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行,她想活着,不能为了这个垃圾毁掉一辈子。
红蕊压下了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冷静下来,叫了救护车的同时主动去自首。
母亲得知消息急忙从厂里请假赶去医院,又被通知前往派出所,看到红蕊的第一眼便是一耳光,民警甚至都没来得及拉。
母亲厉声斥责她毁掉了一个家,现在她继父住院,这个家就要散了,边哭边骂她是不是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痛苦才甘心。
红蕊恨极反笑,静静问她:“妈,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突如其来的安静之后,她得到了这辈子最可笑的答案。
母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已经过了未成年保护了,打伤人就要负责任!
红蕊凄苦地笑了笑。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梁喑。
他和陈亦洲一起从所长办公室出来,大概也是听见了事情经过,开口叫住了她。
红蕊看着这个气质沉稳眼神冷峻的陌生男人,那一身深色纯手工西装一看就非富即贵,猜测他是想看自己笑话,便停下来抬高下颌强撑出骄傲的表情与他对视。
梁喑却丝毫没有蔑视与看笑话的意思,而是说:“从现在开始,我担保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继父。”
红蕊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问他:“你要什么?”
“毕业了来梁氏为我做事。”
这次事件处理得非常迅速且不留痕迹,红蕊甚至都没出面,一切都由梁喑派的律师全权办理,她也确实从那以后再没见过继父。
这只是梁喑一个单方面承诺,甚至连个字据都没要。
红蕊有时候想,他都不怕自己跑了吗?他就不怕自己不配吗?
她毕业当天就到梁氏报道,被当时的助理领到总裁办,直到离开她敢问出这句话,迄今为止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梁喑当时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能力可以训练出来,我要的是忠诚。”
红蕊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太太,您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能受任何伤害,否则我没办法和梁总交代,算我求您的。”
沈栖松了口气:“我会的。”
车里空调一直没关,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吹得他越发清醒。
深夜的车道空无一人,绿化带上有薄薄一层积雪。
沈栖从车窗里望向梁氏顶楼,办公室灯光明亮,他能想到此时此刻梁喑的焦躁与忙碌。
程术不说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发慌。
沈栖对做生意没有经验,但也明白没有硝烟的战场往往更加惨烈。
按照陈亦洲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蒸发资产,蒸发的也是梁喑的心血。
他心里发堵,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抽痛席卷了他整颗心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沈栖低下头打开网页搜索,输入梁氏,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氏的公告与紧急召开的发布会。
画面中,梁喑身上穿着从家走时那套深色西装,领带一丝不苟。
面对镜头的眸光锐利,语气沉稳而清晰。
新闻稿按秒刷新,无论是财经社科甚至是娱乐版都在口诛笔伐,仿佛要现在就定他的罪。
对梁氏信誉的怀疑、对医药行业的担忧、对此次事件的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对梁喑本人做事风格的评价。
沈栖点开其中一条,心口像是被一根烧红的烙铁锥了一下。
他指尖微颤,想关掉的瞬间眼睛已经先一步读取。
放屁,都是放屁!
梁喑不是他们说得那样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他明明温柔又可靠,绝不会为了钱就牺牲别人的命,这些人全是放屁!
程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小少爷,把手机关了吧。”
沈栖咬了咬牙,骂了声:“全是王八蛋。”
程术从未听过他说脏话,骤然听了惊得险些笑出来,又觉得不合时宜,轻咳了一声说:“您骂得对。”
沈栖等了大半夜,天蒙蒙亮时红蕊才把取样递给他。
她熬了一夜眼睛通红,但浑身上下都透着焦躁的亢奋,连声交代他保护好自己。
沈栖说:“我会的,你回去拟好委托书送到大学,写平大和徐令知教授,我三天之内把它和检测报告一起盖了章交给你。”
红蕊愕然:“你居然请得动徐令知教授?有他在,那权威性要高得多了。”
沈栖没多作解释,现在每一秒都很重要,他早点儿拿出结果梁喑就能早一天减少压力。
他帮了自己很多,自己能回报他的东西太少,只有这点微薄之力希望能为他分忧。
梁喑忙了一整夜,手边的咖啡加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从梁老爷子到梁正则再到二叔小姑,他一个都没接,腾不出手也懒得应付。
红蕊一进来就听他无比暴躁地说:“告诉老宅的人,再来一个电话梁氏让他来坐。”
红蕊接起来,沉默了一会,原样复述。
梁正则语气森冷:“我问一句都不行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知道现在股价跌了多少吗?你知道梁氏蒸发了多少钱吗!”
