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周钧南的皮肤在郑毅文看来几乎毫无瑕疵,但偏偏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看见。
“擦啊。”周钧南察觉到郑毅文的动作放缓,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催促道。
郑毅文把毛巾扔到别的地方,双手撑在周钧南的两侧,突然俯下身轻轻吻周钧南的耳朵后面。
“你……”周钧南话没有说完,又感觉郑毅文含住了他的耳垂。
人的敏感带各不相同,但周钧南这一刻的头皮发麻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他从没在意过的敏感带竟然就是耳朵。很快,周钧南脑中瞬间轰鸣一声,跟着难以克制地喘息起来。
郑毅文的房间里也有一盏护眼台灯,跟周钧南在大学宿舍里用的那款差不多。台灯在冬夜里发出温暖的光,他送给他的提灯被放在一边,像是一块需要充电的白色陨石。
有很多画面在周钧南的眼前一闪而过,郑毅文再次亲到他脖子,并张嘴咬住的时候,周钧南终于放弃了挣扎,再一次倒在床上。郑毅文一言不发地吻他,用身体压制住他。
电热毯带来的温度透过周钧南的背,郑毅文踢掉拖鞋,抬手把身上的衣服脱掉,也跟着钻进被窝。两人抱在一起,郑毅文有些干燥的嘴唇蹭过周钧南的鼻尖,周钧南说:“你要记得……涂点……润唇膏。”
郑毅文还是话很少:“嗯。”
话少不代表动作少。
郑毅文早已有了反应,但只是抱着周钧南,不确定下一步该做到什么程度。
周钧南触碰到他的时候,郑毅文瞬间咬紧了牙,头靠在周钧南的颈边,迷恋地一遍又一遍地亲他。
可什么东西也没准备。周钧南想。他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郑毅文做到底,所以还算有些残存的理智。但在这一刻,郑毅文纠缠着周钧南的四肢不合时宜地让周钧南想起蟒,又想起从前去日本旅行时看过的浮世绘。
灯光之下,周钧南看见郑毅文的鼻尖上出了一层薄汗。周钧南的T恤卷上来一半,郑毅文撑着手臂看他,直到把周钧南看得移开视线,他轻声问道:“好了没啊。”
郑毅文慢慢地笑起来,他给周钧南的感觉像是回到夏天在他房间里的时候,明明掌控全局的人应该是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郑毅文会那么游刃有余。
郑毅文垂着眼睛,侧过头在周钧南唇上吻了一下,手覆上他的,接着继续亲吻。周钧南内心有一丝崩溃,心想,他这澡白洗。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周钧南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而郑毅文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段日子经常失眠。郑毅文以前问周钧南能不能和他一起睡,等两人真的睡在一张床,他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想象中的画面里,郑毅文应该会和周钧南在睡前聊上很久,互道晚安,接着是晚安吻,再一起睡。但其实……两人最后都是不知不觉就昏沉地失去了意识。
翌日,周钧南被日光照醒,郑毅文的房间没拉窗帘,日出之后就能沐浴在光线之中。他腰上压着郑毅文沉甸甸的胳膊,把周钧南差点儿勒得喘不过气。
“去……哪儿。”郑毅文几乎是立刻也跟着周钧南醒了过来。
周钧南依旧闭着眼睛,有些痛苦地说:“你也不拉窗帘。”
“习惯了。”郑毅文迷迷糊糊地说。
周钧南打了个哈欠,把手臂伸到外面,果不其然冷得不行,又赶紧蜷缩回去,他翻了个身,躲进郑毅文的怀抱里,郑毅文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很努力,但回笼觉没睡成。二十分钟后,两人还是起床洗漱穿衣。
郑毅文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白天里倒是又安静起来。周钧南端着热水喝,调侃道:“郑毅文,你白天和晚上两个人格?到点自动切换?哼哼哼,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哪个混蛋……”
“别说了。”郑毅文窘迫起来,“不要说。”
周钧南笑起来,走到厨房里抱胸看着他,大发慈悲地没有继续逗他,只是问:“要帮忙吗?”
