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利是图,权力至上。
父亲认为他端着衣冠楚楚,但骨子里狡诈、阴冷,不择手段,满身铜臭味。
外人看着谦恭孝敬,其实半分真心也没有,从骨血到皮肉都没有半分怜悯与爱,是完完全全的利益机器。
他最厌恶的也就是他这种人,家宴那天他甚至劝过自己离婚,说他这样的人只会辱没感情,沈栖体弱多病经不起他折腾,让他放沈栖一条生路。
他当时说的什么呢。
梁喑想了想,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太太,就是顿顿山参灵芝我也养得起,我结了婚就没想过离婚,他就是死也得跟我埋一块儿。
梁喑早那些年的历练里,也羡慕过主家旁支的那些少爷小姐,虽被溺爱成了废物,但至少证明他们拥有父母强烈浓重的爱意。
他期待爱么?
也许吧,梁喑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确实狠事做绝,掌握梁家,亲手把父亲踢出局,让所有人必须倚仗他而活。
他早应该想到沈栖会怕他,会讨厌这桩婚姻,但他没想过沈栖会为了林封或是林家来讨好他。
那些软绵绵的乖顺,都是他的武器。
他翻出林裕安给他的新婚贺礼,确实是个惊喜。
沈栖嗓音一如平时那样好听,缓缓从录音笔里传出来。
——我拒绝联姻的话,您真的会帮沈家吗?
——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
——梁先生的私章?
一句一句,他和林裕安谋算着如何给他一刀。
沈栖问起私章的时候他没有起疑,即便是要看要玩儿也会当场拿给他,他真想要,开个口,梁氏一半都是他的。
梁喑没办法想象沈栖用那样乖软温柔的表情和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羞怯全是装出来的,是迫不得已的虚与委蛇。
林裕安在办公室的咒骂他没放在心上过,此时想来却像是他的谶言,他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原来那时候林裕安就在提醒他。
梁喑从来不觉得那些年的历练算苦,也从未放在心上,却在见到沈栖的第一眼时觉得,他好像曾经确实吃过苦,否则怎会有这样的珍宝降临。
生关死劫,沈栖是苦难赠送的礼物。
他甚至想过,如果沈栖用那个乖乖的、很听话的表情求求他,让他放过林氏,他也许真的会心软,会给他这个面子。
至少,他不会让沈栖白开口。
梁喑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梁正则说得对,他这种人配讲什么爱情。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时看到桌上扎着细绸带的小盒子,大概是沈栖带回来的,他捞过来扯开了缎带。
一对漂亮的袖扣静静躺在盒子里,一只偏蓝一只琥珀,像极了沈栖的眼睛。
梁喑忽然有点悲凉,这也算是讨好的一环吗?
沈栖回了房间,狠狠把房门摔上。
不安心,他又把门反锁上,冲到矮桌前抽了纸就开始写离婚协议,一边写一边掉眼泪,糊掉了就用胳膊蹭一下继续写。
他不就是让他抱一下吗?
他不想抱不抱就是了,凭什么那么凶,凭什么扒他衣服,他说过了不会强.奸他的,凭什么说话不算话。
沈栖越写越难过,其实他不是那么爱哭,他知道眼泪是没用的东西,所以后来无论是沈长明还是叶婉宁打他,他都不会哭。
梁喑和他们不一样。
沈栖不知道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他不能这样。
离婚协议写了一半,沈栖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能跟梁喑谈的,他一无所有的来,吃的住的全是他的,如果离婚也是他净身出户。
沈栖盯着离婚协议看了一会,又被身上的痒意拉去注意,偏偏这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给他添堵。
他委屈地想,我又不想生病,我又不想让你抱我。
如果别人的拥抱有用自己能去麻烦他吗?他也不想的呀,如果知道梁喑那么讨厌他,他就算难受死也不会找他帮忙。
沈栖丢了笔,先看了一眼房门,确定他真的反锁了才又收回视线。
他心乱如麻,想起梁喑时又哆嗦了下。
他衬衫被撕坏了一点,扣子崩落,松松垮垮地遮不住锁骨,下巴上的疼也在不停地提醒他刚才经历了多么暴躁的对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梁喑真的要掐死他。
沈栖埋着头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又想起了五岁那年,他花了大半年,给叶婉宁送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心意的礼物,最后被她一耳光扇回了现实。
他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哭着求了三天,病了半个月。
十三年后,他给梁喑送礼物,再次被几乎捏碎的下巴打回了现实。
沈栖坐在床上想,他是不是错了,他不应该觉得自己和梁喑有了一点点的亲近就擅自越界,自以为是地送人礼物。
他应该维持最初的想法,少说话少接触,互不干扰。
沈栖趴在膝盖上睡着,半睡半醒间又梦到那个漆黑的牢笼,冰凉湿冷的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吹进来,裹挟着血腥气缠绕在鼻端。
“你不是很聪明吗?想跑?”
