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2—— by吕吉吉
吕吉吉  发于:2024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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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摇了摇头。
毕竟藏一颗头比藏一整具人的遗体要容易多了,只要胆子够大,用塑料袋一装,提溜着直接拿回家搁进冰箱里都没问题。
其后到底是埋了还是烧了,怕是只能问凶手本人才能知道那首级的真正下落了。
“正好。”
旁听的林郁清手里捏着手机。
刚才他趁着挖遗骸的空隙,瞅了瞅工作群里的进度汇总。
他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医院那边来消息说,詹慕闲醒了,应该已经渡过危险期了。”
小林警官难得用讥嘲的语气发出一声冷笑:
“等审问时正好可以问问他,程娟娟的头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10月15日,星期六。
戚蓁蓁正式成为大学新生,就被冷酷无情地拉到军校里在烈日下训了一个月。
好不容易军训结束,她不止从头到脚黑了整整三个色号,只要烫个小卷毛从背后看绝对能冒充非洲土著,更是结结实实地瘦了一圈。
她军训结束背着行李回家那天,在楼下碰到邻居大娘,人家还很诧异地拉住她,问:“蓁丫头你什么时候去当兵了?”
本来戚蓁蓁打算趁着十一长假猫到哥嫂家蹭吃蹭喝,歇歇劲儿顺便多搓几顿好的,力求在黄金周把自己掉的三斤肉给补回去的。
然而很不巧的是,柳弈和戚山雨都在忙詹慕闲的连环杀人案,每天早出晚归脚不沾地,根本腾不出空来照顾军训归家的戚妹妹。
对此,戚蓁蓁毫无怨言。
开玩笑,她不止是刑警的女儿和妹妹,自己也是立志要当警察的人,自然不可能不体谅他们的辛劳。
于是她没有到柳弈和戚山雨家叨扰他们,只每天打电话给二人报平安,同时乖乖待在家里,每天变着法子给自己整点儿好吃的,剩下的时间则看看书打打游戏,倒也过得很是悠闲惬意。
终于,如此过了足有半个月,她也在公安大学里上了一周的课了,戚山雨才告诉戚蓁蓁,他和柳弈这周末应该可以在家休息,她能过来吃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夫妻肺片了。
两家有地铁直达,戚妹妹又熟悉路况,能把时间卡得分秒不差。
早上十点,戚蓁蓁准时摁响了柳弈家的门铃。
给戚蓁蓁开门的是柳弈,妹妹一闻到空气里弥漫的牛肉烹煮时的香味,就知道他哥肯定正在厨房里整她惦记了好久的菜了。
趁着戚山雨做午饭的功夫,柳弈拉着戚蓁蓁在客厅坐下,询问女孩儿的近况,诸如是否适应大学生活,跟同学室友相处得怎么样,老师都教了你些什么云云。
虽然是每个长辈都会问的老生常谈,不过当柳弈打定了主意要对某个人好的时候,那绝对能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
在柳弈的巧妙引导下,戚蓁蓁一点都没有被家长“审问”的感觉,反而越说越起劲儿,只恨不能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与趣事一股脑儿都说给嫂子听。
她一张刚刚才养白回来一点的小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眉飞色舞,眼瞳亮得像两颗星辰。
这一聊就整整聊了两个小时,直到戚山雨喊他们可以开饭了,戚蓁蓁还意犹未尽。
饭后,戚山雨告诉妹妹,客卧已经给你换了床单被套了,你要是困了可以进去午休。
戚蓁蓁吃饱喝足,这会儿正像一只餍足的猫一样坐在沙发上,一边摊肚子一边犯困。
因为血液都跑去供应消化器官了,人正是又舒服又迷糊的时候,戚蓁蓁听戚山雨这么一说,小小声的欢呼起来,站起身,端了自己的杯子就要回房。
“对了,哥、柳哥,你俩最近是在办那个案子吗?”