红蕊握着电话,恭敬道:“老梁总,我比您清楚,但梁先生在尽力想办法了,问一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您没别的事吩咐,劳烦您把我刚才的话转述给老宅每一个家眷,谢谢您。”说完果断挂了电话。
梁喑头疼地喘了口气,抬手接过红蕊手上的东西,“原材料取样送检了?”
面对梁喑这样敏锐缜密的老狐狸,红蕊心里直发虚,勉强维持着冷静说:“已经送了,药物也在全面召回,另外家属那边拒绝与我们交流,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我认为这件事不简单,梁总,会不会有人刻意针对梁氏?”
梁喑这些年树敌不少,但这种商业竞争手段屡见不鲜,无论哪种可能性都不小。
“出结果再说。”
手机骤然响了一声,梁喑压着不耐拿起来,眉头瞬间一松。
沈栖:梁先生,我给您和公司的人订了早餐,您要吃啊,不要太累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恍惚了一阵,指尖在屏幕上捻了捻,回了个:好。
“沈栖给你们订了早餐,派人取上来。”
红蕊怔了怔,“好,我立刻去。”
出了办公室,红蕊叫住个人下去取餐,扬声说:“太太给大家订了早餐,一会儿赶紧吃,吃完继续干活。”
众人抬起头,纷纷惊讶。
“太太?”
“梁总的太太?我去,何德何能吃到梁总太太订的早餐。”
“红姐你见过梁总太太,漂亮吗?”
“我听说是平洲顶尖美人,能不好看吗。”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行了别贫了,干活吧。”
她现在脑门子上还有一把剑呢。
如果沈栖出事儿,她十个脑袋都不够梁喑砍的。
沈栖带着东西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学校,时间还早,学校里冷冷清清的。
徐令知一早就在实验室等他,先替他联络了校长补齐所有手续,又看了一遍梁氏相关的新闻。
医药行业这样的新闻不少,梁氏不是第一个,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梁氏地位高,造成的影响也更大,如果不及早解决对整个医疗行业也是一次地震。
“目前谁也不能保证原材料无毒,一定做好防护。”徐令知说。
沈栖郑重点头,“我明白,老师您也要注意。”
他不能占用实验室正常的项目研究,而且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信息外流,权威性和说服力就没办法保证。
沈栖只能跟徐令知两人来做这件事,工程量远比他设想得要高出许多,他原本保证的三天之内恐怕要延长到五天。
徐令知年纪大了,沈栖怕他身体吃不消,硬是劝他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看着仪器,有任何问题随时通知他。
深夜的实验室内亮如白昼。
沈栖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眼皮,盯着光谱仪出神。
虽然梁喑不一定会回家,但沈栖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先给管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这几天不回家了,如果梁先生回去问起来就说自己去工作室住了。
九点多的时候梁喑给他打了个电话,沈栖没敢离开仪器,摸了手机接起来。
梁喑的声音虽然疲惫,但仍旧温柔,“做什么呢。”
沈栖想关心关心他,但又怕说得多了露馅儿,只好说:“我去工作室了,这几天我想在那儿住,可以吗?”
“嗯,去吧,注意别受凉。”
沈栖听着他倦怠的声音,几乎能想象此刻他疲累的样子,“您不要太累了,有时间就多休息。”
“担心我呢?”梁喑笑了声,带着点儿调侃,“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是关心家里大人辛苦,还是对叔叔的礼貌关怀?”
