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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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赶时,詹慕闲也不知是摔了还是磕了,反正他的眼镜掉了下来,被眼镜绳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也正因为眼镜掉了,才给小孩儿争取到了那么一点儿逃脱的时间,同时也让俞远光记住了“厉鬼”颈上挂红绳的那一幕。
只是很可惜,也许是天色太暗,小朋友没能看清凶手的长相,又或者是孩子回家后便因为受惊过度大病一场,高烧后把记忆和噩梦混淆在一起了的缘故,俞远光没能在二十二年前指认出犯人,才让詹慕闲逍遥至今。
“这不怪你。”
听出了俞远光话中的自责,柳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一旁的戚山雨也点了点头。
俞远光自己能逃出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人能要求一个年纪还不满七岁的小朋友能在如此黑暗和混乱的环境里清楚记得全部的事实,而且就算俞远光对大人们说出自己当晚的所见,也极大概率被当成是小孩儿的胡言乱语,不会得到重视。
“嗯……我知道。”
俞远光勉强接受了柳弈的安慰。
接着他告诉柳、戚两人,今天中午,他在储物室看到那张旧照片,戴着那副老土的塑胶框眼镜的詹慕闲一下子勾起了他脑中几乎已经消失的记忆碎片,让他明白了所谓“厉鬼”的真相。
“你当时就该想个借口回来找我们的,或者至少给我发一条微信。”
柳弈怜悯地瞅着他头上的纱布和绷带,“看,吃大亏了吧。”
“……我也没想到他会动手啊……”
俞远光一撇嘴,委委屈屈地抱怨:“再说了我也有警惕的好吗,他给我递水我都没喝呢!”
“还好你命硬!”
柳弈抬手,在可怜的俞编的绷带上点了点,“就差那么一点,詹慕闲就要拉着你给他陪葬了!”
“哦对了!”
说到这儿,俞远光又精神了。
“詹慕闲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自杀了?人还活着吗?”
“嗯,暂时还活着。”
柳弈谨慎地用了“暂时”这个定语。
“不过他吃了不知道多少颗地高辛,还生怕自己死不了,又配上了过量的倍他乐克,警察逮捕他时他药效上来,当场就室颤了……”
柳弈简单给完全不明白这些专业术语的文科生俞编剧不严谨地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室颤,“你就理解成心脏无法自主规律搏动,心室跟抽风了一样乱颤,导致心脏不能正常排出血液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一副懂了又不完全懂的样子。
“当时我们给詹慕闲做了急救,120也来得很及时,没让他自杀成功。”
柳弈笑了笑:“也多亏他把你带到了农科所的兽医站,里面‘设备’挺全的,除颤仪和气管插管包都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不过严重的药源性心律失常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全纠正过来的。
送医以后,詹慕闲又室颤了两次,都被医术高明的CCU医生硬是给按了回来。
除此之外,他还出现了种类复杂繁多的各种恶性心律失常,甚至有过三四种心律失常互相叠加的情况,程度之严重、病情之复杂,心电图拉出来非专科医生都不一定敢说自己能完全看懂的那种。
“……那,能救活吗?”
俞远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他还有如山似海的疑问想要当面问一问詹慕闲,可不希望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现在还真不好说。”
柳弈一摊手:“不过医生会尽力的。”
10月2日,午夜十二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虽然还在国庆假期内,但沈遵沈大队长已经批准专案组在明早对杏滘村的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进行搜查了。而法医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存在,所以柳弈等人也会随同。
换而言之,他们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
“累死了!饿死了!想到明天还要去找不知道在哪儿的遗骸我就觉得更累了!”
柳弈进门就把包和外套丢下,一边喊累,一边熟练地拿出替换的睡衣,钻进了浴室。
今天他着实折腾得够呛,不仅来回两趟坐了上百公里的车,又和嫌疑犯滚在地上一番搏斗,自觉全身又脏又黏,就算再累也要在莲蓬头下洗个热乎乎的澡。
原本柳弈以为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戚山雨会到另一间浴室也冲个澡,或者先去厨房给饥肠辘辘的两人弄一顿饱腹的宵夜。
然而半分钟之后,戚山雨竟然也钻进了浴室。
“干嘛?”
