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息走到亭子边,随手洒下些鱼食,一群鱼儿争先恐后冒出头抢吃的。
嚯!好肥美的鱼。
凌息稍稍睁大眼睛,不愧是人工饲养的鱼,就是比山里的肥美,一条条胖乎乎,圆滚滚,无论红烧还是清蒸都很好吃的样子。
宁王妃见凌息视线紧紧盯着池塘里鱼,以为他也是爱鱼之人,走上前道:“这些鱼儿都是府中鱼倌儿精心饲养的。”
经由宁王妃一解释,凌息才晓得他眼里香喷喷的鱼儿个个身价不菲,通通是外面难求的名贵品种,别说拿来红烧,就是磕破点皮,都得叫好多爱鱼之人心疼得够呛。
人宁王府为了养好这些鱼特意雇了个鱼倌儿,负责伺候这些鱼。
好家伙,活得比自己都精致。
“哟,这不是咱们王妃吗,听闻王爷回府了,您不在跟前伺候着,怎么跑这儿来了?莫非,又惹王爷不喜了?”
来人语调阴阳怪气,凌息回头,见一紫衣女子,容貌艳丽,身姿婀娜,身后跟着群莺莺燕燕。
“你!宫媚儿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这么和王妃说话的!?”王妃的贴身侍女桑葚气不过,头一个站出来指着紫衣女子的鼻子骂。
不想紫衣女子反手就要给桑葚一巴掌,气焰十足嚣张。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凌息手用一根桃花枝挡住紫衣女子手腕。
细长的桃花枝不仅挡下紫衣女子的攻击,而且没有断裂,在场众人无不讶异。
宫媚儿上下打量凌息,视线扫到凌息的脸,秀眉紧蹙,眼中难掩嫉妒之色,“你是谁?居然敢阻拦我教训没规矩的下人。”
“小心我连你一起打。”
“宫媚儿,休得放肆,这位是王爷的贵客,还不快同人道歉。”宁王妃好歹是王府另一个主人,站出来结束这场闹剧。
宫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盯了凌息一会儿,福了福身子认错,而后呼啦啦带着那群莺莺燕燕离开,态度不可谓不嚣张。
宁王妃叹了口气同凌息道歉,“让你看笑话了,实在抱歉。”
凌息无所谓地摆手,“王妃言重了,刚才那人是谁?竟然那样放肆。”
宁王妃面露苦色,桑葚义愤填膺道:“那是宫家的女儿,宫家是咱们这儿三大家族之首,宫媚儿仗着她的出身飞扬跋扈,连王妃的面子都不给,王爷后院那些女子也都巴结讨好她。”
“刚才那些全是小……咳,王爷的女人?”凌息知道古代男子三妻四妾,但从前一直在村里,鲜少遇到男人纳妾的,何况纳一堆妾。
他不禁想关心一下小新的腰子,这不和种马种羊一样吗,一只得配几十只母马母羊,连年下来会折寿吧。
桑葚点头,“是呀,她们都是别人送给王爷的美人,不过王爷喜欢待在军营,很少回王府,暂时还没宠幸过她们。”
“没宠幸过都这么嚣张?”凌息震惊。
桑葚脸都气红了,“还不是欺负咱们王妃脾气好,性格和善大度。”
宁王妃摇摇头,“桑葚别说了,污了霍夫郎……凌息的耳朵。”
哇,这位宁王妃真有够佛的。
凌息思忖,如果霍琚成了位高权重的将军,肯定很多人给他送美人。
眉心皱了皱,凌息表情陡然严肃,别说霍琚后院里出现一位嚣张到挑衅自己地位的美人,他压根儿不会允许美人的脚迈进大门,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霍琚要是想留下那些美人,他就把霍琚腿打折,锁在床上。
思想渐渐开始走偏,胸口痒痒的,想想怪叫人心动的。
“咳。”凌息清清嗓子,把脑海中的废料赶走,“方才我扫了眼,约莫有二三十人,王爷既然不宠幸她们,你何不将她们送回去?”
