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没有在围满围观群众的村委办公楼、宿舍区以及养殖基地门口停留,而是一直开到了废校多年的杏滘中专门前。
接下来的山路汽车开不上去,柳弈他们只能和上次一样用两条腿自己走。
由戚山雨和林郁清带队的警察小队比他们早到一刻钟,这会儿各人手持挖掘可能用得上的各类家伙在路口等着他们,一字排开的架势,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柳哥!”
看到柳弈下车,小林警官热情地上前迎接,“我们这就上去吧。”
“行啊,走吧。”
柳弈点头笑道。
众人开始爬山。
开始一段地势较为平坦,山路上的杂草灌木、青苔碎石也不算多。
林郁清一边爬山一边看手机,通过工作群里的实时信息给众人汇报调查进度,“在詹慕闲的办公室里搜出来一个他自己缠的强磁线圈……嗯,他应该就是用那玩意儿弄坏了王乐娟的手机的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柳弈好奇他那自制强磁线圈长什么样儿,于是伸头迅速看了林郁清的手机屏幕一眼。
那玩意儿长得有点儿像他中学时代做过的磁感应线圈实验用的小工具,只是尺寸放大了很多,足有两个巴掌大,密密匝匝缠满了铜线,有些部分的铜线可能因为与磁性同时产生的热量而微微有些变色了。
“果然,在实操之前,他应该做了不少次‘实验’吧。”
昨天中午,当柳弈撬开他的办公室抽屉,并从中找到一台坏了的手机时,就确定詹慕闲必定是杀害王乐娟的凶手了。
王乐娟的手机里肯定留有二人交流的证据。
柳弈猜,以詹慕闲的谨慎,那些可能会引人怀疑他和王乐娟之间有比“朋友”更深的交情的短信,大概率不在微信、企鹅号等常用的APP上,二人应该也很少直接用手机拨号。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柳弈认为,他大概率用花言巧语哄骗受害人下载一个小众的、甚至可能要用“梯子”才能登陆的交友APP,发信息、语音通话都在上面进行。
这样一来,只需要毁掉王乐娟的手机,就算警方怀疑她的死因有可疑,想要追查到他这个“嫌疑人”也绝非易事。
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毁掉王乐娟的手机了。
其实一般来说,把王乐娟的手机拿走,或是直接丢进水里、暴力砸坏会是更简单的办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个人很难完全藏住自己的行踪。
如果王乐娟的手机从她自己家里神秘消失,家属一定会觉得奇怪,以杜鹃和她姨妈的感情亲厚程度,一旦报警,民警只要调取附近的监控,他到过“现场”的事实就会迅速暴露。
加之现在的手机防水性能相当不错,就算往它上面泼一杯水,只要晾干了就行,根本不受影响。
而一个需要卧床静养的病人的手机如果出现在装满水的容器里,或是莫名其妙碎裂到连底板都遭殃的程度,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疑度爆表。
所以詹慕闲只能尽量让王乐娟的手机坏得自然一点。
于是他想到了用强磁磁化手机的元件,让它整个底版报废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处理手机,手机的外观上看不出异常,普通人根本找不出毛病出在哪里,就算送修,维修小哥也只会给出一个“底板坏了,修不好,只能整个换掉”的结论。
詹慕闲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肯定要反复实验。
柳弈觉得他从凶手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台手机绝对不是詹慕闲的第一个实验品,他肯定买了许多部跟王乐娟的手机相同型号的机子反复试验,直到万无一失为止方肯罢休。
“你们回头查查他的网购记录,他应该买了起码半打华×的那款手机。”
柳弈对林郁清说道。
“嗯,我们会的。”
林郁清也有同感,“只要找到他的网购记录,证据链就完整了。”
柳弈点了点头。
“对了柳哥,咨询你一个问题。”
林郁清转头看向柳弈,“王乐娟死亡时那种情况,有可能是用了什么药吗?”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看起来像是心脏病发,连120的医生都看不出异常的。”
“那可太有了。”
柳弈解释道:“别的不说,就詹慕闲自己吃下的那两种药中的任何一种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这种情况下,除非是进行尸检——而且还是针对各类心脏科常见用药的血检,才有可能发现真相。”
柳弈在留学期间就曾经碰到过一桩很巧妙的谋杀案。
