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带着弟妹一起前去吧,算是多一重保障。我们就不添乱跟去了,就在魔教外不远不近候着,你若有事也好及时接应。”
姒荼与楼岸都颔首答应了下来。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后山寒潭处,把你体内的毒压制下来。”
姒泇算了算日子:“眼下离八月初七还有些时候,正好够你修养几日。”
......
魔教后山,古玉寒潭。
姒荼拨了拨自己的腰带,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眼前一动不动的某人。
楼岸装作不懂,歪头疑惑:“怎么了?”
姒荼眼神飘忽了一瞬,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系绳,含糊道:“你......不出去吗?”
楼岸不解:“我为什么要出去?”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楼岸微微一笑:“我不太记得了。”
“茶茶帮我回忆回忆?”
姒荼磨了磨牙,控诉道:“以前你老规矩了,替我上药时眼神都不乱动的,手也一直都安安分分,我故意调戏你你还会脸红......”
楼岸轻笑一声:“是啊,茶茶自己都承认了,以前总调戏我。”
他摇摇头,无辜摊手:“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调戏回来呢?”
“这不公平。”
姒荼被噎住,看着他那双盛满盈盈笑意的眼眸,气势慢慢减弱。
最后,教主大人默默嘟囔一声“本座真是欠了你的”,就在楼岸坦坦荡荡的目光下褪去了外衫,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下了水。
看着寒潭中某位闭气装死的教主大人,楼岸终是弯唇笑了起来。
姒荼吐出一串泡泡,在心里叹了口气。
夫纲不振,颜面扫地啊,没办法,谁让是自己的夫人呢,看在自己那么喜欢楼小岸的份上,就让让他吧,被笑一笑也没什么不好。
当他正准备沉下心压制毒素时,身边却又突然传来了一阵水声。
楼岸也解了衣袍下了水。
姒荼猛地睁开眼看着他,有些疑惑。
楼岸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些。
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茶茶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撒娇、怎么调戏我的?”
姒荼一怔,视线又开始飘忽起来。
楼岸朝他张开怀抱,语调带着诱哄的意味:“这寒潭疗伤时光有些漫长难熬,茶茶再撒一次娇好不好?”
“再撒一次娇,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姒荼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诱惑,上前抱住了他。
他在楼岸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哥哥,我冷。”
“这次是真的。”
第59章 是药
借着压制毒素的缘故, 两人在山中小住了几日,这段日子里,时光仿佛倒退回到了五年前, 两人在楼家后山彼此相伴之时, 人虽未变, 但心境却已然都大为不同了, 难免生出几分唏嘘来。
但比起这偶尔的感怀, 两人的小日子却是过的十分甜蜜, 尤其是在某人别有居心的引诱下,姒荼迷迷糊糊被占了不少便宜,像极了因美色失了智、还被妖妃哄得心花怒放的昏君。
这日,例行的运功完毕后, 楼岸注意到偏僻角落里某扇封闭的石门, 突然提出想看看姒荼以前练功的暗室。姒荼自然是答应下来, 让人送来了匹配机关的钥匙后, 便拉着楼岸一起进入了那间暗室。
暗室的建立涉及了魔教功法之秘辛,是以除了姒荼之外无人能够进入。这数月以来, 不少地方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
入口处, 姒荼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将灯点燃, 光亮顺着暗道往前延申,照亮了一方天地。他撩起袍角, 冲楼岸伸出了手,两人相携着向密道深处走去。
氛围很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伴随着走动间衣摆摩擦的细碎声响, 安静、却也安心。
这条路意外的有些漫长,作为拂玉手训练之地, 暗室自然不是什么简单建造出来的东西,虽称其为暗室,却大得让人有些讶异,眼下所处之地,是一条弯弯绕绕宛如迷宫般的走道,墙上地上都布满了机关。