宁王妃面露惊愕,理所当然道:“既然进了王府,她们便是王爷的人,既没有犯错,如何能随意处置。”
在宁王妃的观念里,那样做会叫外人认为她善妒,容不得人,于她名声有碍。
凌息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可她们不事生产,王府还需供她们吃喝,假如一个人一月花费一两银子,三十个人一月就得花三十两。”
一番话醍醐灌顶,宁王妃整个人僵在原地。
后院的女子,一月花费何止一两银子,除去吃喝,月钱还需另算,而且她们身边得要丫鬟婆子伺候,加起来后院人口数量少说也有五十人。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宁王妃飞速在心里拨弄着算盘珠子,红润的面颊渐渐失去血色。
宁王府中只有她和王爷二人,王爷常年在军营,家里的事一直由管家打理,成婚后她也没怎么插手,只月底翻看一下账本,高门大户开销多,宁王府已经算少的了,不成想里面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王爷一度想改善民生,重新修路,奈何囊中羞涩,这些钱若能省出来,即使无法全然帮到王爷,也能缓解一二。
“凌息,多谢提点,是我想岔了。”宁王妃感激地看向少年,怪不得王爷回来后连连夸赞自己遇到了一位妙人。
可不就是位妙人吗。
与实打实的银子相比,善妒的名声算什么。
宁王妃决定今晚就和王爷商量遣散后院的事。
凌息眸中浮现笑意,端起茶杯喝了口,“不客气,既然王妃有意帮助王爷达成心愿,我这里有个点子,王妃听听?”
“荒唐!”盛弘新一拳狠狠砸中桌面,实木的桌子应声碎裂。
他父皇当真越老越糊涂,难怪当初前往封地时,外祖父叫他千万不要再回域阳。
藩王无召不得入皇都,盛弘新没事自然不会跑回去,那时的他不懂外祖父话中深意,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
自己既是皇子又是将军,手握兵权,难保父皇不会忌惮他,他若乖乖留在封地,天高皇帝远,父皇奈何不了他。
同为良将,听了霍琚的遭遇,盛弘新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霍兄,你们放心留在闭城,廉老将军与我外祖父面上不对付多年,任谁也想不到你会来我这儿。”盛弘新拍拍霍琚的肩膀。
眼中情绪复杂,半晌沉沉道了句:“抱歉。”
“你不必与我道歉,错得又不是你。”霍琚分得清皇帝是皇帝,盛弘新是盛弘新。
三人静默无言,气氛凝重,邵正平到底没憋住,开口问:“盛将军,你当真对那个位置……”
“正平。”霍琚打断邵正平,目光冷冽。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不可随意乱说,但邵正平觉得比起狗皇帝,不如让盛弘新去坐那个位置,至少盛弘新是将士出身,最能理解他们。
盛弘新此时才反应过来邵正平要问他什么,眼瞳扩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摇了摇头,“我就想带兵打仗。”
打小他就爱舞刀弄枪,不是念书的料,更无意操弄权术,他的每个兄弟都想坐皇帝,为那个位置挣得头破血流。
盛弘新今年二十五岁,太子已经废了两个,七兄弟只余下四人,他早早离开域阳,任由那三人争斗,老五仍对他充满防备,但凡他离开封地,便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二哥跟他感情一般,处事中庸,老七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母族强势,若来日他登基恐怕要落得个垂帘听政的场面。
盛弘新暗自盘算着,忽听霍琚道:“最好是二皇子登基,五皇子性格偏激,七皇子受母族掌控。”
其实二皇子也非多好的皇帝人选,说好听点是中庸,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如果有纯臣辅佐,做个守成之君还算可以,就怕朝堂已经乱成一锅粥,二皇子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霍琚的眼瞳如墨汁倾倒,夜色笼罩,黑沉沉凝视着盛弘新,盛弘新心脏重重一跳,“六殿下,您是时候好生考虑了。”
考虑什么?
考虑争取那个位置?考虑担负起天下苍生?
盛弘新忽觉肩头被大山压住,沉甸甸,令他喘不过气。
下午凌息一行人去客栈把行李搬到王府,顺便把寄放在客栈的雪妞带过来。
雪妞见到大将军,耳朵抖了抖,压低身子蓄势待发。
“呜——嗷!!!”
