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by一只怀野
一只怀野  发于:2024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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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阮接过花拨了拨,挑不出毛病,指尖带着露水说:“谢谢欣哥,辛苦你跑一趟。”
“哎,没事。”被他称作欣哥的老板喝了口水,顺着玻璃门往斜对面的居民楼指了一道:“每年初一就等你来,把花给你我也算完成任务了,紧走两步就回家了。”
雁放赶忙从叶阮身后冒了个头,一副接见领导的架势,“欣哥是吧?你好你好。”
“你好帅哥。”欣哥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头客跟这个小伙子之间的气场够奇妙的,既像还没捅破一层窗户纸的小情侣,也像离婚闹到民政局被赶回来冷静期的小夫妻。
但就从这小伙子的殷勤程度来看,还是很有谈到或是复婚的可能性的。
欣哥不愧为三好市民,人忒热心,忙前忙后地给雁放科普选花,最终扎了一束黄白菊花开会,配茴香与雄黄兰枝。
雁放跟着他学习,奈何心有余而脑容量不足,来来回回没记住几个,做一名懂风情的gay的理想就此扼杀。
欣哥跟他讲:“其实送人的花不见得单看花语合不合适,假如你要送的人有喜欢的品种,还是得按对方的喜好来。或者说,你觉得她适合什么花,送出去岂不是更有说道?”
雁放点点头,心思旖旎,往叶阮那边瞟了眼,不敢直言他在自己心里适合什么花,兜着圈子问欣哥:“那你觉得我呢?我适合什么花?我也想来一束。”
欣哥果真思索起来,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一直坐在圆桌旁默默饮茶的叶阮却突然冷笑了一声:“给他包一束石楠。”
“我去,你干嘛那么说啊?”雁放把他那束菊花夹在臂弯里,拿冰天雪地里冷透的手捂在脸上降温,“臊死我了。”
刚刚叶阮说完那句,店里迎来了十足的尴尬气氛,只有雁放还在那美呢,逮着面色僵硬的欣哥问石楠是什么?
欣哥借口要进里间包花溜了,雁放拿出手机一搜,最热搜索词使人懵了,目瞪狗呆。
“不是挺适合的?”
叶阮勾了勾嘴角,等雁放撑开伞,他钻进伞下,故意仰着脸贴近他,直至鼻尖离他下巴一厘米处停下,带着一丝调戏的笑意,说:“你留在我身上的味道,就像它一样。”
“咻——”雁放风似的往后撤了一步。
青天白日大街口,虽然人迹寥寥,闹得像被人非礼了一样。伞还打在叶阮头顶,手臂直挺挺伸着,人却不能跟他待在同一狭小空间内了。
一路保持着这个窝囊的姿势,雁放已经快被雪给埋了。两人踏入墓园,雪下得格外静,似乎一经走进就转换到另一个世界,连体感也分外阴冷起来。
很普通的墓地,选址划区也稍显拥挤,一排排刻字碑望过去,承载着这世上数百人的思念。
雁放没吭声,严肃地跟在叶阮身后,依次走过显眼的、外围的位置,最终跟着叶阮停留在靠近后排,极不起眼的角落。
雁放撤了伞,旁边高耸的雪松斜伸过来一杆翠枝,缀着亮晶晶的冰花。
面前的墓碑不像其他石碑那般描金画红,刻着规整的楷、魏体,反而立的很仓促,没有规范的刻字,倒像是在有意掩盖着什么。
这块平整沧桑的无名碑上,仅被人用类似石头的尖锐工具写下几道并不深刻的笔画。很多已经看不明白了,在簌簌大雪中,依稀只能分辨出“妻叶氏立”的字样。
雁放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看着叶阮蹲下身,扫干净墓前的雪,把两束花并排摆在那里。然后他站起身,表情依旧淡淡地,对着墓主人鞠了一躬。
这一切都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等他直起身,雁放也走过去,把花摆在旁边,迷茫而隆重地鞠躬。
在他直起身时,墓地起了一阵堪称温柔的风,像是故人之手拂过云端,借雪拂一拂小辈的肩。
叶阮在这阵风里开了口,没想到是迟来的责备。
“雁放,你不该来的。”
雁放侧过身去面对他,雪下得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们的对话掩埋。
“人在风里会容易做错事,走错路。”他接着说。
雁放沉默了片刻,目光戚戚地望着他:“我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那我宁愿选一条能心甘情愿走下去的路。”
“哪怕你心甘情愿选的路通向万丈深渊?”