“你煮饭吧。”郑毅文交代他。
“大材小用。”周钧南还不服气。
两人在一起简单地吃饭,过后晓霞带着姜宇来,笑着问:“你俩今天打算做什么?姜宇非吵着过来要和你们玩。”
老实讲,周钧南被吓一跳,这幸亏他没坐在郑毅文腿上吃饭……不对,他干什么要坐在郑毅文腿上吃饭……
郑毅文说:“没计划……”他看了看两眼兴奋发光的姜宇,又说:“反正不会去游泳。”
姜宇:“……”
周钧南笑道:“我们去市里怎么样?之前和郑毅文去玩过密室,加上姜宇的话,我们三个人能玩更多。”
“行。”晓霞完全没意见,扔下儿子之后跑得比兔子还快,周钧南怀疑她只是不想带娃,“你们玩,谢谢小南和郑毅文。”
周钧南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哭笑不得地开车带着郑毅文和姜宇去市里。但他转念又想,也许晓霞可能是看出郑毅文其实一直沉浸在杨秀珍去世的“迷宫”中走不出来,才想让他别老一个人待着,才会经常喊他去家里吃饭。
这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不知道郑毅文究竟会花多少时间。周钧南想。但他希望能一直陪着郑毅文,也希望郑毅文找到真正能让他好起来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次去市里的商场只玩了大概半小时的密室,姜宇的解密能力超出预期,可以称得上是carry全场。
姜宇仰天长笑,嘚瑟得不行:“啊哈哈!你们都是大笨蛋!”
周钧南拿甜筒堵他的嘴,佯怒道:“闭嘴!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玩儿了!”
三人走着走着,郑毅文的脚步在一家培训机构前驻足,回过头对周钧南说道:“这里也有架子鼓。”
哦,又是架子鼓。周钧南心中一动,好像知道他可以送什么礼物给郑毅文了。
第45章 你喜欢哪一个?我喜欢你。
郑毅文从没想过自己要认真地去学习一样乐器。在他生活的村庄里,大家基本上过着朴实简单的生活,很少人真的懂如何欣赏音乐,更不要说去演奏。
不久前的那次试听课再次跳入郑毅文的脑海,周钧南和姜宇站在他的身边,三人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鼓就在那个关掉灯的世界里。
“哦。”姜宇凑近,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四处看,“里面还有钢琴、吉他!”
小孩儿靠得很近,呼吸之间让玻璃上起了白雾,他回过头来对两人说:“真的很厉害呢!”
周钧南笑道:“姜宇会不会乐器?”
“我会吹竖笛!”姜宇想了一会儿,骄傲地挺起胸。
郑毅文:“……”
行吧。周钧南想。我们村以后就叫竖笛村。村歌是……小星星。
“这里还没开门。”郑毅文说,“我们还要去玩密室吗?”
周钧南看了看郑毅文,见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套架子鼓上,嘴上说道:“不玩了,带你们玩扭蛋机去。”
三人一直玩到晚上,周钧南开车把姜宇送回家,小孩儿非常依依不舍,难受得甚至快要掉眼泪。
不久之后,姜大勇在微信上对周钧南吐槽:【姜宇跟你出去一趟心都玩野了。】
周钧南:【说啥呢哈哈,他本来就野。】
姜大勇:【笑哭.jpg】
接下来的几天,周钧南帮郑毅文一起整理杨秀珍的遗物。有时候进度很快,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停下来。郑毅文会对周钧南说一些他因为看见某样东西而想起来的故事,都是他小时候的见闻。周钧南想,这好像在寻宝,每天都能收获一些珍贵的回忆宝石。
杨悠乐得知他们两个在一起,打电话来问周钧南住在这里不回去,村里的吴叔难道不会怀疑?而且……
“而且啊。”杨悠乐一本正经地分析,“有没有一种可能,吴叔会是你爸安插的眼线?”
周钧南醍醐灌顶,说道:“有可能。”
杨悠乐嘎嘎笑,幸灾乐祸地说:“你爸会打人吗?”
