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白冷笑一声:“只有狗才会乱刨坑,把宝贝藏进去。”
莫里甘也笑:“只有绅士才具有包容这种美好品德,看在你被算计得太可怜的份上,我勉强包容你的无礼。”
江屿白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他突破了莫里甘魔阵的束缚,甚至于短暂逆转了魔咒,局势瞬间扭转,尽管这种反抗让他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也很有效地控制住莫里甘。
莫里甘心里微微一惊,立刻催动暗精灵的咒语,试图操纵江屿白下去,却见江屿白虽然看起来分外痛苦的模样,却没听从他的指令。
发现了烙印以后,江屿白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来不及思索出原因,江屿白已经粗暴地掐住他脖子,狠狠撞到墙上。
他脸上的血很多,几乎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莫里甘的,浑身魔力都在沸腾,几乎冲昏了理智,最后一丝冷静也消散。
莫里甘同样狼狈,在下手之前他没想到会被咒语反制反而被江屿白控制住。他想过失败的可能,可那点犹豫立刻被野心所替代。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过服软,反而伸手狠狠拽住江屿白受伤的肩膀一扯,只听骨头错位的咯吱声响起,江屿白被迫弯了腰,手里力道加强了几分,奔着掐死他的力道去的。
“真美,我果然没看错你……”
江屿白疼得冷汗直流,面无表情对着他脸又给了他一拳:“别乱叫你爹。”
莫里甘被揍得头一歪,咳出两口血,又偏头盯着他:“早该想到关不住你,你也一定不会被炼成傀儡,我就不该抱有奢望。”
莫里甘浑身都在淌血,厚重繁复的礼服遮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他死死拉着江屿白,就像抓住最后一点筹码,语气森寒:“陪我下地狱吧。”
江屿白呼吸一滞,掐住莫里甘立刻疯狂灌入魔力。
与那时操纵住希雅和梅莱芙的契约一样,联系上他们二者的咒语也师出同源,江屿白身边没有趁手的魔器,便铤而走险用自己的身体当做转换器,硬生生扭转了暗精灵留下的烙印。
莫里甘想拖着他一块儿死的刹那间江屿白终于夺过掌控权,瞬间将他控制的整座魔法阵威力撤走,他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
魔法阵的威力散去,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多维雅这儿。
她先是察觉到体内魔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消散,紧接着耳边传来数道阵法破裂的声音,咯吱作响,甚至连她的身体都开始摇摇欲坠。
她不敢细想莫里甘那儿发生了什么,就见黑蛋拖着残破身体朝她扑过来,手里抓着的石头迸发出剧烈魔气,几乎带着视死如归的信念同她缠斗在一起,她本来勉强能应对,为了守住这条走廊——莫里甘特意交代让她保住这一道阵法,没能扛住有魔力加成的黑蛋。
黑蛋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根铁棍,疯狂激发着石头里的魔气,近身缠斗许久,直到两人浑身鲜血,多维雅一个踉跄率先倒下。
灰红色的衣裙被尘土弄脏,胸口是一团脏污的血,她脸色灰败,已经奄奄一息。
黑蛋将伊维放在肩头,靠着那根长长的铁棍支撑着走到她面前,魂体已经几近溃散,石头里仅剩的魔气吊着他一口气,让他不至于狼狈地倒在地上。
“让开。”黑蛋说,“不然杀了你。”
多维雅嘴唇发紫,浑身上下骨头几乎都被魔法阵的余威震断,她高高昂起头:“来啊。”
“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黑蛋不再废话,举起铁棍。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
她嘴唇颤抖,也许有未尽之言,却没有半点悔意。
——唯有契约与誓言不可违背。
仍旧被关在房间里的艾尔格钻研着门口的铁栏杆。他分不清这栏杆的材质,却能感受到上面恐怖的魔气,本来觉得没什么希望能出去,却只感受到外面一阵异响,那铁栏杆居然自动散去了。
他尝试着推开门,只听沉闷的吱声,立刻看到外面废墟般的场景。
头顶一块巨型的吊灯掉下来,艾尔格下意识退了一步。房间里布局仍旧温馨简单,一门之隔,外面如同地狱。
他愣住了。
多维雅将他诱骗到这里关住他,设下铁栏杆不让他出去。
可他想起来,多维雅一直骂他蠢货,嫌弃他不够机灵讨不到贵族欢心,每次犯错都狠狠罚他,让他长记性,却又从来没把犯错的血仆赶出去过,她知道这些被抓来的人类势单力薄,那些自诩高傲的血族不会容忍低贱人类摆脱他们的控制,一旦被赶出去,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死亡。
艾尔格忽然发现自己踏出了她为他留下的避难所。
名为最后的仁慈。
他紧紧咬住牙关,一步一步走进废墟,绕过重重障碍,居然与迎面而来的黑蛋碰面。只是黑蛋与伊维都浑身狼藉,
艾尔格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上去,找到始祖大人。”黑蛋语速飞快,“我们遇到了袭击,多维雅拦住我们,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艾尔格怔住:“她在哪儿?”