两人执炬而行,凡是路上遇到的机关暗器,姒荼都会给楼岸一一指出,并细致解释一番其中的运作情况和规律,以及破解之法。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最后一挑眉,还冲楼岸露出一脸“本座厉害吧”的表情,似乎是个求夸奖的小孩儿。
楼岸冲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条路对于姒荼来说太熟悉了,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就算蒙上眼睛也能轻松从中穿行而过。
楼岸松开和姒荼相握的那只手,指腹轻轻蹭上墙上深刻的划痕,在姒荼看不见的角度眉头微微蹙起。
姒荼浑然不觉,他见楼岸停留在那里,以为对方在好奇机关,便兴冲冲上去介绍:
“这里的机关很难的,喏,你看上面的小孔,那里原来是摆放一种极其特殊的珠子的,那种珠子质地非常坚硬,只有当兵器准确无误地击中圆珠核心时,它才会碎裂。”
“但碎裂却并不代表机关会停止,恰恰相反,这里的数十颗珠子但凡有一颗碎裂,那些机关就会进入第二层阶段,攻势会愈发迅猛,”姒荼顺手把烛台搁置在一边,抱着手臂冲楼岸摇头感慨:“我早些年真是怕了,你是没见过,那射出的箭,又小又密,在黑暗里嗖嗖的,吓死人了。”
“只有当闯关者已经将体内的暗劲内力运用到十分自如时,将其掌控在恰好的力度,打入珠子核心,才能让珠子内部完美瓦解,直接碎成齑粉。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对应的机关才会停止。整整十六颗珠子,少一颗都不算过关。”
“不过谁让本座天资聪颖,又十分刻苦努力,也就只被难住了那么一小会儿吧。”
楼岸看着他的笑,也被感染得浅浅勾了勾唇,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夸赞:“嗯,夫君最厉害。”
姒荼被他夸得愣了愣,随即嘴角疯狂上扬,却努力严肃道:“你......不要总是这样。”
楼岸俯身替他拿起烛台,听他这么说,便转身侧头询问:“哪样?”
教主大人一脸正色:“不要总是撒娇,楼小岸。”
因为你一叫夫君,我便总是欢喜到仿佛拿了天下第一一般,有失教主威严,不太妙。
楼岸举起烛台,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密集可怖的划痕,眸色深沉,仿佛要深深记住什么般认真,嘴上却笑着回答:“好。”
两人在昏暗中相携着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那间最核心的暗室。
姒荼解了门上的机关,才缓步踏入其中,接过楼岸手中的烛台将暗室里的蜡烛一支支点燃。烛光跃动,照亮了一室冷清。
在看清室内的瞬间,楼岸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暗室靠内的一侧墙壁前,矗立着两个机关人傀,身形分外高大威猛,哪怕久未见天日,也丝毫不影响其身上冒出的丝丝森寒之气。那人傀的手上,腿上,凡是能用作攻击之处的部位似乎均由玄铁铸就,寒光逼人。其手中所执的武器上更是长满了倒刺,若是不小心被扫中,定是会连皮带肉被勾扯下来,威力一看就十分恐怖。
两个人傀在暗室中静默矗立,只一眼,便能让人被震慑在当场。
姒荼却半点不见惧怕之意,反而十分自然的上前,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了帕子替那两个人傀擦拭起了身上落的灰。
见楼岸半晌都没有动作,姒荼疑惑地回头,眨眨眼,又转头看了看手下的人傀,像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下一刻,他站起身,利落地抽走了两个人傀手中长满了倒刺的棍棒武器,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哐哐”两声后,那两件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兵刃便咕噜噜滚进了角落里。
他回眸,冲楼岸摊手,笑得乖顺,以为对方是被人傀吓着了,便拖着调子安抚:“没~事的~我已经把兵器扔掉了,不启动机关,它们是不会突然活过来的。”
姒荼回头看了看没有脸的人傀,转头无辜道:“它们......其实很乖的,你可以摸摸它。”
楼岸看着某人清澈的眼神,额角跳了跳,无奈又好笑:“我没怕,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有些震惊,何等的功法会需要这样的训练?什么样爱惜孩子的爹娘会给孩子安排这种东西?