雁放想了想:“你说过,回到雁家就等同于站在悬崖边,好像从一开始,我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阮挪开了眼神,避过他话里委屈的追究,好像造成这一切的原罪与自己无关。
他望向远处连片的灌木丛,火棘被大雪覆盖,像一滩鲜血洒在二十一年前的寒冬,轰轰烈烈的架势,连带着把雁放的话也衬托得惊心动魄起来。
“我一直觉得,如果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那就跟着本能去走。”他能掏出来给叶阮的东西清楚明白地摆在他的棋盘上,除此之外,还有一腔无法自控靠近他的本能。
“现在我走到了你身边,如果前方真的是悬崖,拉着我一起跳下去会不会更有安全感?”
【作者有话说】
欣哥:这你男朋友?
小阮:再问你的。

第58章
到了南京自然是要吃鸭子,叶阮做东,带雁放尝了尝地道美味。在饭店待到夜幕降临,才捧着一碗赤豆元宵出了门。
雪有着愈下愈大的趋势,不是个出行旅游的好天气,回程路上雁放看见数辆扫雪车出动,在夜晚加班加点的“恢复市容”。
回到酒店时间尚早,叶阮那么聪明,连问都没问直接把雁放领进了自己房间。放好外套,两人转身一同去了酒店顶层的高空bar。
夜生活即将开始,因为一场大雪被打乱了计划的人不乏少数,清吧里人影绰绰,有几位出差谈生意的精英人士掐着时间把人约来了酒店,酒桌当谈判桌,正面色严肃着侃侃而谈。
落地玻璃外是灯火璀璨的南京城夜景,白色的雪花织成一张薄纱盖在不甘心入眠的城市上空。清吧里灯光昏暗,天花板用的特殊星空顶,点点流萤,弥补了这夜没有星星的遗憾。
bar里放着优雅的意大利歌剧,连吧台也设计成剧院大幕的既视感,两旁垂着挽起的丝绒红幔。靠窗一排的餐桌位置被占满了,服务生开道,把他俩带到吧台靠内侧的位置,也算挨着赏景的落地窗。
叶阮拉开高脚凳坐上去,离雁放有一段距离,明摆着没有再调整的意思。
调酒师递了张单子询问他们喝什么,叶阮越过他看了眼架子上琳琅的酒瓶,“一杯干马提尼,烈一些。再随便调一杯果味的。”
雁放吊儿郎当地坐下,等调酒师走了,他一旋身伸腿勾住叶阮的椅子,明目张胆地用脚把他的椅子勾了过来。见叶阮想躲,雁放眼明手快地按住了坐垫,顺便把叶阮转了半圈禁锢在他怀里,“别动。”
雁放“啧”了一声,眼神往一旁斜了斜,正逮到对面不怀好意的目光收回去,“你长得也太招人了。”
无视叶阮的不满,雁放保持着一腿拦在他椅子旁的姿势,抬手把叶阮后脑的簪子抽了下来,黑发簌簌滑落,沾了雪有些潮意。
叶阮跟个小玩意一样被他转来转去,这会又转到了背对方向。余光里,那只普通的玳瑁簪被雁放搁在了吧台上,他在兜里窸窸窣窣摸了一阵,掏出来什么,然后可见笨手笨脚地拢住了叶阮的黑发。
“咳……”雁放不自然道:“我学艺不精,要是弄疼你了跟我说一声啊。”
叶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后背的线条绷得有几分警惕意思。
天地良心,雁放解码时候都没这么全神贯注的耐心,鼻尖冒着汗,挽了个不紧不松的圈,生怕给他头发扯疼了,把自己那支银灿灿的簪子轻轻簪了进去。
退开,他欣赏半秒,手贱地抬手指搔了下那支颤抖花。
叶阮转回来,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摸了摸,“礼物?”
雁放点头,咧开一口白牙,“慈善晚会上拍下的,很配你。”
铃铛响,调酒师递了酒过来,干马提尼推到叶阮面前,烈性的酒精一路飘过雁放的嗅觉范围。他多闻了两口,挺想尝尝味儿的,礼物送出去了,心里有点暗戳戳的成就感。
叶阮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两指卡着高脚杯婉拒了。
雁放只好眼巴巴等着他那杯,推过来一闻,什么啊?!纯天然无公害小甜水儿?