“还记得有几个路口?你真以为自己能跑得了?”
沈栖视线被巨大的几乎灭顶的疼痛模糊,被碎瓷片割伤的手掌被一只脚硬生生踩在脚下研磨,被捆住的双手双脚完全使不上力。
他被迫蜷缩在地上,承受带着碎瓷渣的重碾。
几乎撕裂他灵魂的疼痛顺着掌心蔓延,十指连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被人硬生生撕拽下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地上砸。
极度的疼痛下,他甚至感觉不到掌心血迹流淌的轨迹。
他哭不出来,像一尾被人硬生生从水里拖出来的鱼,只能张着口徒劳地呼吸、喘息,紧接着一个哆嗦。
失重感猛地袭来,沈栖一下醒了。
天光未亮。
沈栖胸口起伏剧烈喘息,恍惚了好半天,那双异瞳里才慢慢对焦,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团瞬间坐了起来。
脑袋昏沉,眼睛疼下巴也疼,感冒后的酸痛心悸让他浑身上下都沉得像是灌了铅。
沈栖爬起来进浴室洗澡,看到镜子里自己仍旧通红的眼,一看就知道狠哭过一顿,更恐怖的是下巴,又青又紫的指痕印在左右两侧。
梁喑的指力重,他皮肤又爱留痕迹,至少有一个星期才能消。
沈栖敛下眼,很快地洗了澡换衣服下楼,顺便抽了一个口罩戴上。
出门时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梁喑,出门时正好遇上了起来准备早餐的何阿姨,顿时僵了僵。
“哎呀你怎么起这么早。”何阿姨快步过来,心疼地说他:“你和梁先生怎么了呀,他昨天回来脸色就很难看,到书房就没出来,你们有什么矛盾要说开了好呀。”
沈栖勉强笑了下,“没事的,我跟梁先生没事,我先去学校了。”
“哎你不吃早饭啦?沈栖……”何阿姨连叫了两声,沈栖已经拦住一辆车上去了,他莫名有一种沈栖永远都不回来了的错觉。
沈栖低头看着手,干净雪白,掌心几条被斩断的纹路像一朵脉络繁复的花。
上午的课,沈栖破天荒上得很不认真,笔记一个字没写,书也一页没有翻过,全程都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两次被教授喊起来,他反应了半天才回答上。
下课时林延过来叫他一起吃午饭,沈栖摇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去吧。”
“什么不饿,别又学起来没完,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又病了?”林延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上下看了一会,发现他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红得厉害。
“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看你这嗓子跟没电了似的。”林延一把勾过沈栖肩膀,手往他脑门一贴,“还好没发烧,你这身体跟黛玉妹妹似的三天两头病,浑身上下就嘴硬。”
沈栖笑了下:“什么啊,我成绩也很硬。”
“对,你脑子也很硬,硬汉行了吧?”林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靠在旁边坐下来,“我听人说楚让在打听你,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栖说:“他就是上次俱乐部那个。”
林延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乎要撸袖子现场就去揍人:“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你放心,我去解决他。”
沈栖拦住他:“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林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他:“你的皮肤饥渴症怎么样了?找到能吃的人没?”
