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和他们稍微套套近乎,又不是真的要害他们,只要到最后不伤害到他们,应该就没问题了罢?
安又宁这么想着想着,仿佛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片刻,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摧山派梅威鸣很快为他的父亲梅宏岩发了丧,扶灵回乡。
安又宁作为无念宫少宫主亦按照规矩前去送了灵,虽然他内心因知晓梅宏岩的真面目,一点也不想为此人做事,奈何还要为父母亲做场面,便还是规规矩矩的做成了此事。
送灵过后,雪琅再次来无念宫的日子很快便被安又宁打探了出来。
那日一到,安又宁便早早起床,于辰时做好了一盅糖水和一碟红豆甜糕,装在了八宝攒盒里,由春信提着,亲自去了隐水居。
防风打开门看见安又宁的一瞬,就想再次把门抵上,好在安又宁眼疾手快,用脚抵住了门缘,虽然他这模样瞧着甚是有些滑稽,但好歹奏了效——防风怕夹伤了他,好歹没有再强硬阖门。
安又宁一开口,就带出些这段日子因娇养而解放了不少的娇蛮天性,挑眉道:“怎么?我刚来就让我吃闭门羹啊?”
反正他是无念宫的少主,身份尊贵,只要不出格,就算他胡搅蛮缠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儿。
硬要和人套近乎嘛,不就是得靠不要脸。
闻言,防风就后退一步,皱眉行礼道:“宁少主,城主大人是不会见您的,您还是请回罢。”
安又宁彻底推开了隐水居的大门,伸脚跨过门槛,道:“你都没禀报。”
“再说,隐水居虽给了你们借住,到底属于我无念宫的地界,”安又宁进入门内站定,双手拍拍自己袍摆上沾的浮灰,便抬眼开始四处打量,“我想来自家地界上走走,都不可以吗?”
防风为难的看着眼前这尊大神。
眼前这位宁少主自第一次见面就在找自家城主麻烦,对方明明和自家城主关系紧张,也不知今日发的什么疯,竟带着人直接来了隐水居。
防风犹豫了下,还是道:“宁少主稍等,我去禀报……”
安又宁打断他:“谁告诉你我来找谢昙的?”
防风懵了,带着遮掩不及的惊讶:“那你……”
“听说小雪姑娘来了,”安又宁道,“我要见见她。”
防风立刻警惕起来:“你见她做什么?”
安又宁看向防风顿了一下——瞧他这脑子,他怎么把防风喜欢小雪这事儿给忘了。
安又宁却不能挑明,想了想道:“不过见见面,你急什么。”
防风眉头皱起来:“小雪是我四方城的人,不知宁少主询问有何贵干?”
这小子。
安又宁正想怎么说合适,突然一声清亮的“阿宁”,小雪就如离弦之箭一般,从隐水居二进院垂花门内冲他高兴的跑过来。
防风脊背一绷,随着安又宁的眼神也回头看过去。
小雪还是从前那样活泼黏人的性子,眼看就要扑到安又宁怀里,与防风擦肩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揪住,提溜在身后。
“你干嘛?”小雪推眼前挡路的防风,不解的看向他,“让开!”
安又宁这才将方才想好的说辞说出口:“你紧张什么?不过上次见到小雪姑娘觉得合了眼缘,想交个朋友。”
小雪终于从防风背后钻出来,眨巴着一双金色的大眼睛,好奇问道:“阿宁你在玩新朋友老朋友的游戏吗?”她把手举的高高的,兴奋的道,“我要玩我要玩!”
防风忍不住扯她:“小雪,他不是安公子……”
小雪却被他扯的不耐烦了,转身冲他做了个鬼脸:“要你管!”,说着就跑到了安又宁的身后,站的离防风远远的。
防风的手僵在原地。
安又宁眼神四处打量,觉得这照壁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就问小雪:“前院有没有桌子?”
小雪立刻高兴的应和:“有有有,前院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有个白石桌子,还有几个坐墩!”
安又宁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揉了揉小雪的头发,小雪眼神亮闪闪的笑嘻嘻的看着他,安又宁也忍不住笑道:“那行,我们去那边说话,我给你带了糖水。”嗓音难免带出几分温和。
“好耶!”小雪更高兴了,拉着安又宁就往前院葡萄架下走,春信看了停在原地的防风一眼,也提着八宝攒盒跟着向前走去。
防风僵硬的又忧虑甚重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无念宫的少宫主为什么突然对小雪这么感兴趣,这才见过一面,看起来就这么亲昵,他到底是何居心?