这时柳弈已经脱光了。
他在恋人面前完全不会害羞,直接就光溜溜地站到了莲蓬头下,单手按住淋浴间的玻璃门,笑眯眯地问:“你要一起进来洗吗?”
“我看看你的伤。”
可惜小戚警官不解风情,神色严肃,眼神正直,只有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他一步跨过防水台,挤进淋浴间,将柳弈翻了个面,果然在他的左肩上看到一大片淤青,像半只蝴蝶的翅膀,从肩胛上缘一直延伸到脊椎处。
“我就知道!”
戚山雨急了,“难怪我碰你肩膀的时候你是那个反应!”
“嘶,理解一下,我文职人员嘛!”
被摸到痛处,柳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轻点轻点!又不是我想跟詹慕闲那变态搏斗的!”
“下次再不让你跟嫌疑犯单独对峙了!”
戚山雨一边发誓,一边将柳弈身上其他几处小淤青和浅擦伤记在心里,这才将人转了回来,抬手在他脸颊的拳头印上轻轻一触,指腹又掠过他唇角被牙齿磕出来的浅浅伤痕,“洗完澡不要穿衣服,出来我给你涂药。”
“好。”
柳弈将双眼弯成月牙状,给了恋人一个甜美的微笑,“知道了戚警官,放心在外面等着吧!”
说完,就将恋人推了出去,关上玻璃门,然后把热水开到最大,唰唰地冲起澡来。
戚山雨又在淋浴间外站了一小会儿,直到蒸汽将玻璃门熏蒸成了磨砂效果,才转身出去了。
柳弈这澡洗得认真又细致。
等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十二点半以后的事了。
十月伊始的鑫海市依旧是盛夏,柳弈就算只裹着浴巾也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戚山雨已经在客厅的贵妃榻上铺了毛巾,柳弈直接背朝天趴在了毛巾上,闭眼等恋人过来。
两分钟后,柳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开一只眼,看到戚山雨端着一只大托盘过来,除了一大碗拌面之外,还有若干个瓶瓶罐罐、大小棉签,显然是来给他送饭兼上药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速食面将就一顿吧。”
听他的语气,戚山雨似乎对只能给辛苦了一日的恋人提供这么简陋的加餐感到有些内疚。
“哪里将就了??”
柳弈撑起上半身,往面碗里看了一眼,拌面上盖着切片的火腿、汆过水的小青菜,还有两颗黄澄澄的溏心蛋,放在茶餐厅里这么一大碗得卖二三十块了。
“等会儿再吃,先上药!”
戚山雨将柳弈摁回到贵妃榻上,然后从罐子里挖出一小坨膏药,在手掌心里搓热搓化了,才小心翼翼地涂在了柳弈受伤的肩膀上。

“不用不用!”
柳弈连忙就着趴在床上的别扭姿势摇头,“没事的,要是真伤筋动骨了我下午还能活蹦乱跳吗?就是撞淤了一块,涂点药再热敷一下,十天半个月就吸收了!”
戚山雨仍然不放心,目光在柳弈青紫的肩背上梭巡,一副恨不得双眼能变成X光的模样,“可你那么疼……”
“真没事,我不骗你。”
柳弈伸出右手,用食指去勾戚山雨的小指,“这样吧,我明天……哦,不对,今天了……等我今天回法研所,就到十二楼找袁岚要个红外线烤灯,反正他们一定有!”
戚山雨:“红外线烤灯是医院理疗科那种‘神灯’”
柳弈点了点头。
戚山雨以前为了追捕嫌犯导致肩关节脱臼软组织挫伤以后也照过一段时间的“神灯”,知道它对活血化瘀、帮助吸收有好处,于是也就没再坚持让柳弈就医,而是更小心更轻柔地给柳弈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涂上膏药,折腾完之后又去处理他胳膊上的几处小擦伤。
明明平常是干活儿非常利索的性格,偏偏小戚警官在给自家柳主任上药这事儿上磨叽得仿佛在绣花一样。
柳弈也不催他,就趴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自家恋人凝眉抿唇、严肃到连一句话都不说的小模样,心里又甜又乐,感觉自己等会儿还能多吃几口面。
终于,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戚山雨才总算磨蹭完了。
因为小戚警官难得过分细致的慢动作,一开始涂的膏药在二十七八度的室温里也已经晾干了,柳弈爬起来,直接套上了家居服,然后和戚山雨并排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今晚的宵夜。
“对了柳哥,你是怎么发现詹慕闲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连环杀人犯的?”