大将军睁开锐利的金色眼眸,分毫不让。
一猫一狗突然打起来,毛发满天飞。
“嗷嗷嗷嗷——”
雪妞被大将军打得满头包,委委屈屈钻进霍爸爸怀里嘤嘤嘤。
霍琚心疼地扒拉着闺女头顶秃了一块的地方,赶紧用旁边的毛发盖住,可不能叫雪妞发现了。
大将军优雅地坐在石桌上舔着自己的爪子。
“大将军,不可以欺负别的小朋友。”王妃戳戳大将军的脑门儿训斥。
大将军也不躲,乖乖坐在原地任由王妃戳它额头。
盛弘新瞧见雪妞被打,哈哈大笑起来,他住在凌息家时,雪妞咬他屁股来着,“大将军干得好。”
“王爷!您会教坏它的。”王妃嗔怪道。
盛弘新难得见王妃露出小女儿态的模样,面庞一热,喉咙忽然有些渴,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去,打算说点什么掩饰情绪,屁股骤然一痛。
“嗷!”
“雪妞,你又咬我屁股!”
第117章
时值春耕,盛弘新命人在衙门前贴上告示,农户可以到衙门里购买新农具,若家中银钱不够,可写借条,秋收时以粮食抵扣。
衙役每日轮班在衙门口宣读告示,同百姓解释告示上的意思,毕竟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只能麻烦点靠人解说。
百姓们并不怎么相信所谓的新农具,一听还要花钱,更是观望的多,掏钱的少。
直到一些百姓瞧见王爷庄子上的农人在使用一种奇怪的耕种工具,好家伙,居然可以转弯掉头,犁架小而轻巧,看起来格外省力。
“老哥,你这是啥东西?我咋没见过呢。”好奇的农民上前攀谈。
对方倒也和气,没有自持出自王爷庄子上的身份趾高气扬,笑容满面道:“这是王爷统一给大家换的农具,听说……好像叫什么曲辕犁,是王爷府上的贵人专门为咱们泥腿子们研究出来的!”
“啥!?居然有贵人会为咱们泥腿子考虑?老哥你莫要唬我,谁不知道那些贵人们个个眼睛长在头顶,没压榨咱们就不错了。”乡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庄子上的农人摆摆手道:“从前我也那么觉得,可自从我到王爷府上做工,非但没受到过打骂,还没饿过肚子,王爷是个好人啊,他府上的贵人必然也是菩萨心肠。”
“要不怎么能制造出这么轻便好使的农具呢。”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犹豫地问:“你这农具当真好使?”
庄子上的农人斩钉截铁道:“好使,比以前的犁好使多了,不信你们来试试。”
于是一群人争先恐后上前尝试,愣是把农人需要干的活全干完了,离开时脸上堆满笑容,赞不绝口,“确实好使,居然能转弯掉头,太方便了,你们瞧那牛耕了那么多地也没累,可见有多省力。”
一传十,十传百,原本门可罗雀的衙门口人头攒动,新农具供不应求,匠人根本来不及做。
衙役不得不劝说百姓,“你们可以几家人合买,这样还节省了银子。”
大家闻言醍醐灌顶,是啊,没必要每家每户都买,几家人合买一架曲辕犁,到时候大家轮着用,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邱子,咱们两家一起买。”
“李婶我们两家挨得近,我们一起买。”
“我家地少,跟你们两家凑一凑吧。”
盛弘新坐在茶楼雅间眺望衙门口热闹的场面,面上浮现笑容,“还是凌息你脑子聪明办法多,谢谢你造出的曲辕犁。”
“曲辕犁是我老家的东西,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凌息在邻水村找周盐制造水车风车时,一并把耕种需要用到的农具回忆了一番,与周盐一同研究如何复原那些东西。
“你老家究竟在哪儿?听起来很神秘,貌似有很多先进的技术。”盛弘新下意识打探。
凌息淡淡扫过盛弘新的脸,声音透出几份冷漠和怅惘,“你不用想了,我回不去,你也去不了。”
被看穿心思,又被大喇喇摆上台面,盛弘新尴尬地挠挠脸,眼神飘忽,“我这不是好奇吗。”
“对了,你最近在和王妃忙什么?我好些日子没能和她说上话。”盛弘新转移话题,之前他一直待在军营里,没有太大感觉,近来需要忙的事情变多,每天住在王府,与王妃见面的时间居然比从前还少,心中莫名有些不得劲儿。
凌息挑了挑眉,盯着盛弘新端详片刻,盛弘新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你干嘛?”