防风眼神闪烁的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也跟着走进了垂花门,不过他明显没有继续跟着,去了正院。
安又宁三人很快到了雪琅所说的葡萄架下,葡萄藤蔓吐绿,长的有些早的已在枝叶间缀下一串一串颗粒小小的青籽葡萄。
葡萄架下白石桌凳整洁,显然经常有人清扫。
雪琅挨着安又宁坐了,安又宁就从春信手中拿过八宝攒盒,将糖水端了出来。
“上次见的时候,我听你说喜欢喝糖水,就做了一盅,”安又宁推给她,“你尝尝。”
雪琅半点没怀疑没顾虑也没推辞,捧起来喝了一大口,喝完眼神却有一点迷茫,看向安又宁道:“阿宁,怎么有梨子味儿?”
安又宁本想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糖水,后来想了想还是多加了梨子进去,让味道和之前有些微不同。
安又宁问道:“不好喝吗?”
雪琅垂下眼睫,稍倾摇了摇头,又抬起头看着安又宁笑了:“不,好喝的!”说完又捧着碗喝了一大口。
安又宁失笑:“又没人和你抢,慢点喝!”
安又宁知道她这段时间外出,定然是又替谢昙做事去了,便忍不住问道:“上次见到你,发生了点误会,后来找你你不在……”
“我去找乾威将军了!”小雪却不等安又宁说完,抢着答道,“乾威将军在驭兽派绊住了,谢昙让我去看看!”
乾威是一只吊睛白额虎,难道是在南边驭兽派十万大山的地界被人捉住了?
不过是对妖族向来宽和尊重的驭兽派的话,应该没什么危险。
安又宁的出神被小雪打断:“阿宁,这个盒子里是什么呀?”
说着就丝毫不见外的要打开,春信觉得她很无礼,护了一下,惹来她一阵不满,她当即当面告状道:“阿宁,他不让我看!”
安又宁把攒盒推到她面前道:“你看。”
“红豆甜糕!”雪琅一眼就认出了盒子里的糕点,伸手就要拿,却被春信一下打了手背,雪琅委委屈屈的收回手,忍不住嗦着手背看向安又宁:“阿宁……”
安又宁伸出手指拈了一块红豆甜糕,看了半天才道:“这本来是给谢昙的……不过想来他不会见我,给你吃罢。”
他说着,就将手往前递,递到半路,忽然有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手温热有力,指根处带着常年使剑才有的薄茧,摩擦触按住他的手腕,他手腕肌肤瞬间便感受到粗粝的触感,谢昙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你怎知,我不会见你。”
安又宁惊愕,抬眼过去,发现防风已越过他二人,站在了旁侧雪琅的身边。
谢昙显然是防风叫来的,倒也……省去他许多力气,正合他意。
安又宁今日穿了一身清淡的水绿色的湖绸平纹衫,衬的小脸水嫩嫩的,尤其是左眼下那颗黑色小痣点在白腻腻的皮肤上,显眼到莫名透出一股艳色来。
谢昙淡淡的看着他,眼底却有疯狂压抑的暗色,他垂睫俯身,忽张口含住了安又宁手指上的那块红豆甜糕。
安又宁顿感谢昙舌头一卷,湿热滑过指尖,指尖上那块红豆甜糕就消失无踪。
安又宁受惊般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腕,皱眉的看向自己濡湿的指尖,眼中嫌弃之色一闪而逝。
身侧春信立刻拿出一方绸帕递给了他。
安又宁就着胡乱擦了两下手指,就将绸帕扔在了白石圆桌上。
他抬眼去看谢昙,却意外的在谢昙眼里看到一丝强烈的心悸。
安又宁顿时愣住了。
他不想雪琅真的把他当作安又宁,或者真的认出他来,所以在她最爱喝的甜水里添了一味梨子,虽然雪琅头脑单纯,可露出这么个破绽,定然也会给她极大的落差感,降降她头脑的热度。
谢昙不一样。
他的最终目的还是接近谢昙,见机行事,一步一步摧毁谢昙。
谢昙此人看起来冷漠阴沉,却很喜欢吃红豆甜糕。当初在魔域四方城之时,他只要回府,定然要下厨为谢昙做红豆甜糕吃,每次谢昙都吃的很干净。
所以他这次仍按照之前的法子做的红豆甜糕,一点变动也没有,是曾经的安又宁惯做的味道,若谢昙喜好未变,对这红豆甜糕定然是喜欢的。
但是,就算如此,他之前那么对谢昙,谢昙对他的态度转变的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
——是不是过于和颜悦色了点?
