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by甜梅星
甜梅星  发于:2024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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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不吭声,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虽然假装不在意,但其实一直在听。杨悠乐在她爸身后,沉默地看着郑毅文,郑毅文和杨悠乐对视一会儿,再看向杨小国,说:“我拿给你。”
杨小国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抽了根烟,拍了拍郑毅文的肩膀,说:“舅舅也知道你不容易,你把存折拿来,舅舅会给你……留一些。”
郑毅文得到了一万块,但杨秀珍存折里的存款也并不多,一共才七万。葬礼办完,杨小国要带着杨悠乐一起走,被杨悠乐拒绝,杨小国嗤笑道:“随便你,那你就过年再回来。”
他们走后,杨悠乐气愤地说:“你怎么真给他们找存折!你还是傻啊郑毅文。”
郑毅文走到外婆的房间,他和姐姐一起坐在床边上——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不久以前的样子,杨悠乐发泄一通,心里舒畅不少。郑毅文还是沉默不语,只是在收拾外婆遗物的时候,把床垫拆开让杨悠乐看,杨悠乐看了一眼,郑毅文说:“这里面还有五万块钱。”
杨悠乐沉默半晌,忽然垂着头轻声笑道:“杨秀珍……这小老太……还真行啊。”
“存折不给你爸的话,他们肯定会动手找。”郑毅文说,“到时候这五万也没了。”
杨悠乐越笑越大声,说:“明天我和你去存钱。”
“好。”郑毅文点点头。
晚上,杨悠乐在客房里住下。跟夏天时一样,她还是随身带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不到半天时间,女孩的所有物便迅速占领了这里。郑毅文没忘记给杨悠乐做饭,有三个菜——番茄炒蛋、可乐鸡翅和鲫鱼豆腐汤。
杨悠乐坐在桌边,看着三道菜愣住了。吃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哽咽地对郑毅文说:“想吃蹄髈,馋了。”
郑毅文头也不抬,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冷静的男人了,他说:“明天给你做。”

第42章 新年快乐
郑毅文没做过杨秀珍的那道红烧蹄髈,但他的厨艺早已进步许多,尝试去复制几次也成功了。很好吃,可惜郑毅文和杨悠乐始终都觉得,似乎还差一点什么。
杨悠乐一直住在这里陪着他,她还是喜欢在房间里看综艺,和男朋友视频聊聊天。有几次,郑毅文也和杨悠乐的男朋友打了招呼,知道他学中文,和杨悠乐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什么时候小文一起来,我们吃个饭?”杨悠乐男朋友问。
杨悠乐说:“等毕业了我们安顿好再说吧。”
郑毅文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杨悠乐一直在忙她的毕业论文,每天双眼无神地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只写了五百字,今天。”杨悠乐哀嚎着,已经开始病急乱投医,“郑毅文……我要死了,你帮我写吧。”
郑毅文难得笑了笑,说:“我不会写。”
杨悠乐痛苦万分,只好再次在电脑前坐下。
郑毅文的生活仿佛很快地回到“正常”。
外婆去世后,郑毅文主动去谢过隔壁的姜大勇和晓霞。他在镇上买了水果,敲门的时候是姜宇来开的。
“正义!怎么是你啊!”姜宇十分惊喜地看着他,他平时在市里上学,只有放假才能回来,和郑毅文之间已有一段时间没见。
郑毅文对姜宇笑了笑,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妈……”
“郑毅文弟弟。”晓霞在里面做饭,听到响动过来看了看,“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没。”郑毅文很快地说,“我只是来谢谢你们上次……嗯,送给你的。”
晓霞接过那袋水果,看见儿子还围着郑毅文傻乐,非缠着郑毅文说要一起再去游泳。晓霞心里一阵感慨,不留情面地揪过姜宇的耳朵,骂道:“冬天你游什么泳!冻不死你!给我回去写作业!”
姜宇:“……啊啊,别揪。知道了,妈!”