沈栖耳朵有点发热,明明只是打电话他却觉得像是在耳边说话,踌躇半天才小声说:“您想要什么身份啊?”
梁喑是硬抽出的时间给他打这个电话,想听这道乖乖软软的嗓音说点儿好听的,最好能甜点儿,或者再进一步叫句老公。
他掌管梁氏,比这艰难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此时却觉得累,他“心眼儿”小,知道了怕是也要瞎操心。
人永远贪心不足,想要这个就会想要那个,有了这个就不自觉想要更多。
他起先只想沈栖不要怕自己,后来又希望沈栖不要喜欢别人。
现在他希望沈栖喜欢自己、爱自己,像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不是报恩,也不是献祭。
他明白自己贪欲过盛,却又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梁喑笑了笑,说:“不早了,休息吧。”
沈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过了好一会才编辑出一条简短的消息,是先生,但想了半天,没好意思发出去。
他又把消息删了,继续盯仪器。
沈栖和徐令知已经足够小心对待样品,但实验室到底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况且他也没办法保证取样时是否被其他东西污染过。
除此之外,设备出现任何问题也会影响检验数据。
这项检测要用到大量设备,从光谱仪到各类器皿,他必须拿出大量的分析结果,确保结论无懈可击。
沈栖不敢分神,仔仔细细地调整参数,争取把误差降到最低。
这个过程没办法离开人,一旦检测中断就前功尽弃。
沈栖眼皮打架,想起自己畏疼的毛病,狠狠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几乎刺破血肉的力度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
沈栖打了个颤,瞬间清醒了。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心跳声和仪器发出的电子音。
第二天徐令知一来,沈栖立刻站起身,眼前先是黑了一瞬。
他睡觉一向规律很少会熬通宵,守在梁氏楼下时已经一夜未合眼。
一天两夜下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看上去血色尽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徐令知多少知道他那个风吹吹就坏了的身体,蹙眉道:“我来看着数据,我办公室里有个小折叠床你先去睡一会,再这样下去,结果还没出你先结果了。”
沈栖摇头:“我不困。”
“什么不困,让你去休息你就去,真想猝死?”徐令知怒斥一声,横眉道:“你不放心我?”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栖连忙解释,熬过劲儿的身体反常的亢奋,他怀疑自己现在可以一口气跑八百米。
他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梁喑,现在只希望尽快出结果,早点儿帮他解决问题。
徐令知气得头疼,冷声斥他:“你再不去我就收回权限了,梁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拼命,他自己没本事解决?”
沈栖:“……好,那我先去睡一会。”
沈栖转身出去,却不是去睡觉,出门时遇上一脸担忧的安矜。
“小师弟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哭了啊?是不是教授骂你了?需不需要帮忙?”
沈栖勉强和她牵出一点笑,“不是,谢谢师姐关心,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是……哎,哎!”安矜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一向稳重又清冷的小师弟跟掉了魂似的往外跑,“……还是失恋了?”
“谁失恋了?”陈瀚凑过来,吓了安矜一跳,“要死啊你。”
陈瀚跟她一起朝沈栖离开的方向看过去,“小师弟失恋了?不能吧,他长这张脸也能失恋?”
“他一夜没回去,我早上来就看到实验室的灯亮着。”卫城瞥了一眼,说:“保不齐是教授带他做别的项目呢,关门弟子就是不一样,羡慕不来。”
沈栖出门直奔另一间办公室,轻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里头一道偏冷的低沉嗓音简短回应。
沈栖推门进去,梁致谨看到他略有些意外,继而微笑:“有事么?”
“有。”
沈栖第一次认真打量梁致谨,西装外面是整洁的实验白大褂,眉眼冷而清隽,是和梁维生以及二叔都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看上去优雅内敛,眼角眉梢虽然有笑但未达眼底,有种温柔却冷漠的感觉。
他身上有一种,和梁喑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沈栖说不上来,但也没时间再多想,开门见山道:“您看到梁氏的新闻了么?”
梁致谨给他倒了杯温水,抬手示意,“请,梁喑不是在处理了么?怎么?你不相信他?”
