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追悔莫及by中州客
中州客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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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扶薛灵的丫鬟也发觉了,立刻便问:“宗主大人呢?”
此时步入正院前来迎亲的左昊便回道:“宗主大人派我等前来迎接,大人在门口的虎辕大街等着薛公子。”
搀扶薛灵的丫鬟登时皱了眉:“这不合规矩。”
方才回答的左昊,却忽然态度暧昧的抬头看了那丫鬟一眼,接着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丫鬟刚要发作,薛灵却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出声道:“无妨,快走吧,别耽搁吉时。”
看来薛灵是真的很想嫁给如今一统了正道各派的宗主谢昙,迫切到连大婚的礼法都不在乎了。
一行人很快走到了大门口,谢昙果然等在大门口前虎辕大街上。
安又宁隐藏在一众送亲的人之间,抬眼看了过去。
日头烈烈,谢昙穿了一身耀眼的喜袍,喜袍质地昂贵,做工讲究,织纹复杂,一眼看去就知是花费了好些心思和工夫的,由此更从侧面凸显出了他对这场大婚的郑重。
谢昙的乌发用同色朱带系着,穿着黑色手衣的大手稳稳握着缰绳,见薛灵走出了大门,脸便微微转了下,面向了这边,他本人却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
安又宁看不清谢昙此刻的神情——强烈的日光从谢昙身后照过来,晃的人睁不开眼,安又宁只能看到谢昙身姿俊朗,体态修长,他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整个人更显居高临下。
安又宁垂下了眼睫。
送亲的人开始起哄,让谢昙下马,至少这几步路,还是要将自己的道侣亲自背入喜轿的。
却不知为何,众人嚷嚷了半天,谢昙都未给出一句回应,甚至马都不曾下。
起哄嚷嚷声逐渐小下去,如同瘟疫传染一般,众人一个接一个的,慢慢都不敢再说话,场面逐渐陷入了诡谲的寂静。
安又宁看着眼前这场面,开始觉出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蜃兽好不容易利用薛灵的心思编织幻境,薛灵合盖心想事成才对——薛灵这般一个极喜骄奢淫逸,大肆铺张之人,对方又是自己称心如意之人,他所期待的大婚理应十全十美才对。
可……薛灵的大婚为何显得这般不完美?
尤其谢昙行为出乎意料。
谢昙他……不该对薛灵百依百顺吗?
却还没等他想明白,司礼好似突然反应了过来,终于大着胆子抖着嗓子喊了一句:“入矫!”
薛灵出乎意料的竟没有任何不满吵嚷,一副好脾气的被丫鬟搀扶着入了喜轿。
“起轿回府!”
丝竹乐声响起,一行人吹吹打打穿街走巷,一刻钟后,迎亲的队伍便在一座明目辉煌的巍峨府门前停下。
府门上“宗主府”三个字赫然醒目。
安又宁混在送亲的人群中,就见谢昙终于脱镫下马,站在了府门前。薛灵紧跟着从喜轿中踏出,谢昙静静地等薛灵走了过来,二人齐齐并肩入府。
安又宁随之进入,却越走越觉得奇怪。
安又宁下意识打量,打量着打量着却发现宗主府内的结构与布置竟越来越眼熟,电光火石间,安又宁终于震惊的反应过来——现下的宗主府竟与现实中魔域的四方城主府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回事?!
安又宁白毛汗霎时起来了。
安又宁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终于在走过一个连廊之后冷静下来。
他开始理智分析当下情况。
宗主府与城主府如此雷同,难道是因为薛灵曾去过四方城主府,所以如今才会重现到蜃气化境中?!
可安又宁自己长时间待在城主府中,若薛灵真的来过城主府,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安又宁想不通。
行进的队伍却并没有因为安又宁的想不通而停下,反而很快走到了栖梧堂前的那条连廊。
那条长廊挂着四处飘扬的彩绸,谢昙着黑色手衣的大手握着朱色喜绸的一端,牵着手握另一端的薛灵,慢慢的走过长长的连廊,仿佛走过了风雨飘摇的岁月,走过了命运既定的长长久久,走向了爱意的永恒。
谢昙就那么笃定又沉静的牵着他的小道侣,一步一步,坚定的将他的小道侣圈入自己的领地。
纵使知晓是假的,纵使知道自己着实不该,可不知是不是此时环境太过熟悉,他好像很难不触景伤情——安又宁看着前面那道高大的朱色身影,还是红了眼眶。
栖梧堂内宾客满席,安又宁一眼望去,却只认出了一个人——毗邻四方城的北望城城主何北望。
这更不对劲了。
薛灵这个草包若能避过他进入四方城也便罢了,好歹有谢昙庇佑,但他是如何都不可能认识北望城的城主何北望的啊——这不合理。
安又宁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拜天地!”