两人从中午折腾到现在,虽然简单交换过信息,但还当真没空仔细聊过案情。
此时终于能坐下来,不受干扰地好好说会儿话,一干起正事来脑子里就没有“风情”一词的小戚警官最想问的果然是这个。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太敢肯定。”
柳弈简单说了自己陪俞远光去了杏滘村,然后被詹慕闲请到了他的办公室的“前情”,接着说道:
“接着我看到他桌上有一包开了封的软中华,而且日历上有他手写的日程,字迹很潦草,看着眼生得很,但那个‘7’字,却跟那些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柳弈说着,从自己的杯子里倒出一点白开水,用食指沾了水渍,在桌上写了个“7”字,随后在那一竖上加了一条小横杠。
早年各种印刷品尚且不普及的时候,绝大部分文书都是要靠手写的,在一些尤其需要严谨的、一旦错了一点儿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的岗位,比如建筑、制造、财务、医疗等行业,为了准确区分“1”和“7”这两个手写体容易混淆的数字,通常会要求书写者在“7”的腰部加一根小横杠。
老一辈的工人和学者,很多人就算到了现在仍然保持着这个十分具有时代气息的写法。
詹慕闲算是“老一辈”的尾巴,会保留这个习惯并不奇怪。
只是柳弈实在看那几个信封看过太多次了,信封上那个“7”字的写法已然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以当他在詹慕闲的日历上看到不管是横与竖的长度比例,二者形成的夹角,还是小横杠的位置与角度都与信封上的“7”字极其相似的数字时,几乎立刻就怀疑上了此人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嫌疑犯了。
而当你有了某个具体的怀疑对象时,先前想不通的许多疑点,也会因为凶手的具体身份迎刃而解。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如果是詹慕闲的话,一切就合理了’。”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戳开溏心蛋,将半凝固的蛋黄与面条混合在一起,挑起一箸面送入口中。
戚山雨却停下了筷子,仔细思考了起来。
“……原来如此。”
半晌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他的话,那就合理了。”
“詹慕闲是199*年九月到杏滘村工作的,也就是在第一个案子——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被烧死在家中的惨案发生的十一个月以前。”
锁定了嫌疑人之后,市局的专案组效率很高,服药自杀的詹慕闲人还没送到医院,他的背景调查以及详细的档案履历就已经上传到工作群里了。
“詹慕闲他有个哥哥,叫詹尚德。”
戚山雨告诉柳弈:“詹尚德比他大两岁,名校本科毕业,在J省C市的某个中学当理科老师,听说在学校挺有人缘的,口碑也不错。只是他在工作第二年就在自己的宿舍里上吊自杀了,没有留下遗书,亲戚朋友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忽然就想不开了。”
“原来如此……”
柳弈想起詹慕闲在兽医站里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看来是那个詹尚德跟当时在杏滘村学习工作的王乐娟交上了笔友,并因此谈上了恋爱……才引发了后续那么多事情。”
至于詹尚德和王乐娟是如何隔着半个华国成为笔友的,时隔多年,已经很难找出答案了。
只是年轻人永远不缺乏交际的热情。
就像现在注册个约会软件就能与陌生人邂逅一样,当年也有许多杂志报刊会有专门的交友栏目,让有心人在上面刊登自己的交友条件和联系地址,以此为媒,结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者。
或许,詹尚德和王乐娟就是凭此结缘的一对。
然而这段孽缘却不仅酿成了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还在多年之后要了王乐娟和她姨甥女杜鹃的性命。
“詹慕闲说过,他哥跟他一样,‘心里住着一头野兽’。”
柳弈慢慢地吃着宵夜,脑中细细回忆十几个小时前与詹慕闲对峙时听到的种种,“所以应该是詹尚德跟王乐娟谈恋爱后,没忍住在信件里表露了自己杀戮或是犯罪的欲望,把女方吓坏了,提出要跟他分手……”
他歪了歪头,“这会不会就是詹尚德上吊自杀的理由?”
