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沙发上落座。
其实俞远光主要是想告诉柳弈和戚山雨,大约三天前,程家二老和他们的两个儿子给已经化成骨殖的程娟娟举行了遗体告别式,几乎全村的人都自发去给那可怜的女孩儿送行了,出殡的队伍绵延了好长好长,壮观而肃穆,好歹也算是给了遭逢横祸的程家遗族那么一丝半点的安慰了。
可惜的是,程娟娟的头颅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警察和法医们的不懈努力下,除了张家的火灾案尚没有明确证据能指出凶手就是詹慕闲之外,剩下林美娟的溺水案和程娟娟的失踪案,警方基本上就是人证物证俱在,不容詹慕闲狡辩了。
詹慕闲既要面对实打实的物证,还要疲于应付警官们一轮又一轮的严密审问。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牛逼人物,结果几天车轮战下来,他身心俱疲,心防崩溃,在辩无可辩之下,终于认罪,坦白交代了自己在二十多年前犯下的一系列罪行。
詹慕闲告诉警官,张晓娟是他在杏滘村遇到的第一个名字带“娟”字的女孩。
只是虽然张晓娟与他哥的笔友用着同样的昵称,性格却是南辕北辙,是个散漫、早恋、不爱学习且看着不太聪明的笨女孩。
詹慕闲对她很失望。不仅失望,还有嫌弃和厌恶,以及由此而生的仿佛迁怒一般的杀意。
于是他设计了自己的第一套杀人方案。
当年杏滘村还没有通管道天然气,家家用的都是燃气罐。
詹慕闲购买了六罐燃气,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将气罐藏在张家附近,然后编了个借口正大光明地进了张家,用加了安眠药的饮料迷昏了可怜的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还生怕他们睡得不够死,给两人一人一针镇定剂。
接着他将几个气罐里的天然气通过门缝灌进了张家的厨房,并用棉线从室外引火,将张家烧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当年的火灾调查更彻底一些,或许就能发现起火点异常、助燃物堵在过道等诸多疑点。
假如把那两具烧焦的遗体送去解剖,还能验出二人体内超量的安眠药成分。可惜当时大家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处心积虑布置那么多的细节,竟然当真只是想要杀死两个年轻小崽子而已。
至于林美娟的溺亡案,在有了被车轮缠住的头发里的DNA证据后,一切就变得很好解释了。
正常情况下,人类脱落的头发是不带毛囊的,自然也就无法检查DNA信息了。
而挣扎、拉扯时拽掉的头发,根部则很容易留下毛囊。
詹慕闲自白说自己当时观察了林美娟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她最近在准备参加校园歌手大赛,经常在放学时间偷偷在播音室里练歌。
于是那天他借口要给杏滘中专的农学专科送一批科普书籍,用小推车推了一箱子书上门,甚至还正大光明地请保安帮他连箱带书一起搬进了教师办公室。
打发走保安之后,詹慕闲悄悄潜入播音室,袭击了林美娟,把人弄晕之后,塞进了以及腾空了的箱子里,又搬上了平板推车。
现在想来,那些带着毛囊的头发,应该就是林美娟在挣扎时蹭掉了,再被手推车的车轮卷了进去,成为了定格他犯罪的证据。
第143章 6.Insidious-02
至于失踪的程娟娟,就如柳弈他们先前推测的那样,詹慕闲原本也给她安排了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自杀剧本”的。
詹慕闲坦白说,与前两人相比,程娟娟的性格和外貌相对比较像年轻时的王乐娟,也就是那个与他哥通信并恋爱的“娟”。
因此,詹慕闲在她身上花了尤其多的时间和精力,仔细地策划应该如何杀死对方,并且十分享受引她陷入圈套的过程。
为此,他甚至不惜与程娟娟保持了整整大半年的通信,便造出一个“江知哲”的假身份,假借“恋爱”之名博取对方的信任,好达到如同操控傀儡一般控制女孩儿的目的。
原本按照詹慕闲的计划,等到时机成熟时,他会以“私奔”之名将女孩儿拐出杏滘村,然后让她自己服下剧毒,并留下遗书,使得整个现场一切看起来像是被薄情男骗色骗心后的自杀。
然而程娟娟是个性格冲动、不顾后果的女孩儿。
在跟父母吵架后,她一怒之下直接离家出走,根本没给詹慕闲策划细节的机会。
“那天晚上,是程娟娟主动来找我的……”