“没事。”凌息淡然地收回视线,随口道:“反正你也不喜欢王妃,何必在意她做什么去了。”
“我没……”盛弘新倏地止住话头。
他和王妃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没见过,成婚后没怎么相处过,论感情确实没多少,但怎么着也是自己的正妻,哪有妻子不管丈夫,独自逍遥的。
“不是吧?允许你冷落人家,不允许人家冷落你?啧啧啧,双标呀王爷。”凌息阴阳怪气道。
盛弘新听不懂啥叫双标,不过前面的话他却能听懂,皱了皱眉辩驳,“那如何能一样,我要练兵,住在军营更方便,是正经事,她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岂不是惹人说闲话。”
凌息单手撑着腮,忽然伸手敲了下盛弘新的脑门儿,盛弘新吃痛,奈何凌息速度太快,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凌息给身侧安静喝茶的霍琚使了个眼色,“霍哥,你告诉他,他哪儿错了。”
霍琚放下茶杯,严肃认真注视着盛弘新道:“你既担心旁人说王妃闲话,那你成日往军营里跑,为何不担心旁人看轻王妃,笑话王妃不受你重视?”
盛弘新霎时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
凌息偏头睨他,落下总结:“你根本没有已婚男人的自觉,当自己仍然单身想干嘛就干嘛,你把人家从域阳娶来闭城,千里万里,远走他乡,无一亲朋好友在侧,你却连基本的体面都没给她。”
“盛弘新,作为丈夫你很失格。”
青天白日,五雷轰顶,盛弘新恍恍惚惚,视线晕眩,脑中不断盘旋凌息和霍琚说的话。
长久的沉默后,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我……”盛弘新张口欲说点什么,一出声,嗓音竟哑得要命,抬眸望向凌息二人。
凌息吃完了东西,霍琚正低头细细用手帕给凌息擦手,不放过每一根修长的手指。
“谢谢霍哥。”凌息眉眼弯弯探身亲了下霍琚唇角。
盛弘新:“……”
胸口突然哽得慌,最烦别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了!
三人用过午饭,下午坐着马车前往庄子,凌息离开邻水村时挖了些种在温泉边的红薯和花生。
“红薯和花生都种下了吧?”
庄头毕恭毕敬回答凌息,“凌公子,都种下了,只是不知能否存活。”
他们庄子上有许多种庄稼的老手,但谁也没见过凌公子带来的东西,只能照凌公子教的办法按部就班种下。
就怕到时候东西没种出来,他们要遭殃。
“没关系,你们头回种没经验很正常,多试几次就好了。”凌息安慰他们紧张的情绪,不过他觉得应该能成功,毕竟自己随随便便种种都种活了,没道理人家这些老庄稼汉种不活。
众人听了凌息的话,见他如此宽宏大量,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再度感叹凌公子心肠当真和容貌一样好。
庄子周围许许多多农民在耕地播种,凌息一眼望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佝偻着身子播撒种子。
凌息不由替他们感到腰疼,尤其这些人大多是老幼妇孺,十一二岁的孩子已经下地学着干农活。
“他们家的男人呢?”凌息没望见几个青壮劳力,疑惑地问庄头。
庄头叹了口气回答:“进城寻摸活计或者下海捕鱼去了。”
单纯依靠地里的收成吃不饱饭,即使海盗猖獗,仍有不少渔民下海捕鱼,亦或捞些珍珠海鲜上来卖。
可谓富贵险中求,然而,实际上求不到多少银子,只不过比老老实实种地强点。
凌息眼珠子转了转,靠近盛弘新问:“你们这儿靠海,你就没想过弄点盐……”
盛弘新大惊失色,面上血色全无,霍琚立马伸手捂住凌息的嘴,眼中透露不赞同的神色。
“你疯了,那可是死罪!”盛弘新压低声音呵斥。
“抱歉,凌息他对本朝律法不了解。”霍琚硬替凌息找借口。
凌息拍拍他的小臂,让他松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私自贩卖盐铁,罪不容诛,自己当然知晓。
“富贵险中……”凌息刚说了四个字,再度被霍琚捂住嘴。
男人眸色深深,似在警告他别胡说八道。
凌息半点不带怕的,直勾勾盯回去,眼中带着兴奋的跃跃欲试。
盛弘新揉揉太阳穴,不禁心疼起霍琚,“霍兄,你真不容易。”
“报——”
远处一阵烟尘飞溅,士兵快马加鞭一路奔向盛弘新。
马儿被勒停,四蹄在原地跺了跺,慢慢安静下来,士兵利索从马上翻身而下,跪在盛弘新面前,“报告将军,高句的船只正在靠近咱们海域。”
盛弘新面色一沉,浑身气势冷凝,“怎么回事?”