“会的。”周钧南笑道,但脸上也没有非常害怕的神情,“我一定会被揍的,可能郑毅文也会被揍。”
“他皮糙肉厚。”杨悠乐说,“这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哎不说了,我继续写论文去。”
春节假期没有暑假那么漫长,外面天气冷,周钧南回来以后也不再出去骑车,每天只待在郑毅文家里,跟他在一起看看电影,打打游戏。等到初七初八回城的那一波人潮过去,周钧南觉得自己可能也得走了。
“我不能每个假期都不在家。”周钧南对郑毅文解释,“我爸之前出车祸……我也……”
“我知道。”郑毅文看着周钧南笑,“我没关系。之前我们说好了,是你等我,你不用总是回来,等我过去就好。”
周钧南摸了摸郑毅文的脸,把心里的不舍得使劲压下去,小声说:“好吧,宝宝,那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再见。”
郑毅文一愣,声音有点儿变形,说:“你叫我什么。”
他整个人往后退,不让周钧南摸他脸了,说:“别叫这个。”
“啧。”周钧南扬了扬眉头,笑道,“好好好,不叫了。”
翌日清晨,周钧南悄悄出发。郑毅文起床给他煮了鸡蛋,冰箱里还有之前没喝完的鲜奶,自己煮茶包加奶,变成一杯自制奶茶。
“走了。”周钧南说。
郑毅文上前来用力抱了抱周钧南,说:“拜拜。”
“拜拜——啊对了,最近你还在家吗?可能会有人来给你送东西,记得收一下。”周钧南最后交代一两句,在车里朝郑毅文挥手。
“什么东西?”郑毅文有点儿迷茫,“你网购吗?”
杨悠乐之前也经常网购,有时候会让郑毅文帮她拿。在镇上快递驿站打工的时候,郑毅文才知道现在几乎每个人都会在网上买东西。
“给你买个玩具。”周钧南说,“回去吧,别送。”
春天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到来。像是往年一样,村庄似乎是最先知道这一改变的地方,其后才是城市。郑毅文的家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杨秀珍的照片放在他爸妈的旁边,他生命里最初的三个人都离开了他,但他又很幸运地认识了周钧南。
过完年,快递驿站的余姐给郑毅文发微信,让他继续去镇上帮忙。也就是在郑毅文准备回镇上的前一天,周钧南说要送给他的“玩具”终于到了。
那是一套电鼓。
周钧南在微信上问了大猫和金阳,让两人推荐的入门款,过年期间不送货,所以等到了他离开之后才到。这是郑毅文目前为止收到过的最昂贵的礼物,而且……周钧南买东西似乎只是一个念头,根本没想过会不会吃灰,有没有性价比。
郑毅文把盒子拆开后,有点儿激动地不知道怎么装,在沙发上一个人坐了一会儿,才发微信给周钧南:【这不是玩具。】
周钧南:【差不多。】
郑毅文:【很贵吧?】
周钧南:【不贵。】
周钧南:【我让大猫教你,或者金阳。你喜欢哪一个?】
郑毅文低头拿着手机,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起来。周钧南说的好像……好像郑毅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他在周钧南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喜欢大猫或者金阳都不是问题,周钧南会帮他一一实现。
郑毅文慢慢地打字,说一句不相关的事情:【我喜欢你。】
周钧南的语音在下一刻打来,郑毅文听见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问:“你是在表白呢?还是真的想让我教你?”
郑毅文说:“如果是表白呢?”
周钧南说:“那简单啊!你把话筒凑近一点听着——”
郑毅文的耳朵一直没离开过,下一秒,就听见周钧南那边传来一声“mua”。郑毅文感觉耳朵的温度立刻上去了,嘴角跟着上扬:“哦……嗯。”
“怎么样?”周钧南说,“我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亲的够响了吧?不然我怕别人看见我亲手机,说我是神经病。”
“那如果我想让你教我呢?”郑毅文又问。
周钧南乐得不行,笑了一会儿才道:“那就有点困难了,正义。我得先去找大猫或者金阳,让他们教我。你要等好久了。”
郑毅文说:“那我去找金阳吧。”
周钧南有点儿意外,说:“你有他微信?”
“有。”郑毅文笑道,“上次我加过他的。”
周钧南说:“大猫说他特别讨小孩儿喜欢,我现在信……”
“mua!”