有点被人看扁的意思。
他一口喝完了大半杯甜水,夺过吧台上那支普通的簪子,揣回兜里,“我先替你拿着。”
这伎俩太幼稚了,叶阮没对他的礼物表态,他倒好,土匪一样把人原来的簪子抢了,言下之意是你只能戴我的礼物。
叶阮久久凝了他一眼,端起高脚杯矜贵地抿了一口酒,才慢悠悠说:“那簪子是我妈妈的遗物。”
记忆里的妈妈有一头乌黑秀美的长直发,那年头不如现在装饰品多,小商店里卖木簪或是玳瑁簪,很朴实无华的样式,常缀在妈妈的发间。
她死后,遗物寥寥无几,交到叶阮手里的只有两支簪子,一枚沾血的钻戒,和她曾穿过的数件衣服。
这两支簪子,是叶阮很宝贵的东西。如今,一支陪着辛巴长眠于地下,另一支……
“啊?!”
雁放人傻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惊恐地摸了回去,捏着簪子不知所措。
叶阮掀起眼皮,不知作了怎样的打算,竟然默许般对他说:“千万要替我收好了。”
雁放松了一大口气,手拿出来,决心回了家就把这簪子供起来。他的脑子里很乱,隐约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还未想透这念头到底是什么,神经的兴奋就已经被酒烧的连天了。
叶阮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算不算是接受了他在墓地说的那些心里话?
等不到回应、在牢笼里原地打转的困兽仿佛终于迎来一缕赦免的光线,它抖亮毛发,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歌剧放到下一段,叙调华丽高亢。酒精作用下,周遭的世界渐渐虚浮,变得不够真实。只剩下叶阮的眉目,像是浮出水面般清晰,他优越的骨相在昏暗的光线下才能窥见一点原本的男相,清俊文雅,像……某个记忆里的陌生人。
叶阮灌下一口酒,眼神突然轻而缓地滑过他,带着一丝轻慢被雁放撷住。雁放的思维戛然而止,受到他的蛊惑。
他随即想起,这里不是北京,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南京。
分不清是自己在靠近,还是叶阮主动在向他靠近,总之他们之间早早越过了两只高脚凳并排的距离,有着即将擦上火焰的架势。
叶阮调.情时一贯懒洋洋,要雁放去迁就他。他两颊微鼓,停在安全距离的边缘,雁放自然乐得迁就,伸长脖颈打破了安全距离,为了够一弯天上月,一枝高岭花,用力到脖颈青筋暴起。
唇与唇交汇的时刻,辛辣刺激的酒液从叶阮嘴里喂给他,干马提尼的酒精度直冲鼻腔,一路席卷到脑门,烧着了岌岌可危的脑神经。
雁放如愿尝到了烈酒,辣得耳朵脖颈染上一片红。回甘后的苦味冲击两人的味蕾,雁放察觉到叶阮想躲,霸道地按住了他的后颈,舌尖顶开他,灵巧直入,深吻几乎要殃及喉咙。
叶阮在他耳边发出细碎的呜咽,像被大型猫科动物噙住软肋一般,连从他怀里挣扎出去都做不到。
雁放起了更多恶劣的坏心思,他掐着叶阮的下颚微微分开,夺过他那杯干马提尼一口喝光,借着回甘的余味又一次吻上叶阮,呛得他眼睛湿润,可怜的鼻尖求生似的呼吸着。
分开后,叶阮怪罪地抽了他一巴掌,没几分力道,挠人一样抽在雁放的胸膛上,惹得雁放舔着唇笑起来,用拇指抹去了他嘴角沾染的酒液。
叶阮眼角眉梢都是被呛出来的红,他往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盒细烟,想给口腔换个味道。
刚点燃,雁放把他那杯小甜水推了过来,夹走了他手指间的烟。
“抽了我就别抽烟了。”
叶阮的细眉挑了下,端起那杯甜水嫌弃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意外地瞧见雁放接下他那支烟抽起来。
“你还会抽烟?”