他不是有严重的洁癖吗?怎么会就着别人的手指吃东西?
此时他眼神中自己都看不懂的波动又是什么?
安又宁脑子里一瞬过了许多东西,还没想出所以然来,谢昙的眼神却明显已然沉静下来,只见他又伸指去拈白石圆桌碟子里的红豆甜糕——他果然爱吃这道糕点,安又宁冷眼瞧着,忍不住想。
谁知一道叫声骤起,谢昙已然重新穿上黑色手衣的手就被人一把打开。
谢昙皱眉,抬眼向罪魁祸首望去。
“啊——”就听罪魁祸首雪琅护食儿一般,一把将碟子端到了自己胸前,生怕谢昙再伸手和她抢一样,气呼呼的大声道,“不许吃!你不许吃!阿宁方才说过了,他已经把这碟红豆甜糕送我吃了!”
谢昙眉头皱的更紧,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愣过后,猛然抓住了雪琅的手腕,那碟子红豆甜糕便被一把撞落在地,谢昙声音沉厉,却慢吞吞的道,仿佛周身坠压着千斤的重物:“你叫他什么?”
雪琅顾不得可惜那碟糕点,她痛的整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拍打着谢昙铁钳一样的大手,不明所以道:“阿宁,阿宁啊!谢昙你放开我,痛……”
防风紧张的看着二人,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谢昙抓握着雪琅的手却不可抑止的轻轻颤抖起来。
——雪琅叫宁初霁“阿宁”,而宁初霁竟然半点没有反驳这个称呼,他是承认了自己身份了吗!
谢昙眼神内情绪激烈挣扎变换,不过片刻,他霍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向宁初霁,就这称呼一字一句的质询道:“阿、宁?”
安又宁心尖陡然一颤。
他仿佛一霎被谢昙看穿,暴露了身份,身侧掩藏在水绿色袖子下的手指,就忍不住微微痉挛。
可他若要复仇,谢昙又不好糊弄,以后这样的场面少不得总要面对,这么一想,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安又宁强迫自己扯出个笑来,甚至轻轻哼了一声,轻轻松松的道:“‘阿宁’怎么了?”
他神气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名为宁初霁,小雪姑娘叫我阿宁有什么问题吗?我身为无念宫少宫主,我都没有介意她逾矩,你在这里质问什么。”
谢昙放开雪琅的手腕,转过身,手指点上白石圆桌,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倏忽话锋一转,缓缓沉静道:“不杀我了吗?”
“谁要杀你!”几乎一瞬间,安又宁瞳孔因惊恐抑制不住的微微缩张,他赶紧垂下眼睫,语气却是恼羞成怒的娇蛮,“那夜明明是你想杀我!”
谢昙说的是安又宁第一次与他见面,就莫名其妙带着恨意刀兵相向之事。
安又宁试图模糊转移谢昙话里的重点。
他生怕自己露馅,又怕自己露怯,到时真被看出什么不合常理的情绪来,一时紧张的手心冒汗。
谢昙却垂下了眼睫,没再继续追问。
安又宁松了一口气。
他掩下紧张,不满道:“算了,我也不是来同你吵架的。”
谢昙看过来,安又宁看起来不计前嫌,大方道:“我这次来,就是想与谢城主讲和的——你冒犯过我,最后也受了惩罚。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你我这样就算扯平了。”
安又宁说着眼神就看向了地上被五马分尸的红豆甜糕,顿了一下后,仍面不改色的一指地下:“喏,这就是我和你讲和的拜礼。”
谢昙再次垂下眼睫看向地面,沉默着,一言不发。
安又宁本以为他故意指地上已经脏污的红豆甜糕,还态度随意的说是拜礼,多多少少有点羞辱人的意思,谢昙必不能忍。
谁知谢昙仿佛泥塑雕像,一动不动,在安又宁起初戒备后来都要奇怪的看着他的时候,谢昙终于张开了口。
谢昙声音仍旧淡淡的,却没发火,情绪甚至无一丝波动:“知道了。”
一侧防风蹲身,开始拾捡地上散落的糕点。
谢昙罕见有这么好讲话的时候。
安又宁来不及纳闷,他谨记自己的目的,得寸进尺继而问罪道:“可是谢城主打翻了我的糕点。”
谢昙皱眉看过来,少顷,忽然道:“你想我怎么赔?”