“我靠……”周钧南的话还没说完,愣了半天才明白郑毅文是学着他之前的方式也给电话亲了一个,“你打声招呼啊,我外放的。”
“什么?”郑毅文震惊。
周钧南又笑了一会儿,说:“没有没有,逗你玩儿的。”
然而,虽然郑毅文说自己去找金阳,但周钧南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去跟金阳说一说。结果金阳那边不理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哦南南!没问题的!我已经在跟小文视频了。】
周钧南目瞪口呆,他还没见过郑毅文会跟别人视频:【那你们聊。】
他想给金阳发个红包,金阳也不要,说他有录过一些基础的教学视频,都在网上免费看,转发给郑毅文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儿,学费就免了。
周钧南打开手机备忘录,决定等郑毅文来了这里之后,跟他一起去请金阳吃顿饭。
他的目光柔和地看着备忘录,那里面显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记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同学推荐的租房中介,有些是一些毕业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想带郑毅文去吃的餐馆,去玩儿的地方。他想要搬家,想要独立,想要和郑毅文在一起。
大学的最后半年,最后一个春天,周钧南相信一切都在变好。
郑毅文也是。
周钧南走后,他把那套电鼓调好,用手机拍了很多照片,每天干完活,就第一时间从镇上赶回家。金阳教过他一些最基础的东西,还给他发来很多自己录的视频。他有着超强的耐心,说话不快不慢,能把每样事情都讲得很好。
大多数时候,郑毅文都很安静。相比最初,他虽然已经能和别人接触,但对于不怎么熟悉的人,郑毅文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正常地沟通。
金阳喜欢开玩笑,他发现自己抖出去的包袱郑毅文一个都没接,不知道是觉得不好笑还是太过高冷。但金阳后来又注意到,他在视频里面跟郑毅文说话的时候,郑毅文其实很少看他,有时候看他也是很局促的一眼。
“小文,你社恐吗?”有一天金阳问。
“社恐是什么?”郑毅文反问。
金阳被噎了一下,说:“社交恐惧症,现实中不想和别人接触,不想和别人说话之类的……在网上这种症状会好一点。”
“我以前不上网。”郑毅文想了想,说。
“什么?”
“我以前只是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做。”
“不上网吗?不打游戏吗?”金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只看看书,看看电影。”郑毅文说,“有时候我还得去种地。但是现在我不能这样了,我……我不能这样。”
金阳渐渐觉得郑毅文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他居然可以在21世纪不上网!
“那你为什么喜欢架子鼓?”金阳越发想更多地了解郑毅文。
“因为想忘记一些事情。”郑毅文迟疑地说,“它好像能帮我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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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天(16、17)休息
第46章 天空
或许每个人都有一些想要忘记的事情。金阳才刚刚认识郑毅文,他并不知道郑毅文指的是什么。
他只是说:“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太好了。”
郑毅文在视频那头微微笑起来,说:“嗯。”
“一切技巧浓缩成四个字,就是……唯手熟尔。”金阳说,“坚持练吧,不难。”
“好。”郑毅文点头。
就这样,郑毅文磕磕绊绊地上手了。金阳偶尔晚上下了班,还穿着一身黑白色的制服,会先和郑毅文视频一会儿,检查一下他的进度。时间一长,郑毅文也终于和金阳渐渐熟悉起来。他问金阳在哪里工作,金阳笑了笑,挠挠头说:“我啊……学习不咋样,现在在一家ktv工作。”
郑毅文很关心金阳的工资,问ktv怎么招工,要做什么等等,金阳都告诉了他。
“你要找工作吗?”金阳有点儿好奇。
“要的。”郑毅文笃定地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金阳也没问郑毅文怎么不上学。
“送快递、送外卖。”郑毅文笑了笑,“或者去ktv工作……可行吗?”