沈栖指尖一顿,勉强笑了下:“嗯,找到了。”
“那就好。”林延坐下来,掏出手机问他:“我也懒得去食堂,点个外卖,你吃什么?”
沈栖确实没什么胃口,而且他下巴上还有未褪的指痕,摘掉了口罩也不好解释。
“我真的不饿,你自己吃吧,我先去趟图书馆。”
林延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跑这么快干什么?
梁喑一夜未眠。
十点半时何阿姨上来敲门,小心翼翼请示梁喑:“沈栖没下去吃饭,他身体不好,半夜饿了恐怕要胃疼,而且哭成那样万一病了……”
梁喑想起他走时委屈的样子,活像是自己冤枉他了。
何阿姨小声又说:“我敲了门没人应我,会不会想不开呀,他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您要那么骂他呀。”
梁喑头疼欲裂,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敲了门没人应,拧门把才发觉从里头反锁了,他心里也沉了一下。
“钥匙。”
管家小跑着找了备用钥匙来开门,屋里没关灯,梁喑进去看到他蜷在床上睡着了,地上丢了一大堆纸团。
他弯下腰捡了一个,是写了一半又划掉的离婚协议。
梁喑指尖微顿,心里划过一阵丝丝拉拉的酸痛。
“我要离婚……”沈栖呢喃着,连梦里也不忘。
他双手收在身前,微微攥着拳,是一个很防备很不安的姿态,眼尾因为哭过泛着不正常的红,湿漉漉的睫毛覆盖住眼睛,看起来既可怜又委屈。
梁喑苦笑了声,他有什么委屈的。
即便他和林封有过去、即便他为了他为了沈家和自己结婚,他还是无法狠得下心动他一根指头,只是不肯离婚他就委屈成这样。
就怎么想离开他吗?
在他身边一分钟就这么痛苦吗?
梁喑弯下腰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指背放在湿漉漉的睫毛上,在蹭去湿痕的那一刻,克制地收了回来。
“小白眼儿狼。”
翌日七点时,他换了衣服下楼。
何阿姨跟管家一人一句唉声叹气,活像是天塌了。
梁喑拧起眉峰,压下整夜熬出来的肝火,说:“干嘛呢?”
“啊梁先生。”何阿姨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到底还是没敢说话。
时间还早,平时这时候沈栖还没起。
梁喑免他看见自己又要害怕,说:“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我去公司。”
何阿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上车走了,慢了半拍和管家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吃饭啊,吵架也不能不吃饭啊。”
梁喑脸色不好,整个梁氏从上到下都如临大敌。
员工们个个儿都缩着脑袋上班,二助捧着文件不敢进去找梁喑,小心翼翼地求红蕊:“红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梁总,我不敢进去。”
红蕊把文件接过来,“行,我一会儿一起送去。”
“红姐,梁总怎么了啊?是不是咱们公司出什么事了?上次收购案出问题了?”二助没跟收购,但也听说了谈判不顺利的事。
他没经历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高压时期,但听其他人讲过,不由得好奇。
红蕊说:“你要不进去问问?”
二助当场缩了下脑袋,往梁喑办公室的单面玻璃看了眼,又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梁总跟爱人吵架了呀?”
红蕊心知肚明今天的低气压从何而来,瞪他一眼:“你不想干了?”
“我去干活。”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联系方式,沉吟片刻给对方发了个邮件:“林封先生您好,我是梁氏梁喑先生的助理红蕊……”
发完邮件,内线便响了。
“梁总,好,我马上来。”
梁喑手边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见红蕊进来头也没抬道:“通知林氏,周四召开股东大会,既然林裕安这么舍不得权利,我偏要让他一无所有。”
红蕊愕然,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这冲天的暴躁总要有人来承担。
不是沈栖,那只能是林裕安。
“您打算怎么处理?”