姜宇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郑毅文说:“那我也走了,我要去镇上。”
“哎——”晓霞还想说点什么,但郑毅文走得很快,没给她再说下去的机会。
“变化真大。”看着郑毅文离开的背影,晓霞咕哝了一句。
变化真大。开朗了。会主动打招呼。没以前傻。现在在打零工,但能赚几个钱?虽然还是有点儿害羞,但很有礼貌。他外婆去世了。只有一个人。可怜。以后怎么办。可怜的郑毅文……
“呼——”郑毅文在快递驿站吃了盒饭犯困,但这里空间很小,基本上不可能放张折叠床。他只是站在两排货架之间,突然头猛地往下一坠。
一时之间,他有点儿分不清刚刚到底睡着没有。应该是睡了的——因为郑毅文听到许多声音,“可怜”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最高,一切都藏在许多人朝他看过来的目光里。郑毅文听见了。
老板娘回头看他一眼,啧啧道:“年轻就是好啊,站着都能睡。”
“那是马。”郑毅文接道。
老板娘愣了几秒,爽朗地笑起来,仿佛郑毅文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笑话。老板娘笑完了又叹气,说:“哎,你家里还有什么别的亲戚不?还是让他们给你介绍个正式点的工作好。学历不高,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会开车吗?出去跑运输也行啊!”
郑毅文沉默片刻,只是说:“我姐姐很快毕业了。”
临走前,老板娘给他用塑料袋装了一把瓜子和开心果,对他说:“回去吧,过完年我在微信上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快过年了不要到处乱跑。”
郑毅文没有拒绝,说道:“谢谢余姐。”
杨悠乐过年回了家,她没有留在郑毅文家里吃年夜饭,也不知道怎么带他回去,更何况郑毅文也不愿意去。郑毅文一个人慢慢地往乡下的房子走,姜宇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线帽,蹲在路口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看见郑毅文便跳起来,兴奋地喊:“哥哥!”
“姜宇。”郑毅文跟他打招呼。
“我妈让我过来等你,她说今天和明天晚上都要你来我们家吃饭,明天是年三十……她说,她说你一定要来。”天气冷,姜宇的鼻头被冻得通红。小孩儿说着说着,上前拉着郑毅文的手,紧紧地握住不松开。
郑毅文有些懵,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姜宇拉回他家,按在凳子上。晓霞戴着围裙,在灯下笑着看他俩,说道:“回来啦,洗手吃饭,马上就好。”
郑毅文张了张嘴,动作慢半拍地想站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留在这里吃了饭,再把老板娘送给他的零食留在姜家。
他不确定杨秀珍有没有拜托过晓霞,说如果哪一天只剩下郑毅文一个人,是不是能偶尔喊他一起吃顿饭。
郑毅文像是往常一样回到家,洗漱完换好衣服,钻进被窝,打开那个他和周钧南一起玩儿的手游。他还在日复一日地玩同样的内容,再去周钧南和杨悠乐的家园巡逻,两人都因为期末考试的缘故无法经常上线。郑毅文点开之前周钧南种下的那颗特殊果实,长得很慢,也不知道哪一天可以成熟。
微信里,他和周钧南仍然每天都聊天。周钧南也回家了,他住在一栋独立的别墅里,对于郑毅文来说,那栋房子像是一座城堡。郑毅文把游戏关掉,对周钧南说了晚安,然后再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但郑毅文想,即使自己没有睡着,闭上眼睛躺一晚上也是一种休息。第二天,周钧南提前对他说了“新年快乐”,他和爸爸要和公司里的叔叔阿姨们一起聚餐,得很晚才会回来。郑毅文也对他说了“新年快乐”。
冬天的院子里一片萧瑟景象,这个夏天开满花儿的地方疏于打理,只剩下枯枝残叶。郑毅文决定打扫打扫,干了一会儿活,郑毅文便坐在以前他爸爸做的秋千椅上休息。他望着青白色的天,想着,现在爸妈应该和外婆在一起了。也许……他们也都变成了星星。
而后,郑毅文继续去整理屋内的东西——太多了,杨秀珍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郑毅文每天都只能抽空整理一点,然后要完全把它们抛之脑后,才能在第二天继续。不过,今天他有了新的收获,他找到了那本消失的《100个未解之谜》。
郑毅文放下手上的事情,再次翻开这本毫无科学性可言的盗版书。佛罗里达的男人找到外星人的故事依然对他充满吸引力,但郑毅文也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就像这本书里的其他章节一样——长着天使翅膀的男孩,一夜之间可以移动上千公里的能力,被奇怪动物谋杀的农场主人。
郑毅文合上这本书,仍然没有把它归还到正确的地方。他会再一次地遗忘它,然后想要找到它。每一次看见它,郑毅文都会想起杨秀珍。难道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年三十晚上,郑毅文被姜宇“绑架”到他家里,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吃年夜饭。晓霞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做一手好菜,她跟姜大勇都很喜欢郑毅文,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好吃吗?”