某天,一个亿万富翁被保姆发现暴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几个儿子因遗产继承问题激烈撕逼,其中一个对他的死因感到怀疑,于是要求尸检。
当时富翁的遗体被送到柳弈他老师的实验室,解剖证实他死于心脏功能不全引起的体循环衰竭。
法医在他体内检出了三种冠心病用药,每一种都在常规治疗量里。加之富翁本来就有心脏病,用这些药天经地义,实在看不出任何疑点。
就在柳弈的老板打算以“自然死亡”结案的当口,柳弈在翻看他的既往病历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小细节。
富翁在两年前曾经因心衰入院治疗,在住院期间经历了一次抢救,抢救结束后,“倍他乐克”这种药物就被他当时的主治医师从他的治疗方案里去掉了。
而还是这个主治医师,偏偏富翁在出事前的三天,又再给他加上了另外一种β手提阻滞剂——阿替洛尔,而且他们确实也在死者体内检出了阿替洛尔的代谢产物。
柳弈将自己发现的疑点说给了他的老板听,警方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便盯上了富翁的主治医师,顺藤摸瓜,终于查清了这桩谋杀案的真相。
原来早在两年前,医生就发现富翁对β受体阻滞剂的反应比一般人更敏感,服用后心率会明显减慢,普通人的治疗量,对他来说可能就是让心脏罢工的死亡量了,所以医生就悄悄地将这类药从富翁的治疗方案里撤掉了。
然而最近富翁和大儿子闹翻,扬言要修改遗嘱让逆子一分钱也拿不到,大儿子就找到了这个主治医生,给他塞了大笔的贿赂,让对方想办法把他爹搞死。
于是医生将这治病救人的“良药”重新加回了富翁的治疗方案里。
果然,只用了三天时间,富翁就在自己家里猝死了。
柳弈一边走,一边将这个故事说给了好奇宝宝林郁清听,直听得林郁清啧啧感叹,直呼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
“好了,你俩别聊天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戚山雨回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接下来的路有些难走,专心一点。”
柳弈一愣,随即想起自己上一回走这儿时那一跪一摔,立刻住了嘴。
可惜天真的小林警官没被现实毒打过,一脸茫然:“什么难走?”
说着,他又很自然地就要从兜里摸手机,想看一眼其他组的调查进展。
然而两步后,林郁清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有多冒失了。
因为他的左脚绊到了一级暗搓搓高了一截的石阶,直接朝前面的戚山雨来了个“顶礼膜拜”。
“卧槽!”
走在后面的江晓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好歹毒的台阶!难怪俞编一‘看到’就想起来了!”
确实,那么多人都在同一个地方被同一级台阶绊倒,证明它实在很有辨识度,怪不得俞远光会印象深刻到梦境里反复重温。
众人七手八脚将摔倒的林郁清扶起来,戚山雨还特地提醒他:“你真要小心一点,别分心了,不然几步后还要摔个屁股墩。”
感觉自己被内涵了的柳主任偷偷在自家小戚警官的后腰掐了一把以示抗议。
林郁清虽然摔的姿势比柳弈狼狈一些,但他的手机到底还没掏出来,双手撑地得及时,膝盖反而磕得没那么重。
他一边抽气,一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虚心接受了搭档的提议,闭嘴走路,再也不敢分心了。
10月2日,星期日,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等人来到了杏滘中专后山处的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前。
上次他们来这边时并没有靠近,只在距离二三十米远的山路上远远瞅了一眼。
这会儿他们穿过凌乱的几乎要高到膝盖的杂草和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终于靠近了那几间建筑物,才终于看清了它们的全貌。
这里一共有大小五间平房,其中三间应该是烧陶的作坊,因为里面还留着没拆的老式陶窑,而另外两间则是仓库之类的地方,作坊关门大吉前将大部分的货物都带走了,只有不少破损的瑕疵品连带着不值钱的旧板凳破条桌还丢在角落里,给人的感觉十分凌乱荒芜。
说是五间平房,但室内面积加起来也有两三百平米。
众人毫无头绪,江晓原同学抬头看向他老板,代表众人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咱们怎么找?”
