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原立刻会意,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代替自家老板充当起了跟戚山雨的联络员。
“哈哈哈。”
门内传来了詹慕闲的低笑声:“你们是冲着当年那些旧案来的,对吧?”
“是。”
柳弈回答得十分坦然。
詹慕闲又问:“都过了二十多年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看詹慕闲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柳弈心知有门。
“詹慕闲,你看我们隔了这么远,中间还有一扇门,说话怪累的。”
他大声对门内的人问道:“我能进来吗?就我一个人,不会有别人。”
对于这个提议,詹慕闲明显犹豫了。
“我知道氯化钾进入血液循环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你捏着俞远光的小命,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我只是一个法医而已。”
詹慕闲又沉默了几秒钟。
最后似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警惕心,他报出了开门密码:“1031,你进来吧。”
他强调道:“只能你一个人。”
“好。”
柳弈抬手去按密码锁。
江晓原在旁听得分明,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柳弈的胳膊,一边在电话里跟戚山雨告状,一边朝柳弈拼命摇头。
“放心,不要紧的。”
柳弈拍了拍爱徒拽他袖子的手,同时压低声音,“我会尽量拖住他的。”
“嘀——”
电子门锁传来一声开门的提示音,柳弈闪身进了门,同时按照约定将门板重新关上。
“我进来了,只有我一个人。”
柳弈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站在门前,双手举起,向对方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性。
这间兽医站约莫有三十平米大小,柳弈一进门就感觉灯光十分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照在眼皮上的黄光,这才看清,原来詹慕闲在门的附近支了一架室内照明用的探照灯,而柳弈前面则挡了一扇治疗时用来遮挡视线的屏风。
如此一来,不管是什么人进门,他的影子都会被完完整整投射在屏风上,而屏风对面的一切事物则因为相对的黑暗而根本无法看到一丝一毫。
——好聪明的办法。
柳弈心中暗赞了一句。
这样一来,就算警察破门而入也无法立刻瞄准室内的詹慕闲,就算他自己跑不了,也有足够的时间将氯化钾推进俞远光的身体里,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死。
“我能过来吗?”
柳弈一边打量室内的情况,一边用仿佛和熟络的老朋友聊天一般的语气询问道:“咱们面对面谈?”
显然是为了容纳猪、牛、马一类的大型动物,这个兽医站的屋顶比正常的房间要高出一截来,除了柳弈刚才走的那扇门之外,正对面还有一扇较宽的卷帘门。而房间两侧则有好几个药品柜和器材柜,以及车床、推车、平板车之类的移动设备。
“……”
面对柳弈的询问,对面再度沉默了一小会儿。
最终詹慕闲同意了:“行,你过来吧。但只许绕过屏风。”
柳弈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一步步缓缓地、缓缓地移动,绕过了那扇展开的白屏风。
他看到了詹慕闲和俞远光。
詹慕闲此时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离正门入口最远的那扇铁闸门前,距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有七八米远。
他旁边是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俞远光,此时他的左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手背连着一根短短的软管,软管又接上了詹慕闲拿在手里的注射器。
可怜的俞编剧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一动不动,脑袋低垂,完全就是意识不清的模样,胸口的衣襟上还沾了零星两点血迹。
柳弈瞳孔一缩,心脏“咯噔”往下一沉。
“俞远光他怎么样了?”
他很想赶到俞远光跟前亲眼看看对方的情况,但詹慕闲的大拇指正压在注射器的活塞柄上,他根本不敢冒险。
“他晕过去了。”
詹慕闲回答得很干脆,甚至还做了解释:“我支走阿郝后,本来想骗他喝下安眠药的,但他对我很警惕,一口都没喝,没办法,我只能用笔架敲了他的头,把他敲昏过去了。”
“……”
柳弈蹙起眉,“你确定只是把他敲昏过去了?”