“楼梯。”
艾尔格僵硬回头,穿过无数废墟与下坠的尘土,最先看到一滩黑红的血。
随后是一道姿势扭曲的身影,与那双沉寂的眼对视片刻。
想起曾经的某一天,他正忙着照顾花圃,多维雅站在一边望着他说,很羡慕你还是人类。
他不解,做人类有什么好的,明明血族更强大,还能永生。
多维雅说,人类很好。
身边的同伴在催促,他匆忙跟上,终究没有再回头。
维达尔此刻正在幻境之中。
悬在空中是一朵纯白的百合花,叶缠着叶,茎连着茎,正好缀在圆镜中央,站在那面镜子前能看到半张脸,与维达尔的眼。
镜面光滑无暇,边框是内敛奢华的银色,纹路精心篆刻,背面刻着小小的翅膀。是圣殿的三大圣器之一,名为天使之镜,在十几年前流落在外,圣殿一直没停止寻找,没想到在莫里甘手里。
自从发觉异动以后维达尔就猜到不对,想去书房找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被暗算,被圣器禁锢住。维达尔只在年幼时见过天使之镜,如今这面圣器被污染,认不出他的魔力,将他当做敌人企图净化他。
站在圣器面前的暗精灵一副惋惜的腔调:“你应该正视自己,作为一个立誓要解决掉所有魔物、守卫和平的圣子,成天与血族混在一起,你自己就不觉得羞愧吗?”
维达尔不仅没动摇,反而嘲讽道:“你听到的故事是不是太老套了,觉得我是那种固执死板、不懂变通的大英雄?还是说你觉得圣殿的人都是蠢货,觉得我也蠢?”
本来凭借暗精灵的实力伤不到他,可有了魔阵与圣器加持对付起来也十分棘手,他试图暴力破除,可这也需要时间。
时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外界情况不明,莫里甘大概率动手了,那江屿白到底有没有事?
维达尔被拖到镜子里时暂时没有动作。
再睁眼,面前是战火纷飞,城墙之上血红落日缓缓下坠,沉入地面。城墙被魔力轰炸,摇摇欲坠,城里一片死寂,坍塌的房屋激起尘埃,将血红的世界罩上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维达尔站在街道上,看不到一个活人。
那天的天色大概也是如此,求救信送出以后他马不停蹄带着人赶过去,可整座城市却被黑暗生物淹没,根本没能撑到他们过来。
守城理所当然的失败,维达尔心知不可能会成功。骑士队已经怨声载天,议论着回头该被主教的人如何打压责罚,就是个苦差事,不过有意针对才让维达尔来这一趟,连坐罚到他们头上自然心里有怨气,有的甚至私底下埋怨起维达尔。
维达尔其实已经记不起他们抱怨的内容了,他所受的白眼、议论与排挤,还不如那天灰蒙孤寂的天色让他印象深刻。
直到维达尔带着人扫街,看有没有幸存者时,他忽然看到一个手指还在颤抖的少年,下半身被埋在断裂的石墙里,歪着头看他,眼睛圆而黑,像只小狗。维达尔心跳快了几分,立刻将那石墙推开,只见那少年双腿血肉模糊,惨状难以直视。
“这儿还有个人——”
维达尔声音消弭在触碰到少年手的那一刹,脉搏冰冷,早已没了生机。
再看那双眼,僵硬空洞,视线落在半空,好像在疑惑。
他还这么小,怎么就死了呢。
维达尔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注视了片刻,周围的场景渐渐消失。
他站了起来,静静等着下一道幻境。天使之镜共有五道幻境,只要全部走过圣器就对他无效了。
死在莫里甘手下的亡魂构成这座魔阵最庞大的力量,被污浊的圣器试图用幻境击溃他的意志,一旦中招,他将会被拖入永眠,悄无声息地死去。
维达尔不觉得自己会沉浸在过去之中丧失理智。
直到他回头,忽然发现周围陈设变得熟悉起来,体内多了一道他很久没体会过的封印。
维达尔上辈子其实见过始祖。
那时的始祖没能醒过来,他躺在长棺里,礼服与凝固的血裹在一起,胸膛破开一条大口子,心口空空荡荡,他安静地躺着,表情安宁,好像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醒来。
维达尔知道他不会醒,心都被挖出来了,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不知为什么,在见到始祖的那一刹,维达尔有些难受,好像心口那道伤也落在了他身上,风一吹冰冷又麻木,抽搐着痛不欲生。