刚走了几步,戚蓁蓁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柳弈和戚山雨:“就是兽医接连杀害两姨甥的那桩。”
身为一名准警花,戚蓁蓁对刑事案件的新闻格外关注。
毕竟詹慕闲的案子案情非常复杂,时间跨度长、牵涉范围广,警方调查的动静不可能完全不引起媒体人的注意,于是在有人上网爆料之后,网络社交平台和相关媒体也陆续发布了一些官方新闻,民众自然知晓鑫海市发生了这么一桩姨妈与姨甥女双双遇害的连环杀人案。
只不过案件见报时詹慕闲都已经躺在医院的CCU里了。
同样是令人发指的恶性犯罪,犯人已落网和犯人尚在逃对民众的心理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得知凶手抓到了之后,舆论集中在痛斥罪犯和呼吁严惩两点上,骂完也就过去了,【#杀害姨甥二人兽医已落网】的词条甚至没能在热搜前十里待满六个小时。
虽然大部分人或许已忘了那条热搜和那个案件,但戚蓁蓁不会。
她一看案发城市和案情通告的时间,就知道这铁定就是把她哥和柳哥折腾得好久没得消停的大案了。再加上明明人逮住了还再折腾了足足两个星期,证明案情应该远比热搜上的寥寥数语来得更为复杂更为难解。
“是啊。”
柳弈回答。
戚山雨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戚蓁蓁歪了歪脑袋,“那忙完了吗?”
“差不多吧。”
柳弈苦笑了一下,转头瞅了瞅戚山雨,然后又补充道:“我们法医这边的活儿是差不多了,只要你哥他们那边没有新线索的话……”
这话听着就很有深意,戚蓁蓁深深地看了她家哥嫂一眼,到底没有追问,只是笑着拍胸脯保证:“放心,我在大学里好得很,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俩尽管忙你们的,不用担心我!”
说完,又朝两人比了个大拇指,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午歇去了。
目送戚蓁蓁进了房间,柳弈和戚山雨转头对视,目光中都透出了一点儿好笑的无奈。
“唉,这案子,真是……”
柳弈叹了一口气,“时间跨度太久了……”
“是啊……”
戚山雨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或许人们都有一种错觉,只要罪犯落网,案子就算尘埃落定,直接就能进入检方起诉,法官定罪量刑的阶段了。
然而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的。
当詹慕闲吞下大量的地高辛和倍他乐克的时候,那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明显是下定了决心要自我了结的。
然而他没能死成。
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詹慕闲不知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他“想通”的不是如何认罪忏悔、供述犯罪事实,而是既然死不了,那好死不如赖活,他就偏偏不想死了。
当然,以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案子姑且不论,至少王乐娟和杜鹃两姨甥的命案,他是凶手的事实已铁板钉钉,人证物证俱在,且不仅是“有”,还非常“全”,在完整的证据链下,就算他死鸭子嘴硬宁死不招,判他挨颗花生米是绝对没问题的。
因此,在面对警方列在他面前的一桩桩证据时,詹慕闲的反应非常配合,几乎是有问必答,不仅交代了谋杀王乐娟和杜鹃的犯罪经过,还附带了大段大段的心路历程——如何痛苦、如何无助、如何挣扎,又如何坠入犯罪的深渊——总而言之,就是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社会重压下苦苦压抑自我,在饱受精神折磨后最终酿成大错的苦情中年男人。
不过市局的刑警们当然不吃他卖惨的那一套。
他们想知道的只有詹慕闲是如何杀死王乐娟和程娟娟两人的。
根据詹慕闲的交代,在认识了王乐娟后,他发现对方就是当年和自己的哥哥谈过恋爱的笔友,进而萌生了复仇和爱慕混杂的复杂感情,遂主动与对方深入接触,并策划如何报复。
就像柳弈和戚山雨曾经推测过的那样,詹慕闲诱哄王乐娟下载了一个“小众”又“时髦”的交友APP,好避免在一些常用的软件上留下两人频繁交集的信息,并在交往中逐渐赢得了王乐娟的好感,成为了她的暧昧对象。
案发当日,詹慕闲早早就在王乐娟所住的单元楼外盯梢。
保姆刚刚出门买菜,詹慕闲就带着加了大量倍他乐克和地高辛的“保健品”登门了。
王乐娟给他开了门,并在他的哄骗下,毫不设防地就喝下了那瓶加了料的保健品。