“会啊。”雁放避着他吐了口雾,太久没抽了,滋味也没多想念,“小时候抽得多,尤其刚辍学那阵,后来戒了。吸烟有害健康啊。”
香烟和酒精,只是暂时性的“忘忧草”罢了,雁放从不觉得这东西能上瘾,或是真能消愁。
人的瘾不是对烟酒的依赖,只是对忧愁的依赖。一个人如果能有摆脱忧愁的办法,也不会痴迷于这些有害的“短效药”。
说到底还是想得多做得少。
可叶阮那一晚抽了那么多烟,他又在忧愁什么呢?
雁放不认为他是想得多做得少的那类人,相反,在他眼中能解决甚至不能解决的事,对叶阮来说似乎都不足为惧,于是这背后隐藏的真相就显得更加引人质疑。
到底有什么事,是要他在一回到雁家就迫不及待拉自己入局?四年前雁玺出事的那条代码又是否与他有关?叶阮藏着什么事,是到现在都不能告诉他的?
从高空bar下来回到房间,套间有两个浴室,洗澡也没了打架的理由。
雁放洗完出来时,叶阮散着湿发坐在床边,正拿着那支簪子细细打量,被他撞破了,强装着高冷进了被窝。
奔波一天,两人都可见疲惫,雁放撤了浴巾,毫不见外地光着钻进了大床里。叶阮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裹得很紧,好像无声在拒绝着也许会迎来的求.欢行为。
床头灯开着一盏,空气里有酒店高级香氛的气味。身后的热源刚贴上来,叶阮应激一样,手肘往后一戳,听见雁放委屈地嚷嚷:“我就抱抱!没想干别的。”
叶阮侧了个身,循着感觉把亮屏的手机按到他脸上:“你的身高体重三围报一下。”
“干什么?”雁放松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接过手机一看,是某奢侈品牌的SA联系界面,雁放把自己身高体重输了过去,卡顿了一会儿。
叶阮问:“怎么?”
“我不知道我三围。”雁放说着,随便给SA报了个平时穿的尺码,手机熄屏扔到一边,抱住叶阮滚了一遭,“要不你给我量量?”
撒泼打滚的劲儿,叶阮无力招架,惊乱之下扯紧了自己的睡衣,一副保守姿态。雁放闹得又要出汗,胳膊一撑压在他上方,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又默契地一齐出声。
“你今天是来质问我的吗?”
“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质问你什么?”
“什么事?”……
雁放撑着上半身爬起来了,坐在他身旁无语凝噎。
叶阮依旧躺着,领导一样下了定语:“你先说。”
雁放挠了挠头:“就是……你还记得之前你的车里有香水味,我骗你说是我妈喷的,其实那天韩雅睿找我了。”
“韩雅睿你知道吧?就是我大……”雁放揣度着他的脸色,换了个词,“雁玺以前的女朋友。”
说到这,他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叶阮好像知道前情提要一样,没什么感情地说:“找你查四年前的真相吗?”
“对。”雁放讶异他能猜到,但随即一想,也许四年前韩雅睿就去找过叶阮,“她对雁玺确实有很深的感情。”
“所以呢?得到答案就意味着画上句号吗?”叶阮面无表情地看向雁放,“四年前我就告诉过她,爱不会让一个人完整,爱是一种消遣,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他跟着坐起来,撑着床垫来到雁放面前,“我毫不意外你会愿意帮她,我也猜到你们应该查出了什么,所以你到南京来找我,是来质问我真相的,对吗?”
窗外的雪光映在叶阮脸上,苍白如流年易逝,那张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神情,像终于肯向人袒露肚皮的小猫再一次遭到伤害,亮起攻击性的利爪。
雁放被他刺到,心鼓重重作响,胃里的酒精发着酸,魔鬼般张牙舞爪起来。骤然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似乎已经确定了答案……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爱,不可能迎来被共食的那一天。他所以为的柔软、温暖,在叶阮看来原来是荆棘、深渊,以至于他在四年前那样拒绝了韩雅睿。
“不是……”雁放嘴唇颤抖起来,语言也紊乱了:“我是来帮你的,但我必须知道四年前的真相。我从你的电脑里发现了我留下的水印,还有渡轮上的病毒……”
“爱”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雁放终于走投无路地说:“雁玺的死跟我也有关,是吗?”