“可行。”金阳觉得他应该是做过一些功课,想了想回答,“这些的确你都能做,但最好还是趁着年轻学点手艺……算了,等你来了再说,我让你周钧南哥哥带你一起来我们ktv玩。”
金阳揶揄地朝郑毅文眨了眨眼睛,郑毅文顿时有点儿不自在,声音低下去,说道:“嗯……行。”
四月中旬下了几场雨。郑毅文打开门,惊讶地发现整个漫长冬季落在院子里的灰尘,似乎都被这一场接一场的春雨给冲刷干净。那些外婆走后疏于打理的植物,也都悄悄地长出碧绿的新叶。郑毅文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感觉有一种热量正在从身体内部缓缓苏醒。
姜宇已经开学一段时间,周末偶尔回来,大部分时间留在市里上补习班。他很不喜欢上补习班,每次抽空回来见到郑毅文,都要抓住机会跟他抱怨。春天的夜晚,气温逐渐回升,郑毅文也换下了那些厚重的冬装。这期间,舅舅杨小国一次也没有回来过,郑毅文希望他接下来也不要再来。
郑毅文开始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重新打理,他只有一个人,所以花园和菜地的进度都很慢,规模也缩小许多。最近一段时间郑毅文想起杨秀珍时,胸口的那种沉闷感仍然存在,像是一块石头压住了他。
不过,关于架子鼓,郑毅文已经进步许多了。周钧南和杨悠乐都觉得他打得像模像样,金阳也鼓励他可以找点自己喜欢的曲子练一练。
“所以……”某天晚上,金阳一边吃夜宵,一边和郑毅文视频,“你忘记了吗?”
郑毅文一愣,有好几秒钟都没有说话。夜晚的客厅里亮着灯,郑毅文已经重新穿上短袖T恤,他的头发也长长了,有点儿微微遮眼。郑毅文侧过头,英俊的脸一半隐匿在阴影中。
“没有。”良久,郑毅文回过头,看着视频里的金阳,“没有忘记。”
金阳说:“但你还是喜欢?”
“喜欢。”郑毅文不假思索地说。
金阳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他的身后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有个男生说:“哥!你在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跟谁聊天呢?”
“没事,一个朋友。”镜头里的金阳侧过身体,像是在对某个人解释,“你来打个招呼?小文跟你差不多大。”
“不用了——我走了——”男孩的声音紧张起来,脚步声渐渐远离。
金阳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来说:“我弟弟,挺社恐的。”
郑毅文做出理解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哦,没事。”
“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金阳一下子笑出了声,“但你们都是好孩子,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这样你能多一个新朋友。”
新朋友吗?
“那挺不错。”郑毅文睡觉前把这件事告诉周钧南,周钧南打着哈欠跟他聊天,“我知道金阳在哪儿上班,等你来了带你去玩儿。”
“嗯。”郑毅文听到周钧南一连打好几个哈欠,忍不住问,“你很累吗?快睡吧。”
“公司要求我去实习一段时间。”周钧南说,“论文也在改,快答辩了……是有点儿累。你亲我一下,我就能恢复。”
郑毅文过了一会儿才说:“……亲手机好傻。”
周钧南乐得不行,故意说:“靠!你前段时间还总亲我的!你变了……郑毅文你变了!”
郑毅文只好亲了亲手机,说:“睡吧。”
“晚安。”
“晚安。”郑毅文坐在椅子上,又加了一句,“南南。”
每次这样叫他,不知道为什么,郑毅文都会率先被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所击中。
他睡不着。郑毅文把语音挂掉,一个人看着白色的墙壁发呆。他还是一直失眠……像是春天来了,他走在阳光下,但走着走着,总是会时不时地走进一条黑暗幽深的隧道里。他不能害怕,只能继续往前走,才有可能重新看到光亮。
郑毅文去给自己倒一杯冰水,发现冰箱冷冻层里掉了一张纸片。纸片被冻得硬邦邦的,像是一片薄冰。郑毅文翻过去,看见上面是杨秀珍的字迹——“饺子”。郑毅文在原地恍惚几秒,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之前外婆贴在袋子上的标签。那包饺子……早就被他吃了,但上面的标签却无意中掉落下来。
还有多少?郑毅文想。杨秀珍还留下了多少?郑毅文一路走回去,从桌子上拿到一个饼干盒,打开后把这张纸片放进去——里面放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收据、留言条、什么也没中的过期彩票……一张照片在最底下,是杨秀珍带着十岁的郑毅文在公园。
夜色渐深,郑毅文喝完了水,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一阵一阵向他袭来。他鬼使神差般地打开电视,杨秀珍去世以后,他一次也没有看过。那台老式电视连着dvd播放机,从里面自动吐出一张光盘,郑毅文走过去,看见那张光盘上印着《王子变青蛙》的海报。