“呵呵。”
詹慕闲发出了一声低笑,语气飘忽:“谁知道呢?反正现在他还有呼吸。”
柳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詹慕闲,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柳法医,你好像搞错了提问的顺序。”
詹慕闲笑着摇了摇头,用没有持针的那只手推了推滑落到鼻梁上的窄框眼镜,“还是由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调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吧。”
这也是他答应让柳弈进门,与他面对面谈话的条件。
“好。”
柳弈不想刺激到詹慕闲,表现得十分配合:
“因为我们发现了你当年留下的破绽。”
接着他挑了几个疑点,比如死于火灾的张晓娟和她男朋友那令人起疑的位置,林美娟不经意录下的惨叫和呼救的磁带,还有从失踪的程娟娟留下的信件里采集到的可疑的DNA。
“那些信应该是你写的吧?这点只要我们回去对比一下DNA就能证明了。”
柳弈问詹慕闲:“还有,我很好奇,程娟娟究竟去了哪里?”
柳弈稍稍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嫌疑人说的是哪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飘向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俞远光。
说实在的,对俞远光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柳弈颇觉惊讶。
毕竟俞远光从头到尾给他提供的线索都是他那神神叨叨、没头没脑的梦境,部分所见所感在正常人的认知里甚至是荒谬的不合逻辑的。
然而正是这些凌乱且不够理性的梦境碎片,却拼凑出了一桩陈年疑案的雏形,并引导他们一步步靠近真凶。
詹慕闲注意到了柳弈的视线,目光也朝俞远光那儿偏转了一瞬,随后仿佛了然似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小俞吗?”
詹慕闲垂下视线,发出了一连串沙哑而低沉的笑声:“……我早该知道的,‘当年’也是……现在也是……这小子和他爹一样……呵呵、呵呵呵呵呵……”
尽管嫌疑人的话说得含糊,比起自白,更像是宣泄式的自言自语,但柳弈仍然从中听出了一些关键信息。
“俞远光他爹‘当年’就注意到你了?”
柳弈故意追问。
他要引导詹慕闲尽量多说话,一是拖延时间好等戚山雨他们这些刑警赶到,二也确实是好奇这个看着一点都不像连环杀人犯的凶手的心路历程。
“是啊。”
詹慕闲并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回答得十分干脆:“在村子接连有小姑娘出事之后,我知道俞啸他一直在怀疑我……”
他的唇角勾起,脸上一贯的亲切伪装完全剥落下来,露出了一个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仿佛脸上贴了一张怪异而扭曲的面具。
随后,他那张诡谲的面具裂开了,那些埋藏在陈封岁月里的,无人知道的阴暗而龌龊的过往从裂口中汹涌而出。
“我的‘笼门’明明打开了啊,为什么硬要我关上!关不上的!关不上的!我就是那样的人,他俞啸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改的!我天生就是那样的人!”
詹慕闲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语速几近咆哮。
“可是他一直在盯着我!程娟娟那小丫头失踪之后,他跑去我家看了好几次!说什么看我一个人来关心关心我,其实根本就是想监视我!哈哈哈,他以为我是白痴吗?会把尸体藏在自己家里——”
说到这里,他忽然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话音戛然而止,低头咳嗽起来。
——机会!
柳弈赫然闪过这个念头,同时在脑中飞快地评估他和詹慕闲的战斗力。
他俩现在有七八米的距离,身高上柳弈稍稍占了两三厘米的优势,且年轻二十多岁。
然而詹慕闲一个管农事的兽医,是实打实经常在农场里做体力活儿的,身材保养得很好,短袖下露出的胳膊肌肉块块分明,即便稍有些年纪,体力不再巅峰,柳弈这么个常年坐办公室、所谓的锻炼最多也就是跟自家小戚警官晨跑或是到健身房“划船”的,实在没有把握能在搏斗中占到什么优势……
柳弈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了握拳,告诫自己不要冲动,现在时机未成熟,他必须要忍耐。
詹慕闲咳了足有半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咳、咳咳……俞啸他一直盯着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停下了……但我的‘笼门’还是开着的,好难受,真是太难受了!”