薛灵手握着喜绸,转过身来,面向门口,身子深深的躬了下去。
混迹门口众人里的安又宁却看到,谢昙虽然也转过了身,却脊梁直挺,丝毫没有躬身作拜的意思。
等了片刻,堂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司礼惜命的紧,看着眼前情形却半点也不敢催促。
薛灵弯着腰静静地等了一会,却久久未听到司礼的声音,不禁纳闷的直起来身子。他向来不是个真正守规矩的,所以在不明所以的时候,便毫无顾忌的手一掀喜帕,露出一张艳色的脸来。
他终于忍不住去扯谢昙的袖子,难得放柔了娇嗔道:“谢昙,你怎么了?拜堂呀!”
谢昙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薛灵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堂上死寂的仿若众人都已入坟墓。
谢昙眼神终于看向了薛灵,那眼神却半点温情也无,薛灵竟被他瞧的登时吓退半步,眼神发毛的回望过去。
就听谢昙淡淡问道:“我说过什么?”
薛灵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好半晌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吞咽了口口水才敢吞吐道:“什……什么?”
谢昙毫无感情的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物:“我说过,若有再见那日……”
他微微倾身,附耳过去:“必定,你死我活。”
薛灵霍然后退半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昙,下一息便毫无预兆肝胆俱裂般抬脚外逃。
冽光剑却出剑极快,不过电光一闪,薛灵脚都未及抬,他仍戴着喜帕的人头便皮球一样从肩头骨碌碌滚落下来,颈腔喷溅的血液登时将地毯染成了暗红色。
堂上宾客死寂一刹,登时尖叫盈耳,宾客们四处奔逃,翻倒了一地桌椅。
此时惊呆原地不动的安又宁便显得十分扎眼起来。
满脑子乱麻的安又宁伸手扶着栖梧堂的凌云隔扇门,避免着四处乱撞的宾客,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堂中谢昙。
谁知他不过刚抬眼,正慢条斯理的脱着黑色手衣的谢昙,却仿佛忽然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冷薄的眼皮,目光凛冽如箭矢,隔着重重人群,飒沓流星般霍然射过来。
安又宁登时如被天敌叼住要害的猎物,僵在原地。

这……这不可能!
他方才混迹于人群当中,明明所有人都当他是空气,谢昙怎么可能能看到他,肯定是自己不小心恰巧与谢昙对视到,才造成了谢昙能够看到自己的错觉。
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薛灵。
不过薛灵不一直是谢昙的心头肉吗,谢昙怎么会突然对薛灵狠下杀手,而且还是在薛灵为主的蜃气化境中!
安又宁想不通。
薛灵是这方蜃气化境的主人,主人贸然赴死,蜃气化境却并未崩塌,抛去谢昙与薛灵二人的情感纠葛先不说,安又宁现下最为头疼的,应该还是他能有什么方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蜃兽毕竟是一种古老的妖兽,安又宁从书中所得也只是一星半点,本就悬心,他本想着趁拜天地薛灵心思最为欢喜,薛灵心神由此露出松懈的破绽时进行刺杀,谁知他还未出手,薛灵竟被他幻想中的谢昙杀了。
不对……幻想?
安又宁想到这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粗心忽略的一点——蜃气化境的主人怎么可能被自己的造物杀死呢?!
安又宁一刹脊背发麻,霍然抬头,不敢置信的再次看向堂中那个所谓的薛灵造物——谢昙。
谁知他刚一抬眼,就又再次陷入谢昙幽暗的眼神中——谢昙看着他竟然一直未错眼。
安又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等了片刻,谢昙却再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安又宁心下忍不住略松口气,可在他再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的时候,谢昙忽然动了。
——谢昙抬起脱掉手衣的修长大手,突然冲他这边招了招:“过来。”
声音是惯有的低沉。
安又宁登时人都麻了。
谢昙……好像真的能看到他!
可谢昙为何能看到他?!