梁喑不是难产在手术台上的林玉宁,他走到今天靠的也从来不是运气。
“林裕安铤而走险,以为故技重施就能像当年一样就太天真了,他既然不喜欢我给他留的脸面,那就彻底从林氏滚出去。”
红蕊胆战心惊,隔了一会又问:“那沈栖……”
梁喑笔尖一顿,继而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眼前似乎还有沈栖哭着踹他的样子。
昨晚他因为离婚两个字暴怒,现在冷静回笼,他认为林裕安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新婚贺礼给他,还让他在婚礼上拆,摆明了是要他结不成婚。
如果最终目的是股权,没拿到就要离婚,那沈栖这个婚约履行得毫无意义。
“去老宅问,家宴那天人多,难保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考试结束已经快到晚上六点,宗明出来就兴奋得抓着沈栖的肩膀,“我去你太牛了,好多题都是你之前画过的方向!这次初赛我们组积分肯定是第一!”
沈栖笑了下没说话。
林封说:“那我们是不是要请沈栖吃饭啊?感谢他带我们飞。”
“请!一定得请!不过我今天没空,改天?”宗明朝两人晃晃手机,“约了哥们一块儿吃火锅,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去?”
林封笑了下:“不了,沈栖不能吃辣,我先替你请了吧,改天再一起吃饭。”
宗明眉开眼笑跑了,林封转过身来看沈栖:“你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还是你要回家了?”
沈栖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回家?
他能回哪儿呢,沈家需要他和梁喑维持婚姻关系,希望他讨好梁喑借此起死回生,梁家他也不想回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不知道今晚回家迎接自己的会不会又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指责与冰冷的审视。
“去吃饭吧。”
林封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栖,“你意思是……跟我一起吃饭吗?我没听错吧?”
沈栖微微蹙眉看他,“不要么?那算了。”
“不是不是,要要要,我就是一时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你拒绝我太多次了,我意思是……”林封顿了顿,轻舒了口气,朝他温和笑笑:“你想吃什么?我知道一家苏菜很好吃,要不去尝尝?”
“走吧。”
沈栖身上有点痒,烦闷地咬了下口腔中的嫩肉略作缓解。
林封挑的餐厅离得不算太远,环境清幽,偏甜口的菜式看起来色香俱全。
沈栖摘口罩时顿了顿,把口罩一半遮在了下巴的指痕上。
林封帮他倒了杯温水放在面前,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荡狂喜,温声说:“你要不要把口罩摘了?这样吃饭不太方便,只是一点感冒,没关系的。”
沈栖摇摇头,今天他也不是单纯只是要跟林封吃个饭。
他想把之前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跟他讲清楚。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吃饭,我希望这次说清楚之后,你可以不要继续纠缠过去了,可以么?”沈栖看向林封,平静地询问。
林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觉得沈栖今天跟他吃这个饭不是因为心软了,而是因为想要摧毁掉他的所有希望。
“你说。”
“你帮过我,我很感激你。”
沈栖没拿筷子,连动餐的意思都没有,“但是我不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在我心里你是同学,一个能和我讨论课题反应很快的同学。”
林封下意识攥紧了杯子,欲言又止。
沈栖静静看着林封,“高三时你因为我手臂骨折,差点影响了一次月考,后来我们疏远,我能理解你的选择。至于那篇论文,你靠自己的能力写出来拿奖也是你应得的,你不用因为觉得抢了我的风头而不去领奖。”
林封茫然了一秒,眼前的沈栖说话很坦荡,不带一丝感情,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在意。
他的纠结、痛苦,甚至是道歉,沈栖根本没在乎过。
那次骨折,家里知道了沈栖也知道了他的性向,他和家里大吵一架最后爷爷甚至搬出了继承权与把他逐出家门的理由,勒令他必须断掉。
“骨折那次是因为……”
沈栖说:“我很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这次你答应和我组队,也仅仅只是因为要赢?你没有一点点想要……”林封心里发沉,看着沈栖略显冷漠的脸,低声问:“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吗?”