“好吃。”郑毅文点头。
他们把姜宇的爷爷奶奶也接来一起过年,加上郑毅文,这一桌的热闹程度要超过郑毅文以往感受过的任何一次。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没人认真去看,但又不能缺少这点气氛。姜大勇倒了一小杯酒给郑毅文,说:“喝过吗?”
“哎——”晓霞白了他一眼,“你别带坏郑毅文。”
“男人嘛。”姜大勇已经有些微醺,脸颊通红,“试试看嘛。”
那是郑毅文第一次喝酒,白的,火辣辣的液体沿着他的喉咙往下,烧得他咳嗽起来,引来姜大勇爽朗的大笑,以及晓霞的笑骂:“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
他没有一直留在姜家,春节联欢晚会放到快结束的时候,郑毅文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回自己家去。他和姜大勇两人后来又喝了一杯,现在已经快要醉倒过去。酒精原来是这样的东西。郑毅文在院子里的秋千椅上又坐了一会儿。酒精怎么会让人像是要飞起来了?
郑毅文努力走回房间,来不及再换掉衣服,直直地倒在床上。他摸索到手机,看见微信里面有不少新消息的小红点。有以前那帮同学的,有快递驿站的,有杨悠乐,甚至还有盛泽辉和之前加上微信的金阳。
郑毅文揉揉眼睛,给周钧南打了语音。周钧南那边很快接起来,笑着说道:“你和外婆吃完饭了吗?”
“新年快乐。”郑毅文好像自动地忽略了这个话题。
周钧南沉默片刻,试探着说:“郑毅文……你喝酒了?”
“嗯。”郑毅文含含糊糊地说,“白酒。”
“我靠。”周钧南一下子又笑起来,“几个菜啊,一上来就喝白的……你真行啊,郑毅文。”
郑毅文继续说:“陪我,陪我一分钟,周钧南。我只要一分钟……一分钟就好了。”
周钧南没有说话。一分钟那么短暂,但又那么漫长。他走到阳台,冷空气扑面而来,周钧南不自觉地被冻得一抖。等时间一过,周钧南皱着眉说:“一分钟到了,你搞什么鬼?借酒消愁呢?”
回答他的是郑毅文小小的呼噜声。他睡着了。周钧南有些惊讶地把手机屏幕远离耳朵,是一分钟不是一小时,没错啊,郑毅文怎么睡得这么快?
周德明走过来,隔着玻璃对周钧南打手势,用口型说:“进来别冻着!”
周钧南重新走进温暖如春的客厅,呼出一口气,背对着他说:“爸,借我一辆车呗。”
周德明的男低音瞬间上扬,说:“年三十晚上借什么车,滚去睡觉。”
“哦。”周钧南利索地滚了。
滚完没一会儿,他又在楼上问:“那年初一可以借吗?初二?初三?”
“今晚我不想骂人。”周德明深呼吸,冷笑一声,“建议你明早再来问。”

在郑毅文沉默的“一分钟”里,他联想到许多种可能。
这一个画面似曾相识,他在开车上路之后,打开电台时忽然想到——是不是他们去年分开时,郑毅文也这么说过。当时,他在想什么?他又发生了什么?如今,又会是什么?