安又宁百思不得其解,苦思蜃兽特性,于灵光一刹中忽然想到,眼下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在这个蜃气化境中,不仅薛灵不是蜃兽所化,谢昙亦不是,此时的蜃气化境应该是他们二人皆参与进来融合而成的盛大梦境。
这也就说的通,为何薛灵死了,蜃气化境还能如此的稳固。
想通这个关节后,安又宁忍不住再次震颤的去观察地上已死的薛灵,发现他的身体确实没有变成蜃兽之后,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薛灵与谢昙共同织就的蜃气化境。
而薛灵为何会被谢昙一击毙命,怕还是谢昙下手太快,薛灵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像当初在自己和薛灵共同的蜃气化境中,在薛灵还没来得及排斥自己割裂开蜃气化境时,自己第一击其实已经得手了,如果没有薛二舍身挡剑的话。
可谢昙不是一直深爱着薛灵的吗?
明明是梦想成真的场景,谢昙却为何会一剑斩了薛灵?!
这说不通啊!
安又宁脑子里过着这些信息,面上却显的有些呆,一直站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谢昙等了片刻,却似乎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再次催促他道:“又宁,过来。”
安又宁浑身一震,霎时回神。
由于宁初霁和安又宁的长相一模一样,所以现在他是取代了谢昙蜃气化境中的安又宁,被谢昙错认了身份了吗?!
安又宁不知道。
安又宁也并不想过去。
他眉头微皱,理由主打一个朴实无华——他暂时还没有信心可以对谢昙一击必杀,所以还是不靠近的好,若贸然出手,说不定自己还会被对方瞬间反杀。
既然薛灵这个真正知晓他实际身份的后患已经死了,那么他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看如何脱离这个蜃气化境罢。
可天不遂人愿,不知为何,谢昙话毕不过几息,安又宁的身体竟然已不受自己控制,如同被操纵傀线的傀儡一般,听话且乖觉的一步一步向谢昙走去。
安又宁登时悚然。
待一直走到谢昙眼前,安又宁那种不受控感依然明显存在。谢昙却突然魔怔了一般,反常的对他柔和了眉目,下一息,谢昙手中就重新出现一方血红的喜帕:“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喜欢吗?”
安又宁唯一可以自控的眼珠,就忍不住从谢昙手中喜帕移动到地下薛灵仍惨烈的人头喜帕上,嘴唇不自控的颤抖着说不出话。
谢昙却一直在细致的观察他,跟着他的眼神看了地下一眼后,似乎认为他好像更想要薛灵那方喜帕一般,忍不住蹙着眉,耐心劝解他道:“已经脏了……”说着便将自己手中喜帕盖在了安又宁得头顶上,遮住了安又宁的视线,“这方喜帕才是我亲手为你准备的。”
谢昙再次灵魂开问:“喜欢吗?”
安又宁只想骂娘。
堂中却忽然响起拍巴掌的声音,安又宁就听见有人恭喜谢昙道:“亲自手刃仇人,又喜得心悦道侣,恭喜谢兄贺喜谢兄!”
——是与四方城毗邻的北望城城主何北望!
原来堂上宾客并未一走而空,这个何北望也不知因何目的竟然单独留了下来。
何北望说恭喜谢昙手刃仇人,安又宁于这一瞬懂了谢昙到底为何会手刃了薛灵了——原来纵使年少情爱珍贵,面对血海深仇,还是不值一提。
只是谢昙放下的是不是也太快了点,手段也太凶残了点?
明明连薛灵的替身白亦清,谢昙都爱的死去活来,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薛灵这个正主,怎么下手反而没有一丝犹豫呢?
安又宁忽生一丝不合时宜的兔死狐悲。
何北望祝贺的话简单却直接,谢昙听闻忽然笑了一声,竟是那种安又宁从未感受过的发自内心喜悦的笑,他这样阴沉的一个人,一时竟也带出几分柔情来:“自是畅快。”
于是,安又宁与谢昙便莫名其妙的在何北望的见证下,完成了大婚仪式。
安又宁蒙着喜帕被搀扶着步入了谢昙栖梧堂的正房之内。
他被搀扶着坐在了床沿边,想动又不能动,却等了良久,也没等来谢昙拿吊了荷包的喜称来掀他的喜帕。
安又宁只听的衣料摩擦的窸窣之音,片刻后微微顿杯的响声也起,他才意识到,谢昙似乎在默默饮酒。
四周静寂无声,又过了片刻,安又宁似乎才觉得自己手脚能动了些,便忍不住自己想伸手把头上这碍眼的玩意儿给揭掉,谁知不过微微一抬便被人握住了手腕。
谢昙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阻止他的动作,谢昙声音浅淡,张口却带着淡淡清甜的气息:“做什么?”