梁喑熬了两天没合眼,眉宇间全是隐而不发的倦燥。
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一天飞两个城市,他像个高度精密的机器不间歇运转。
股价持续下跌造成恐慌和焦灼,红蕊没见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样子,但还是担忧地说:“梁总,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用,直接说。”
红蕊刚从医院回来,里里外外围了许多记者以及各种自媒体,争先恐后啃食梁氏带来的热度。
她想尽办法见到了家属,还未说明来意便被对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坚决表示不接受任何谈判,一定会告梁氏,就算他们人微言轻也一定要跟黑恶势力抗争到底。
红蕊原本熬了两天就暴躁,听这话快气撅过去。
“什么黑恶势力,我们又不是打算花钱买命,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病和找出真相。”
“把家属全都查一遍。”梁喑摘掉眼镜,抬手在酸痛的额头上按了按。
压下怀念沈栖柔软指腹的念头,两秒之内便恢复冷静,“让家属提供完整的病例以及详细的检查报告,包括毛发指甲能化验的地方全部化验一次,另外再查他所有直系旁支亲属近半年来的异常收入,还有医疗费用。”
“您怀疑有人在背后操纵?”
“目前不肯定,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们恨梁氏不肯沟通是人之常情,但以他们的生活条件能承受按秒收费的高额医疗,这不正常。”
红蕊点点头,“是,他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也觉得意外。”
厂内所有员工每年体检,出事以后也安排了一次详细的检查,但并没有发现有第二例器官受损症状。
红蕊说:“目前也没有消费者提出用药后有同样症状与死亡病例。”
“检测机构那边怎么说?”
“在走流程审批,我已经在想办法往前提了,争取在一周之内拿到报告。”
红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不敢说沈栖两天前已经取走了一份样品。
她现在整个人都跟踩在刀尖上一样,只能祈求样品完全没有问题,沈栖的身体好点儿再好点儿,千万不要出问题。
“梁总,您两天没回家了,今晚回去吗?”
梁喑重新戴上眼镜,说:“过几天,省得沈栖瞎操心。”
红蕊松了口气,抱着东西火速离开,梁喑侧头看了眼华灯初上的平洲夜景。
从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几乎能够俯瞰全城,光影连绵如织反衬在玻璃上。
他撑着酸痛的头微微闭上眼,还能记起沈栖被他抱着抵在落地窗玻璃上瑟瑟发抖的小模样,那么乖的圈着他的腰,眼里全是慌张与无助。
应承总说他野心大,非要把全世界的钱都赚了才满意,梁正则说他不懂爱,只有一身铜臭。
梁喑睁开眼,低低舒了口气拨出电话。
那头接得很慢,磨得他耐性全无才听见一声瓮声瓮气的绵软嗓音,很小声地叫他:“梁先生,有事吗?”
“不方便接电话?”梁喑精神不自觉放松一些,含着笑问他,“还是不方便接我的电话,跟谁在一起呢。”
“嗯,方便的,没跟谁在一起啊,我一个人呢。”沈栖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梁致谨和徐令知还在讨论数据,怕他们听见只好缩在角落里小声说:“您有事直接说就好了,嗯……我一会要和师父雕皮影,不能耽误太长时间。”
“身上难受么?”梁喑停顿了一会,问他:“需不需要我回去抱抱你。”
沈栖先是愣了下,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皮肤饥渴症。
这段时间梁喑总爱亲他抱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再发作过了。
“不难受的。”沈栖听他嗓音哑的厉害,知道他也一定没合过眼,轻声说:“梁先生,您是不是很累?”