……明明他们连面都没见过,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维达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就见一边的莫里甘拿着匕首似乎想切下几块肉来,特意让他在一边看着。
维达尔眼眶通红,猛地夺过匕首朝莫里甘扑过去,他魔力被封用不了魔力,仅凭着一腔蛮力一刀扎在莫里甘胸口,在同样的地方捅开一道伤,血喷涌而出,溅到他脸上。
莫里甘挣扎的那刹那,维达尔醒悟了过来,匕首被血水打湿,滑落在地。
幻境,幻境而已。
不,他其实没救下任何人。
维达尔一把甩开莫里甘,踉跄着扶着棺材,死死盯着那团血迹。
用圣殿的东西对付圣殿的人,暗精灵只觉得莫里甘好算计,要么循序渐进,要么暴力破坏两败俱伤,无论那种情况维达尔都不可能再造成威胁。
暗精灵只需要在外面等着,算着时间顺便帮一下莫里甘就行。
圣器迟迟没有动静,外面的魔阵忽然飞速衰减,他察觉到不对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镜子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他贴着半空悬浮的圆镜仔细听了片刻,就见里面忽然涌出数不尽的魔力,丝丝鲜血溢出来。
暗精灵惊愕立在原地:“第二道幻境就强行冲出来,找死吗?”
完好无损的镜面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一双血手撑在玻璃边缘,血水打湿了百合花,丝毫不顾渐渐开始崩坏的圣器,透过那裂痕,暗精灵对上一双阴冷的眼。
“——维达尔在哪儿?”
莫里甘一脸挑衅:“他啊,已经死了。”
感受到脖子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他只觉得骨头都快碎在江屿白手里,却笑得愈发肆意,每一次发笑喉间都如同刀割火烤,眼里带着浓郁的恨:“早在找你之前我就让暗精灵去弄死他,你猜猜,一个被封印魔法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能在暗精灵手下撑多久?”
江屿白觉得这只是他的激将法,手里却忍不住用力,几近痉挛。
趁他不注意,莫里甘胡乱抓住碎石朝他挥过去,碎石尖锐的一端在江屿白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几滴血溅在莫里甘脸上,他瞳孔瞬间变得更红,像只野性未消的狼。莫里甘似乎想狠狠咬上去,被江屿白掐着下颌砸在地面上,接连两声闷响,地面都差点砸出一个窟窿。
江屿白拽着他领子将他拉了起来,丝毫不顾自己满手鲜血:“啊对了,有个东西一直忘了问你要。”
莫里甘此刻已经没多少力气反抗了,他眼前模糊,却还是盯着江屿白。
“反正你都要死了,那也别祸害其他人,把艾尔格的主仆契约解除掉吧。”江屿白用谈论下午茶喝什么的语气说,“他还那么年轻,跟着你一块儿死太可惜了。”
莫里甘似乎是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备感荒谬地笑了:“你在求我?”
江屿白分外冷淡:“我不是在商量,我是在命令你。”
话音刚落,莫里甘就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在疯狂涌动。暗精灵的血御咒语实在强悍,被逆转过后一旦有忤逆江屿白的想法就会让他痛不欲生。
猩红的契约从他额头浮现出来,落在半空中像一道造型独特的纹身,紧接着,契约上烙印的两个名字逐渐开始脱离,艾尔格的名字率先消失在空气中,那道契约也由红变灰,硬生生无效了。
莫里甘被折磨得快要发疯,硬生生吐了口血,恨得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喜欢我手下的人?”
