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粗暴碾碎脚边刚长出来的野花,他随意晃了晃空掉的红瓶子,里面已经一滴粘液都掉不出来了。
“——殿下!”
背后突然传来这道声音,他都快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回头一看就见一块行走的黑炭朝他扑过来,嘴一咧,白净牙齿与漆黑面颊呈现出鲜明对比。
管家抹了把脸上的灰尘,讪笑着凑过来:“殿下,您要走吗?地牢里面还有几个活着的下人,我先跟您一块儿走,到了别墅叫几个人把他们搬走。”
索恩嫌弃地退了一步,随口道:“你看着办,回去了记得叫那群饭桶封城,从今天起不许让一只苍蝇飞出多兰里。”
管家点头哈腰:“是、是!”
觉得傻等没什么意思,索恩迈着他矜贵的步子朝别墅走去,是一点也没在意管家说的地牢里存活的下人。
他对下人的态度一向如此,活着挺好,死了就死了,不耽误他找下一个,他身边的血族都是靠硬本事活下来的。
另一边,江屿白正对索恩放出来的血虫头疼。
这些虫子数量多、速度快,对他的血液趋之若鹜,几乎争着抢着要扒在他身上,宁死也要吸一口血来。尽管江屿白有魔器保护,也招架不住这种数量的虫子,更何况他们分泌的侵蚀液体叫人防不胜防,魔器已经被烫出了许多孔洞,摇摇欲坠几乎要在下一刻分崩离析。
隐匿身影的镜子对虫子不管用,无论他怎么躲这些东西都能精准的找到他,江屿白也终究体会过一次生死逃亡,只要稍慢一点,他身上就会被烫出血洞,身体里本就留存不多的魔气也会被吸收过去,要是连这点儿魔气都没有他甚至无法操作魔器。无奈之下江屿白一刻也停不下来,寻求着机会逐一击破。
等到跑到和老佣兵约定的地点以后,他身后追着的血虫已经只剩一半,人类拿着魔器扫射一番,也实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那些残留的血虫消灭干净。
血虫砸落在地,把漆黑地面烫出一个疤来。
江屿白被围在中间,坐在石墩上喘着气,手臂上全是烫出来的伤。
老佣兵拍了拍他肩,感慨道:“不容易啊,没想到索恩那龟孙这么盯着你,可算是跑出来了。”
江屿白没说话。索恩能把他认出来实属意外,那一刹确实是让他惊到了,索恩第一面给他的印象只有粗矿,如今只觉得惊悚。
他捏着魔石刚准备站起来,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女人握着枪柄,漆黑的枪口对准江屿白眉心:“忙也帮了,该死的虫子也灭了,巴林人呢?只有你逃出来了?”
气氛陡然凝固。
老佣兵试图打圆场:“哎呀你别着急,他这不是才刚出来嘛,也没说不放人。”
“你闭嘴!你这个跟血族同流合污的家伙,到底跟谁是一伙的?”女人声音高昂,望向老佣兵的眼神居然也多了些仇恨,“你几次三番向着他说话,偏袒一个吸血鬼,你知不知道我们如今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老佣兵悻悻闭嘴,能看出来在这个队伍里人们对血族的仇恨到底有多大,周围没人阻止她,大多冷眼旁观。
女人愤恨地上前几步,枪口都快撞到江屿白头上:“你要是再不把巴林放出来,我就杀了你——”
砰!谁也没料到江屿白会突然暴起,一扭女人的手腕将枪夺过来,把她手里的魔器狠狠砸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枪口指着她。
周围人瞬间举着枪对准江屿白。
“你干什么?”
“我就说血族不能信!”
“别开枪!等把丽琳救出来再说!”
女人脸色苍白,死死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露馅儿了?”