柳弈转头,幽幽答道:“你给俞编剧打个视频电话,问问他还有印象不……”
这法子很赖皮,但确实没有比让小时候见过现场的俞远光亲自指认来得更便捷的了。
于是江晓原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俞远光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按照俞远光的性格,这般亲眼看清童年梦魇真相的机会,他本来是不愿意错过的。
然而他昨天脑袋上才刚挨了一下狠的,虽然急诊入院的CT显示脑组织没问题,但医生不敢担保一定不会有迟发性脑水肿一类的风险,于是严肃建议他多住两天院,复查CT确定没问题后才能出去。
加之俞远光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不惧伤痛的硬汉。
他昨日的疲惫还没歇过劲儿,头上的伤口今天又还隐隐作痛,接到江晓原电话时,屏幕里的他就是一副歪在病床上手背挂水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就是个经不起折腾的病弱书生。
江晓原将他们现在的位置和要找程娟娟遗体的计划跟俞远光简要交代了一下。
“行,你拿着手机到处转转,我看看还能不能认出来。”
俞远光答应道。
于是江晓原便充当临时摄影师,举着手机在几间破房子里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地绕圈,边走还边讲解自己目前的位置,时不时还很专业的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拍摄,力求让俞编有身临其境之感。
然而他花了半小时,重复走了两遍,病床上的俞远光仍然捧着手机作苦苦思索状,根本想不起来任何线索。
没法子,他们只能放弃让俞远光指认现场的计划。
“现在怎么办?”
挂断通话,江晓原又向自己那位全能的老板求助。
柳弈凝眉沉思半晌,“只能用最老土的办法,一个一个地方慢慢找了。”
在怀疑某地是犯罪现场,但范围太大且没有明确的“中心”时,通常可以采取两种搜查方式:
第一种是像划格子一样把现场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区域,然后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勘察过去。这种方式的好处是不容易遗漏隐蔽的线索,坏处是效率会相当之低。
第二种则是从最可疑的地方开始搜索起。比如疑似分尸现场的,就算没看到血迹也要先搜浴室和厨房;怀疑有人非法闯入的,则要先在门和窗那儿刷指纹等等。
这次,柳弈建议大家先试试第二种方法。
至于哪儿是最可疑的地点,众人有志一同想到了那几座没拆除的陶窑。
陶窑的款式很老旧,外形像个拱形的大坟包,上面一扇带锁的合金门,打开后里面就是不甚宽敞的窑室,能放进最大高度不超过九十厘米的陶胚,下面则是炉膛子,看结构居然还是烧煤的。
不管是上面的窑室还是下面的火膛,都勉强能容纳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人蜷曲进去,但只要长得高大一点的,别说戚山雨这种一米八七的大个子,就算是比他矮了九厘米的柳弈也是进不去的。
在场的诸位警官里,唯一能钻进窑里的只有林郁清林警官,而柳弈买一送一给他搭了个江晓原同学,两人便成了两只过年回老家钻炉灶的猫,一个一个陶窑的轮着钻。
这些老旧的陶窑已经放置了二十多年,里里外外都是存许厚的灰尘,林郁清钻进去,只觉得入目都是脏兮兮的泥灰尘土,扑面钻进他鼻孔里,让他忍不住接连打了十七八个喷嚏,气流冲击免不了扬起更多的灰,呛得他连滚带爬又钻出来,戴了个3M口罩,才顶着一头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又钻了回去。
“注意看看灶膛的四壁,尤其是出入口附近!”
柳主任蹲在陶窑外给小林警官作技术指导:“特别要找找有没有血迹、抓痕或者拖拽之类的痕迹,还要注意缝隙里有没有断裂的指甲!要是看到什么可疑物品不确定是什么的,拍个照片,然后拿出来我看看!”