士兵语速飞快,“回将军,有将士在瞭望塔上观察到高句的船只持续在咱们海域附近徘徊,渠校尉已经过去交涉,暂且不知后续情况如何。”
“狗日的高句,成日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老子迟早把它那小地方给踏平了。”盛弘新额角青筋暴起,命人牵来马匹,他要亲自去一趟。
“霍兄,你随我一同去灭灭高句的威风。”
霍琚面沉如水,微微颔首,“好。”
凌息自然不会让他们落下自己,三人快马加鞭飞驰前往军营。
双脚刚刚落地,凌息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两边已然开始打起来了。
“不是说渠校尉去交涉了吗?怎么打起来了?”盛弘新抓住路过的小兵询问。
小兵一见是自家将军,涕泗横流,气急败坏,“将军您可算来了!那狗日的高句硬说咱们窝藏了他们国家的重要逃犯,让咱们把人交出去,渠校尉与他们争辩了几句,他们一口咬定咱们故意窝藏逃犯,挑衅他们国威!”
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
“妈的!”盛弘新面色铁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句人真把自己当傻子对待。
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开战,当真以为自己怕他们不成。
“一起。”霍琚拽住独自往前冲的盛弘新。
盛弘新冲他颔首,拍了下他的手臂,“拜托你了。”
霍琚骑上马回头望了眼凌息,凌息咧开嘴角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霍琚眸中泛起笑意,策马离开。
视线中霍琚的身影消失凌息神色陡变,吩咐方才送信的士兵,叫他去宁王府把柳仲思柳大夫请来。
邵正平被霍琚派去接霍垚一家来闭城,既然皇帝千方百计要霍琚死,那么使出什么手段都不稀奇,担心牵连小姑一家,霍琚决定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护着比较安全。
凌息环绕四周,发现瞭望台的位置上面没有人在,估计上前线去了。
少年身姿轻盈矫健,犹如敏捷的猎豹,悄无声息接近猎物,优雅地爬上最高处。
凌息视力优于普通人,比他们看得更远更清晰,不过按照这个距离想看清敌军船上的情况,还是有点困难。
“啧,没有超视镜,来个望远镜也行呀。”
凌息所处时代的科技能在这座山头看清另一座山头花丛里蝴蝶的颜色,并且非常清晰,他姑且不指望这会儿的技术能做到那样,普普通通的望远镜倒是可以实现。
原本一边倒的厮杀在盛弘新和霍琚加入后开始反转,霍琚虽然率领的一直是陆战,但他拥有足够多的率军经验,以及卓越的军事才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
凌息望见这一幕,嘴角不自觉上扬,不愧是他男人,真帅。
视线移动,无意间扫到一个黑点,凌息眯了眯眼睛,树林里有个人在踉踉跄跄奔跑,既不是朝着军营的方向,也不是朝着海边,而是朝着树林深处。
凌息的目光顺着他奔跑的路线挪动,穿过树林,翻越一座山,山的另一头飘起袅袅炊烟,显然有人家生活。
电光火石间,凌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高句居然没撒谎,真有逃犯跑到大盛来了,这位引起两国战争的始作俑者,想要悄无声息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凌息双脚一蹬,直接从三米高的瞭望台上跃下,飞奔向树林,身影迅速消失。
目睹一切的将士们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沙沙沙——”
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格外频繁,男人侧耳聆听,眉头紧拧,总感觉今天的树林尤为活跃,不似往日安静,心脏跟着树叶发出的声音越跳越快,砰砰砰撞得他胸腔发疼。
男人捂住渗血的伤口,哪怕双腿虚浮无力,仍然努力催促自己跑快点,再跑快点,一股不祥的预感莫名将他笼罩,仿佛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
他艰涩地吞咽唾沫,额头冷汗流淌进眼睛,刺激得眼膜泛红,呼吸逐渐加快,鼻翼大张,瞳孔在眼眶中剧烈震颤。
来了,来了——
耳边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倒计时,他死死咬住下唇,生生咬出血印子,脸色呈现尸体般的灰白,明明汗流浃背,手脚却冷到僵直。
“找到你了。”
清越的少年音在他耳边突兀响起,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终于落下,男人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面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凌息眼见着男人被自己一句话吓晕过去,纳闷儿地挠挠头,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他的脸不是走到哪儿被夸到哪儿吗?