安又宁张了张口,却发现他现在竟仍然无法发出声音。
谢昙却哄他道:“别急。”
接着一杆喜称便从喜帕下伸了进来,微微一挑,安又宁便从一片碍眼的血红中重见天日。
谢昙垂睫定定的看了安又宁好久,最终才倾身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又宁,又宁……”谢昙拿手指一遍一遍轻轻抚着安又宁细软的头发,喃喃,“从前是我识人不清,纵容薛灵,才让你在他手底下吃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
安又宁心尖一颤。
他立刻忍不住反驳:“你骗人!”
安又宁本以为自己现下仍无法出声,谁知虽然声音微弱,他好歹将心底话讲了出来。
安又宁立刻便觉抱着自己的身子一僵。
少顷,谢昙才再次柔软下来,语气愈发轻柔:“我没有骗你。”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从前是我想岔了,我知你亦为我受了不少委屈,以前我没有护你,如今你成了我的小道侣,我必然要护你周全。”
在谢昙成为四方城主的时候,这种狗屁保证也不是没有过,可谢昙最终给了他什么?
是利用,是抛弃。
安又宁如今再听着谢昙的这席话,不仅不觉得信任,还觉得恶心。
安又宁挣扎起来,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声来:“我不愿意。”
谢昙本就将安又宁松松的锢在怀中,使安又宁挣扎的时候不至于自伤,又不至于逃脱,此时听到安又宁的话,谢昙力道就一下没控制住陡然收紧,安又宁立刻痛呼一声,谢昙这才反应过来,再次放松了全身的力道。
安又宁却没有力气抬头观察谢昙表情,他只觉谢昙忽压低声音,似乎思考了良久,才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事到如今,谢昙竟然还问他为什么。
安又宁本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自身,如今拼尽全力这么挣扎一通,整个人倒累的有些虚脱般,瘫软在谢昙怀里。
他也没有更多精力去和谢昙掰扯,况且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
谢昙忍不住哄安又宁道:“又宁,我说话算话,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如今受制于人,安又宁心有余力不足,只好懒得搭理谢昙。
谢昙就这么安静的抱着他,谁知不过抱了一会儿,谢昙渐渐呼吸粗重起来。
安又宁惊讶又觉屈辱的发现,谢昙身体竟然发生了变化。
谢昙哑着嗓子,吻了吻安又宁左眼下的泪痣,在他耳边亲昵道:“又宁,我想要你。”
这是安又宁认识谢昙以来,谢昙第一次明确的向他提出这方面的需求。在一切都无法再挽回之后,在这个恼人又虚假的蜃气化境中,谢昙仿佛第一次正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正视他对自己的欲望,安又宁顿觉可悲又可笑。
这算什么?
谢昙又把他安又宁当作了什么?
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出来卖.屁.股的青倌儿!
更何况他二人之间已不是简单的情感纠葛,还隔着你死我亡的血海深仇!
安又宁差点气急攻心。
可恨如今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安又宁用尽全力也只是在谢昙怀里挣扎着动了动:“你休想!”
本来很有气势的一句话,此情此景下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有了丝欲拒还迎的撒娇意味,安又宁眼睁睁看着谢昙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更深了,喉结甚至还上下动了动。
果然,谢昙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继而又吻他的手指,哄他道:“别怕,又宁,我会温柔的。”
安又宁急怒之下,只剩绝望。
他用尽全力去推拒谢昙,眼眶中的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来。
谢昙仿佛此时才真的领会到,安又宁是真的不愿意,他抱着安又宁的身子便霎时僵下来。
他看着安又宁掉个不停地眼泪,眉头越蹙越紧,最终还是叹出一口气,松开了安又宁:“抱歉,吓到你了。”
“我只是……”谢昙说了一半,突然没有说下去,最终也只是道,“早点休息罢。”
话毕,谢昙便抱着安又宁躺在了床榻之上,安又宁的啜泣渐渐止息。
室内龙凤喜烛燃了一半,谢昙似乎毫无防备,已然在床榻之上呼吸绵长,陷入沉睡。
伴随着谢昙的沉睡,无形中桎梏安又宁的力量逐渐减小直至隐匿,安又宁动了动手脚,发现轻松许多后,再受不了与谢昙同塌而眠的煎熬,一下坐了起来。
他的佩剑被谢昙解下来后,就放在他的枕边,他默默地看了沉睡的谢昙半晌,缓缓的抽出了佩剑。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要趁谢昙反应不过来时杀了他!