“知道了……”
林郁清的声音闷在厚重的防尘口罩里,听着瓮声瓮气的,“不过拍照有点困难,这儿太挤了我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柳弈也不为难他:“尽量就好,不行那就直接带出来吧。”
就这样,林郁清和江晓原两人轮流钻了三个陶窑总共六个空间,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脏得已然看不出原色,根本不用化妆,,直接往博物馆里一站就能COS刚出土的墓道人佣。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陶窑还没检查了。
10月初的鑫海虽然比“盛夏”时凉爽了那么一丝半点,但午间气温也有三十二三度。
断水断电多年的废墟当然不可能有空调,可怜的江晓原穿着外勤服在狭小逼仄的陶窑里钻进钻出,整个人又脏又累,平常活泼到甚至有些聒噪的E人也要投降,这会儿连说话的劲头都没有了。
他抬手指了指更狭窄些的窑室,示意自己钻上面的,把相对宽一点的灶膛留给了林郁清。
小林警官根本没力气谦让,只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一猫腰,熟练地钻了进去。
入口的光源被他自己的身体堵住,只凭出风口那一点儿照明,灶膛里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暗得无法看清细节。
他把头灯调到最亮,开始仔细地搜查起来。
林郁清是个非常细心的人,累归累,但干起活儿来一点都不马虎。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找到了!这里!”
林郁清猝然提高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明显的兴奋之意:“这里似乎有血迹!没错!像是手指抠抓留下来的!一条一条的!”
柳弈示意林郁清赶紧退出来,换江晓原进去。
小江同学的身材不仅比经过锻炼后健壮了不少的小林警官小上一圈,而且对如何处理可疑血迹相当有经验。
他在狭窄的炉膛里做了血痕预试验,确定了那暗灰色的污渍确实是人血之后,又迅速拍照、采样,然后带着成果钻了出来。
“希望还能查DNA!”
江晓原一手举着他的宝贝相机,一手夹着半打他采到的六处血痕标本,一动就全身扑簌簌地直掉灰,露在口罩外的双眼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只要能确定是程娟娟的DNA,那就能证明她确实在这里被囚禁过了!”
“确实。”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干得漂亮!”
江晓原笑得更欢乐了,刚想谦虚两下,又听柳弈说道:“不过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还没找到程娟娟的遗体呢。”
小江同学的笑容凝固了,眉毛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
既然重点搜索仅发现了一些可疑血迹,诸位警官只能改用网格状搜查法。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将近三点了,众人又累又饿,特别是钻了四个陶窑的林郁清和江晓原,找到血痕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更是只觉腰酸背痛腿肚子转筋,再也干不动了。
于是众人决定稍事休息,吃一顿迟了不知多久的午餐填填肚子,再喝点儿水歇口气。
他们撤出陶窑作坊,在附近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分食他们自带的面包和功能饮料。
戚山雨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盯着十多米外的那几间破房子瞧,神色分外凝重。
柳弈拧开一瓶柠檬薄荷味的电解质水,塞到戚山雨手里。
戚山雨抓住瓶子,目光仍旧凝在作坊上,机械性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那专注的表情,让柳弈怀疑就算这会儿往他嘴里塞一块木头,他也会嚼巴嚼巴给你咽下去。
他以为戚山雨是在担心搜查的进度:“没事,今天干不完,我们明天继续。”
“……”
戚山雨没有应声。
柳弈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戚?”
戚山雨一个激灵,猛然回神,仰头灌了几口电解质水,连同嘴里的面包囫囵咽了下去,这才放下瓶子,抬手朝那几间破房子一指。
“柳哥,你看。”
他指向右边开始数的第二间房子,“刚才我们是在那间屋子的陶窑里找到血迹的,对吧?”
柳弈点头。
戚山雨:“那么,假如那些血迹真的是程娟娟的,说明她当时被囚禁在那间房子的陶窑里……”
柳弈似乎意识到了戚山雨想说什么了:“你是在考虑……如果詹慕闲在陶窑那儿处死了程娟娟,会把她的遗体带到哪里,是吗?”