柳弈听着詹慕闲破碎而凌乱的表述,正在努力从他的“自白”中拼凑真相时,一个微小,但令他意外的变故忽然出现了。
詹慕闲身后是一扇能容纳大型牲畜和小型货车出入的卷帘式的铁闸门——当然了,不用问也能猜到,此时卷帘门一定被詹慕闲从内测牢牢锁上了,轻易无法打开,他才会有恃无恐地以它为屏障,几乎就是背靠着门了。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通风或是别的什么要求,卷帘门上有一排一共六扇小窗,每一扇都约莫有巴掌大,外头有一块带一字锁的铝合金片,像“窗帘”一样把这几扇小窗挡住,外面无法通过窗口窥视里面的情况。
然而现在,虽然幅度很小,但从正对着卷帘门的柳弈的角度,他却看到了,挡住窗户的铝合金片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对它做些什么。
柳弈的心脏“通通”猛跳了两下。
“詹慕闲,你一直在说的‘笼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主任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将詹慕闲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野兽……欲望的野兽。”
詹慕闲开始向柳弈这唯一的听众解释自己的论调。
这个想法怕是在他心头盘选了许多年,足够他千思万想,将整套理论打磨得具体又详细。
“我和我哥从小就是怪物……我们的‘心兽’和其他人不一样,它们是杀戮……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犯罪……我们试着将它们关在心底的最深处,不让笼门打开……”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柳弈看到,铁闸门“窗户”上的一字锁似乎被人撬开了,挡住“窗户”的铝合金铁片无声无息地向上卷起了大约两横指的宽度,就停在了那儿。
柳弈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面上还要保持平静,不能让对面的詹慕闲看出半点端倪。
感天动地,铁闸门向北,并不是朝阳面,这个季度的南风也不至于从这个方向产生对流,那两指宽的敞口并没有引起詹慕闲的警惕。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表述中。
“小时候,除了我哥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有这么一匹野兽。当然了,我也是我哥唯一的知音……我们一直彼此互相提醒,那心兽是罪恶的,是不可饶恕的……世人会鄙夷不齿,它是绝对不能被放出来的……”
柳弈很想说一句原来你有一个哥哥。
不过此时他大半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又悄悄往上移动了两横指的铝合金“窗帘”上,而且也不敢打断詹慕闲的叙述,就生怕他一个回头,让小戚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可是,那实在太痛苦了,我哥他没有忍住,让另外一个人看见了他自己的那匹心兽……”
好在詹慕闲说得正起劲:
“多傻啊,他多傻啊!明明平常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在那件事上犯傻呢!哈哈哈,你敢信吗?他居然觉得那个女人会理解他的想法!他居然在暴露了自己是个怪物后,觉得那个女人还会爱他!”
柳弈:“……”
詹慕闲的自白完全是他先前从未猜测过的方向,实在很难不让他感到惊讶。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起承转合。
“……你说的‘那个女人’,是指王乐娟女士吗?”
柳弈忍不住开口问道。
“呵呵……”
詹慕闲笑了起来,“好聪明啊柳法医……果然,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我斗不过你们……我斗不过你们啊……”
“所以,二十多年前,和王乐娟谈恋爱的其实是你哥是吗?”
柳弈一边分析,一边用余光去瞄詹慕闲头顶的那几扇通风窗。
他在通风窗处瞄到了爱徒江晓原那对狡黠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他们俩应该是……笔友?通过信件互表衷肠?”
柳弈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攒成了拳头,紧张得不行了:
“可是,大概是后来你哥向王乐娟说出了自己的犯罪欲,把王乐娟吓到了,所以她跟你哥提了分手?”
“呵呵呵,你猜得没错。”
詹慕闲点了点头。
他似乎对柳弈的聪慧敏锐很是满意,“那女人管我哥叫‘怪物’……她说自己没办法接受跟一头怪物共度一生,她说她只能与正常人相爱……很好笑是不是?可她跟我哥分手后根本就没找到她所谓的‘正常人’!”