半小时后,药效上来,王乐娟捂住胸口,难受地脸色发白,詹慕闲假意把她搀扶到床上并替她“叫”了救护车,实际上却是冷眼旁观王乐娟愈来愈痛苦,没挣扎几下就咽气了。
确定王乐娟确实死了以后,詹慕闲收拾干净自己来过的痕迹,并用他做的强磁仪破坏了王乐娟的手机,却没注意到就在旁边的电子闹钟也一起遭了殃。
他是个兽医,对各种药物都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还特地为此做了大量的研究,因而笃定王乐娟的死状像极了心源性猝死,120的出诊医生在听说对方近期有严重的心梗和心脏手术病史后,一定不会怀疑死因有可疑。
只要医生如此判断,杜鹃和保姆也大概率不会质疑,只要死亡证明下来,遗体拉到殡仪馆一火化,那么她体内那些过量的药物就无迹可寻,永远也没人能证实她是被谋杀的了。
至于杜鹃,詹慕闲给出的杀人理由是,姑娘和她的姨妈长得很像,不管是名字还是性格,都完全符合他哥当年迷恋的清纯小白花的形象,于是他便产生了扩大复仇的欲望,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完全无辜的女孩。
杜鹃先前就见过詹慕闲,知道对方是姨妈最近新认识的好友。所以当詹慕闲以“想要出席王乐娟的遗体告别式”为理由与她取得联系时,姑娘根本没有一点儿警惕心,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第141章 5.Mulholland Dr.-48
根据詹慕闲的交代,他在计划谋杀王乐娟时,也在策划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杀死杜鹃。
与本身就有严重基础病的王乐娟相比,杜鹃年轻体健,很难伪装成急病而亡。
不过在王乐娟死后,杜鹃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在本市没有别的关系紧密的亲戚,朋友也不多,詹慕闲认为,只要把她的死伪装成一场合情合理的意外,应该就没人会追究了。
于是他便故技重施,在杏滘村附近物色了一处鱼塘,那儿地处偏僻,白天都几乎没有路人经过,晚上更是人烟绝迹,而最妙的是,那鱼塘还有一个镜头位置“刚刚好”的摄像头。
如果是在一处完全没人的地方出事,警察还要费力排查是失足落水还是有人把她推下去的,但如果有个摄像头“正好”拍到杜鹃掉下去的那一幕,就能证明她身旁无人,迅速结案了。
他锁定的鱼塘的监控只能拍到摄像头底下直径十米左右的范围,且这十米一半是水域,一半是陆地。
换而言之,只要作案时詹慕闲保证自己距离杜鹃一米以上,他就不会被摄像头拍进去了。
那么,怎么样让杜鹃看起来像是自然落水呢?
关于这点,詹慕闲坦白说他想了好几个方案。
直到有一次,杜鹃随口透露自己在做心理咨询,医生还给她开了安眠药之后,詹慕闲便想到了一个计划——让她在吃了安眠药后大量饮酒就行了。
酒精和大部分安眠药都有协同作用,在药物作用下,“醉酒”的症状会被放大,人很容易出现定向力障碍、手脚震颤、平衡不稳等症状,完美符合詹慕闲的计划。
万事俱备,詹慕闲以“游玩散心”和“纪念王乐娟”为由,把杜鹃约到东湾区吃她当年和姨妈一起吃过的美食。
詹慕闲长得面善,对女孩儿来说也是能当她爹的年纪了,再加上两人约见的地方是大中午的正正经经的农家乐餐馆,杜鹃根本没有感觉到危险,甚至没想到要和哪个好友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
从鑫海市市中心到东湾区要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杜鹃自己没车,于是詹慕闲很自然地提出开车来接她,杜鹃也欣然答应了。
车上,詹慕闲故意以“车子比较旧,空调不是很给力”为由,把车内气温控制在二十八度左右。
果然,上车没多久,杜鹃就因为出汗而感到口渴了。
这时詹慕闲再告诉她,后座有一箱矿泉水,你觉得渴可以拿来喝。
如果是普通情况下,交情不深的异性给递了一瓶水,杜鹃可能还会产生一丝丝的警惕,但她看到的是大半箱水,随便她自取,于是她就放心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詹慕闲正是算准了她的这个心理,在半打矿泉水里都动了手脚,不管她选的哪一瓶,都是百分百的概率。
果然,喝了水后没多久,杜鹃就睡着了……
“因为杜鹃说她不喝酒,所以我给她插了鼻饲管打算硬灌……”
在交代犯罪事实时,詹慕闲如此坦白道。
不过可能是安眠药药效过了,或者是喉头异物感实在太难受了,在插管的过程中,原本昏睡的杜鹃居然醒了过来,开始剧烈挣扎。
对此詹慕闲倒是早有准备。
他将女孩藏在后备箱里,带回了周末无人值守的兽医站,用纱布缠住姑娘的手腕脚腕后,在把她绑在了治疗床上。
审问的警察问他:“你知道那根鼻饲管的顶部断了一截吗?”