戚山雨手指朝废墟附近的山林扫了一圈,“其他地方,还真不怎么好埋。”
这一带的山都不怎么高,且植被繁茂、土壤松软。
作为一个村民人数绝对不算少的城郊村落,村旁的山林都是果林或是经济作物区,真要往人家果园里面埋一具尸体,先不说翻土的痕迹容易被人注意到,而且短时间内被发现的概率相当之高。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詹慕闲很难找到合适埋尸的山林,大概率还是会把遗体藏在这几间没人光顾的废屋里。
柳弈顺着戚山雨的思路思考了起来。
这五间屋子,中间两间较大的是烧制陶窑的场地,旁边一间则是捏制陶胚的作坊,剩下两间小的,从里面狼藉的破陶器破板条来看,八成是存放成品的仓库。
“是啊,如果是我……那我肯定要藏在仓库里。”
他这么想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仓库里残留的杂物最多,方便掩饰痕迹。二是两间残破的旧仓库看起来最不起眼,就算有好奇心重的人想要靠近了看,通常也不会把“探险”的重心放在最无趣的地方。
“走,我们过去看看。”
柳弈伸手拉住戚山雨的胳膊,“噌”一下跳了起来。
其他人看他们动了,条件反射就想跟着,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你们继续休息。”
柳弈连忙回头,朝他们摆手,“我就跟小戚进去转转,如果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再喊你们。”
说着,他拉着戚山雨,快走几步,钻进了离找到血迹的那口陶窑最近的小仓库里。
这间小仓库是个长边约八米,短边约两米的长方形建筑物。
原本就不甚坚固的破砖瓦房在野外风吹日晒了许多年,屋顶的瓦片早就掉得差不多了。若是在下雨天,想必会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南方地区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和藤本植物被风雨带进屋里,又在墙壁和水泥地板的裂缝中生根发芽,攀援蔓生,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灵异片取材地点。
只是这样的地方拍照很出片,对于罪案现场勘察人员来说,蔓长的杂草就是很麻烦的阻碍了。
“我们检查一下地板跟墙壁。”
柳弈转头对戚山雨说道。
戚山雨点了点头。
二人遂双双打亮手电筒,如此不止可以用光柱作为区域标记,同时也能方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这间仓库的墙壁是用那种老式的红砖砌成的,此时表面的腻子已然不规则开裂了许多缝隙,露出底下发灰的砖头,杂草在砖缝里扎根——想必再过不了几年,这些墙就要被草根给挤塌了。
柳弈一边找,一边用手背去敲墙,试图通过敲击声判断有没有哪块墙砖后是空心的。
而戚山雨则负责检查地面,他猫腰半蹲半跪,一边清理铺地的杂草藤蔓,一边跟柳弈一样敲打水泥的地面听响儿。
两人都很专心,没有互相对话,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敲墙砖敲地板的叩叩闷响。
几分钟后,戚山雨忽然叫了柳弈一声:“柳哥,你来看看这个!”
柳弈回头,看到戚山雨正蹲在废屋的西北角,朝他招手。
“你发现什么了?”
柳弈快步走过去,在戚山雨身旁蹲下。
“这里,很不对劲!”
戚山雨抬起手电,用光束朝前一指。
柳弈几乎是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会这样?”
先前这附近堆了不少杂物,所以两人并没有注意,后来戚山雨把东西全都搬开了,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一堵只有两米长的墙壁竟然隐隐埋了一扇门,且这门还有一小截陷在了水泥里。
假如用比较合理的思路来猜测,就是当时陶窑作坊的所有者觉得这扇门没啥用了,于是干脆直接封死了。
可柳弈和戚山雨知道自己正在找一个杀人埋尸的犯罪现场,于是这扇诡异的门便有了另一个可能性……
“小戚,你看这里。”
柳弈用手电照向水泥地板。
因为杂草有钻缝而生的习惯,于是它们在水泥面上的生长轨迹便相当于变相说明了哪里有缝隙。
柳弈灯光划拉出的是一条长长的直线,从墙壁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笔笔直足有两米,且刚好与墙面平行——比起自然开裂,更像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缝隙。
“还有……这一片水泥也很奇怪。”
柳弈的手电光继续扫过地面,“这一片水泥,表面有很多鼓包……对吧?”