楼岸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路上的机关暗器没留半点情面,根据功法进度,难度一档档往上加,闯不过去就是个死。
那个所谓的养父柳北如,真的是如表面上那般一心为了魔教、为了姒荼考虑吗?
他把姒荼当作什么?终年训练培养出来的杀器?
他究竟想做什么......
姒荼他,又究竟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楼岸垂下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力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那边的姒荼侧目瞟了瞟他的表情,见他没再开口,一时有些拿不准,最后只当楼小岸又在借故同他撒娇,不由得微微一笑,起身去角落里翻找起来。
楼岸平复好心绪,见他找寻物品,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物件,便也上前准备帮忙翻找。
姒荼却摆摆手,让他别弄脏了衣裳,随即从底下翻出了些纸笔来。
顶着楼岸疑惑的目光,教主大人捏着炭笔略一思索,下笔如神般地在纸上画了两幅嘴歪眼斜的五官,随着“啪啪”两声,纸张飞出,准确无误地盖在了那两个人傀的面上。
这么一弄,人傀空置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五官。
姒荼退后几步,抱着手臂十分满意地欣赏起来,那两个人傀被这么一贴,原本冰冷的气息瞬间便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显得鬼畜可怖起来。
教主大人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他细品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楼岸扬着眉问: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不那么可怕啦?”
“我刚刚想了想,寻常人乍一看见这两位确实会有些害怕,倒也能理解。”姒荼像是大功告成般地拍拍手,弯唇笑得十分开心:“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他晃了晃头,得意道:“我瞧着,还觉得甚是可爱。”
楼岸看着那两位嘴歪眼斜的人傀,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上姒荼疑惑看来的目光时,楼岸清了清嗓子,点头附和:
“嗯,可爱。”
姒荼狐疑地看了看他,没瞧出什么不对,便当他也被自己精妙的画技所折服了,满意地点点头,便又拿起一旁搁置的帕子又弯腰擦拭起来:
“这两个人傀,是我养父特意命人打造的,至于作用就不用多言了,”他伸手拍了拍人傀结实的身板,发出了“梆梆”两声:“玄铁本是皇家特有之物,我养父说,自己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从一处云游商人那里才拿到的,正好给我练功用。”
姒荼神色微敛:“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云游商人吧,所谓的云游商人,不过是容王殿下身份的掩饰罢了。”
他“啧”了一声,抬手“梆梆”又给了人傀两拳。
楼岸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人傀被击打晃动时,身上突然掉下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一枚褐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瓷片中,显露在了两人眼前。
姒荼也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捏起那枚药丸瞧了瞧,稀奇道:“我好些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了。”
不等楼岸询问,他便解释道:“这药是我养父让人特质出来帮忙压制我体内练功积攒下来的毒素的,他,倒是也颇善药理,这也是根据他提供的药方配比出来的,很有效果。”
“他出事之后,我的药也吃完了,遇上毒素发作便只能硬抗,没有把药方留下来,阿姐他们还惋惜了一阵呢,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
姒荼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像是我最开始不愿训练时随手胡乱塞在这里的,我都忘了,没想到今日却出现了。”
“有了这个,倒是可以让灵婆他们研究一下药方,看看能不能仿制着做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他将药丸收好,站起身猝不及防仰头亲了楼岸一口,夸赞道:“楼小岸,你真是本座的福星。”
姒荼故作高深地摆手比划:“这就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楼岸本来还在思索,被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口,讶异了一瞬,但随即便轻车熟路地借机诱哄:
“既如此,夫君可要奖励我些什么?”