江屿白眯眼:“因为你的手下很好用啊。作为我最忠诚的仆人,你不应该做出点表率吗?”
莫里甘说:“那为什么不试着收下我呢,我跟你签订主仆契约,保准比他们都好用。”
江屿白很平静:“你太贪了。”
“维达尔不贪吗?你敢不敢说他看你的眼神是清白的?”莫里甘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他质问,“不过是他装得久一点而已,你能容忍他心怀不轨,纵容他留在你身边,被他三两句软化打动,总有一天你和他的关系也会变得像我一样。”
“谎言与背叛本就密不可分,你等着吧。”
歇斯底里,又嫉妒愤恨。野心勃勃的人计划落空,原来是这幅痛苦又狼狈的模样。
江屿白看不清维达尔到底有什么心思,他太复杂太矛盾,身上迷雾重重。他想,也许只是当局者迷。
“那你呢?忙里忙外算计这么久,就为了做一条听话的狗。”
魔力从他手中涌出,江屿白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另一股陌生的魔力倏地涌了过来,江屿白措不及防被轰退几步,魔力强势地朝他扑过去,带着逼死他的念头死死压制住他。
江屿白来不及反应,勉强躲避,却还是被狠狠撞在墙上,一口闷血吐了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咒语渐渐衰退,望着突然出现的暗精灵分外警惕。
莫里甘被扶起来,在暗精灵的帮助下恢复了些体力:“你能解开它?”
“只是暂时的,我告诉过你一旦决定使用血御咒语就不可能摆脱它。”暗精灵似乎也有些糟心,“你居然给他逆反的机会,他要是把咒语摸熟悉了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莫里甘目光犹如蛇蝎:“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第46章 :分散
江屿白被掐着脖子狠狠撞在地上时,能清晰感受到整座城堡始祖布下的魔法阵在濒临崩溃。原本蕴藏在其中的光元素被抽丝剥茧般入侵,房间里的光线被剥夺,取而代之的是浓黑的魔气,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不到了。
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听着破空响声往反方向一扭身子,被匕首钉死在原地。
那匕首匕身漆黑,插入他肩膀时疼得满头冷汗,肩头仿佛附上冰块,除了冰冷的触感就再没有其他感觉,冷得他打着颤,好像连意识都被拖拽进深渊。
周围环境很暗,他几乎分辨不出莫里甘到底从哪儿来,身上的伤口实在太过影响他的判断,挣扎微不可闻,肩膀快被压断。
莫里甘将匕首抽出来,朝江屿白心脏狠狠扎去,这一次他已经没力气再躲开了,只得抬手抓住匕首,刀尖锋利无比,瞬间将他皮肤划破直入骨头,鲜血顺着刀身滴落,砸在江屿白眼眶里,黑红色绽开。
他眨了眨眼,生与死的关头,他脑海里空荡荡,身上的疼痛变得麻木,神经紧绷,意识模糊。
直到耳边传来暗精灵慌乱的呼喊声,门敞开一道缝。
光重新涌了进来,压抑的黑暗被驱散,窒息的感觉一扫而空。江屿白狠狠咳嗽两声被扶起来,胸口闷疼的厉害。他微微睁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松了口气,紧抓着衣袖不放。
颤抖的手轻轻覆在他伤口上,维达尔的语气是与平时截然不同,带着微微怒意与心疼。
“我来晚了。”
江屿白又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喉间被鲜血堵住,他艰难开口:“小心点……”
“大人!快,我们快走!”那头,黑蛋拖着伊维闯了进来,接近溃散的透明身体摇摇欲坠,身后跟着手足无措的艾尔格,黑蛋大喊道,“这座城堡快塌了!”