“别动。”江屿白轻描淡写抵住她额头,“再动杀了你。”
所有人都被他展现出的杀意震慑在原地,女人僵住没有动弹,她腮帮子鼓鼓的,额头青筋暴起,手腕上剧烈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经。
老佣兵双手摊平悬空着向下按:“你冷静一下。”
他自己都没法儿冷静,造成如今这种场面也有他的原因,只希望江屿白不要冲动。
老佣兵缓和了语气说:“我听巴林说过你,江屿白。你是巴林救回来的孩子,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被一时冲动冲昏头脑。你面前那姑娘没有恶意,她只是太着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江屿白的表情,却没能看出什么,就见他手里拿出一块黄褐色的魔石,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面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所有人都被这大变活人的景象吓了一跳,连巴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本来置身于一片黑暗,突然面前多了张满是褶子苍老的脸。
老佣兵嘴能塞进一个鸡蛋:“巴林?”
巴林登时锤了下他肩膀:“老伙计,你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出来乱跑呢?”
女人也被这场景吓住了,她愣愣道:“巴林叔?”
巴林回头一望,当时被这对峙的场景吓了一跳,略一思索明白前因后果,立刻张开双臂挥舞:“别误会别误会!他不是多兰里的吸血鬼,要不是他,我根本撑不到你们来救我,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女人这才明白过来,发觉自己冤枉了江屿白,立刻转身连连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是我脑子不太清醒……”
周围人类还没收起魔器,江屿白自然没收枪。
巴林立刻懂了状况,一把将周围人的魔器全部夺走:“都别指着他,你们真会捣乱,快一边儿去,我跟他单独聊一会儿。”
直到没有一个人手上有魔器江屿白才收起枪,看着心有余悸的女人拽着巴林一顿问询。
他有些不耐,转身准备离开,又被巴林叫住。
才隔了几天,巴林的面容就多了些难以抹去的沧桑,胡子拉碴,原本直挺的脊背微驼,目光仍带着坚毅:“你能去哪儿?”
江屿白伸了个懒腰:“该去哪儿去哪儿呗,我又不在这里过日子,找个机会偷溜出去。”
巴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救我出来相当于打了索恩的脸,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封城只会是第一步。”
“不用操心我,自己好好躲好,我可不会救你第二次。”江屿白披上外套,转身消失在细雨中。
巴林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老佣兵点头:“是啊,很独特。”
旅店中。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将光吸引过去。
昏暗灯光下,小维的眼里透着很亮的光,瞳孔偏向浅浅的茶色:“你回来了。”
江屿白点头:“嗯。”
他有些惊讶小维这个点还没睡,不过他白天把小维诓骗出去买东西,自己闷不作响消失了一整天,估计换谁都要担心。
他衣服穿得很厚,外面在他回来时又下起了大雨,袍子又湿又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不过好在外面的雨和泥土气息盖住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连他自己都闻不到那点气味,小维肯定不知道。
江屿白放下心来准备到里间屋子换身衣服,无意间回头才发现小维亦步亦趋跟上来,身量很高,只要站近了就很有压迫感。
他退了一步,略微疑惑:“怎么?”
小维说:“你受伤了。”
真是过分的敏锐。
江屿白稍稍按捺下心里的惊讶,没打算坦白:“小伤,不知在哪儿划了一下。”
话音刚落,他肩膀一轻,厚重的外袍被小维脱下来晾在一边,里面的衣服也是黑色,看不出血迹,江屿白便让他打量。
只是身上的伤口仍旧在疼,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小维要拦住他,语气难免生硬冷淡:“还有事?”