郑毅文沉默地按下开关,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又坐回老地方,拿起了鼓棒。他打开手机对准自己,是金阳嘱咐他练习的时候最好能录点视频,方便他来检查。寂静的春夜里,夏蝉还没有到来,郑毅文觉得自己仿佛成为快要碎裂的雕塑,在黑暗中,他渐渐地失去很多感觉,唯有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咚,咚,咚,咚。他最先捕捉到的是一个4/4拍的节奏,Intro里的鼓点每敲击一下,都像是心跳。郑毅文数着节拍,恍若跳进一片深邃的湖中。房间里的黑暗在继续蔓延,但是却无法触碰到郑毅文。
——爱看偶像剧的杨秀珍,最喜欢的男演员是明道。
进入第一个Riff,郑毅文练习过的动作带领他跳出了湖水,镲片清脆又利落地加入夜晚的重复段中。郑毅文看见每个音符都跳动起来,他的眼前越来越亮,以他为中心扩散的光芒像四溅的水花。
——那些有关杨秀珍的记忆像是未被剪辑的片段,在郑毅文的眼前不断闪过。
而后,他来到了Bridge。郑毅文逐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像是每一下敲击,都能触碰到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他已经远离那片湖水了,他感受到一阵风从他的眼前吹过。
——告别,告别是如此漫长。但告别不代表遗忘,也不应该成为缠绕住他的锁链。
郑毅文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他只是觉得第一次停不下来,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心理意义。他就在这么一直继续着……直到他的呼吸之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粘稠的沥青物质。直到他浑身是汗,鬓角都是湿淋淋的。直到他想起了周钧南。直到他的手心因为出汗而没有拿稳,唰地一下,鼓棒就这么从他的右手飞了出去。
他气喘吁吁的,脑海中嗡的一下,终于停止了。他伸手摸了摸脸,发现泪水和汗水早就混在了一起。郑毅文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去把手机的录像功能暂停,心疼地去捡鼓棒,仔细检查有没有摔坏。随后,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极其平静的狂喜,从头到脚,像是过电一般带给郑毅文“新生”的感觉,宛如令他的每个毛孔都缓缓张开。
郑毅文脱掉了自己的T恤,在春夜里舒服得忍不住想长啸几声。凌晨三点,郑毅文没有一丝困意,他给手机充上电,极力想要用匮乏的语言去描述现在的感受。他在和周钧南的对话框里打了一长串的文字,在最后发送的时候,郑毅文再一次地停下来。
他慢慢地删掉那些,最后只是说:【我想见你。】
“啊——”郑毅文赤裸着上身,扑倒在沙发上,一点点满足地笑起来。
翌日,周钧南醒来后对他说:【三点? 笨蛋你不睡觉吗?】
周钧南又说:【我也想见你。】
金阳则收到郑毅文发来的一个压缩过的视频,解压后才发现时长有将近两个多小时。
金阳:“……?”
他打算睡觉前再看,就当催眠了。结果,金阳那天晚上看完后和郑毅文视频,沉默很久才问道:“小文,你忘记了吗?”
郑毅文还是摇摇头,说道:“没有。”
金阳咬着一根烟,点上火,轻声说:“可是,你好像已经到达了那里。”
“哪里?”郑毅文一脸茫然。
“天空啊。”金阳笑道。
第47章 长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最近,周钧南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上紧发条的玩偶。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生活并不是没有对他挥拳,而是他从前实在是过得太自由散漫。
拿到offer的公司邀请他来提前实习。周钧南想,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环境,便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一天的时间,周钧南让中介帮他锁定一套在公司附近2公里以内的新公寓。
中介收到一大堆周钧南的要求,说没有问题,接着又问他预算多少,周钧南估摸了一下,报给他一个数字,几乎超过他那份工作工资的三分之二。
新公寓两年前完工,楼下是地铁和商业综合体。周钧南过去匆匆看房,中介向他展示各处家电,强烈推荐智能马桶,仿佛使用过后能莫名其妙地提高身体素质。
周钧南一概没问,也没有还价,觉得还不错便现场签了合同。中介小哥立刻喜笑颜开,遇到这么爽快的也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