到时出了玄紫秘境,就可推脱说魔域质子是自己机缘不够,死于玄紫秘境,任谁听了都不会将这个责任怪罪到某一人或者某个门派上。
但以前自己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导致安又宁在熟睡的谢昙心口比比划划,瞄了半天,还没下成手。
鸡鸣渐起,天色渐白。
谢昙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似乎开始睡的不安稳起来,仿佛有马上要醒的征兆,安又宁最后看了一次窗外天色,再转回头的时候,满眼都是势必得逞的疯狂,剑刃再不犹豫,对着谢昙的心口就运足十二分力,猛然刺了下去。
果然一如既往,没那么顺利。
最后关头,谢昙还是醒了。
只不过好像蜃气化境迷惑了他的记忆与行动,他对安又宁好似全然没有什么防备,所以猛然睁开的双眼里尽是迷茫,手臂也只是下意识挡了一下,安又宁的剑刃便从心口位置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霍然插入了锁骨窝处的咽喉要害。
成……成了?
安又宁胸腔内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谢昙口中以及脖颈咽喉处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迷茫渐渐转变为清醒,整个蜃气化境也都随着他的变化剧烈颤动起来,连带着床榻也跟着吱呀颤抖起来。
安又宁就看见谢昙下意识伸手就要拔剑,他怎能允许!
他一下就跳谢昙身上,坐在谢昙腰上,双手用力按着剑柄,将谢昙死死的钉在床榻之上,丝毫不管周围地动山摇,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环境。
谢昙痛苦的皱着眉,看向坐在自己腰上的安又宁,伸出沾染满自己鲜血的大手,一下覆住了安又宁禁锢剑刃的手背。

浩瀚的真气霎时便汇聚到谢昙手心处,散发出危险而又强烈的白光。
人求生本能强大,谢昙此时手掌真气明显奔着全力一击而去,若不出意外,挨到这掌的安又宁必死无疑。
安又宁却好不容易真正逮到机会,早已把先前的满脑子盘算抛诸脑后,就算玉石俱焚也要拉谢昙下地狱,压根没有感知到恐惧,更别提放手。
谢昙掌心内那团白色荧光却迟疑几息,不知为何,一点一点熄灭。
安又宁眼神酝酿着疯狂:“这是你欠我的!”
谢昙似乎更在乎安又宁性命,又或许是安又宁的话触动了他,他那只覆在安又宁手背上的手缓缓垂落了下来。
谢昙闭上眼,不再徒劳挣扎。
四周天地剧烈摇晃,谢昙被安又宁剑刃狠狠贯穿颈窝,钉在颤抖不已的床榻上,血染红了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染暗了谢昙从昨晚就还未褪的大红喜袍,醒目又讽刺。
一个人影突然从模糊的光影中而至,一把抓住了安又宁手腕。
鹤行允紧紧握着这双颤抖却与剑柄锁住的手腕,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郑重的看向安又宁:“小初,放手!”
安又宁置若罔闻。
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手中剑刃上,视外界为无物,鹤行允立刻察觉,安又宁或许陷入了心魔发作的癫狂。
鹤行允立刻收回手腕,双手捧着安又宁的脸用力扳向自己,再次强调道:“小初,放手!”
安又宁眼神茫然,鹤行允道:“蜃气化境坍塌,蜃兽要来了!”
鹤行允话未毕,房屋破碎,一只巨大的爪蹼凌空而来,一把拍飞了他,安又宁腰间霎时一紧,被一股巨力倏尔拉扯空中。
安又宁猝不及防,未经一搏,握着谢昙颈窝处的剑柄脱手而去,整个人立时被扯向后空。
安又宁不清楚,面对着他的谢昙却看的明白,一只堪比山峦一般巨大的蜃兽在浓雾中现身,缠在安又宁腰间拉扯的就是它伸出的那条通红坚韧的舌头。
是蜃兽本体!