当警察审问他案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詹慕闲如此回答:
“那天晚上我在村委办公楼值班,她来敲我的门……”
从入职杏滘村当兽医的第一天开始,詹慕闲就披着一身“绵羊”的假皮。旁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老好人、没脾气、热心肠、做事认真负责甚至有点儿一板一眼。
这样的“好人”,很容易博取到身边人的信任。
所以逃家后发现自己带的钱不够她坐出租到鑫海市的程娟娟,深夜敲响了村委办公室值班房的大门,想装乖卖惨,说服“老好人”詹慕闲给她点路费。
却不想,自己敲开的是通往冥府的死亡之门。
为了不让程娟娟当真跑出村去,詹慕闲只能来硬的。
他控制住程娟娟,将她用尼龙绳绑起来,再用胶带封口,塞进箱子里,故技重施,用小推车运到了杏滘中专后山那几间长年无人问津的废弃陶窑作坊里。
正是因为事发突然,前两次下手都很小心的詹慕闲没来得及多做准备,撕胶带时在胶带内侧完整地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而心烦意乱的他甚至没注意到这个关键性的疏忽。
本来詹慕闲是打算把人暂时囚禁在陶窑里,等第二天再找机会把人麻晕了,想办法运到城里去的。接着他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把 一切伪装成再自然不过的为情自杀了。
然而谁能想到,幼年时期的俞远光小朋友竟然会深夜不睡觉,反而溜进废弃的陶窑作坊里玩耍。
更要命的是,先前被他用毛巾捂晕过去的女孩儿竟然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还挣开了嘴上贴的胶布,大声呼救起来。
“……对了,说到这个。”
听着两人分析案情的俞远光这时忽然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我忽然想明白梦里的我为什么会听不懂‘厉鬼’在对我说什么了。”
柳弈朝他比了个“请”的动作。
“是这样,我爸和我妈都是J省人,在家跟我说的是老家的方言和普通话。”
俞远光摸了摸下巴:“加上我性格比较内向,在村子里没几个朋友,平常也不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所以嘛,虽然我在这边出生长大,但实际上那时候我还不太听得懂你们这边的方言。”
“明白了。”
柳弈点了点头,“加上程娟娟当时应该很害怕很慌张,连哭带喊的,说的话就更难听清了,于是你的脑子就直接把它当成乱码来处理了。”
俞远光叹息:“……如果那时候我回家找大人帮忙就好了。”
柳弈怕他又要自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时候才六岁呢。”
俞远光不做声了。
“说起这个……”
仿佛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一般,柳弈抬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戚山雨,“你们好像审出了詹慕闲为什么会那么忌惮俞编他爸,对吧?”
俞远光睁大了眼睛,惊诧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詹慕闲在跟柳弈对峙时,确实不小心说漏了嘴,提过就是因为俞远光他爸的关系,他才有好长一段时间“金盆洗手”,不敢再对名字里带“娟”字的女孩儿下手了的。
只是俞远光那会儿虽然人在现场,但脑门上挨了一记,人正晕着,根本听不到二人的对话,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还有这么一茬儿了。
“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戚山雨接过了话头。
他告诉俞远光,根据詹慕闲的口供,得知程娟娟失踪后,全村村民都帮忙找人,警察甚至还找了在周边跑出租的司机打听过有没有年轻姑娘深夜搭过车。
可惜不管大家怎么找,程娟娟也似泥牛入河,根本见不着影子。
当然了,那时的程娟娟已经被詹慕闲勒死了,头颅砍掉,躯体则放在了陶窑的废弃仓库里,用速干水泥给封了起来,还在上面堆放了杂物,从外观看,真的一点儿都发现不了有哪里不对劲儿。
就在村人已经放弃寻人,甚至连程家人也接受了女儿离家出走的事实,詹慕闲以为一切都已风平浪静的时候,某天他照常上班,碰到他的顶头上司俞支书,对方却冷不丁说了一句话:“真是奇怪啊,我们村好像有好几个名字带‘娟’的小姑娘出事了吧?”