抬腿踢了踢晕倒在地的男人,没眼光。
男人肩头的包袱掉落在地,凌息从微微散开的缝隙处窥见一抹耀眼的金色。
跨过男人晕厥的身躯,将包袱口扯开,满满当当一大袋金银珠宝差点闪瞎凌息的眼睛。
好家伙,怪不得高句要通缉他,逃命还偷这么多,也不怕累赘,此人的贪心程度可见一斑。
扒拉开面上覆盖着的金银珠宝,下面放着一团布料,应该是件衣裳,花纹略眼熟,凌息拎起衣服用力一抖,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赫然是件道袍。
这逃犯居然是个道士?
亦或者,他打算以道士的身份逃窜?
凌息不太感兴趣地把道袍扔到一旁,继续翻找里面的东西,瓶瓶罐罐挺多,打开嗅了嗅,味道各有不同,可惜他都不认识,思索会儿把剩下的放回去,万一有迷药啥的,自己中招岂不可笑。
“这是……”凌息眸子闪了闪,拿起那块眼熟的东西仔细研究。
的的确确是硝石没错,凌息仿若翻找冬天囤积粮食的松鼠,反复掏着包袱里的东西,而后掏到一个布袋子,从里面倒出几块黄色晶体状的东西,眼瞳倏地放大,旋即浮现狂喜。
虽然凌息的时代已经淘汰掉火药一类热武器,但网络上曾流传过一句话“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据说制造出的爆.炸物威利堪比核-弹。
说起来,貌似古代道士沉迷炼丹,日常炸炉,那其实就是无意间发生了化学反应导致。
凌息眯了眯眼睛,盯着地上昏迷中的男人若有所思。
既然落到我手里,只能算你倒霉了。
往年被自家压着打的大盛,今天居然跟他们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隐隐有要压过他们的势头,高句的将领隆起眉心,表情冷肃,“那边还需多长时间?”
亲卫得到消息上前禀报,“回将军,事成了。”
身材魁梧却不算高的将领抬起手,“收兵!”
主船上的士兵打起旗语,其它船上的人看见,顿时如潮水般退去。
“他们要逃!”渠校尉憋了一肚子火,哪能任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即命令舵手调转方向追击。
“回来!”盛弘新大喝一声,然而距离太远,渠校尉根本听不到。
“妈的!”盛弘新用力攥紧拳头,吩咐手下,“给渠校尉带领的队伍发信号,叫他们别追了。”
夜幕四合,海上本就危险重重,他们还得提防高句设下埋伏,着实不是追击的好时候。
士兵面露难色,“将军,现在光线太差了,我们距离渠校尉的船只数百米,他们恐怕很难看清咱们的旗语。”
“将火把都点起来。”盛弘新当机立断。
“是!”士兵立刻领命下去行事。
“不对劲。”霍琚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动,浓墨似的眼瞳如此刻的海水般幽深。
“怎么了?”盛弘新侧头询问。
霍琚沉吟片刻,道:“高句退得太快,来去过于匆忙。”
盛弘新不以为意,“高句就是这样,三五不时跑来挑衅咱们,又不敢正面开战,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你常年驻扎在西北不清楚,我们早习惯了。”
哪怕听了盛弘新的话,霍琚野兽般的直觉仍认为高句此次出战不简单,哪儿哪儿都透着怪异。
剑眉微拢,眸光透出狠厉,黑夜下的大海平静地散发着危险信号,咸湿的海水飞溅到男人过分英俊的面庞上,带来一丝清凉。
霍琚眼底寒芒乍起,掷地有声吐出四个字:“调虎离山。”
“什么?”盛弘新不明所以。
霍琚来不及和他多做解释:“回去,我们中计了。”
男人健步如飞,盛弘新险些没跟上他的步伐,霍琚沉着脸命令舵手调转方向,舵手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盛弘新,盛弘新暂时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但不妨碍他相信霍琚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