盛泽辉在群里疯狂艾特周钧南,叫他过年出来打麻将,周钧南只好在服务区停下的时候才回他:【来不了,我开车呢。】
盛泽辉:【?】
盛泽辉:【开什么车?卡丁车?】
周钧南:【……神经。】
盛泽辉:【不是,你大过年的跑哪儿去啊,这才大年初二。】
周钧南:【我去找郑毅文。】
盛泽辉:【……】
盛泽辉:【过年好,你俩都好,再见。】
比起年三十的高速拥挤,初二这天的确好了许多。天冷,周钧南在服务区买了热咖啡,站那儿一边喝一边遥望远方。树叶都掉光了,天空冷清,云几乎没有,天并不是蓝色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老旧的斑驳。周钧南看着天空,奇怪地联想到干涸的金鱼缸底。
他爸一定知道些什么了。周钧南想。但周德明现在还是不想和他谈这个事情,车祸以后他爸的脾气仿佛收敛了一些,周钧南却觉得这似乎只是炸弹爆炸前的倒计时阶段。
车借给了他。没问他去哪儿。周德明只是在他出门之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周钧南仰头把纸杯里咖啡一饮而尽,接着继续去开车。
天色逐渐暗淡,冬天天黑得更早,周钧南不喜欢开夜车,但好歹出发得早,路上随便吃两口面包对付一下,节省不少时间。
在周钧南就快开到小路上的时候,之前给杨悠乐发的消息她终于回复了。周钧南问,郑毅文昨天在喝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杨悠乐一定经历了相当长的犹豫,几个小时候后才回:【他说这件事不要告诉你,但我奶奶在过年之前去世了。】
周钧南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扫过,方向盘有一瞬间像是活了过来,滑不溜秋地想要从他手心里挣脱,他连忙踩刹车,把车停在无人的路边。
什么?周钧南想。杨秀珍……外婆去世了?他把杨悠乐发来的消息仔细看了好几遍,车里的空调送着暖风,周钧南只穿着衬衫和白色毛衣,他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单个汉字都变得陌生。
郑毅文什么也不说。周钧南在持续的空白与难受之中,恍惚地感受到的另一种情绪是……失望。他不愿意对自己说这件事,是因为什么?可他喜欢他啊,一定会想要在这种时刻待在他身边的。
周钧南想着想着,突然狠狠地拍了一把方向盘,整个人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良久,周钧南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伸手捏了捏太阳穴,打算继续开车。
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过多地谈论“死亡”。
这对周钧南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一个概念。
他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世很久,关于他们,周钧南只有模糊且温暖的记忆,但没有痛。所以,周钧南知道他并不能感同身受。最后的一段路,周钧南开得很小心翼翼,他又想起盛泽辉之前来的时候说,一不小心就容易开到坑里去。
冬季的乡村格外安静,没有了农忙时候的热闹,没有了蝉鸣和叽叽喳喳的鸟群,没有了夏风,也没有被风吹动的树海——现在周钧南一路望过去,只剩下一排排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四处都没有声音,仿佛只有周钧南一个人。
不,也许……还有一个人。
周钧南缓慢地开着车,和夏天时候一样,在经过转弯口的那棵大树时,看见郑毅文穿戴整齐,脖子上依然戴着他送给他的米色围巾,手上则是一双半截手套,郑毅文修长的十指只露出一半。
他面对着光秃秃的田野,正在树下……吹竖笛。
周钧南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又笑起来,他想,大冬天的一个人也没有,为什么郑毅文会在这里吹竖笛?他……他怎么每次做的事情都让自己意想不到。
而后,半年多前的记忆再次跳入周钧南的脑海——那时也是在这个地点,周钧南骑着车要去吴强家里抓鱼,看见郑毅文站在树荫下。
啊。周钧南发现自己好像又能理解郑毅文在想些什么了。那是另一个葬礼,属于一只他们两人都不认识的小鸟。
周钧南小心地把车开过去,悄悄地摇下车窗,想听听郑毅文在吹什么。那笛声断断续续,一会儿气息微弱,一会儿直冲云霄。但那首曲子太过耳熟能详,几乎每个小朋友都学过,即使郑毅文吹得不好,周钧南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那是什么——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周钧南跟着曲子轻声哼唱。
竖笛声戛然而止,郑毅文慢慢地回过头来。
周钧南的手腕搭在车窗那儿,抬起手算是打招呼,然后笑道:“哈喽,你那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吗?”
“啊,我好伤心。”周钧南双手捂住胸口,故意逗他。
郑毅文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又惊又喜地弯下腰来,几乎要把脑袋都塞进车里。他仔仔细细地看他,嘴唇颤抖着说:“你……你怎么来了?”