小维这才开口:“伤得不重就好。”
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江屿白瞥了他一眼:“嗯。”
他进了浴室关上门,首先把胳膊上缠着的布条拆下来,上面的伤口已经微微发肿,虽然没有流血,但也泛起了乌黑。
第56章 :被阴了
碰一下就很疼,那些血虫实在是太厉害了。江屿白知道莫里甘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他的领地里有无数血奴,供他玩乐和研究。
江屿白简单涂了药,褐色膏体均匀抹在伤口,微微刺痛。他来到这里时身上压根儿没带伤药,用的还是多兰里城商铺里买的普通膏药,包装随意,味道有些刺鼻。便宜、劣质,和他在始祖城堡里找到的药大不一样。
那罐药还淡淡的香草味,涂在伤上的感觉和它的味道一样温柔,用精致打造的盒子装着,质地上乘。
他接了些水洗脸,心里思索着地牢里被接出来的人,时间太过匆忙,他还没来得及设置落点,只把他们尽量往远处送,远离索恩的领地。今晚只需要按着传送阵大概计算落点方位,再通知巴林他们去接人就好了。
他回来之前探查过城门口情况,发觉索恩动手极快,居然已经封住了城,好在他也不抱希望能光明正大地出去。
江屿白洗了个头,又草草收拾一下便出了浴室,身体疲惫不堪,眼皮子都在打架。他许久没有进食的胃也如火烧一样难受,想起这里吸血鬼数量很多,外面铺子到处买的有血浆,江屿白觉得可以买点撑一撑,毕竟不知道索恩那边动向。
房间里灯光仍旧那样要死不活地亮着,像个喘口气就能呛死的肺痨鬼。江屿白心里吐槽这老板是没矿交电费吗,走到桌子边摸了杯水喝了一口,正想关灯,一伸手看到个黑影,给他吓一跳。
定睛一看才发现小维还坐在原位,沙发背对着他,叫人看得不真切。
小维慢慢转过身:“你出来了?我这儿有药,是从家里带的,效果很好,你要吗?”
阴森昏暗的房间、若有若无的光线,更别说小维那双藏匿在黑暗中的眼,莫名让人觉得心慌。江屿白魔力溃散看得模糊,效果堪称恐怖片。
他不自觉退了一步,不明白一个普通人类怎么让他有微妙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将这一切归功于心理因素后他镇定了些,摇头:“我用不上。”
小维坚持道:“我带过来的药是专门给血族用的,对治疗外伤很管用。”
江屿白反问:“你跑了大老远从家里带来专门给吸血鬼用的药,你不是人类吗?你怎么知道我受的是外伤?”
“我闻到了血腥味。”小维顿了一下,“膏药是个意外,本想带给别人的。”
说再多他也只觉得小维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凑巧?更何况今天经历的事太多,连带着他对反叛党印象都不好起来。
江屿白摇头:“不用。”
想了想,他说:“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不用跟着我,你有什么事就去做。”
小维皱眉:“为什么?你伤得这么重,非要这个时候离开,就不能带着我一起?”
他要躲过索恩,带个反叛党的人类算什么事?
江屿白退了一步:“跟你无关。”
小维站了起来,人高马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江屿白以为小维还要说点什么,但没有,只往他手里塞了罐粉色瓶子的膏药。江屿白觉得瓶子有些眼熟,却没多想。
看小维坚持他便收下了,不过他可不打算用。
离开前,小维替他带上房门,高挺眉峰显得有几分严肃认真:“今晚好好休息,不要乱跑,外面不安全。”
江屿白懒得回答他,用毛巾搓着头发,他就没想让小维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自然没发现小维一直盯着他,眼神冰冷阴翳。
尽管这段时间他极力遏制,可受了伤就是受了伤,他也尝试买过别的血,喝起来却总觉得味道不对,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他就怕还没等到索恩搜到他,就先一步被饿死。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大多店铺已经关门歇业,一眼望去路上行人也少,毕竟是人人自危的时候。
路上光线微弱,零星几个店铺门口窗户亮着光,让这条街道不至于看不到路,里面看店的人迷迷糊糊坐着,眼睛快眯成一道缝。
微风吹过,柜台上盛着血浆的玻璃器皿不易察觉地晃了下,玻璃与柜台发出的轻微动静惊醒了打瞌睡的店主,他猛地惊醒坐起来,疑心是风吹得柜台不稳,怕自己的东西被砸了,起来仔细检查。
走到其中一间柜台上时,店主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没睡醒:“这儿怎么多了块魔矿?”
原本放置血液的柜台此刻多了一块黑色的魔矿,他拿起魔矿咬了一口,魔矿表面浮起一层流光,绚丽夺目。店主捂着嘴龇牙咧嘴:“是真的?真是奇了个怪了,我怎么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魔矿。”
他摸着脑袋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把魔矿收起来,觉得大概是自己忘了收。
另一边,江屿白喝了口还算新鲜的血液,只觉得胃里稍稍得了些舒缓,口腔里却像是在造反一样,味蕾诚实地反映进食后的每一寸感官——难喝!