毕竟杏滘村也就这么一点大小,虽然詹慕闲的杀人间隔不短,但接二连三的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早有村民注意到这个情况,都说“娟”字可能跟村子的风水不太合,最近新出生的小囡囡,父母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讳这个字了。
只是詹慕闲心里有鬼,骤然听俞支书这么一说,便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在怀疑自己了。
更何况,那天晚上从他手里逃脱的小孩儿,正是俞支书的宝贝独生子。
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就总忍不住注意俞支书的言行,总觉得他处处都在针对自己、观察自己,连看他的眼神都似有深意,好似只要被对方抓住一丝半点的端倪就会到警局告发他一样。
“原来如此……”
俞远光摇了摇头,“我想我爸应该从来没怀疑过他。”
知父莫若子。
俞远光觉得,以他爸那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性格,假如真怀疑姑娘们的死亡和失踪是詹慕闲所为,早就不惜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资源也要查清真相了,绝对不会只是口头上轻轻敲打一句就算完事了的。
最后,关于程娟娟头颅的下落,其实专案组在将姑娘的遗骨交还给家属时,就已经告知了程家人了。
詹慕闲交代说,因为仓库台阶的落差太小了,藏程娟娟的遗体可以,头颅却会露在外面,因此他用锯子把女孩的头给锯了下来,埋在了一条河沟旁的泥地里。
毕竟埋一具几十斤的尸体很难,埋一颗头却是相对简单的。
果然,那头就一直埋在那儿,好多年来人们在附近来来往往都没有发现端倪。
若干年后,杏滘村建起了养殖基地,连带着兽医站的设备也更新换代,有了可以用来处理病死或处死的牲口尸体的焚化炉了。
于是詹慕闲就将当年埋在泥地里烂得只剩骨头和少量筋腱韧带的程娟娟的头骨给挖了出来,偷偷烧成了一捧灰烬。
所以就算詹慕闲坦白了一切事实,警官们也无法将完整的遗骨还给程娟娟的父母亲人了。
本来柳弈和戚山雨以为俞远光就是想找他们聊一聊案子的后续的。
毕竟俞编剧一个写小说写剧本的文学工作者,好奇心一定比别人更强,不把每个细节弄个一清二楚,大概就跟推理小说没看到结局一样浑身不舒服,非要熬夜也得看完。
没想到案情聊完了,俞远光还糯米屁股一样黏在他们的沙发上,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时已经是午饭的点儿了。
身为家里的主人还有平时掌勺的大厨,戚山雨非常社交模板地礼貌客套地问了一句:“俞编中午跟我们一起吃吧?”
此时一般人的正常应对,应该就是回一句“不了不了不打搅了”,然后起身告辞,没想到俞远光却十分老实不客气地点头,“好啊,我听小江说戚警官你厨艺很好。”
柳弈心里把什么都往外说的笨蛋徒弟给狠狠骂了一遍,让正在和女朋友约会的江晓原同学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法子,戚山雨只能进厨房做午饭。
“哦对了,我不吃姜和胡椒!”
俞远光还格外不见外地补充道。
当戚山雨在厨房里努力的时候,俞远光转头看向柳弈,“虽然我觉得你可能忘了,不过我那纪录片的剧本被催得很紧,您有空给我看看不?”
柳弈:“哦豁!”
居然让从第一次见面就直呼他名字的俞编剧用上了“您”这个敬称,柳弈心想看来他是真的被催得很急啊。
“我最近很忙啊……刚刚才搞定一个大案子,今年的论文也还没着落。”
柳弈痛苦地按了按额头,“要不然,你让小江先帮你看看?”
第144章 6.Insidious-03
原本柳弈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看剧本”这等麻烦事儿毫不留情地丢给江晓原的。
“小江他看过了。”
仿佛早料到了柳弈会有这么一说,俞远光答得飞快:“他说‘差不多了’,所以我才拿给你看的。”
“行吧……”
毕竟是所长亲自交代过让他多盯着些的“工作”,柳弈总不能甩锅到直接回一句既然小江看过那他就不用看了,只得勉为其难点了点头,“那你把文档发到我邮箱里吧。”
结果俞远光却回头打开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叠相当厚度的装订好的打印纸。
“都在这里了。”
他郑重地把自己的大作递了过去。
柳弈心道俞编还真是挺拼的,参加遗体告别式的时候包里居然还揣着这么厚一叠剧本!