“不累。”
沈栖听着越发觉得心疼,明明很累。
梁喑闭着眼只用耳朵来听这个软绵绵又乖巧的嗓音,极致的高压与紧绷的冷静一旦松懈,释放出来的欲望便难以收拢。
他合着眼想,沈栖到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总用这样软的声音跟他说话,像个讨食的小动物,只知道求人,等人真要打算挑一张口去灌喂的时候又要说不要,端出天真又磨人的姿态来。
他冷静时舍不得下狠手,收起所有抢占欲,端得一派正人君子。
夜深人静时才会放出的一缕私欲却想直接把这小动物压着灌满,也不管他是惺惺作态还是真吃不下,撑总归是撑不死的。
他至多会哭,可他不明白眼泪是兴奋剂,是只对他有效的烈性春/药。
他拍的那组照片,不知脏了多少次,又被擦拭多少次。
“梁先生?”沈栖听着那头呼吸沉了几分,有些担忧地问他:“您怎么了?”
梁喑嗓音又哑几分,低声哄他:“再叫一声。”
沈栖隔着听筒不疑有他,捂着手机放轻嗓音乖乖又叫了一声:“梁先生。”
这声音像是贴着耳膜在勾他,梁喑心火本来就烧得盛又被他这么一喊更是节节攀升。
他装作没听清,压下嗓中欲音低低“嗯?”了一声:“大点儿声。”
沈栖稍稍把声音放大了一些,又叫一句:“梁先生。”
电话两端,少年人纯情简单,让叫便叫,一声又一声根本想不出梁喑把这道绵软黏糊的小嗓当春/药暂且缓解自己焦渴而紧绷的精神。
他不舍得把公司这些烦心事告诉他,希望他永远高高兴兴上他的学、雕他的皮影,然后在这种隐蔽时刻,坑蒙拐骗些好处以作动力。
实验室门咔哒一声,微光随着门缝透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栖惊喘一声,慌忙说了句“梁先生我要走了”便把电话挂了。
快意吊高,戛然而止,梁喑撑着头低低喘气,几乎被逼疯了。
沈栖站起身从拐角里出来,正好迎上要下楼的徐令知,握着手机有些心虚耳热地叫了声“老师”。
徐令知一看就知道他在跟谁打电话,也没多问,转而道:“你怎么说动梁致谨来帮忙的?有他在,确实要快很多,亏你想得到。”
沈栖没讲细节,只是说:“他是梁先生的大哥。”
徐令知还不知道这层关系,惊讶道:“大哥?”
梁致谨站在仪器前,不带温度的眼神落在指示灯上,旁边是一枚开关,只要按下去,沈栖和徐令知这两天一夜的努力就会付诸流水。
梁喑比他小三岁,虽然说是一家人,但他们俩感情完全算不上深。
他和梁喑一向话不投机,作为小辈之中最有资格去抢家主之位的两个人,梁喑弄断过他一条腿他也废过梁喑一只手。
梁致谨单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里头是无声震动的手机。
过了几秒,他接起来,嗓音疏淡平稳:“爸。”
“已经十点多了你怎么还没到?苏二小姐和老苏两口子已经等了半天了。人专程来一趟你总得来见见打个招呼,这也是礼貌问题是不是。”
梁正文嗓音压低,耳语似的提点他:“现在合江区厂房出事,是分权的最佳时机,只要能把梁喑从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家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梁致谨眸色淡而无情,指尖在开关上摩挲了一下。
最多还有一天一夜,沈栖会把这里的资料整合完全,检测报告会送到梁喑的办公桌上。
梁致谨收回手,只回答了前半句:“爸,我是同性恋。”
梁正文被他这个直白的措辞呛得足足三秒钟没接上话,连分权的事也忘了,呐呐道:“那……那苏二小姐这……”
“请您告诉苏二小姐,我学校有工作要做,无法奉陪。”
沈栖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一句“同性恋”下意识停下脚步,尴尬地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往后。
他以为梁致谨这种清高斯文的人会很内敛,没想到会那么直白地跟父亲说自己是同性恋,连梁喑都没这样说过话。
尽管他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但也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梁致谨这样学术界顶尖的科研大佬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栖搓搓冻僵的手指走过去,昨天晚上咬过的伤口已经结痂,蹭过去时还有细微疼痛。
“你手受伤了?”梁致谨眼神从仪器上挪开,偏头看了眼:“有人欺负你?”