戚山雨同意他的推理:“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的事实就很好猜了。
詹慕闲觉得他哥的死完全是王乐娟的错,打定主意要杀人复仇。
于是循着女方的通讯地址摸到了杏滘村,并以“兽医”的身份在这里工作。
然而就像现在大家上网冲浪都要起个网名一样,王乐娟与詹尚德通信时八成也用了笔名或是昵称,詹慕闲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里有一个“娟”字,只能在村子里一一排查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孩儿。
然而当时王乐娟已经离开了杏滘村,詹慕闲再怎么找,找到的也只是无辜的替身而已。
“他知道那几个小姑娘其实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还是把这些女孩子一个接一个杀害了。”
柳弈蹙起眉,“典型的扩大化复仇,其实本质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杀人的恶念而已。”
“是啊。”
看柳弈神色不虞,戚山雨知道柳弈又想起了从前碰到过的那些跟詹慕闲相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反社会分子。
假如让这些人讲出自己的犯罪动机,他们可能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但归根究底,不过是在满足他们扭曲的罪恶欲望罢了。
与那些热衷于感受杀戮的嗜血杀人犯不同,詹慕闲这一款的反社会分子,更享受的是怎么掩饰自己的罪行的过程,这会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完美犯罪”的隐秘快感,觉得自己的智商凌驾于众人之上,仿佛神明般高高在上。
199○年张晓娟和他男友被烧死的案子里,吃住行都在村子里的“兽医”詹慕闲就算靠近火场也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199×年的林美娟溺亡案,杏滘中专后面的鱼塘应该也是詹慕闲经常活动的区域。再加上他村干部的身份,要编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林美娟藏在什么货物里,“搬运”出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200×年程娟娟的案子,现在想来,更是非得是詹慕闲这种身份的人,才能说得通了。
“我们先前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很简单,程娟娟当年写给‘江知哲’的信,怕是从来都没出过杏滘村。”
柳弈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以前要寄出的平信,都是直接丢进附近的邮筒的。邮差会每天定时定点打开各个邮筒,将里面的信件取走。
詹慕闲只要想办法复制一把程娟娟投信的那个邮筒的钥匙,在邮差取信前,先把女孩儿的信拿走就行了。
所以女孩儿寄出的信从来没到过她写的目的地“育英中学”,学校的职工里当然也不会有她的笔友。
至于回信,詹慕闲只需要在读完女孩儿的信件后,每隔一段时间带着自己写的回信到隔壁鑫海市去,再把信放进育英中学附近的邮筒里就齐活了。

第136章 5.Mulholland Dr.-43
“看詹慕闲寄给程娟娟的最后一封信,他还在劝说女孩子不要冲动,要等时机成熟再共谋幸福。”
柳弈对每封信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要回忆细节轻而易举,“我猜詹慕闲当时应该还没准备好怎么给程娟娟设计一个完美的且不会引人怀疑的结局,所以一边和她通信,一边要她‘稳住’。”
戚山雨点了点头,“可是偏偏200×年的那天晚上,程娟娟和她父母吵架了,离家出走了。”
“是啊,程娟娟离家出走后,肯定要想办法去找她的心上人‘江知哲’。”
柳弈说道:“当时手机还是挺稀罕的玩意儿,程娟娟一个小姑娘肯定没有,詹慕闲就算有也不敢把号码透露给她知道,两人要联系还是挺不方便的——不管詹慕闲是怎么发现程娟娟跑出来了的,肯定很头疼吧?”