“是。”
沈栖声线平淡,看着他的脸重复了一遍:“你和宗明一样,是能一起拿奖的同学。工作室需要这笔钱,以前的事我没有怪过你,不用再委曲求全来寻求我的原谅。”
“你从来没有怪过我。”林封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的话说完了。”沈栖站起身,说:“以前你帮过我,这次比赛的奖金,算我还你的,以后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
“是梁喑吗?”林封终于憋不住,脱口问他:“是梁喑让你这么做的吗?他不让你和别人走得近?你们只是商业联姻!”
沈栖愕然,两人之间静了几秒。
林封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我……”
“和他无关。”沈栖松开手指,淡淡看了他一眼,“是我不想承担你给自己强加的愧疚。”
他也不想负担别人的感情。
梁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挨个儿审了那天去家宴的亲戚。
上到八十下到三岁,他从一个旁支小辈儿那里得知除了沈栖之外,梁维生和梁宇也曾短暂与林裕安接触,就在林裕安见沈栖之前的几分钟。
林裕安也并非一定要在家宴上动心思。
以他的性格来看,绝不会把希望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红蕊办事效率比平时更快,晚上七点就递交了一份比先前详细了数倍的资料,其中还包括了沈栖曾去看过校医。
“他有比较严重的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会很痛苦,需要别人的拥抱才能缓解。”
梁喑眉尖一蹙,“皮肤饥渴症?”
“我问过沈栖的同学,他说他这个皮肤饥渴症比较麻烦。”红蕊顿了顿,咽下挑食两个字,又说:“需要特定的人抱才能缓解,那个人……”
梁喑瞬间明白了,那个人是他。
沈栖这段时间的所有不正常都有了解释,他明明怕他却还要小心地讨好他,帮他系领带、理袖扣,甚至于拐弯抹角找了个“社会实践”做借口。
他只是想“治病”,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也许有千万种几率盖章定谳,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他冤枉了沈栖。
私章是导火索,但他真正失控是因为“离婚”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到底也是他逼沈栖说出来的。
梁喑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着颤,心一寸一寸的凉透了,像被人从中间插了一根冰柱,冻得他呼吸困难。
结婚这么久,他也只真正求过一次拥抱,其他时候都只是稍微碰一下手,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他不会轻易开口。
那些讨好,也许只是为了自己能偶尔抱抱他。
他成绩好是好,可却不会和人相处,不会和他讨好处从未催促过注资,送礼也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挂掉电话,梁喑视线一偏,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萤石袖扣,拿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文件夹,他顺手拨回去时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卡片。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皮影。
——是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斜撑着头闭目养神,眉眼线条到衣服褶皱甚至指骨的凸起都雕得栩栩如生,一共三张。
梁喑食指捻了捻,反过来一看。
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八个小字——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他回来一周,最近因为胜达的收购几乎每晚都在书房,除开昨晚,那这三个无比精致的皮影至少是在六天之内,甚至更短时间内雕完的。
他学习很忙,这些东西一定是熬夜雕的。
梁喑感觉有人掐紧了他的喉咙,想到昨晚沈栖高高兴兴背着手进来要给他送袖扣,又被逼得为自己的病道歉,他几乎要窒息。
他习惯了防备,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和真心交给谁,面子里子都铁打得坚不可摧,没人摸得清他的脾气深浅,自然就没有弱点。
梁家这样的地方,有一刻松懈,连骨头都要被一并吞下去。
梁喑在算计里走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霸道乖戾早已融进骨血,而他也低估了沈栖对他的影响力,低估了离婚两个字。
世上最亲近的父亲时刻要他的命,看似忠诚的下属也会因为一时利益而背叛。
红蕊是他一手提拔而来,他虽信任却也清楚这只是自己提供工资而她付出劳动的员工,随时会一拍两散。
梁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打算叫管家上来。
手机忽然响了。
陈亦洲给他发了张照片,背景像是在医院,沈栖就坐在候诊区。
梁喑猛地站直身子,收起手机径直赶去了医院,路上给老宅管家去了个电话,“叫梁维生跟梁宇在家里等我,不来?让他父亲捆来。”