江屿白抬头,这座城堡确实承受不起他们的乱斗,从屋顶到脚下已经开始濒临坍塌,维持保修的魔法阵也在莫里甘魔力的侵蚀下溃败。
维达尔将他打横抱起:“去阁楼传送阵。”
被击退到一边的莫里甘死死撑着地面,忽然爆发出惊天骇地的魔气将他们全部束缚在原地。他身上的血很多,多到数不清是谁的:“你们谁也逃不掉。”
维达尔一把撞开扑过来的魔力,光明魔法从手中挥出缠绕住他的魔力。
江屿白垂下的指尖微微动弹,强撑着动用了体内最后一次魔力,阁楼里的传送阵瞬间亮起蓝光,将他们紧紧包裹在其中。这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底牌,醒来时说不定就能看到那家钟表店。
蓝光蜘蛛突兀的出现了一抹奇怪的黑色,江屿白猛的抓住那道逃窜的黑气,才发现那是暗精灵留下的魔力,他也跨越过那道传送阵,浓浓的黑气不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狠狠的撞向江屿白。
江屿白只觉得被传送阵包裹的身体一震,另一股力量撕扯着他,他没来得及抓住身边的维达尔,蓝光闪过,他消失无踪。
声音越来越远,光线越来越昏暗。
好像溺水一般,周围的魔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大人——”
耳边一阵空茫,失重感接踵而至。
钟表店外。
黑蛋猛地站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只有江屿白消失了。明明是他启动的传送阵,却没有和他们一起传送到终点。
一边体质较弱的伊维和艾尔格在传送阵的余威中被震晕还未醒来,最前面维达尔与一群人站在一起商量着什么。
察觉到他醒来,维达尔回头瞥了他一眼。黑蛋很难看出这一眼里包含着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觉得头皮发麻。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维达尔问道:“你们有契约,知道他在哪儿吗?”
黑蛋瞬间猜到那个他指的是谁,脸色难看摇了摇头:“主仆契约联络是单程的,他想知道我们在哪儿催动魔力就能感知,但我们没法儿知道大人在哪。”
他犹豫了一下说:“而且,我试着通过契约呼唤始祖,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可能情况不太好……”
他没再说话,因为他察觉到维达尔心情很差,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维达尔似乎想走,身边骑士团的人拦住他,两边纠缠了一会儿卡塞尔面露难色:“主教刚得到消息就说担心您在血族那儿待了那么久,让您快些回去,五日以内一定要见到您。”
维达尔头也不回:“告诉他,回不了。”
卡塞尔有些着急:“可圣殿已经开始新一轮圣子候选人的选拔了,看主教那边的意思,他似乎想立新的圣子,你要是不回去不正好让他钻了空子,您终将被他压下去的。要是他在散布谣言说您与血族勾结,不肯回到圣殿,恐怕他的计划真要得逞。”
“他要是真有那个本事扶持新圣子,就随他去。”
黑蛋耐心等着另外两个同伴醒来,又莫名其妙跟维达尔一块儿走。维达尔知道他身体消耗大,特意留了些药给他恢复体能,看着却十分抗拒和他们交流的样子。
卡塞尔后来又旁敲侧击想将维达尔劝回去,他反而做下决定要去大陆边界。
隔了两天,黑蛋见又来了几个陌生人过来。
打头的一个似乎跟维达尔很熟,行商模样的打扮,年纪轻轻看着很有活力。
就见他一来就咋咋呼呼的。
“为什么刚到就要走?你们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始祖联系到一半,那头联络器直接轰的一声就炸了,天啊!”林珞一见他像个被点炸的油桶,嘴里嘟囔个不停,“怎么回事,本来预计着始祖过来跟他商量下一步计划,我怎么没见着他?”