程娟娟可能是逃家后在村里游荡时正巧被詹慕闲碰到,又或者她和詹慕闲平常关系就不错,于是在遇到困难时自己跑去找对方求助,不论是哪一种,詹慕闲得知了程娟娟要进城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物时,肯定是又慌又气。
像詹慕闲这种类型的反社会分子,自诩高智商、技术流,自尊心和自信心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犯罪后不断膨胀,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胆敢破坏他精心谋划的犯罪。
程娟娟的离家出走必定要闹出巨大的动静,不管是让对方跑出村子,还是让其他人发现然后把女孩送回家去,詹慕闲设计的“江知哲”都会很快被全村人知道,不仅前期的布置要被破坏,而且一旦这虚拟身份提前曝光,很可能会给他引来不小的麻烦。
迫不得已之下,詹慕闲只能匆匆改变计划,想办法限制住程娟娟的人身自由,并将人囚禁在了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的其中一间里。
戚山雨叹了一口气:“结果偏偏就被小时候的俞远光给撞见了。”
“是啊。”
柳弈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程娟娟是‘失踪’,且‘失踪’的过程充满疑点了。”
连环杀人犯通常有自己的行动模式,且大部分都是一招鲜吃遍天,一旦得手过一次,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几十次上百次都或多或少会沿用初次犯罪的手法。
无论是当年张晓娟的火灾、林美娟的溺水,还是如今王乐娟的心脏病发、杜鹃的酒醉落水,詹慕闲“设计”罪案的思路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就是将它弄成一场意外事故,让人感觉死因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程娟娟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让他被迫改变了惯有的犯罪模式,不仅留下了远比从前多得多的烂摊子没来得及收拾,还差点儿因为突然闯入他犯罪现场的俞远光而大翻车。
“他看到俞远光跑了,一定很慌吧?”
柳弈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当时犯人的心理状态,“万一俞远光回家找他爸求助,或者干脆把其他人喊过来,那一切就完蛋了……所以詹慕闲没空再设计新的犯罪方案,只能立刻‘处理’掉还活着的程娟娟,并匆匆忙忙地把死者的遗骸藏起来。”
事实上,当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天真而冲动的程娟娟已经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而要杀死一个行动受限的小姑娘不难,难的是怎么样处理她的遗体。
当时虽然已是夜深人静,又在村尾荒凉的废屋附近,但杏滘村毕竟是热闹的南方村落,俞远光又随时可能把其他人喊来,詹慕闲时间紧迫,没法子把女孩儿背到山里再挖个坑埋掉,肯定只能想办法把尸体藏在附近并尽快离开。
“所以程娟娟的遗体,大概率还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里……就是不知道当时詹慕闲是怎么藏的!”
柳弈说道:“不过看他先前坚决不肯让我们接近那块儿的态度,估计也藏得不太稳妥吧!”
戚山雨:“希望如此。”
毕竟他们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搜寻程娟娟的遗体了,要是詹慕闲藏得太严实,他们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这时两人的面碗都已经吃空了,戚山雨暂停了讨论,将两只空碗端进厨房,顺手洗干净晾在沥水架上,又将剩下的药瓶药罐收拾好,才端了两杯茶折返客厅。
柳弈还坐在沙发上,只是关掉了天花板的顶灯,只留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他看戚山雨回来了,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恋人坐到自己身边。
戚山雨坐了过去。
两人选的这套沙发很深且十分柔软,就算是个子高大的戚山雨坐上去,上半身也能完全陷入柔软的布料包围中。
柳弈在戚山雨坐好后,半侧过身,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窝进了恋人的臂弯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这样舒服!”
他感叹道。
戚山雨抬头瞥了眼客厅的挂钟。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戚山雨侧头问柳弈:“你应该很累了吧?我们回房间去?”
“没关系,反正都熬到这个点儿了。”
柳弈深知不管是他家小戚警官还是他自己,都是那种一旦脑子里装了案子,就算再累也睡不踏实的类型。
与其就这样梳理案情梳理到一半跑去睡觉,辗转反侧乱梦连连,还不如说完了再好好睡个安稳觉。
“对了,有一件事,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
看柳弈坚持,戚山雨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柳弈靠得更舒服一点,“我们下午有人带着詹慕闲的照片去王乐娟女士动手术的医院问过了,有两个心内科的护士认出了他的脸。”
“哦?”