詹慕闲摇了摇头。
他们兽医站的鼻饲管都是给各种动物用的型号,他自己都说不清那套过期了老长时间的鼻饲管是什么时候的剩货了。
反正杜鹃也是要死的人了,包装是否过期,内部有无污染,会不会引起感染之类的问题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直接怼进去就完事了。
然而正是因为他这生疏的技巧、粗暴的操作和早就该淘汰的老化的管子的三重debuff作用,才在杜鹃的遗体上留下了引起柳弈注意的重要线索。
总之,在给杜鹃用鼻饲管灌了酒后,詹慕闲把“喝醉”了的女孩子带到了他早就物色好的鱼塘附近,等着人自己醒来。
四个小时候,杜鹃醒来,看到詹慕闲,吓得肝胆俱裂,踉跄着起身就要逃命。
听到这里,警察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肯定她一定会往鱼塘跑?”
詹慕闲回答:“因为只有那儿有光。”
鱼塘拉了电,有稀疏的几个灯泡,是深夜里离女孩儿最近的光源。
于是杜鹃就像扑火的飞蛾般朝着光跑去,却在酒精和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跑得踉踉跄跄,根本无心注意脚下的情况。
结果就如詹慕闲所料的那样,她最后一脚踩空,掉进了池塘里,连挣扎都没挣扎两下,就如同枰坨入水,沉入了黑暗之中。
警察又问:“那假如她没掉下去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
詹慕闲摇了摇头:
“我在附近还物色了另一个没有监控的池塘。如果杜鹃避开了没掉下去,我就在她出了监控范围后抓住她,然后把她带到另一个池塘那儿推下去。”
詹慕闲在交代杀害王乐娟和杜鹃的犯罪经过时态度十分配合,但换到二十二年前的旧案时,他当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装傻到底,问什么都是否认三连,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没有”、“我不是”和“我不知道”了。
他打的是什么心思,市局那些惯于和犯人们打交道的刑警们还会看不出来吗?
詹慕闲想的就是个“拖”字。
本来以他的犯罪情节的严重程度,就算不去追究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旧案,光是王乐娟和杜鹃的两条人命就要吃枪子了。
然而不是说反正都是要毙了的,就能不管他当年还干过什么了。
有一部分的连环杀人犯就曾经利用过这一点,在案件审完了准备进入诉讼程序的时候,忽然来一个“警察同志我还有犯罪事实要交代”,然后跟挤牙膏似的将当年他干过的旧案“挤”出一些细节来。
这样警察就得跟着他提供的线索重新追查,公诉和审判的时间也要随着新证据的加入而延后……
有一些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围观群众都觉得明明犯人早就抓了,怎么还要审上那么久,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拖了好几年的,难不成是有人在玩忽职守,只吃饭不干活吗?