“不是,我自己弄的。”
梁致谨打量了他一会,不难想象这伤口因何而起,“看来梁喑对你很好。”
沈栖微怔,随即说:“您先别告诉梁先生。”
梁致谨:“怕他心疼?”
“不全是。”
梁喑是什么脾气梁致谨一清二楚,除了心疼也说不二话来。
他也就是生在现代文明社会,真要是生在古代那是实打实的昏君,但他比较意外的是沈栖怎么敢来找他。
梁致谨单手插在不染纤尘的白大褂口袋里,似笑非笑地垂眸:“你不怕我害他?梁喑抢了家主之位还把我的亲弟弟撵到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希望他登高跌重的人,那一定是我。”
沈栖从一堆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里抬头,实验室里炽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柔和温软,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疏离。
“我听梁先生提过您。”
“这样而已?你不怕赌输?”
沈栖对家宴那天的事情记得不多,但有一条是他主动问的所以印象深刻。
梁喑当时在往他嘴里喂菱角,随口回答他梁致谨在大学做科研,还问他想不想见见。
按照梁喑的性子,如果他是梁维生之流,一定不许他见。
沈栖判断,梁致谨即便与梁喑不亲近,也不至于会害他。
他迎上梁致谨的眼神,说:“我不是赌,也不是自信,我是相信梁先生。”
梁致谨想,聪明、敏锐、大胆,全心全意信任,他大概明白梁喑为什么喜欢他了。
“大哥,你看这里。”
梁致谨收回思绪,侧过头看他手指的方向。
两人熬了一整夜,连梁致谨都有些疲惫,沈栖却反常的精神。
这几天他只在徐令知的勒令下去睡过觉,但总是躺不了多久就要爬起来。
沈栖心脏突突地跳,抽搐着跳动带来痉挛的心慌与悸颤。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口气,脸已经完全没有半点血色了,他眼前发雾,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长时间的熬夜给他原本就不算强的心脑系统造成巨大负荷,针扎似的疼痛从胸口蔓延。
沈栖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从胸口撤开掌心,吞下两颗药勉强压下不适。
沈栖早上喝了杯水,吃了半个包子。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和不稳定的进食彻底打乱了他的身体机能。
这半年里梁喑养他养得精细,以往虽然没这样的强度但也不是没吃过苦,不会因为半个冷掉的包子就要去把胆汁都吐出来,然后非常想念他一勺勺喂过来的香甜滚烫的桂花芋苗。
沈栖漱漱口,撑着洗手台喘息了一会,洗了把脸才从卫生间出来。
仪器已经全部停了,现在是最重要的阶段,只需要半天,他就能把检测报告送到梁喑手上。
沈栖强打起精神,走向徐令知和梁致谨。
两人语气严肃,沈栖也免不了开始紧张。
检测之前他很自信,梁喑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是无辜的,但此时他却不由得想,万一呢……
药物也是梁氏生产的不错,可他只是决策人毕竟不是亲手弄出来的,底下的流程成百上千道,万一执行的人有问题呢?万一厂房下面的人疏忽混入了有毒菌群呢?
他信任梁喑,但不敢信任那些人。
无论是谁犯错,这个责任最终都得梁喑来扛。
沈栖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无论什么结果他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他是梁喑目前唯一能够绝地逆转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实验室里安静得只有纸张翻动和电子仪器的细微声响,时不时夹杂着三人简短而高效的交流。
梁致谨的专业恰好补全缺口,进度比想象中拉快许多。
下午三点,所有数据彻底分析结束。
三天三夜的聚精会神终于有了结论。
徐令知推着眼镜看向神情紧张的沈栖,重重松了口气,向他公布了结果。
沈栖先是眨了眨眼睛,一双异瞳玻璃珠子似的活动了两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足足隔了十几秒眼睛才慢慢红了。
“哭什么,没出息的样子。”徐令知嘴上斥他,心里却疼得厉害,无可奈何又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熬了这么多天,值得了?不知道梁喑给你灌什么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