江屿白忍了忍,又喝了一口,终究是将玻璃瓶严严实实盖上,剩了足足四分之三的血。
——难怪他见过的血族都这么拼,就算是为了争口吃的也要努力干到位高权重才能随意挑选血仆吸食血液,更何况他拿的还是柜台上最高的那瓶,不论是品质还是口感都应该是中上等,可就算如此也让他觉得难喝的发指。
要是他只是个底层吸血鬼,每天活在高阶血族压迫之下,累死累活一个月拿完薪酬喝了口这样的血,早拿根绳子自挂东南枝了。
江屿白叹了口气。
不蒸馒头也争口气啊。
如今的街道安宁寂静,江屿白却能猜到明天之后大街小巷都要贴着他的通缉令,侍卫与卫兵要开始搜城,无论他躲到哪里都有可能被搜查到,实在危险。
巴林那群反叛党的人类估计也要被盘查,不过就不关他的事了。
回到旅店时江屿白特意观察了下,另一间房间很安静,大概已经睡着,他也回了房间躺下,闭眼思索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他入睡一向很快,在现世就是遵循无比规律的作息,虽然突然变成血族熬了几个大夜,但基本的习惯没变。只是这次的觉睡得过分沉了些。
迷糊间,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人叽叽喳喳在吵架,越吵越激烈,越吵越气愤,那情绪甚至牵动了他,他觉得自己也像一块架在火上烤的冰,滋滋流水,脑袋上冒着水气。
吵完以后又只剩下一块冰,带走他身上的魔气。
太冷了,他从这个异世界醒来以后都没觉得身体这样冷过,就好像被封进冰雕,浑身冻得发抖。
就这么冻了半宿,后半夜的时候江屿白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居然就这么半梦半醒睡过去。
醒来时江屿白脑袋昏昏沉沉,想坐起来看看时间,伸手时被另一股力道拽了下。他一惊,从刚醒过来的迷茫中清醒过来,坐起身朝着源头望去,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多了条金灿灿的手环,手环连着锁链,蜿蜿蜒蜒接在床头。
因为太过惊愕,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抓着锁链扯了扯,甚至半分都没能撼动。他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念头,难不成是莫里甘卷土重来,悄悄算计他将他抓住,还是索恩已经搜查到他的位置?
不、不对,如果是这两个家伙,在被自己摆了一道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的醒来,落在他们手里,江屿白估计会被直接弄死。无论是哪种情况,无一彰显着一个答案。
——被阴了。
江屿白试图动用身体里的魔气冲破束缚,却发现魔气被封,一面气了个半死,一面紧皱眉头不知哪儿出了问题。
按理说这两个家伙找到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还特意留了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扰乱他们视线,怎么就栽了?
他环顾一圈四周情况,果不其然已经不在之前那个旅店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很空荡,家具很新,像是不常住人里面东西少的可怜。显然是为关着人而准备的,判断不出到底是谁,不过基本能排除索恩,要让他抓住肯定关牢房去了,哪会给这么好的条件。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江屿白已经做好面对莫里甘的准备,却见那头小维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江屿白登时明白过来,又觉得简直匪夷所思,狠狠锤了下床头柜,锁链哗哗作响,柜子裂开一道缝:“你干什么?到底在发什么疯?”
小维垂眼看着他,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感受温度,片刻放下来:“温度太低,你开始生病了。”
见他靠近,江屿白拽着他领子拉下来狠狠给了他一拳,力道很足,是奔着一拳干死对方的想法去的,可惜只让他吐了点血。
江屿白掐着他脖子拽起来,气得牙痒痒:“给我把锁解开!”