其实审讯流程很长的案子里很大一部分的情况,是因为越是复杂的案子越容易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犯人可能同时牵扯进好几桩刑事案件里。
为了给每个受害人及其亲朋好友一个交代,不能只逮着一个案子就把人给处置了,而是要尽量将能查的都查了——这期间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绝对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能概括完的。
如果詹慕闲真打算用旧案拖着,那三桩案子四条人命,足够他隔三差五来回折腾市局的警官同志们老长一段时间了。
沈遵当然不允许这种无赖罪犯为所欲为。
于是这段时间,专案组几乎投入了百分之百的心力调查二十多年前的三桩旧案,连带着柳弈他们法研所也不得消停。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老话,在詹慕闲竟然是连环杀人犯的劲爆新闻在杏滘村传开了之后,一直被他老实忠厚、勤勉尽责的假象蒙蔽了的双眼的村民们惊呼上当之余,也有人事后诸葛亮地察觉到了詹慕闲平日的一些异常。
一个当年做过天然气销售代理的村民主动找到了专案组,告诉他们,在张家的火灾案前,詹慕闲曾经来他们这里买了整整六罐瓶装天然气,说是要请客用的,火灾后没多久又把空罐子还了回来,同时还附带上了保存了整整二十九年的购买和还罐记录,上面还有詹慕闲的亲笔签名。
接着又有一个现在已经退休,并随儿子一家一起迁往市区的老人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说自己从前在杏滘村当过一段时间的村医,他可以作证,他曾经亲眼看到詹慕闲偷偷拿过麻醉药等违禁药品。
在整合了许多村民的证词之后,警方基本上已经能还原当年那三起命案的犯人就是詹慕闲的事实了,只差更有说服力的“物证”了。
终于,杏滘中专的一个校友提供了当年她拍下的一张照片。
那位校友当年也是校园歌手大赛的参赛者。她还记得淹死在池塘里的唱歌很好听的林美娟。
上周末,校友在翻旧相册时找到了一张照片,那是她穿着演出服在学校操场拍的纪念照,照片的背景有一个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正是年轻时的詹慕闲!
而令警官们感到非常惊喜的是,詹慕闲当时推着一辆小推车,推车上还有一个体积看起来相当不小的木箱子——足够藏进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了。
更妙的是,这照片右下角还有相机自带的时间,199×年10月11日,正是发现落水的林美娟的遗体的前一天!
警察带着照片去寻人辨认,很快就有人指出这是村委以前用过的推车,因为笨重且老化严重,直接丢在仓库里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于是警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两台同款旧推车从仓库里拖了出来,送到法研所进行检查。
众人从车轮缝隙里清理出了大量的垃圾和灰尘,其中就有许多头发。
法医们将头发拿到放大镜下检查,发现绝大部分头发是自然脱落的,不带毛囊无法进行DNA对比,但有那么少数几根的根部居然还有未完全腐败的毛囊,在一跑DNA,竟然真有三根是属于林美娟的!
至于在废弃陶窑作坊的仓库里挖出来的白骨化的遗体,不必家属来辨认衣服的样式,柳弈他们将遗体带回法研所一检查DNA,很轻松地就证明了这具骨殖正是失踪多年的程娟娟了。
同时,柳弈他们还在遗体的鞋底找到了一张透明胶带。
这张胶带上除了属于死者的唾液之外,还留有两个清晰的指纹,正是詹慕闲的!
通常情况下,指纹很难在物体上保留很长的时间,就更别说遗骸还曾经被埋在了水泥里,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然而或许是忙中出错,又或者是冥冥中的天意,詹慕闲的指纹沾到了胶带上,胶带又黏在了死者的鞋底。
于是二十多年前的汗水和油脂的分泌物就这样被灰尘和黏胶长久固定住,最终在此时重见天日,成为了指认凶手的铁证。

早上九点三十五分。
连日的高温在一场十几个小时的连绵秋雨后得以缓和,已经是穿短袖不搭外套会觉得胳膊有点凉的温度了。
柳弈和戚山雨出门时,雨已经停了,不过太阳还躲藏在厚厚的云层后,天空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非白非蓝的冷灰色调,一点儿都没有“秋高气爽”的感觉,反而莫名有些压抑。
戚山雨将车子开进了星河墓园的停车场。
长假刚过,今天又不是清明中元之类的热门祭扫时间段,墓园停车场里的车辆稀稀拉拉,戚山雨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将爱车端端正正地泊了进去。
“这天气,还挺应景的。”
柳弈下车,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轻声感叹了一句。
戚山雨从后座把两人的黑色西装外套拿了出来,将码数小一号的那件递给了柳弈。
两人默默穿好衣服,按照路边的指示牌,朝着六号告别厅走去。
今天是杜鹃的遗体告别式。
姑娘的遗体在五天前交还给了遗属。