“嗯。”
戚山雨伸手在柳弈指出的“可疑”区域敲了敲。
又是两声“咚咚”的闷响,听不出和别处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就是这里。”
柳弈转向戚山雨,“程娟娟的遗体,八成就在这块水泥下面。”
戚山雨当然是相信自家恋人的判断的。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尸体腐烂时会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
柳弈回答道:“可别小看这些气体的力量,它们甚至能撑开十多厘米厚的水泥……就像这样,令水泥表面产生一个个鼓包,后来就算气体泄漏出去,水泥彻底干透,这些鼓包的形状也会长久地固定在水泥表面,告诉人们这下面有相当体积的一具遗体。”
“明白了。”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们这就把她给挖出来!”
就如柳弈猜测的那样,警官们带着“家伙”进来,用锤子小心地砸开了鼓包最集中的那块水泥地板,就看到下方破旧的衣服以及衣服中隐约的森森白骨。
“找到了!”
辛苦钻了一天灶膛子的江晓原兴奋地高声欢呼了起来。
他左右四顾,当看到墙壁的门时,聪明的小江同学顿时想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
江晓原十分激动,但看到大家都在忙,于是只能拉着林郁清抒发自己的高见。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级或是两级台阶吧?看起来大约有个二十公分落差的样子……把门一关,不就正好跟个天然墓坑一样了!所以詹慕闲把小姑娘的遗体搁在这‘坑’里,再用水泥给埋起来……真是,好方便啊!”
“是啊。”
小林警官也有同感,“这样连挖坑砌墙的功夫都省了,只需要把水泥拌好倒进去就完事儿了。”
速干型的水泥只需要一天表面就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詹慕闲等到水泥干透了之后,再往这片突然多出来的“平台”上堆一些没人稀罕的破烂杂物,掩盖住新砌的水泥的痕迹,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时间就行了。
而他的计划确实十分成功。
程娟娟的遗骨在简陋的水泥坟墓里躺了整整二十二年,距离她的家不到一公里,却从来无人知晓。
为了不破坏在水泥里的骨殖,警官们的挖掘清理工作做得十分仔细也十分缓慢。
水泥被锤子起子一块快撬开砸碎,又小心地清理出来,终于,在太阳完全下山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具以蜷缩的姿势睡在水泥里的骨骸。
就算不检查死者的骨盆,从骸骨的大小和衣着来看,柳弈和江晓原也觉得这是位女性。
她穿着一套浅色的连衣裙,原本应该是雪白雪白的,只是在脏兮兮的环境里待了太长的时间,已经蹭成了斑驳的灰色。
除此之外,她的手脚上还缠了一圈圈的绳子——是那种最普通也最常见的打包物品用的红色塑料尼龙绳。
纤细的脚踝上还有一圈老式的自行车链锁,上面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
柳弈、戚山雨和江晓原在看到女孩儿遗骨的样子时,就立刻明白了俞远光梦境的意义。
果然,六岁的俞远光小朋友看到的所谓“厉鬼”有两只,第一只身上缠着红绳、拴着锁头的,正是被用红色尼龙绳绑住的程娟娟!
然而,比起绳索和锁头,这副骸骨最骇人的地方,是它没有头。
是的,连最小的那根指骨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骸骨上,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最不可取代的头颅部分。
她的第二颈椎处有很明显的锐器劈砍过的痕迹,显然是被凶手在杀人后分了尸,躯干丢在了这里,而头部却去了别处。
“她的头呢?”
江晓原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一定是被詹慕闲拿走了。”
柳弈回答:“这‘坟墓’太浅了,程娟娟的身体够瘦够纤细所以没关系,但水泥盖不住她的头部,所以詹慕闲切掉了她的脑袋。”
江晓原的嘴巴张成了“哦”字型:“那……那她脑袋去哪里了?”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