詹慕闲的笑声更大了:
“她千挑万选了那么多年,最后居然爱上了我!哈哈哈!太讽刺了!她爱上了另一头怪物!她到死都不敢承认,自己只能爱上怪物!”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柳弈就看着一根形状奇怪的金属棍子从窗口的缝隙探了进来,颤颤巍巍的一点一点往前凑。
“……所以其实一开始,你想杀的人只有抛弃和背叛了你哥的王乐娟?”
柳弈额头沁出了冷汗,但仍在平静地分析案情:
“不过我猜你哥可能并没有告诉你王乐娟的真名,所以你只能从她当年寄给你哥的信上找线索,把目标锁定在了杏滘村的名字里带‘娟’字的适龄女孩身上,对吗?”
那根古怪的棍子又往前蹭了几厘米。
“哈哈,或许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吧。”
詹慕闲被柳弈的问题完全吸引住了,回答道:
“不过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张晓娟、林美娟甚至是程娟娟那几个丫头其实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吗?”
棍子那半月形的顶部距离詹慕闲的右肩仅仅只剩两厘米了。
柳弈:“所以你只想杀人?”
詹慕闲抬起下巴,看样子似乎想要点头。
下一秒,他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整个人剧烈地弹跳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起来。
——机会!!!
柳弈朝詹慕闲扑了过去!
第133章 5.Mulholland Dr.-40
柳弈直接撞在了詹慕闲身上,冲击力之大,不仅撞掉了他手里的注射器,还直接撞倒了对方的椅子。
两人一同滚在了地上。
柳弈的肩膀狠狠磕在了俞远光坐的轮椅上。
这一下完全没有防护,撞得结结实实,一瞬间,他只觉得背部连同一条胳膊都疼到麻木了。
他强忍住飙出眼眶的生理性泪水,用体重和还能动的手脚去压制詹慕闲。
江晓原从窗缝里探出来的那根棍子不是警用电棍——警用电棍的长度够不到那么远的距离。
好在感天动地,这里是农科所。
于是向来机智的小江同学灵机一动,想到了一样很农学的玩意儿——赶牛电棒。
赶牛电棒是为了驱赶不听话的大型动物用的,不算手柄,仅是前面的金属杆子的长度就超过一米,刚好能从卷帘门的小窗口处伸进来怼到詹慕闲的肩膀,正是此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赶牛赶猪用的电击棒本来就是设计成不伤动物的,输出功率有限,就算将功率开到最大了,打在人身上只能让人出现剧烈的疼痛和短暂的痉挛,不足以真的将人击晕过去。
所以柳弈得趁着詹慕闲被电到弹起的刹那扑过去与对方搏斗,卸掉他手上的注射器。
詹慕闲一开始被电弧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晕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柳弈连人带椅子一起撞翻,背部狠狠砸在地上,所受冲击之剧,比起撞到了轮椅的柳弈只重不轻。
但他毕竟是个常年干农活的身强力壮的中年人,只懵逼了两秒钟就回过神来,左手抓住柳弈的肩膀,右手朝着柳弈挥拳,一拳头砸在了柳弈的脸颊上。
两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这个过程对完全不善肉搏的柳弈而言只觉漫长无比,但实际上,从警察开门到冲进来只用了不到十秒钟。
戚山雨和其他几名刑警一拥而入,将扭成一团的两人分开。
他们将犹自挣扎不休的犯人压在地上,将柳弈扶到一旁。
“柳哥,你怎么样了?!”
戚山雨双手扶住柳弈的胳膊,紧张地连声询问。
“没事……”
柳弈刚才确实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好在詹慕闲当时仰躺在地,姿势和刚被电击的痛苦限制了他的发挥,打出的拳头并不算很重,但饶是如此,柳主任此时还是觉得自己全身哪哪都在疼,肩膀更是疼到他动都不敢动。
不过这会儿不是喊疼的时候,柳弈一把抓住戚山雨的手臂,“你快去看看俞远光怎么样了!”