小维却只是擦去血渍,态度堪称轻描淡写:“你伤得太重,这几天就在这里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利维!”江屿白收紧力道,“我劝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小维眼神冰冷:“我很冷静。”
小维面色如常地将它捡起来拍了拍灰,拿出了个新的。
新的经江屿白的手又落在地上,软趴趴的枕头垂头丧气耷拉着头,仿佛某人无声的抗议。
小维还想去捡,冷不丁被江屿白掐着脖子拽起来:“不想你脑袋分家就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是的,到现在为止江屿白还能忍着不弄死他的原因就是束缚住他的手铐是魔器,只供小维驱使,死了就永远也解不开。江屿白试过暴力拆除,没用。
金链子不止是装饰用的,会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发出声响,长度也不够他走得太远,做工很精细,手铐还雕了不知名的花,可惜江屿白没空欣赏。
小维到现在为止情绪都很平稳,一点都不反抗他,越发让他觉得有诈。
小维顺着他力道仰起头,眼里带着浅浅的褐色:“好好休息。”
江屿白一把甩开他,将被子拉到头顶。
小维幽幽地看了一会儿说:“不闷吗?”
江屿白没理他。
等到听到他离开江屿白才把被子拉下来些,看神情似乎还有些郁闷,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自然不是那个破旧的旅馆,是小维名下的一处房产,他早做了准备,在联络上老佣兵确认江屿白在这里以后就留了后手,本来以为没机会用,毕竟位置偏周围荒芜,却还是用上了。
他回了自己房间,桌面上零散堆着几封信。
都是些陈年旧事,其中一封被他按在烛光下,是在莫里甘那儿被抓时,卡塞尔偷偷用魔器给他寄的信,内容简短,字迹匆忙。
——殿下,您还好吗?
没什么特殊的内容,只是这词太容易让人联想,当时在旅店时小维还以为江屿白发现了,后来知道他拿的是空白信纸,压根儿没猜出他的身份。
小维,或者说维达尔将那些信收起来放好,确保在一个江屿白找不到的地方。
他一直秉持着尊敬的想法对待江屿白,可江屿白一直很陌生很冷淡,维达尔受不了他的冷淡,尽管知道这是对待陌生人最正常的态度,他也仍旧难以适从。
现在就很好,江屿白的态度还是冷淡,他却没那么焦躁了。反正封了城,江屿白身受重伤走不了,不如在他的庇护之下先养伤再做打算。
至于那条金链子,他实在见着好看,此前在江屿白身边时就时常想着在他身上套着链子是什么样子,趁着江屿白昏迷时手铐比划一下,拷在细瘦的手腕上还爱不释手地摸了摸。
本想戴一会儿就摘下来,可他又实在舍不得,握着江屿白手腕抚摸着性感的骨节,终究没摘,后来挨了一拳他也不意外。
维达尔倒是把血咽了下去,没让江屿白察觉到异常。
离开房间以后他能清晰回忆起江屿白的表情,那神态愤怒又难以置信,机关算尽高高在上的血族脸上第一次有了意外的表情,下手也狠辣,半分不留情。
在城堡中维达尔表现得太无害了,江屿白从没有对他发过火,疾言厉色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以至于如今这幅姿态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江屿白大概是真想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他也没想到自己身受重伤之时会落到一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手里。这样的耻辱带动着他那双做过伪装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刻入骨子里的冷淡开始破裂,维达尔甚至感受到他那微不可闻的慌张。
真稀奇,生命延续了几个世纪之久的末代始祖也会有这种情绪。
维达尔感受到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透过单向窗户,他紧紧盯着江屿白疲倦之中的睡颜。
很漂亮。
……好喜欢。
一道突兀地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头望向桌面,那颗拳头大小的联络球蹦蹦跳跳亮着微光,有人想跟他联系。
维达尔拿起联络球接通:“卡塞尔。”
那头沉默良久,对他的不告而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您还回来吗?”
维达尔言简意赅:“回,但不是现在。”
卡塞尔又问:“您安全吗?”