“行吧,你下周还会来法研所的对吧?”
因为詹慕闲的案子,俞远光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泡在了杏滘村里,柳弈隐约记得他好像有些日子没在他们科出没了。
俞远光点头:“嗯,会来的。”
“好。”
柳弈掂量了一下桌上那叠纸片的厚度,“那我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前帮你看完。”
为了不让俞远光这个突然到访的客人等太久,戚山雨做了个很方便的咖喱盖饭,用的是戚蓁蓁的拿手配方,里面加了椰浆和奶油,口感香辣又不失顺滑。
俞编剧对这一顿招待十分满意,表示小江同学所言非虚,戚警官你的手艺确实很好。
“对了。”
午饭时,俞远光一边扒着咖喱,一边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突兀地又把话题拐回了连环杀人案上。
“程娟娟的遗骨出殡那天,我也去了,她妈拉着我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仿佛出于某种微妙的责任感,还有弥补当年因年幼而无能为力的遗憾,俞远光最近一段时间差不多吃住都在杏滘村,简直成了个志愿者和义务辅警,跟村民们差不多都混熟了,大家看到他都是一口一个小俞,亲得跟他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一样。
尤其是程娟娟的母亲,虽然早已有了女儿已经不在人世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爱女那具没有头颅的白骨,并在得知女孩儿的遭遇后,当场哭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住,要不是俞远光在旁搀扶着她,怕是要直接哭晕过去。
后来的好几天里,因为担心程母哀毁过度伤了身子,平常神经大条到甚至有点不通人情世故的艺术家性格的俞远光,居然很有毅力地天天登门,陪着俞母说话,安抚她几近崩溃的情绪,俨然像是程家的第三个儿子。
熬过了最开始那撕心裂肺的丧女之痛后,程母情绪稍缓,那朴素善良的老阿姨又惦记着怎么向柳弈和戚山雨道谢了。
她已经从“干儿子”俞远光那儿听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俞远光为什么会找柳弈和戚山雨帮忙调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两人又如何只凭他的只言片语就答应帮忙,并且当真抽丝剥茧,揪出了真凶的过程。
程母听完后只觉难过、感动又感激,抱着俞远光又痛哭了一场,然后就惦记着一定要向替她母女抓到凶手的恩人们道谢。
可惜那段时间柳弈忙着折腾旧案里的大量物证,每天呆在法研所里再没去过杏滘村。
戚山雨倒是被程母拦过一次,不过当她刚准备跪下,就被大吃一惊的小戚警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硬是没让阿姨双膝沾地。
程母没辙儿,回去以后只能拉住俞远光打听自己应该用什么方法向柳、戚二人表达谢意,在得到了送锦旗、写感谢信等常规建议后犹觉不足,每天念道着一定要让俞远光替她传达谢意。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柳弈笑了笑,“说起来,我们才应该谢谢程阿姨,要不是她细心地将那些旧信保留下来,我们还没法确认詹慕闲就是凶手呢。”
“没错。”
戚山雨在旁边点头,“可惜程娟娟的留书和她收到的信现在都是案件的重要证物,要留档存证,不能还给阿姨了。”
当时他们本来说的是“借用”,结果信件发挥的作用大得远超他们的预期,柳弈甚至在邮票背面找到了詹慕闲在二十二年前留下的唾液DNA。
然而要对邮票取证就不得不剪破信封,而且刑事重案的物证需要长期存档,怕是再也不可能归还给家属了。
“没关系。”
俞远光摇了摇头,唇角勾起,难得露出了一个弧度明显的微笑,“只要能破案,一切都值得。”
这些日子以来,俞远光亲眼目睹了那几位受害者的家属得知真相后的痛苦、崩溃、愤怒,以及亲眼得见凶落网后的如释重负。从前一直沉湎于噩梦,凭直觉和想象创作的俞编忽然间觉得自己好似成长了许多。
面对失去至亲的痛苦,唯有“真相”才是对遗属最好的告慰。
“哦,还有一件事。”
俞远光用勺子将碟子边上的咖喱刮得干干净净,放进嘴里最后品了品那股浓郁的香味,满意地眯眼笑得更灿烂了。
“我征求过那几家人的意见了,他们都同意我把这个案子写成小说。”
俞编放下勺子,端起他自个儿指定用来配咖喱饭的冰可乐,吨吨吨几口喝了个干净。
“这一定能成为我最好的作品!”