姒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而感到心虚,随即摸了摸鼻子生硬道:“奖励......奖励你学会怎么拆这种人傀?这可是凝聚了我养父毕生所学的机关术的核心呢。”
他不等楼岸拒绝,立刻俯身讲解起来:
“其实这很简单,这种人傀虽可怕,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姒荼自问自答,一本正经。
楼岸眸光含笑,也不拆台。
反正......奖励,他随时都可以自己拿。
毕竟有个词叫,来日方长。
......
山上的时光悠闲自在,日光弹指而过。
数日后,姒荼两人下了山。
有楼家芙蓉太常引的协助,姒荼这次压制毒素倒是没受太多罪,整个过程都还算轻松。
两人刚出了后山口,远远地便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姒泇几人。
洛惜惊冲两人招招手,笑道:“你总算出关了,走走走,今晚一起喝酒去。”
姒荼也冲他挑眉:“行啊。”
洛惜惊撞了撞白行川的胳膊,又看向楼岸:“一起吗教主夫人?”
楼岸神色瞬间柔和了几分,点头答应。
见洛惜惊又看向自己,姒泇摊手微笑:“老娘很忙的好吗?让老玉陪你们去。”
她想起殿里堆积的事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突然来了精神:
“弟妹?”
楼岸疑惑地抬眼看她。
姒泇捂唇轻笑:“姒荼这个没良心的当甩手掌柜当上瘾了,阿姐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吃好了,眼下殿里还堆积了好~多公务,弟妹帮阿姐处理一些好吗?”
楼岸歪头看向姒荼,发现某人正心虚地看天,他无奈,想着最近的确闲散,便又回头看向姒泇,点头道:“好,我试试。”
姒泇大喜,一拍掌,冲楼岸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放心,阿姐不让你白干,等回头,阿姐差人送你一些好~东~西~”
姒大圣女笑着飘走了。
徒留几人一脸疑惑。
姒荼奇怪:“什么好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楼岸想了想,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勾唇笑了声,拉着还在茫然的教主大人回了殿。
......
千秋岁。
姒荼一踏进殿中,就看见了某只正歪头啄毛的小鸽子,有些惊讶:“你怎么跑这来了?”
鎏光寻音鸽抖抖翅膀:“咕?”
楼岸注意到它脚上捆绑的信筒,便上前一步将其取下。
他捏着信筒中的纸,转头问姒荼:“这是你近日的信?”
姒荼眨眨眼,蓦自回想了一会儿。
随后,楼岸就亲眼见证了他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大悟,到震惊,到心虚,再到慌张等一系列情绪交替,变幻之快,令人咋舌。
楼岸疑惑,拿着那叠起来的信纸就准备打开,却被突然扑上来的某人按住了。
姒荼微笑:“听话,咱不看。”
至少别在他面前看。
健忘的教主大人终于在此刻回想起了所有,想到自己在那封信纸上写了些什么污言秽语,他顿时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姒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按住楼岸手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撩人的时候只想着使劲浑身解数,满心都是楼小岸收到时会是什么表情,谁会想到没过几日这封信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还当着楼岸的面。
这种私密露骨的情话,一个人看的时候是意境是撩拨,两个人一起看可就大事不妙了。
姒荼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瞟了眼楼岸,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又连忙闭上,死活不肯说这封信里是什么,瞬间变红的耳根却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楼岸一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低低闷笑起来:
“不给看?”
“那当初写的时候,茶茶怎么就不知羞呢?”