赶不走阴霾,这夜雪是不会停了。
叶阮很久、很深地凝视着雁放,直到他因冲动而偾张的肌肉渐渐有了和缓下来的趋势。
“你相信我么?雁放。”
他第三次这样问,但对比前两次,似乎多了几分身不由己的意味。
他们坐的很近,膝盖差那么一毫米的距离就要碰上,雁放产生出想把他抱进怀里的冲动,又被无数次的打消回去。他的嗓子几乎黏在一起,郁积的气团堵在胸腔,求一个解脱的时刻。
良久,他哑声说:“你说的话我都会信。”
窗外的天光骤然暗了,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大。
叶阮垂下眸,“如果我告诉你,得到答案才意味着一切刚刚开始,意味着将要面临更深刻的痛苦,你还会想知道吗?”
雁放没有太多犹豫:“想。”
连“爱”都需要两个人来分担,痛苦说给另一个人听,会否好受一点?
“告诉我吧,叶阮。”雁放祈求地说。
叶阮毫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世界上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不乏少数,雁放显然与之相反,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韩雅睿那份爱,他也一定会想把这件事搞到水落石出。
正因为叶阮太过清楚他的性格,所以这些话他曾在心中预演过很多次,说出口并不觉得为难。
“你猜的没错。”叶阮“唔”了一声:“五年前的冬天我曾用邮件向你下了一笔订单——高等防火墙。就是你从我电脑中发现的那个。”
雁放心里“咚”一声巨响,悬着的心跳落回地面,砸出更多难言的灰尘。
“你的工作室接单较为谨慎,所以当时我对你说,我的用意是保障公司金融网安全。”
雁放当即一震——金融网,金融公司,五年前的高价订单。对安全等级要求极高的进出口屏障,控制着进出金融网的所有双向数据流,他为此花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做出来的成就感也极大,五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
“为……为什么?那时候你就知道我?”雁放喉头焦渴,心乱如麻。
叶阮上半身前倾着,膝盖碰到雁放的膝头,那一毫米从他们之间略去了。
“当然,章世秋已经提前我很久去找你了,我那时候分身乏术,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
他说的把握是指什么,雁放没有脑子去想。他只是低头看着贴在一起的膝盖,叶阮半湿的发尾悬在他皮肤上方,水滴顺着刺刺的痒意爬来。
叶阮伸出手,手背擦过雁放的侧脸,把他的目光抬了起来:“整件事说来话长,你确定要这样待着?”他用目光示意了这张床,又挪到落地窗边两只对坐的观景沙发,言下之意是去那里比较好。
雁放扭起的眉在他慷慨的目光里松开了,他冷着脸稍微一抬下巴,抽离了叶阮指尖的热度。随即他翻下床,进了衣帽间。
叶阮空着的手迟迟未收回来,他不可察觉地抿了下唇,看向窗外,为自己的防御心理附以嘲笑——也许待会儿雁放会无法接受愤然离开,那么床是要比沙发更让人难堪的境地。
两分钟后,雁放套了件浴袍出来,依旧冷着脸。他长得英俊,板起脸的时候那种男性荷尔蒙会更加明显,显得有些凶。
他在叶阮追随的视线里重新爬上床,堆了两只枕头靠在床头,随手把叶阮又捞回了怀里抱着。
雁放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没有蠢到看不懂人的眼色,但那种“失去”的落空感再一次占据了情绪上峰。
他怕叶阮会离开,怕到连面对面交谈都忍受不了。
叶阮待在他怀里,似乎对这样进行谈话的氛围感到怪异,他尝试动了一下,很快也就妥协了,抬眼看着雁放,用着最亲密的姿势开了口。
“首先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看似运行着规则,但多得是规则以外的事,所以很多话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以及你对雁家和章家的看法。”叶阮叹了口气:“但你迟早会明白,在规则里行走只是基本,身为雁家的继承人,你需要有接受和驾驭规则之外的能力。”
雁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
叶阮讲起身边的事也像一场故事,没什么感情。
“雁家最早在英国港口城市发迹,手下掺杂不少灰色产业,伯明翰的那家赌场就是其中之一。洗牌是一个漫长而惊险的过程,这过程持续了很多年,自然也留下不少鲜为人知的把柄。到现在,雁家靠着支持政府及慈善事业,已经差不多洗白了,章家却没有。章世秋野心大,据我所知,除了留在英国那些灰色产业,他在东南亚地带还有更多不干不净的‘吸金石’。”
说到这,叶阮勾了下唇,“雁家老一辈的人管章家叫‘清道夫’,这些年来,暗地里的脏活都是章家在做。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章世秋惦记雁家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你选择了他而不是我,等你上位之后,他有得是法子对付你和你母亲。”
雁放眉心皱出一道纹路,他低低地问:“那你呢?”