安又宁面不改色:“赔罪就不必了,但是你打翻了我的东西,总得赔我点什么吧?”
安又宁说着说着眼神忽不经意的转到了谢昙的手上,乍然灵光一闪:“我看你整日里穿着手衣,奇奇怪怪的,我看不惯,我也不要你赔礼了,只是你要把手衣脱了,以后都不准再穿。”
谢昙洁癖严重,自己极力忍耐着来接近他,没道理从头到尾都让自己一个人难受。他也要恶心恶心谢昙,让谢昙没那么好受。
防风此时已然将糕点用方帕全部拾捡包了站起来,他一起身,雪琅在旁边瞧的眼神都离不开那方巾帕,防风怕身侧雪琅真的不管不顾的趁自己不注意偷吃甜糕,便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谁知不过片刻,安又宁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防风跟在谢昙身边日久,知晓谢昙的洁癖究竟有多严重。
还记得有次棘手的刺杀,谢昙亲自去了,对方被他手刃,手衣却被划破,洇进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谢昙当时嫌恶至极的表情,防风一辈子都忘不了。
更关键的是谢昙脱了手衣,开始洗手。
谢昙洗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防风心有不忍下出现,恭敬规劝,谢昙却依旧表情淡淡的,从容且仔细的搓洗清理着手指的每个角落,从始至终对规劝的话置若罔闻——直到他将自己的手洗到鲜血淋漓,尤其是伤口部位差点见骨,才堪堪罢休。
这个无念宫少主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敢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防风下意识上前半步,作拱卫状,奈何他手中此时拿的不是佩剑而是方帕糕点,话便显得少了几分怒意,多了半分滑稽:“宁少主,您别欺人太甚!”
安又宁方才虽说想故意刁难谢昙,恶心恶心他,但毕竟知晓谢昙的个性和习惯,也不指望自己能真的成功……既然如此,不如正好借此饶谢昙个人情过来,待以后留作他用。
但他不能真的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安又宁当即便要装装样子,打算再勉为其难的拉扯两句后再提出人情要求,谁知谢昙忽然先他一步,敲了敲身侧的白石圆桌。
沉闷的两下笃笃之音传来,霎时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
谢昙捏了捏眉心,却没有想象中的犹豫,在众人的诧异中道:“我答应你。”
这下换安又宁彻底懵了:“什……什么?”
谢昙看着他,片刻忽轻笑一声,一边手指沿着手衣边缘慢吞吞的向外脱着,一边向他走来,优雅的像一只闲庭信步的黑豹。
谢昙说:“我可以脱了手衣,不过,只能是在你面前。”
话毕,他双手手衣已然被脱下,站在了安又宁面前。
安又宁于惊愕中就见他低头,沉默的看了自己几息后,忽抬起脱了手衣的手,伸指要揉自己脑袋。
安又宁瞬间反应过来,许是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烈,他身子瞬间就紧绷到抖起来,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条件反射般蓦的后退半步,刚好错开那只干净修长的大手。
谢昙的手就愣在了静默的空气中。
安又宁吓了一跳,气道:“谁准许你摸我头的!”
谢昙慢慢收回手,沉默的看向安又宁,眼底情绪一闪而逝。
安又宁没看懂也不在乎,他喊春信要走,春信立刻收拾好八宝攒盒跟在了安又宁后面,却还没迈开步子,他就被小雪拦住。
小雪眼神有点伤心:“阿宁,你不会再来了吗?”
安又宁愣了一下,又看了谢昙一眼,平复了下道:“怎么这么问?”
小雪却不接话,又说:“我还想喝你做的糖水。”
这次安又宁却还没说话,谢昙看了小雪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转身,向游廊深处走去。
防风立刻拿着手里团着糕点的巾帕跟上去,安又宁却突然想到什么忽然叫住了他,谢昙跟着停了脚步,却未回头。
防风私心是想和雪琅待在一起的,尤其是不知宁初霁对小雪打的什么心思,他停下脚步,公事公办的问安又宁:“宁少主有何吩咐?”