梁喑到医院时,沈栖正好从诊室出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后退了一下。
梁喑看他还戴着口罩,心不自觉又抽痛了一下,连带着身侧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头一次,他尝到了忐忑的滋味。
“身体不舒服么?是你的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是我不好……”梁喑放轻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诊室里全然不顾面子,放低了姿态哄他:“跟我谈谈,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沈栖攥紧手里的药,防备地看着他。
他怕梁喑,不止是昨晚那样的震怒,还有现在这样的温柔,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不知什么时候会骤变。
掌心里慢慢渗出汗水,把装药的袋子浸湿。
“去餐厅还是回车里?”梁喑问。
沈栖心里清楚,这场谈话迟早要进行,梁喑要弄明白,他也要弄明白。
“去车里。”
梁喑松了口气,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药,被他反应很快地躲了过去。
沈栖几乎要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谨慎地看他,脸上写满了:你别靠近。
他眼里的戒备几乎具象,像一只应激的兔子,在危险来临时本能地拉起警报。
梁喑呼吸收紧,勉强喘了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色,收回手:“走吧。”
车内寂静。
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沈栖的余光能瞥见近在咫尺的手指,隔着档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密闭的空间加强了紧张,沈栖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正常一些。
“还疼么?”梁喑看着他下巴上的指痕,低声说:“昨晚是我失控弄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是我不好,你生气也好,想打我想骂我怎么都由着你来。”梁喑微微倾身,在沈栖还没反应过来之抬起他下巴检查了一下指痕。
“不要。”沈栖下意识躲了下,一双异瞳缩颤,满是惊惧。
“我脾气不好,欺负你了,都是我不好。”梁喑跟谁低过头,却甘愿跟沈栖放下所有,“没出气的话再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昨晚是被逼狠了才动手,现在清醒了怎么敢再动手。
他见过了褪掉一切伪装的梁喑,现在看着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被迫又重新再认识他一次。
“你想离婚吗?”梁喑问。
沈栖倏地抬起头,谨慎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梁喑知道自己昨晚吓坏他了,让他连离婚两个字也不敢轻易提,生怕自己再去伤害他。
“我不凶你,照实说。”
沈栖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碾着袋子,不敢确定梁喑到底是想做什么。
昨晚他吓坏了,满脑子都是离婚,今天上课一直心不在焉,一遍一遍不受控地回想梁喑突如其来的震怒。
在他混乱的记忆里勉强记起他提过私章、林裕安,还有一个“他”。
梁喑说他为了他和自己结婚,也是从那个时候真正震怒。
他不知道那个他是谁,大哥、爷爷、林裕安,还是谁。
长久的寂静,梁喑始终没有逼他回应,就那么耐心地等。
沈栖深吸一口气,喉咙勉强动了动:“您想说什么。”
梁喑嗓音在幽闭的车里,显得低沉而认真:“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要问我什么。”
沈栖嘴唇动了动,“是……林裕安吗?”
梁喑看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心里也稍微松了松,忍住了伸手抱抱他的冲动,低声说:“嗯,我迁怒你了,对不起。”
沈栖垂下头,没接话。
梁喑嗓子发紧,从头跟他说:“林氏本由我母亲继承,因为我,她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林裕安用了一些手段夺权,现在他想故技重施,虽然手段拙劣。”
梁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很轻的笑了下,带着点儿苦涩无奈:“这样的手段确实不值一提,但对象是你,沈栖,我没办法对你保持全部的冷静。”
“他给我一段录音,是你。”
“沈栖,我没有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客观冷静。”梁喑重复了一遍,短促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人,也会被情绪掌控,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整天和别人待在一起,你那么怕我,却在我面前多番夸奖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