的阴暗面,可见叶阮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做了很多不可言说的“善良”事。
想完“恩情”,又去想他半死不活的“爱情”。
叶阮一番话,连幻想的余地都给他剥夺了,但……雁放cpu急速燃烧,往另一条岔路上一去不回。
仔细一想叶阮虽然不爱他,但也没有拒绝他的爱啊?他对外人都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却因为要捧自己上位上赶着跟他缠在一起,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吗?!
雁放先前尝到“失去”的滋味,是因为他那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整件事中坚不可摧的地位。
既然叶阮有求于他,既然他是要留到最后的关键,那他就帮叶阮达到那所谓的目的,到那时,他自然也有相对应的资本,把叶阮留下来。
所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必须绑在他身边;爱情不生根发芽,那他就守着苗过一辈子!
雁放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口号,扬起一番扑不灭杀不死的雄雄斗志,欲站起身……
好巧不巧,门主动开了。
“一秒钟”这个词也是很微妙的。如果他早那么一秒站起来,就能表示他已经忘了昨晚那些事,心平气和地请叶阮出来共度早餐。但晚了一秒,在叶阮看来大概就像他还没消气,并且幼稚地堵着门,打算让叶阮尝尝“为爱判处终身孤寂”的滋味。
雁放仰着脸,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系列吃惊、困惑、疑虑的情绪。
再定睛一看,叶阮已经换好了衣服,穿着一件略厚的粗针毛衣,再往上,那支颤抖花的银簪晃晃悠悠。
有一缕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了下来,反衬得落在阴影里的五官精致立体,有一种冷冽的俊美。叶阮的下巴上还有两条乌青的手指印子,是昨晚被他捏出来的……
雁放相当明显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肚子突然饿了,那摆在餐桌上的食物仿佛此刻才活过来,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我想叫你吃饭来着。”雁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精神不济,眼前一白,顺便装了个柔弱。
哪知玄关门又被敲响了。叶阮无视了他的表演,径直走过去开了门,三位奢侈品牌的SA端着礼貌的笑容,大包小包地进了门。
面对雁放被金钱洗礼的表情,叶阮只淡淡说了一句:“下雪天不好出行,我叫他们上门了。”
雁放感动之余,隐隐回想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座酒店隔壁就是商场吧?!
十分钟后,简易衣架支起来,包着防尘袋的几套男女装依次排开,一时之间总统套宛如专柜。
叶阮挑了两套套装一件礼服,就抛下雁放去给肠胃补货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担心的事全部料想一遍,却没料想他根本没走。
“干嘛给我买衣服啊?”雁放在SA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扭捏地跟他到餐厅顺了口包子:“我来之前查你的开房记录了,咱不是今儿回去吗?”
“那你自己回去吧。”叶阮无所谓地说:“我要去伦敦。”
“去去去,我也去。”雁放被SA逮回去,飞快地飞了个吻:“哎呀你看这不是刚好,我还带了护照呢。”
尺码给的太笼统,衣服得挨个试。叶阮远远坐在餐厅里喝咖啡,偷看雁放乐呵地试穿。
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叶阮迟疑地收回眼神,心想昨晚那气是给狗受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对于叶阮来说,世界上有且只有两个人让他摸不着头脑。
一个是头脑过分发达的雁商,另一个是不知道有没有头脑的雁放。
譬如此刻,雁放隔着两米远坐在他正对面的位置上,上身套一件新收入囊中的黑色粗针毛衣,跟他身上这件咖色的宛如秋冬秀款情侣装。
他拿银质叉子叉着大个儿蟹黄包,边吸边流了一盘子的汤,眼睛还一刻不转地紧盯着对面的叶阮。那眼神里除了一夜未眠肉眼可见的疲乏,还有着一缕跳跃着攒动的火光。
叶阮避无可避,被那如太阳直射般的目光照得食不下咽,冷冷瞥回去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雁放登时来劲了,嘴角弯出一个180度的标准圆弧。……难不成是气傻了?叶阮胡乱猜想。
他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雁放可见眼疲劳了,丁零当啷一阵响,拿俩鸡蛋敷在了眼皮上,滚来滚去地消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