安又宁道:“当然有事,借你点时间。”
防风立刻看向谢昙,谢昙竟也不过问,只看了防风一眼,便抬步继续向深廊处走去。
安又宁想了想,既然谢昙走了,他此时也不着急走了,便再次坐在了白石圆桌旁,安抚小雪道:“你若想喝糖水,随时可以来找我给你做。”
小雪听了,黯淡的眼神亮了起来,高高兴兴的胡乱应下了。安又宁再次揉揉她柔软的头发,却抬眼看向了一旁的防风。
防风被看的一楞,就听安又宁道:“借一步说话。”
防风眼神戒备,却还是跟着安又宁向一旁错开了五步开外,而小雪则被春信哄在原地没跟过来。
安又宁开门见山:“你喜欢小雪姑娘。”
防风愣了一下,耳根却慢慢泛红,警惕又带着点控制不住不安的眼神看向安又宁道:“不知宁少主为何发问?”
安又宁莞尔一笑。
这是他自进隐水居后,在防风面前第一次笑。
——微风拂起了他几缕额发,擦过他眼下那颗黑色的小痣,白肤点墨,很自然的便透出了几丝清澈的少年气,好看极了。
不过他一张口,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显单纯:“我知道你喜欢小雪姑娘,不过小雪姑娘尚未开窍,我可以帮你,只需要我帮我做一些简单的小事。”
语毕,防风陷入了沉默。
安又宁却不急,等着他考虑,半晌才问道:“如何?”
防风抬眼看向安又宁,面色凝重:“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安又宁却没说话,只冲他招了招手,防风便靠近半步。谁知安又宁突然伸手,防风一个猝不及防就被安又宁一把按住了脖颈,只见安又宁用力向下一迫,高半头的防风的耳朵便即刻与其嘴巴齐平。
安又宁附耳过去,嘴巴开合,不过片刻一一说完。
说完后他得手便立刻松开了防风的脖颈,后退一步,挑眉问防风道:“如何?”
防风眼神内是汹涌的迟疑和郑重,半天才踌躇道:“我需要考虑。”
安又宁毫不意外,他知晓防风的软肋,便再次直指要害,抛出诱饵:“我知你虽跟在谢昙身边做事多年,但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一个温馨安稳的家,眼前就有一个成全你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明智决断。”
防风沉默。
安又宁便不再等,越过防风的身边,向雪琅告别。雪琅仍依依不舍不愿他走,安又宁便又揉着她的脑袋毛安抚了她许多,才领着春信踏出了隐水居。
半月之后,防风于一个风雨交加之夜,孤身一人,找上了门。
安又宁于第二日就去找了丹心派赵遗珠。
安又宁详细的询问了他当初留下的红豆味儿毒药的名称毒理之后,才又回了霁云苑。
小雪总会时不时找他,每次来他都会做糖水招待她,她总是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每次都会被防风亲自拎走,亲自拎走的还有一食盒红豆甜糕。
日子过的很快,玄紫秘境要开了。
玄紫秘境据说是一个差点飞升的大能的洞府,大能陨落后便自成一境。被明心宗发现后便会每十年开启一次,各门派都可以派出年轻一辈的翘楚参加,获得各自不同的机缘。
今次玄紫秘境将会在三日后开启,业已有各派弟子到达明心宗锚定的境门处,无念宫也开始陆续派出飞舟前往。
出发前,无念宫夫妇将安又宁叫到跟前嘱咐,对于他第一次出远门表达出了十足的担忧——境内机缘甚多,但危险亦然。安又宁听了心内不惧,倒反过来安慰他们,最后话题终结于好在鹤行允就在本宗,到时会和他一起入境,看顾于他上,好歹放下些心。
安又宁看到桑可,发现整日里围着他转的江思谦并未和他一处,桑可也一副恹恹的样子,便忍不住上前询问:“他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桑可自然知道安又宁问的是谁,叹了一口气,答道:“容姐姐和魔主好像发生了冲突,被魔主软禁在了内宫,阿谦得了消息,担心容姐姐出事,就连夜赶去魔域了。”
安又宁却诧异,江思容胆子竟还挺大。
他安慰桑可道:“没事,到时候你跟着我和鹤行允,我们一起进秘境。”
桑可抬头看他,刚要点头,突然看到有一个人从安又宁背后不远处走过来,立时闭上了嘴。
那人是魔域质子谢昙。
桑可也不懂为何这段时间宁初霁与这个谢昙关系变好了,不过他向来是个认定了朋友就无条件信任且珍惜朋友的性格,所以在问了宁初霁一次,结果宁初霁吞吞吐吐好像有苦衷不太能说出来的样子后,桑可便没再过问。
只是他看谢昙这个贰臣不顺眼,便尽量避免和谢昙同时出现,免得发生什么冲突,惹得阿霁难做。
安又宁正要奇怪桑可为何突然不说话了,赵遗珠忽然从旁边站过来,说:“我要和芙蓉派的姐姐一起下秘境……”她说着转头看向了那几个年轻的芙蓉派女弟子,那些女弟子便点点头,赵遗珠便回头邀请他们道,“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呀?”