柳弈很好奇:“他怎么会去那间医院的?”
戚山雨回答:“据说住王乐娟邻床的女病人是一个农副产品加工商,同时也是詹慕闲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他当时是去探病的。”
“唉,世界真是太小了!”
柳弈叹了一口气,“王女士逃了二十多年,终究还是没逃掉。”
市局专案组的效率很高,在确定了詹慕闲和王乐娟的接触契机在于邻床的患者后,就有警官通过医院存档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对方。
根据那位姓魏的女士提供的证言,她在住院期间认识了邻床的王乐娟,两人年龄相仿,都喜爱音乐和艺术,又都因为各自的理由没有结婚育儿,志趣相投,很聊得来,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她的食品加工厂跟杏滘村是长期合作的关系,她也跟詹慕闲有点儿交情。
在好友圈得知魏女士住院了之后,詹慕闲便说要代表养殖基地来探望她,果然隔日就大包小包地拎了几大袋子水果牛奶滋补品营养剂来探病了。
“魏女士说,她其实有注意到当时詹慕闲的反应很不正常。”
戚山雨顿了顿:“说是来探望她的,结果却一直在和王乐娟搭讪。”
或许是出于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直觉,魏女士感觉詹慕闲似乎对王乐娟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特别是在王乐娟说出自己二十多年前也在杏滘村工作过,并因此攀上交情后,詹慕闲更是主动提出要和王乐娟交换联系方式。
王乐娟本来就长得漂亮,魏女士根本没想那么多,以为詹慕闲是对女方一见钟情,想要追求她。
反正二人都还单着,年龄外形也相配,魏女士当时觉得这是一段不错的缘分,自然也就乐见其成了。
谁能想到,这并非一段浪漫邂逅的起点,而是连环杀人犯重操旧业的开端。
“魏女士还提到了一个细节。”
戚山雨接着说道:
“那天下午杜鹃跟平常一样来这里给姨妈送晚饭,王乐娟就把她也介绍给了詹慕闲认识。当听到杜鹃的名字时,詹慕闲问了一句话……”
柳弈猜到:“‘是哪一个juān字’?”
“没错。”
戚山雨点了点头,“就是这一句。”
魏女士显然很善于观察,她注意到了詹慕闲听到杜鹃的名字时那错愕的表情,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提问。
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我都不明白他干嘛那么激动,看着怪吓人的!”
很显然,当时的詹慕闲已经知道王乐娟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他哥当年的笔友。
“或许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有王女士一个人……”
柳弈垂下眼睫,目光落到了手里的茶杯上,“可偏偏杜鹃的名字里也有一个‘juān’……果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的套路,扩大化复仇。”
杜鹃是王乐娟仅有的近亲,两人一起生活、感情犹胜母女——光是“亲人”这一条件,就很容易成为扩大化复仇的对象。
更何况,连环杀人犯选择目标是有惯性的。
比起已经上了年纪的“正主”王乐娟,杜鹃不管在年龄还是外形上,都更符合詹慕闲从前的杀人标准,再加上名字里带个“juān”字,简直就是昨日重现,犯人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罪恶的欲望呢?

10月2日,星期日,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
柳弈和江晓原师徒俩坐法研所的外勤车,第三回 抵达了杏滘村。
与前两次“游客”的身份不一样,这次他们是以法医的身份来的。
虽然还在十一长假里,但村里出了那么大一件事,经过一晚上的发酵,早就在邻里乡亲间里里外外传遍了。
法研所的车子从进村开始就遭到了强势围观,路口、街角都站着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村民,远远望着车子指指点点,脸上皆是好奇又兴奋的神色。
事实上,对于杏滘村的调查才刚刚展开,专案组要搜查詹慕闲的办公室、兽医站、宿舍等极可能对其犯罪事实提供有力证据的现场,还要对许多相关人士进行问话,任务很重,今天估计要忙上一整天。
不过柳弈今天要干的是尽量设法找出很可能被詹慕闲藏在废弃陶窑作坊的程娟娟的遗体,其他地点的搜证勘察工作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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