“安全。”
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忧心忡忡:“主教开始问责我们,民间谣言四起,您怎么打算?如果这次不回圣殿,恐怕你以后再回来会被他们污蔑成魔种,说您已经堕入黑暗,与黑暗神为伍了。”
维达尔摩挲着质地精良的衣袖,思索片刻说:“他们问你们就照常说,别隐瞒,你瞒不住的,撒了谎还容易成为他打压你的把柄。至于后面的事不用担心,我有安排。”
上辈子他照常回去,仍旧逃不过这一套打压,如今他独自离开,主教用的招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您很聪明,我相信您有自己的办法。”卡塞尔叹息,也只得听从他的命令,“我虽然想不明白您想干什么,但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
维达尔轻声说:“放心。”
断掉了联络球,又有些新的信送到他手里,有的是反叛党里的朋友问候他的话,有的是乡镇教堂送来的慰问信。
利维这个身份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在之前他在每个血族公爵的领地都安插过身份,为的就是方便联络向反叛党这样的人类,从而寻找机会从内部击破。完全干净的身份,不容易被血族排查到,也不会引起人类方的猜忌。
维达尔将信整理好挑着回复了几封,一挥手,面前空白的墙面浮现出清晰的画面,画面中那身影正是莫里甘。他伤得不轻,身边有暗精灵跟着,仆从簇拥着他,看起来似乎在躲着什么人的围捕,十分狼狈。
维达尔眯眼,不太满意。
居然没缺胳膊少腿,圣殿的效率真是太低了。
在脱身的那一天他就已经透露给圣殿圣器在莫里甘手里的消息,圣殿追踪到了莫里甘具体方位就开始剧烈的围追堵截,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还在追捕。
圣器自然不在莫里甘手里,早在那天就被他收入囊中。莫里甘也被追的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暴露了行踪,估计都把周围仆从全部排查了一遍。
又忙了事务,维达尔再抬头时太阳快落山了。
他重新望着房中沉沉睡去的血族,一字一顿:“江屿白。”
短短几天,他无数次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记得滚瓜烂熟,却从来没有在江屿白面前叫过一次。他想等江屿白亲口告诉他,可他注定是等不到了。
从反叛党的老佣兵那儿维达尔知道了始祖另一面,在这里他有自己的名字,江屿白。区别于作为末代始祖那样权势的象征而又无人敢说出口的阿斯塔莱,江屿白这个名字发音古怪简短,或许是出于方便跟人交流衍生出的化名,维达尔仍旧觉得心里有种微妙的不喜,他没能第一时间得知这个名字,江屿白也没亲口告诉过他。
这种复杂又尖锐的情绪在他意外得知江屿白就想这样自由自在生活时达到巅峰,他难以理解为什么江屿白能如此洒脱,想要放弃作为始祖得到的一切,听到答案以后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就是那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无论做出什么都让人不意外。
维达尔始终觉得他的灵魂在闪闪发光,觉得自己不该靠近,却又忍不住被吸引沉沦。
长久以来身处在备受排挤压迫的地方,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规矩,枯燥到让人发疯的诵经,是每个圣子成为教皇的必经之路,承受不住发疯的大有人在,被认为背弃信仰逼迫洗礼的也不在少数。维达尔都快分不清周围到底是人是鬼,他只觉得活得坎坷,被包裹在礼仪教条下的乖巧树干长出离经叛道的枝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疯长。
从重获新生的那天起,维达尔能听见耳边总有一道声音响起,带着诱惑力,蛊惑他将那群叽叽喳喳的老头子全部杀干净,只要他掌控了圣殿,就没人能反抗他。
他常常做梦,梦到面前一片血红,主教与教皇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刀割喉,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怕的是,见到这幅场景的他心里只有无边无际的平静,心绪很难有半分波澜。后来他才发现,那是因为他早觉得这群老头子该死。
后来维达尔会刻意遏制这种想法,他好歹是信仰光明的圣子,有这种想法实在不应当。他应该光明正大地夺权,把这群老不死的全关进牢房里,日日受刑罚之苦想死死不成想活活不了才好,杀生还是太残忍了。
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终于清净了一点,那道声音大概是被他的残暴镇住了,压根儿没想到不用自己努力,维达尔心肝儿就已经黑成碳了。
估摸了下时间,维达尔果然见到江屿白醒了过来,见他动作似乎想下地走路,便离开房间敲响了江屿白的房门。
才半天不见,江屿白已经恢复了以往一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已经做足了准备,全力以赴应对他这个下黑手的家伙。
果不其然,维达尔还没迈进房间半步,江屿白的问话就已经到来:“你想拿我炼药?还是想要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