然而作为杜鹃唯一的亲缘关系比较近的表姨妈家里最近刚好也有些急需处理的琐事,人在邻市没法一直呆在鑫海,本想委托丧葬公司负责操办,意思意思就算了,杜鹃生前的好友朱箐箐和工作室的一干前同事却主动揽过了这个麻烦又丧气的差事,还力求细节尽善尽美,给她一个体面的终局。
前天晚上,朱箐箐就给柳弈打了电话,告知了他告别式的时间和地点,并说如果可以,希望他和小戚警官能来参加。
柳弈和戚山雨答应了。
二人在六号厅外的接待处见到了一身黑色西装套裙,胸前别着白花的朱箐箐,正坐在杜鹃的表姨旁边,以“死者家属”的身份接待来吊唁送别的宾客。
朱箐箐远远瞧见两人,立刻站起身,绕过长桌,朝他们走过来。
“柳法医、戚警官。”
姑娘一开口,声音中竟带上了一丝哽咽。
她拉住两人的手,用力握了握,红着眼眶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你已经在电话里道过谢了,还说了好几遍。”
柳弈轻轻摇了摇头,“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那不一样。”
朱箐箐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要不是你们,杜鹃和她姨妈的冤情可能就永远不能昭雪了……”
朱箐箐对柳弈和戚山雨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原本她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最多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柳、戚二人求助,实际上也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谁知他们竟然肯认真对待她提供的疑点和线索,层层抽丝剥茧,最终查清了案情的真相,抓住了凶手。
偏偏柳弈和戚山雨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说接受她的谢礼,连她想请客吃饭都被二人以“最近有点忙”给婉拒了。
遗体告别式快要开始前五分钟,柳弈和戚山雨看到俞远光俞编剧竟然也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俞远光会出现在这里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
在这个案子之前,朱箐箐和俞远光的交集仅止于剧评营销号主编和新锐知名编剧而已,但詹慕闲这个连环杀人犯的无形纽带却将两人扭在了一起,令他们都成为了破案的关键人证。
俞远光走进遗体告别式的会场时,司仪都已经站上台了,客人们——主要是杜鹃的旧同事们——在告别厅里也排好了不太严谨的队伍。
柳弈和戚山雨站得前,俞远光不好挤过来,于是摸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摁了几下。
柳弈调成静音的手机在西装口袋里震了震。
他摸出来飞快地瞅了一眼,果然是俞远光发来的信息:【完事了等我。】
言简意赅、清晰明了,意思就是俞编有话想跟他们说了。
柳弈没有回复,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十点整,告别仪式准时开始。
杜鹃的遗体告别仪式办得简朴但庄重。
到了瞻仰遗容的环节时,柳弈随着队伍走到棺木前,透过透明的挡板,看到了被鲜花包围的女孩儿。
遗体化妆师给杜鹃化了一个稍有些浓的妆。跟解剖台上的模样相比,杜鹃现在的样子虽算不得栩栩如生,但起码不再显得那么的苍白冰冷了。
柳弈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凶手抓到了,放心吧”,默默地朝女孩儿鞠了一躬。
柳弈和戚山雨走在队伍前面,顺着人流先一步出了告别厅,没急着立刻走,而是在门口等着。
果然,几分钟后,俞远光也出来了。
他左右四顾,一瞅见一旁等着他的柳弈和戚山雨,立刻笔直的向两人走来。
“好久不见啦,俞编剧。”
柳弈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俞远光很敷衍地握了握,又耿直地回答:“没有很久,也就十多天而已。”
确实,俞远光因脑袋被詹慕闲砸破而住院后,柳弈除了第一晚时去探望了他一次之外,就被各种各样繁琐的物证绊住手脚,几乎每天都泡在法研所里,根本没空理会还在医院里躺着的俞远光了。
反倒是俞远光出院后几乎天天在杏滘村里泡着,倒是跟戚山雨见过好几次。
不过俞编剧对朋友一向耿直,他说的“也没多久”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没多久”,压根儿没有在阴阳怪气的意思。
“走吧。”
柳弈抬手拍了拍俞远光的胳膊,“你不是有话想跟我们聊吗?找个地方坐坐呗。”
因为星河公墓附近基本上又且只有卖祭祀用品的店家,根本找不到可以坐下来聊天的地方,于是俞远光上了柳弈和戚山雨的车,又在柳弈询问他想去哪儿后回答了“随便”两字,就很随和地直接载到了柳、戚二人的公寓楼下,随后被领上了楼。
到家后,戚山雨给客人泡了茶,又端出了昨天烤给戚蓁蓁的还没吃完的曲奇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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