其实不用他说,早就有人去检查俞编剧的状况了。
“俞远光他脑门上被砸了个口子,人好像晕了,不过呼吸心跳倒是好的。”
林郁清朝柳弈汇报道。
柳弈扶着戚山雨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忍住肩膀的剧痛以及从全身其他地方传来的断续钝痛,来到俞远光身边,抬手在他前胸正中用力搓揉了几下。
在胸骨摩擦的刺激下,俞远光蹙了蹙眉,低吟两声,幽幽转醒。
“柳……柳弈……”
他含含糊糊地哼了两声。
人能醒,说明问题暂时应该不大,柳弈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先到医院躺着去吧。”
他笑着打趣了一句。
“哦……”
俞远光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这会儿心力交瘁,脑门上的伤口突突地疼,他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听柳弈说自己能放心躺了,果真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放软了歪在轮椅上,让警员将他推走了。
与此同时,刑警们也将詹慕闲的双臂反剪到身后,用手铐铐住,拖拽了起来。
眼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本次行动最大的功臣——江晓原同学这才凑了过来。
“老板,你没事吧?!”
他看着柳弈脸颊上那一块明显的青紫,龇了龇牙,“嘶——看着就好疼啊!”
柳弈抬手摸了摸被打的侧颊,“没事,都是些小伤,涂点药就好了。”
他朝江晓原笑了笑,“不错啊小江,干得漂亮!”
江晓原知道柳弈在说他那赶牛棒的妙招,尾巴顿时要翘到天上,嘴上说着“还行还行”,唇角都快要咧到耳朵了。
就在小江同学心里美滋滋的时候,押着詹慕闲的警官们忽然惊呼起来。
“哎呦!”
“你怎么样了!”
“别装死!”
“喂!”
柳弈、戚山雨、江晓原一同朝喧哗的方向看去。
随即他们看到,原本被众人拉拽着的詹慕闲像被抽了脊椎骨的破烂傀儡一样软了下来,随即“咚”一下砸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了。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江晓原吓得脸都白了。
身为一个预备役法医,他是很高兴自己也有机会当个英雄不错,但可没想真把人给电死!
可怜的小江同学脑中丰富的知识储备一涌而出,因触电导致的延迟性死亡的各种原因在他脑中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轮过去,差点让他当场跪下。
而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柳弈已经几步奔到倒地的詹慕闲身旁,在戚山雨的帮助下将人翻了过来。
此时詹慕闲已经脸色发白,唇色紫绀,双眼将闭未闭露出一线眼白,一看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要不行了。
柳弈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压根儿没有一点儿搏动。
“将手铐解开,人放平,准备心肺复苏!”
柳弈一边对警官们说道,一边抬头左右四顾。
很快,他就在靠墙的一张小推车上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小江!”
柳弈抬手朝那张小推车一指,对愣在一旁的江晓原叫道:“愣着做什么!看看那个药盒里装的是什么药!”
江晓原被柳弈这一声喝得回了神,连滚带爬扑过去抓起药盒:
“是地高辛!!!”
因为过度紧张,江晓原的声音有些发抖:“一整盒的地高辛,都、都空了!”
随后,他又在地高辛的药盒下发现了另外一板同样全空了的铝箔包装,因为没有药盒,他只能翻到背面,从坑坑洼洼的铝箔纸上分辨药名:“还有一板倍他乐克!”
“明白了,强心剂过量!”
柳弈已经给一动不动的詹慕闲做起了心肺复苏,“他本来就打算服药自杀!”
他一边熟练地按压死者的胸口,一边冷静地吩咐:“打120,让他们立刻派车过来!”
随即他转向江晓原,“这里一定有除颤仪,问问郝骏捷在哪里,给我拿过来,马上!”