姒荼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又尴尬又羞耻,连忙捂住他嘴,小声道:“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真的要把自己埋起来了。
楼岸被他气笑了,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光说不练,五年前就这样,嘴上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撩拨人的话轻易就能说出口,等事到临头了,又怂得跟什么一样。
他顺势亲了亲姒荼的掌心,刚准备在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来人是魔教的寻常弟子,在门外冲两人行礼,恭敬道:
“教主,灵婆和药老头两位长老传话,让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姒荼把手放下藏在身后,悄悄蹭了蹭被楼岸亲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酥酥麻麻泛着层痒,嘴上却淡然道:“知道了。”
弟子行礼离去。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应该同我们前几日送出去的药有关。”
“不知道灵婆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姒荼想了想:“要是真能摸出当年的配方就好了。”
楼岸拉起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了蹭:“放心,会找到的。”
两人相携去了乐幽谷。那里位于魔教北面,居住着的皆是世代研究医药毒草一脉的弟子。
乐幽谷,如其名,意境空幽,风景清丽,是个让人待着便感觉心旷神怡的好去处。
姒荼路过药圃时,还特意瞟了眼地里白白胖胖长势喜人的灵芝,琢磨着再薅几株给楼岸补身体。
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响,人也到了房门前。
姒荼露出抹温吞的笑,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屋子里坐着的三人表情都不太对。
灵婆和药老头见他来了,也没再如往常般吹胡子瞪眼地打趣,而是满脸凝重,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慌张。
玉蝴蝶往后一靠,抿唇想说些什么,却皱眉叹了口气。
楼岸心里沉了沉,某种猜想再次浮上心头。
姒荼不明所以,却还是笑着朝两位老人拱手行了一礼:“怎么了这是?”
灵婆嘴唇动了动,似是顾忌着什么。她转头不着痕迹地和药老头对视一眼,却对姒荼说起了别的话题:
“别站门口挡光,赶紧滚进来。”
她仔细看了看姒荼身后的楼岸,片刻后满意点头:“这就是小蝴蝶说的楼二公子吧,是个不错的孩子,都坐着吧。”
楼岸冲两位老人颔首行礼:“叫我楼岸便好。”
几人一一见过礼后,便都落了座。
姒荼还从来没在两位老人的脸上见过这种情绪,他直觉不对劲,于是朝一旁的玉蝴蝶使眼色询问,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他,一时倒显得更加可疑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那个解药有或没有都无甚要紧,眼下我的毒素以及平稳下来了,之后赴宴时,也会带着楼岸一起去,小心些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姒荼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下意识以为是解药没研究出来,便本能地想要宽慰几人:“没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毒伴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说不定有什么机缘就把它给解了呢。”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一时无言。
静默了半晌后,药老头却突然一拍桌子,暴怒而起,嘴里怒骂:“我操他娘的柳北如!”
灵婆也是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有些绷不住,别开了眼不去看还在努力措辞安慰他们的姒荼。
姒荼明显还在状况之外,不知道怎么老头子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于是疑惑地看向玉蝴蝶。
玉蝴蝶也是气得不清,但见两位老人似乎都开不了这个口,便兀自喘了口气,缓了缓,替姒荼说明了原委:
“前几日你差人送来了那药,说是当年柳北如留下的秘药,我们还很高兴,以为终于有办法帮你压制体内的毒了,我还想着,说不定还能根据这个配方找到真正的解药,替你直接解了毒也不是不可能。”
玉蝴蝶说着说着,却突然哽住了话语:“结果,我们研究了几日才发现,发现......”
楼岸却在此时接过了话,他眼神中满是冰冷的了然:
“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秘药。”
被他直接点出,玉蝴蝶也彻底说不出话了,把脸转到了一旁平息情绪。
姒荼奇怪:“不会啊,那就是我当年放进去的,吃得只剩一粒了,这么些年也没人进去过,怎么会不是呢?难不成送下山的时候被人送错了?不应该啊......”
灵婆忍了忍,打断了他:“小荼,那药,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
“而是勾起毒性的。”
姒荼怔住了:“什么?”
药老头摇摇头:“你知道饮鸩止渴吗?这药的原理就是如此。”
“我说呢,为什么我和老婆子这么些年来始终看不透你体内的毒,我还以为是你这孩子从小天赋高,吃的苦也多些,毒素变化因人而异,是老天在平衡。”
“却没想到,是柳北如那个畜生在操控!”