“上来说。”周钧南扬了扬下巴,示意郑毅文来车上。
于是,郑毅文小跑一圈,手里还拿着那把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竖笛,和寒气一起坐进周钧南的车里。周钧南摇起车窗,把暖风调向郑毅文,却见郑毅文急匆匆地扯下围巾和手套,侧过身,双手捧着周钧南的脸,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直接吻了过来。
周钧南被郑毅文这么突然“袭击”,开始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也进入了状态。他开车的时候容易犯困,在服务区除了喝咖啡,还买了很多薄荷糖。郑毅文闭着眼睛胡乱吻他半天,舌头在他唇间与他黏糊糊地追逐和纠缠,只过一会儿,狭窄的车内只能听见微弱的风声和彼此的心跳。
“你怎么来了。”郑毅文喃喃地说,“你怎么……尝起来……又苦又辣的……”
周钧南把他往外一推,说:“什么又苦又辣……哦……”他说到一半明白过来郑毅文在说什么,“我喝了黑咖,吃了薄荷糖……”
郑毅文愣住了,呆呆地说:“嗯。”
周钧南又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被郑毅文的话戳中了哪里的笑点,一直笑到眼角有了泪花,肚子也有些痛。
“谁教你这么形容的!”周钧南往郑毅文摊开的手掌心里一拍,郑毅文趁机紧紧握住周钧南的手,最终也跟着他一起傻笑。
“今天才初二。”过了一会儿,郑毅文说道。
“我知道啊。”周钧南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反正我寒假在家也没事情做,开车过来也还好。”
“你不写论文吗?”郑毅文关心道,“杨悠乐写论文写到脱发严重。”
周钧南很喜欢和郑毅文这么闲聊,笑道:“我论文初稿已经完了,后面等导师的反馈,再改一改就行。”
郑毅文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倒豆子般和周钧南告状:“杨悠乐还要我帮她写论文!”
“你给她写要收钱啊!”周钧南又凑近亲了郑毅文一口,笑眼弯弯地说,“她也不能什么便宜都占!”
“我不会写。”郑毅文说,“她的论文是英语的……”
“你就给她写一个,good morning how are u……”
郑毅文笑了笑,他的五官更加锋利,仿佛在很短的时间内掉了一些秤。他有浓黑的眉毛,鼻梁很挺直,眼睛清澈又明亮。周钧南看到他的头发,发现郑毅文已经把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更加成熟。
他没有提到外婆,两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郑毅文主动说:“外婆不久前去世了。”
“嗯。”周钧南应道。
“你应该知道了。”郑毅文低着头说。
“我……知道。”周钧南说,“刚刚知道不久。”
郑毅文说:“你迟早会知道的,但我……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因为……因为我没有哭,我舅舅杨小国在医院里哭了,杨悠乐在葬礼的时候哭了,连晓霞……晓霞都偷偷擦了眼泪,但我到现在都没有哭,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像……”
周钧南一言不发地听着,只是暗自握紧郑毅文的手,但郑毅文却像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我好像觉得外婆只是出门了,只是去镇上了,有一天她还会回来。”郑毅文轻声说,“我就是……就是有点儿不太相信,可是有时候我又相信了,相信的时候很难受。”
“这里。”郑毅文把周钧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相信的时候,这里很痛。”
周钧南从来没觉得自己泪点很低,相反,他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很少哭泣,哪怕被他爸暴揍,又或者是那无休止的争吵中。周钧南有时候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不为自己哭泣,但他一听到郑毅文的话,几乎是立刻眼眶发胀,鼻尖发酸。
“如果我一直不相信……外婆会怎么办呢?”郑毅文说,“她是不是……挺不希望我这样的。”
周钧南用手抚摸郑毅文的胸口两下,又微微侧过身,然后伸出手抱住他,半天才对他说:“郑毅文,没关系的。这只是……只是一场漫长的告别而已。我会陪着你。”
“嗯。”郑毅文重复道,“漫长的告别……”
有人从外面敲了敲车窗。周钧南和郑毅文立刻分开,他吸了吸鼻子,看见外面站着的人是晓霞。晓霞的神情有些古怪,眼神不停地游走在两人的脸上,最后迟疑地笑道:“小南?”