安又宁不知到时与鹤行允会和后,鹤行允是何想法,便有些迟疑,桑可却是立刻举手道:“我!我!珠珠我同你一道!”
赵遗珠点点头,二人便都望向安又宁,安又宁迟疑片刻,终是道:“我还不清楚,等到了境门再说罢。”
赵遗珠便也点点头,接着便带着桑可去认识那几个芙蓉派的女弟子去了。
一道声音却骤然从安又宁脑后响起:“等到了境门,你便与我一起入内罢。”
安又宁吓了一跳,他听出是谢昙的声音,转过头来拒绝道:“不要,娘亲说了,鹤行允会与我一道入境。”
谢昙蹙起眉来。
又是这个能被安又宁一天念八百次的鹤行允。
他面容本就沉冷,听了更是没什么缓和的表情,忍了又忍,还是缓缓道:“我亦能护你。”
安又宁诧异的看着他。
谢昙护他?谢昙为什么要护他?
纵使这些日子他们表面看起来讲和了,可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罢?况且还是谢昙这样冷漠铁血的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对一个人上心。
尤其是他还会忍不住时不时刁难他。
——可这类离谱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这段日子,谢昙虽然话不多,可安又宁还是发现了,谢昙不知为何对自己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宽和,几度让安又宁也以为他是不是也被人夺了舍,内里换了一个芯子。
这种诡谲感让安又宁后背发毛,他一紧张就更容易找茬挑刺,他断然拒绝道:“不要。”
接着安又宁目光就逡巡至他的双手上,检查他是否穿戴了手衣。
谢昙果然说话算话,一双手干干净净,并未穿戴他惯常的那双黑色手衣。
谢昙的洁癖果然于他自身是折磨,不过这些日子没带,谢昙双手遍布搓洗严重后留下的细小伤痕,新伤叠旧伤,本是一双指骨修长,骨骼匀称的漂亮大手,此时裸露在外,竟显出一种无言的凄惨来。
安又宁心满意足。
他再次强调:“你找别人罢,我不会和你一起入境的。”
谢昙却不解,沉默半晌后,复问道:“为什么?”
安又宁被他问懵了,只觉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谢昙定定的看着他:“为何选他?”不选我。
当然是怕遇到了生命危险,你雪上加霜啊!
安又宁曾认真考虑过,在秘境中解决谢昙的可能,结果思考下来后,发现自己被解决才更有可能,为了不让自己真正落入险地呼救无门的情况发生,他最终放弃了与谢昙一同进秘境的想法。
谢昙怎么还追问上了——难道他真的打着趁乱将自己赶尽杀绝,以报自己羞辱他之仇的主意?
安又宁警惕起来:“你管我!”
谢昙终于抿唇,沉默了。
那边桑可他们就冲安又宁挥手,招呼他上飞舟,安又宁看了谢昙一眼,小跑几步跳上了飞舟。
安又宁到明心宗的时候,鹤行允已早早在宗门外等候他多时。
鹤行允吩咐手下弟子,将其他人于宗门外小镇安置妥当,自己则亲自带着安又宁上了天雪峰。
天雪峰峰主就是鹤行允的师父凌霄散人廖英岐,天雪峰自然也是鹤行允从小长大的地方。
天雪峰高耸入云,鹤行允的居所在峰顶。安又宁修为不够,若等他靠自己独自登峰,怕是到深夜也到不了地方,因此他便再次被鹤行允背在背上御剑而上。
鹤行允居所陈列简单,倒是有种另类的简朴,转了一圈,找个小木凳坐下,问道:“你这些天都忙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