“你体内的毒就是受了这药丸的影响渐渐变了模样,来自雪山天域的毒草,能镇痛,也能杀人。”
“你每服用一次药,外表瞧着倒是缓解了你的痛苦,体内原本的毒却在被它渐渐改变,一日,两日,变成了柳北如伤害你,操纵你的利刃!”
姒荼下意识摇头,却被走上前的药老头按住了肩膀。
这个年过半百,一直疼爱着姒荼的老人眼中满是痛心:
“最重要的是,孩子,这个药服食久了是会上瘾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药老头的话音在姒荼心里重重敲下了一击,让他几乎立不住身子,姒荼张了张嘴,却发现苍白一片,自己吐不出任何的话语。
有......瘾?什么意思?
灵婆也站起来,低声问他:“孩子,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在寒潭里压制毒性的场景吗?”
“还有这次的毒发。”
姒荼沉默了。
灵婆一字一句道:“万蚁噬心,从来都不是毒发。”
“是药。”
“柳北如花费大心思给你炼制成的,用来操控你的药。”
天边浮云飘动, 渐渐挡住了日光。
在光线突然暗下来的那一刻,满室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都看着姒荼, 像是在等他表态。
这样的目光姒荼太熟悉了, 自他登上教主之位的那日起,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 大家一直都是这么看着他的。
在风雨飘摇的那个夜晚, 人心最散乱的时候,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因为他是下一任教主,是众人的主心骨, 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声令下。
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 短短三年就练成了秘术拂玉,威震武林, 成功让魔教站住脚。他挑起了大梁, 一步步, 熬干心血殚精竭虑,收起少年所有的心气浮躁, 重塑骨骼,一点点把自己变成了姒婳、柳北如夫妇所期望的那样——
一个完美无瑕、众望所归的教主。
可是现在,姒荼看着屋内几人的面容,却发现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又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姒荼顿住了。
回想过去种种遭遇, 在日日服用阿罗日浸泡巫尔木时,在被柳北如派遣去做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 在机关暗道里穿行、和人傀缠斗无休精疲力竭时,在寒潭里被病痛折磨得九死一生时,他难道没有片刻的怀疑吗?
不是的。
但他不能怀疑,也没有资格怀疑。
承蒙姒婳夫妇收养大恩,让他不必再于江湖上颠沛流离,受人冷眼。能有衣穿有饭食,能读书练功习武,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其余的,无论是作为杀人夺命的利器,还是作为其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他本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偏偏就错在,他还是奢望了。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暗中培养的杀手死士不同,至少,他是他们承认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是被期待的。
他以为,自己是有家的。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事实似乎在告诉他,他和那些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培养出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不同。
姒荼眼睫颤动着,感觉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凝固,让他如坠冰窟。
恍惚间,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意,自手而起,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去。
是楼岸,轻轻握住了他的掌心。
“灵婆婆,药老,”楼岸端坐在堂,朝首座上的两位老人轻轻颔首:“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此事并非我等所能预料的,二老也无需自责,气大伤身。”他略一沉吟,又道:“但也并非全无所获。”
“现在有了这粒药丸,我们起码知道了其所用的毒草药材是何物,在这个前提下,再比对巫尔木和阿罗日的药性,多加融合尝试,假以时日定能找到真正的解药。”
灵婆叹了口气,摇头:“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这种办法,老婆子也不是没想过。”
“可惜这并非一日之功啊,况且,”灵婆冷哼一声:“那老畜生倒是肯在这上面下功夫,所用的药材都是天下名贵的毒虫毒草,若想找到真正的解药,估计还得进行千万次的尝试,药材难寻也就罢了,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巨大的开销花费,唉。”
“难啊。”药老头也叹了口气:“我和老婆子老了,精力不似从前,药谷传人在江湖上也愈发稀少,能配合研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人力物力都不行。”
楼岸:“这些二老都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