谢昙睚眦欲裂,伸手去抓安又宁扑空,登时爆发一股巨力,血手一把将钉在自己颈窝的剑猛然拔出,丝毫不管自己颈窝的血洞,提力瞬移。
下一息,谢昙就出现在安又宁面前,他伸手抓住了蜃兽那条快速回缩的血红长舌,挥剑一击,剧烈白芒一闪而过,蜃兽红舌齐面而断,蜃兽登时哀嚎,二人快速下坠。
高空白色浓雾滚滚,坠落的安又宁恍惚回神,就看到欲向他踏空而来浑身是血的谢昙,安又宁下意识一抖,嘴唇立时白了。
方才的记忆在脑内翻飞,安又宁脸色变换莫测,最终盯着越来越近的谢昙,“唰”一下拉出了腕处的绞金丝。
谢昙更快一步:“又宁,”他握住安又宁手腕,一说话颈项血洞的血涌出,带着被血糊住的含糊咽音,他方紧张的语速此时慢下来,“别怕。”
谢昙还唤自己又宁。
安又宁立刻意识到谢昙还沉浸在幻境之中,未曾清醒,他没想到谢昙受此重创竟还能自由行动,谢昙实力竟已强大到此种地步了吗?
安又宁一时觳觫。
谢昙看到安又宁瞳中的惊恐,却以为他是怕那身后巨兽,欲将眼前人护入怀中柔声安抚,那巨兽反应却极快,周身皮毛沸腾,登时飞出无数用体表蚕丝般长绒牵扯着幻彩琉璃色的无规则烛灯,像汹涌的孔明灯潮,向二人吞没而来。
那是蜃兽的“造梦”!
安又宁瞳孔翕张——是蜃兽专门困囿催眠人的绝杀!
一旦中招,除非蜃兽本体消解,不然永坠无间梦魇。
眼看着灯潮疾速靠近,安又宁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一眼那形状无规则,表面却诱惑力十足的幻彩灯潮,再抬睫看一眼面前仍深眉阔目好看的不得了的谢昙,呼吸骤停,猛然伸手推谢昙。
谢昙猝不及防,跌向身后琉璃般幻彩不息的灯潮。
那一瞬极短却又极漫长,谢昙身后灯潮美的如同幻梦,安又宁目光随着他一同跌落进“造梦”中,他看到了谢昙皲裂的惊讶,他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息连最后一缕发丝都被灯潮淹没。
安又宁眼泪流下来,嘴角却高高翘起,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成功了?
灯潮涌动,像只蠕动的庞大怪物,越来越近,安又宁却似乎忘记了躲。
“小初!”伴随惊呼而至的是鹤行允棕褐色长鞭,皮鞭如蝎尾,转瞬缠上安又宁的腰,鹤行允手腕一翻,安又宁便如坠落纸鸢,来到他身边。
“来不及了,”鹤行允抬眼看到铺天盖地的“造梦”,将长鞭往腰带上一别,再顾不上什么,拉了安又宁就跑,“快逃!”
不过片刻,二人就消失在蜃兽视线内。
蜃兽活了太久,本就懒的动弹,没有讨厌的小东西在它眼前蹦跶,又捕捉到了猎物,它大嘴一张,无数“造梦”被它鲸吸入肚,接着稍微挪了挪庞大臃肿的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卧,就慢吞吞的闭上了眼睛。
无边无际的冷。
像是钢针刺入骨缝般的寒冷。
这样数九寒天冰冻入骨的感觉,谢昙还是在初入魔域的时候体会过。
作为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他身体甚至还不如一介凡人。
谢昙冷的忍不住抬手蜷缩,一动身上却有什么东西滚落下去。
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简陋的茅草瓦舍,横梁蛛网遍布,他这才感觉到身下是粗糙扎人的稻草,刚滚落下去的是一床遍布补丁的粗薄棉被。
不远处窗牖破烂,却被人钉满了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木板。钉木板的人显然没什么经验,看起来钉的十分笨拙,纵然有心修补,针砭入骨的寒气还是源源不断的透过缝隙渗进来,露出星点雪白。
谢昙寻迹眯眼——下雪了。
室内挨着床沿的唯一一个炭盆已经冷了,室外落雪无声,谢昙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仿若此方陋室,被人遗忘,被无边寂静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音,稍倾,门扉洞开,一个人影裹挟着一团寒气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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