你在这中间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叶阮讽刺地说:“洗白需要换血,我做过许多言不由衷的事,也一直被当成泄愤的靶子。”
雁放忽而记起那个血色的夜晚,高丰达垂死挣扎的话在他脑中有了从未如此清晰的解答。他心头随即漫上一丝苦涩,收紧了环在叶阮腰间的手。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怎么来到雁家的?”
叶阮一向是个不太容易被情绪撼动的人,此时却相当明显地僵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答:“我从福利院被雁商接回来。上次你在游乐园见到的那两个人,淮青和小书,我们来自同一个福利院。”
“我们俩真的没有血缘关系?”雁放追问。
听到这句话,叶阮突然很古怪地笑了一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回答的价值,他也想不出雁放出于什么感情会问他这句话。
“你不是想知道四年前的真相吗?”叶阮抬起手,扯着他斜开的浴袍领子,半分威胁性质地把雁放扯近,就像他四年前那样强势地勾引他一样。
雁放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两下:“……你说。”
进入衣帽间时,雁放给韩雅睿发去一则简短的消息。
他必须找到同一阵营的支撑,否则单方面面对叶阮,那些无法扎根的情愫会让他在一个眼神下溃不成军,就像此刻这样。只要叶阮稍微向他示弱,他就会丢盔弃甲,继续哑巴吃黄连的自我痛苦下去。
“我刚才说,洗白过程必然会留下把柄,而最容易掌握这些把柄的,除了那些年雁商的枕边人,还会有谁呢?”
“孟阿姨?!”雁放惊呼出声。
叶阮用眼神认同了这个答案,“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互相算计就开始了。孟娴宁手里有雁商很多黑料,总之,那些年的雁家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之所以维持着这种假象,也不过是因为你的爷爷还没去世。”
“可她看起来……”雁放咽了口唾沫,尽量找了个贴切的形容词,“很大度。”
“大度吗?那只是因为她被雁商骗了而已。”叶阮摇摇头。
“你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要?哪怕在她看来你也是个骗局,毫无威胁。但老爷子活着,他想认你这个孙子,孟娴宁还是拿那些资料逼着雁商签了合同,要求赡养费只给到你十岁。”
“骗局?”雁放没明白,“什么骗局?我难道不是亲生……”
“你是。”叶阮的手按在他左胸膛,那心跳声一如他慌乱的眼神,起伏不停,“如果她那时候就知道你是的话,为了保证她儿子的地位,你和你母亲根本不会顺利地活到现在。那时候,雁商用一份假的DNA检测报告骗过了她,但那份真的报告老爷子看过,所以他一直笃信你是他的小孙子。”
雁放根本来不及为自己稀里糊涂的虎口脱险而感到庆幸,叶阮的话便犹如劈头盖脸的雪花,再次纷涌而来。
“大概在五年前,你刚刚成年的时候,你母亲突然拿着DNA报告来到雁家,那天我也在。”叶阮短暂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混乱,“她离开后,孟娴宁大怒,甚至拿烟灰缸砸向雁商……是我挡住的。”
孟娴宁当即让他滚,在整个雁家,最看不惯叶阮存在的当属她和她的儿子。
而那时雁商手里的底牌已经焕然一新,老爷子也驾鹤西去了,他再没什么可被这疯女人掣肘的,于是当时雁商没有再施舍给她一句话,他只是担忧地替叶阮捂住了流血不止的额角,抱起他去包扎。
叶阮眨了一下眼,视线重新聚焦在雁放脸上,他这时才突然发现,雁放的五官细微之处,和雁商有那么一些相像。
但他们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我妈为什么会突然跑去?”雁放惊疑地张着嘴,“我一直瞒她瞒得很好,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每年是我打给她那笔钱。”
“如果有人去了你家,故意撺掇她呢?”叶阮嘴角弯起冷冷的弧度。
“章叔……?”
那些年会到他家去的人,只有章世秋!
叶阮没有否认,接着说:“从你母亲回去之后,孟娴宁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雁放猜到了,一种可怖的力度像是突然遏住他的嗓子,他头皮发麻地记起,那段日子他和繁莹总是有一些“倒霉”。从未猜测过的、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后怕让他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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