维达尔说:“始祖失联了。”
林珞急得跳脚:“好啊你,怎么没把大人带回来?我刚和他签完契约交完货,我是信任你才先交货的,现在大人重伤不见,我的魔矿要怎么讨回来?”他急得团团转,一把扯住维达尔,“你别急着走——”
他抬头,倏地对上维达尔那双熬得通红的眼,面色冷凝,仍旧是那一双金色的眼睛,却不复温和,冰冷得扎眼。
他语气冷淡:“你的货跟卡塞尔商量。”
林珞声音弱了几分:“我也是担心大人才这样……你慢慢找吧,我不催了。”
维达尔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被迫更改传送落地点,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
灵魂好像在被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道撕扯,江屿白浑身不舒服,他梦到一团巨大的黑色的东西紧紧缠住他,他连翻身都做不到,肺部的空气被疯狂挤压,他艰难喘气,太阳穴突突跳。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瞬间,他心头猛地一跳,猝然睁眼,首先被陌生的天花板吓了一跳。
“醒了?”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我……”
江屿白吃力地坐起来环顾了下四周,简单干净的木屋,单调温馨的布局,和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
他怔怔松了口气,胳膊卸了力气,重新躺在床上时被身上几处重伤疼的冷汗直流。左手掌心紧紧包裹着纱布,里面是深可见骨的刀痕。
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他不知被传送阵传到哪儿去了,好在没遇到危险。身上的伤被妥帖包扎好,魔力被榨干暂时用不了,虽然浑身剧痛使不上力,肩膀甚至连动弹都疼得要命,但情况还算好,至少他没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中,捡到他的是个普通人类。
他罕见地有些茫然,直到那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我叫,江屿白。”
“……没有家,被人赶出来了,回不去。”
中年人擦着弯刀刀柄,一边打量着他:“江屿白?好奇怪的名字,我叫巴林,猎户出生。看你年纪不大,应该是被抓去做奴隶了吧,那些血族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你受这么重的伤被扔出来,就别想着翻身了,藏好了想想怎么过下半辈子。”
血族……
江屿白下意识偏头捂住眼,心里涌起阵阵心悸。
“行了别捂了,知道你是什么情况。”巴林不耐烦道,“人类刚结束初拥都控制不住自己瞳色,正常现象。”
江屿白闷头应了一声。
别的血族那是控制不住,他是一直那个瞳色,那样张扬的血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吸血鬼。
这猎户胆子也挺大,居然还敢把他捡回家,估计以为他是本地的普通人。
江屿白发呆盯着木桌上破旧的煤油灯看了会儿,巴林在边儿上擦完弯刀擦猎枪,一点一点将上面暗红色的血迹擦干,粗布衣裳不太讲究地垂到地上,桌角椅子腿儿发霉了一大块。
不管是哪一辈子,江屿白都没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巴林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沉默着专注自己的事。江屿白等着伤口没那么疼了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不久,也才六七天吧。就你身上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要睡个把月,我还怕你直接沉睡呢。”
虽然知道可能性很低,但他还是问道:“……没有人找过来吗?”
巴林将猎枪放在一边:“没有,你的家人大概放弃你了。”
江屿白沉默片刻:“我在这里没有家人。”
“也没人找相好,让你失望了,治好了早点回去,别让那姑娘久等。”
“……”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在哪儿捡到我的?”
“多兰里沼泽,不远,带你去看看。”
出门时他身上多了件黑色的披风和面罩,巴林嫌他的眼睛太显眼,把披风戴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直到一点也看不见他的眼睛才松手。
没什么人闲的没事会跑到这片沼泽中,这里一点活物都没有,只有烧焦的林木和危险重重的沼泽,巴林只带他站在外围看了眼。
江屿白认出了这片沼泽,他曾在这里断过一条手链。
所以传送阵并没有将他传送到未知的地方,而是在那二分之一概率中选择了与其他人不同的一路。
回程路段不远,恰好碰上小雨,他们一路小跑着回城中,就见前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江屿白脚步一顿,被巴林拉着往后躲了躲。
巴林抬头,抓着猎枪布条的手微微一抬:“啊,那是统领我们这座城镇的大人,是个强大又暴脾气的血族,叫索恩公爵。”
“本来听说公爵要出门一段时间,城里大伙儿正高兴呢,忽然又宣布不去,脾气特别暴躁地冲去多兰里沼泽大开杀戒,把那儿的黑龙赶跑当做自己的地盘,还要求城里献祭百来个血仆贡给他,每日献上新鲜血液,不然要把城里的人类清剿干净,我的几个老朋友都收拾着行李准备逃亡了。”
几乎是一瞬间,江屿白就想起莫里甘曾说过的话。
——第三位公爵索恩送来了一封信,他脾气暴躁又好战……这几日才听闻您苏醒,立刻递了请柬想前来拜访……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封请战书。
——不能让索恩发现他。
江屿白自觉的将兜帽拉下来往后躲了躲,与巴林一起躲在围观人群的最后面。
索恩似乎刚从多兰里沼泽里回来,大刀阔斧坐在敞篷马车上,马车后面拖着的那把大刀血迹斑斑,被他身边的仆从小心看护着往前走。簇拥着索恩往前走的那些人皮肤白得不正常,浑身的气质萎靡不振,江屿白猜这些就是随行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