他自信地撂下了结语。
10月18日,星期二,傍晚六点三十五分。
因为忽然很想喝某个牌子的生椰拿铁,柳弈下班后特地到家附近的超商转了一圈,并和大部分不常负责购置食材的人一样,进去了就这也想吃那也想买,最后从一瓶生椰拿铁变成了满满一大袋子杂七杂八的食物和日用品。
柳弈用指纹刷开门锁,一手拎袋子一手拎包,艰难地用肩膀顶开了门。
“小戚,我回来了。”
他进超市前给戚山雨发了信息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顺便捎回来的,得到了“吐司”二字的简短回答,所以他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会儿肯定在家。
果然,戚山雨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接过他那起码得有十斤的购物袋,打开来瞅了瞅,“行吧,明天椰子炖鸡。”
“嘿嘿,很久没吃了,看到就很想吃嘛。”
柳弈笑道。
这时他注意到玄关里放了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快递箱,已经拆封了,但东西居然还放在里面。
他抬脚轻轻拨拉了一下,纹丝不动,显然重量不轻,“这是什么?”
因为两人白天都在上班,快递员小哥都是把快递直接搁他们家门口的,反正这栋公寓大楼的安保很好,家家户户都几乎装了带监控的可视门铃,也不用担心丢件的问题。
平时夫夫俩回家看到搁在门口的快递箱子,都会随手拿回家,是本人的直接就拆了,对方的就留在玄关角落,等对方回来自己处理。
戚山雨是个很爱整洁的性格,东西用过必然随手归位,快递拆了也会立刻整理好,很少会这样把开着的箱子搁这儿不收拾的。
——难道是小戚错拆了我的快递?
柳弈一边想一边蹲下来看盒上的快递单。
——可我买的“那啥”应该还没派送吧?
“哦,对了,那快递好像是俞远光寄来的。”
没等柳弈琢磨清楚,戚山雨已经揭开了谜底:“应该是台游戏机,我还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理呢。”
果然,虽然快递是从本地一个很有名的电子产品代理商那儿发的货,收件地址和收件人也是他俩,但购物人ID那儿写着“俞先生”——两人认识的姓俞的也就一个,实在太好排除了。
柳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台Switch。
“还真是!”
柳弈一边感叹,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给俞远光去了个电话:“俞编,你给我们寄了台Switch?”
【啊,你们收到了。】
电话那头的俞远光回答得很迅速:【我们公司的福利,送你们玩玩。】
根据俞编剧自己的说法,就是跟你们这些逢年过节只会发米油盐的机关单位不同,他们文娱影视公司的福利可是很花哨的,尤其是因为他们老板最近的新业务跟Switch上的某热门游戏有联系,于是十一节给一定级别的导演、编剧和制作人每人发了一台Switch。
只不过因为是日版的,代理商花了一点时间才调到货,十一都过完了才寄过来,俞远光自己已经有一台Switch了,于是想到了日常生活看起来很“枯燥”的柳、戚两夫夫,直接在APP上把收件人和收件地址一改,让顺丰送到了他们这儿。
【哦对了,盒子里应该还有好几盒游戏卡带,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们一定要玩啊!】
挂断电话前,俞远光还不忘叮嘱道:【试玩以后记得告诉我你们最喜欢哪个。】
弄清了来龙去脉后,柳弈决定接受俞远光的这份礼物。
“Switch啊,好久没玩了。”
他将主机放好,将配件逐一取出,果然在底部找到了八盒卡带。
“……唔,《塞尔达》、《舞力全开》、《喷射战士》……居然还有《分手厨房》!多么险恶的用心!”