江晓原这才如梦方醒,将药盒塞给旁边的某位警官,拖拽着一脸懵逼慌得不行的郝骏捷去找除颤仪了。
接着身为刑警同样经过急救培训的戚山雨接手柳弈的工作,给詹慕闲做起了胸外按压。
在江晓原去找除颤仪的这个过程中,柳弈甚至抽空在物品柜里找到了气管插管包,虽然不知是给什么动物用的,管子要比人的要细一圈,而且长度也更长,但紧急关头也不是不能凑合的。
戚山雨一边做着心肺,一边看柳弈蹲在詹慕闲头侧,抬颏推额准备给他插管,抽空问了一句:“能行吗?”
“放心吧,对人口咽部的结构,我比这个杀人犯熟多了!”
柳弈说着,同时熟练地暴露出詹慕闲的声门,将导管送入,速度快得旁观的警官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还有好多罪行没交代清楚呢,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死掉!”
10月1日,星期六。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连环杀人犯詹慕闲落网,却在此前服下过量药物企图自杀,虽然急救措施得当且送医及时,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但强心剂过量的后遗症可是很麻烦的,此时人还因为间歇性的严重心律失常躺在CCU里,根本无法问话。
柳弈和戚山雨隔着CCU的玻璃瞧了瞧仰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又转去楼上的脑外科探视俞远光。
可怜的俞编这次吃了大苦头。
虽然詹慕闲用笔架敲他的那一下没能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但黄铜制品的棱角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了两个深浅不一的凹坑,他送医后又是拍CT又是清创缝针,一轮一轮折腾下来,他心累又头疼,只恨不能干脆再晕过去算了。
这会儿他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头上贴着纱布裹着绷带,手背上挂着吊瓶,一副快要挂掉的凄惨模样,连柳弈和戚山雨走到床边,俞远光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就又歪回去了。
相处了这段时间,柳弈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知道对方这就是吃够了苦头,人已经萎得不行了,而不是有意怠慢他们的。
于是他问道:“俞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门疼,头也有点晕。”
俞远光有气无力地嘟哝:“太难受了,我真想再晕过去得了……”
“放心吧,我刚才看过你的片子了,脑组织没事,顶多是个轻度脑震荡,睡一觉就好了。”
柳弈笑着安慰他。
俞远光虚弱地哼唧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山雨接过话头:“詹慕闲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
“哦……这个啊……”
俞远光先前就陪诊的警官那儿听说詹慕闲落网的消息了,再听到那个名字,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
“……因为我忽然察觉到那个厉鬼到底是谁了……”
“我一直觉得你所说的厉鬼是程娟娟。”
柳弈挑了挑眉,疑惑道:“不过听你的意思,好像另有他人?”
他们先前就讨论过,从俞远光的梦境来看,那所谓的身上缠满红绳的灰衣女鬼,实际上应该是被捆起来并囚禁在陶窑作坊的某个窑炉里的程娟娟。
当时俞远光也同意这个推测,才坚持一定要去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实地勘察一番。
然而此时他显然有了不同的答案。
“不……其实我梦里的‘厉鬼’,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俞远光这会儿疲乏虚脱,有气无力一副快要歇菜的样子,没多余的心力雕琢词句了,完全就是想到哪说到哪的摆烂状态,“满身缠着红线哭的那个应该是程娟娟,后来追我的就换成是詹慕闲了……”
他比了个在脖子上挂东西的姿势,“二三十年前那种眼镜挂绳,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红色粗粗的一条,套在眼镜腿上的……”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点头。
“后来那厉鬼追我时,它身上的红绳就消失了,只剩下脖子上那一圈……那其实是詹慕闲的眼镜掉了下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俞远光断续的不够连贯的表述中,柳弈和戚山雨总算听明白了。
当年还只是个学龄前的小屁孩儿的俞远光晚上偷溜到村里玩耍,偶然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的其中一个陶炉里找到被囚禁的程娟娟,引来女孩儿的呼喊求助,随即惊动了犯人詹慕闲。
詹慕闲身为俞远光他爹的下属,自然是认得这小孩的。
想必当时他一定吓得够呛,生怕孩子回家告密,于是追赶对方试图将他抓住。
现在想想,人小腿短跑路时还跌跌撞撞的小娃儿能从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手中逃脱,不可不说是冥冥中似有神明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