“新年好,霞姐。”周钧南笑了笑,“我回来看看,你坐上来,我把你捎回去。”
“嗯……”晓霞也没客气,跟着坐到车上。
周钧南一下子扯不出什么话来,他不确定晓霞看见了什么,有可能看见了很多。抱抱还可以解释,但两个男的接吻是真的解释不了。周钧南一路沉默地开回去,好在这段路并不长,晓霞下车前道:“小南今晚来我家吃饭吧,还有郑毅文。”
“好啊,那谢谢霞姐。”周钧南表面镇定,但手心里却出了一层汗。

“所以,知道又怎么样?”
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周钧南和盛泽辉还是两个一无所知的高中生。他们会在晚自习时偷偷逃课,如果是周五,那么干脆一开始就溜走,去当时热闹的大学城附近上网和吃夜宵。
两人总是喜欢在外面闲逛,他们的成绩说不上差,也谈不上顶尖,每回想要再往上争取一点,反而没有好的结果,倒不如放松一些。
“要我说,还得是以前基础打得好。”盛泽辉意味深长地看着远方,“你想想咱俩以前老在补习班碰面,别提多可怜了。欸,你说你,怎么就喜欢男人呢……”
周钧南说:“你这话题前后能接上吗?”
盛泽辉说:“我这不是想到哪就说到哪嘛。”
周钧南说:“不知道我爸有一天知道了会怎么样?”
“知道又怎么样?”盛泽辉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地上站起来,“日子还得继续过啊。走吧,游戏厅决战一下,手痒。”
天生的乐观主义者现在只想去游戏厅,还没上大学的周钧南也并不知道以后会因为这事儿被赶出家门。但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家乱。”郑毅文打开门,院子里的景象和周钧南记忆中相比的确差了许多。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了,也不仅仅是因为到了冬天,仿佛是被突然抽干生命力,唯有那张秋千椅还在。
杨秀珍坐过的凳子还放在那儿,周钧南以前经常来,十次有九次都看见老太太在这里择菜。不要说郑毅文,周钧南也很难相信她不会再回来。
“我一直……一直在收拾。但是……好像收拾不完。”郑毅文垂头丧气地走进屋。
周钧南看看四周,东西都散乱在桌上和沙发上——各种资料、卡片、缴费单、杨秀珍的老花镜和针线盒,她的衣服也都在。
“没事。”周钧南笑道,“慢慢来吧。”
“你明天想吃什么?”郑毅文说,“之前杨悠乐说想吃蹄髈,我做过一次,你想吃吗?”
“行。”周钧南对吃什么完全没意见,“你做什么我都吃,还是我来做?”
郑毅文赶忙摇手,很坚持地说:“不能你做,我来做。”
两人先后去洗漱,周钧南想到在晓霞家吃饭时,他们完全没有机会再聊车上的事儿。姜家对郑毅文很照顾,杨秀珍和他们多年邻居,一家三口也都十分想念她。
也许就算晓霞看到什么,她也不会说出来的。周钧南这么想着。他来时没有带衣服,只能穿郑毅文拿给他的——
老头灰秋衣秋裤套装。
土掉渣了!
周钧南脸上的表情僵硬住,喊道:“郑毅文!”
“什么?”郑毅文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周钧南说:“你拿件T恤和短裤给我。”
郑毅文安静片刻,说:“……现在是冬天。”
周钧南说:“我知道,我习惯了啊,我在家……也不穿秋衣秋裤睡觉。快去。”
片刻后,郑毅文给周钧南拿来换洗衣服,周钧南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发梢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坠入锁骨下方。郑毅文看着周钧南刚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点儿热气,没过多久就冷得发抖。
“我我我……回回回房间。”周钧南说。
回去一看,郑毅文没开暖气,周钧南只能赶紧钻进被子里,十分怨念地盯着郑毅文看。
“你头发没干。”郑毅文说。
“那你有吹风机吗?”周钧南问。
郑毅文改口改得迅速:“……我拿毛巾帮你擦。”
他着实不会照顾人,周钧南觉得他某一处的头发已经快被擦出火星子了,另一边还在往下滴水。于是,周钧南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调整一下姿势,说:“擦这里。”
郑毅文说:“嗯。”
周钧南侧过头,完全把一段脆弱的地方毫无保留地向郑毅文敞开,郑毅文弯着腰给他擦头发,发现他右边耳朵后面长了一颗很小的痣。
圆圆的,小小的,靠近耳垂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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