既然答应了俞远光帮他看剧本,柳弈自然要说到做到。
这几天晚上,他吃完饭都拿着那叠装订好的剧本窝在沙发里,右手一支红蓝色双头笔,面前再搁一杯茶,一边看一边在剧本旁边顺便就修改批注了。
好在柳弈虽然一直说着今年的论文还没着落,实际上框架什么的写得差不多了,只剩往里面填充材料、统计和分析,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对早习惯了搞科研写论文的熟练工来说,时间绰绰有余了。
柳弈看剧本的时候,戚山雨就坐在他旁边看书,还能时不时帮他续个杯。
“哎,不至于不至于……这也太傻了……”
因为在身边的是自己的爱人,柳弈的状态很放松,时不时一边改还会一边碎碎念一些感想,“就算当年没DNA技术至少还能查个血型,不至于连个嫌疑人范围都锁定不了吧……”
他下笔如飞,刷刷刷龙飞凤舞写了好几行批注,戚山雨估摸着那长度怕是把俞远光写的老长一段剧情给直接否了,等俞编拿回剧本时八成要看得想哭。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果然,柳弈用红笔写出了不合理之处,然后把下面足足一页纸的“警察毫无头绪”、“只能悬赏目击者”之类的剧情全给叉了。
戚山雨:“真严格啊柳老师。”
“这其实比我先前看的第一版强多了。”
柳弈中肯的评价道。
看戚山雨对剧本有兴趣,他旁边让了让,调整姿势,将半边剧本搁到戚山雨的膝盖上,让他陪自己一起看。
“总体来说原则性的大错小江基本上都帮他纠正过来了,细节再打磨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柳弈一面回答,一面把剧本上的“柳说:”二字化掉,改成了“冯说:”。
戚山雨:“……”
俞远光俞编剧在法研所病理科断断续续呆了得有十多天,把科里的法医们都认了个眼熟,这修改后的不知道第几稿剧本也就不必像初版那样用ABCD来代替,而是直接把镜头和台词安排到每一个人头上了。
而戚山雨就这么看着柳弈把好几页剧本里的“柳”字改成了其他人的姓氏,摆明了这班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加的。
他问:“都改掉的话,你们所长不会有意见吗?”
毕竟拍纪录片是上面交代下来的“政治任务”,法研所所长十分重视,还特意安排了他们所里长相最英俊、履历最漂亮的柳弈多多出镜给他们长脸。
只不过看柳弈这手起笔落改名毫不手软的架势,他还真压根儿没打算出这个风头。
“没事,我有分寸。”
柳弈说着,刷刷往前翻了几页,手指朝页面一指:“看,像这样的访谈我都还留着呢。”
戚山雨定睛一看,立刻就明白了自家恋人打的什么算盘。
就像绝大部分的纪录片一样,片中会在各段中插入一些采访内容,让专家学者分析特点、解释原理什么的,相当于谈话性质的科普了。
柳弈给自己留的就是这些镜头。
六集六个不同的案子,每一个案件都有一两段这样的采访,也就是说他的镜头会贯穿全剧始终,多少算是满足了所长让他多露脸的要求。
先前戚山雨跟俞远光闲聊时问过他一些电影和电视剧拍摄方面的问题。
因此小戚警官知道,在真实拍摄时,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特别是场地租赁和布景搭建的花费和难度,所以从来不会当真按照剧本发生的顺序,一幕幕往下拍,而是通常会将整部剧里所有在同一个场景发生的段落全部挑出来,一口气拍完。
如此一来,柳弈给自己留下的采访虽然分布在六个案件里,但拍摄的时候他只需要坐在同一个布景、同一张椅子上,一次性将所有段落全部录完,剩下的工作只需要交给剪辑师就行了。
以柳弈的记忆力和专业程度,一口气背下十来段长台词不过小菜一碟罢了。
“你这不是偷懒嘛柳主任。”
戚山雨毫不留情地指出,“你是打算最多只花一个下午就把这事解决了吧?”
“没错。”
柳弈笑弯了双眼,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柳弈答应了周三或者周四把改好的剧本还给俞远光,就一定说到做到。
虽然以前从来没接触过剧本这种东西,不过柳弈何等聪明,所涉内容又是他的本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门槛,无须旁人解释,只翻上两页就已看得明明白白,上手就敢直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