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南愣了几秒,笑道:“什么?那我们找个视野好的地方,我要拍视频!”
难怪郑毅文什么也不和他说,还要金阳和林娜带他来。
一楼已经没位置了。台上的主持人口才不错,吸引了不少周末来逛街的人群。周钧南三人干脆上了二楼,找了一个刚好可以看到舞台的地方,不少其他楼层的人也和他们一样,都纷纷伸出脑袋。
不知不觉中,周钧南和郑毅文的第二个夏天也快要过去了。
这个夏天他们没有回到乡村,只是几乎快要把整个城市都走遍。周钧南觉得自己变得更了解郑毅文,但在这个依然炎热的夏末,郑毅文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小小表演。
那当然……不算正式的演出,也不会有正式的观众。也许还是商场里的培训中心为了“招生”才塞进去的一个节目,但周钧南仍然很难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他捧着奶茶,俯身靠在商场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底下的舞台和人群。
随后,周钧南觉得自己发现了郑毅文——
“我看见了。”金阳的眼神也挺好,“那三小只,哈哈,还有郑毅文。”
“嗯。”周钧南不自觉地捏紧手心,朝下面望过去。郑毅文,郑毅文,郑毅文……郑毅文怎么……穿了一身西装。
那舞台后侧是一个小小的准备区域,三个初中生还在刷手机,旁边的郑毅文真的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身材高大,双腿十分修长。周钧南发现自己没法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只能继续看他——这些天来,郑毅文的头发也长长了不少,秦缘正拿着一个喷雾,让郑毅文蹲下来,在帮他做简单的造型。然后……这小姑娘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兔子的面具,帮郑毅文戴上。
“他们干什么呢?”周钧南隔得远,不可能听得见郑毅文在和他们说什么,“……每个人都戴面具吗?我靠,那是兔子朱迪?”
四个人都是《疯狂动物城》里的角色,秦缘是副市长羊,胡安是闪电,费宇轩是尼克,郑毅文是兔子朱迪。
周钧南远远看着快笑疯了,眼睛里带着泪花看向金阳和林娜,说:“为什么郑毅文是兔子朱迪!他们到底怎么分配的!”
金阳也笑:“这我哪知道。”
不过,尽管戴着那个略微出戏的面具,但郑毅文仍然是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的那个。他身材太好了,又是第一次穿西装,认真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看不见,却让人想起老电影中低调的帅气杀手……不对,帅气警官。毕竟是……朱迪!男版的!
周钧南又一个人望着郑毅文傻笑了一会儿,看着看着,耳边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褪去了。郑毅文在某一个瞬间抬起头,四下张望着,面对周钧南的方向时停下。
周钧南对他招手。
他能看见吗?
周钧南也不知道。
“有请——我们下一个节目。”终于到了这个“动物乐队”的首演,培训中心的负责人比周钧南他们还要激动。效果好的话,还想这个月多拉点业绩。
郑毅文第一次上台,他所在的位置靠后一点,主要空间还是留给了三个初中生。秦缘这姑娘冷静地回头看了一眼郑毅文,给他一个信号,郑毅文微微点头,下一刻,干净利索的鼓声响了起来——
“Upset”
“Cold wet”
“I just gonna feel alright……”
“哇。”林娜是第一次看,“他们很可以啊,看起来很专业的。”
金阳跟着乐声摇头晃脑一阵,笑着说:“有瑕疵的,感觉有人太紧张了,不过……你们应该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周钧南早就拿起了手机,对准郑毅文在录制,他听见自己说,“郑毅文也……太厉害了吧。”
好像就是一转眼的事儿。
去年月海在乡村的夜晚有一个很随便的演出,周钧南还被赶鸭子上架唱了一首歌。那个夜晚,他没有找到郑毅文。可是,郑毅文告诉他,他一直在看他。
他说,全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只有那一处亮着灯的地方是最后的避难所。
他说,周钧南像是一颗坠落在荒原的星星,他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了。
他说,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但我太笨了,在那个晚上才意识到这一切。
现在,是周钧南在看郑毅文。
在夏末的商场二楼,环形舞台有着比去年更多的观众,周钧南安静地听完这一首歌。很好听,秦缘这个小姑娘表现力特别强,但周钧南实在太肤浅了,只对那个又高又帅的兔子鼓手感兴趣。
当然也不止周钧南一个人喜欢郑毅文。
台下拍视频的姑娘们成群结队,周钧南都能看见有人拉近了镜头,专门对着郑毅文拍。可惜,一首歌实在太过短暂。周钧南没怎么反应过来,演出便结束了。
人群中响起断断续续的掌声,金阳在二楼也鼓掌,林娜说:“他们是不是接下来就没事儿了?我们找他们吃火锅去。”
周钧南收起手机,回过神来笑道:“行。”
几人在商场吃完火锅,三个初中生要回家补作业,再过不久就要开学。周钧南给他们挨个送上车,笑道:“同学们今晚特别棒,下次再见!”
金阳和林娜去另一边坐地铁,两人急急忙忙地说道:“还有最后一班车了!先走了拜拜——”
“拜——”郑毅文跟他们挥手。
商场打烊了。
但附近的小公园里还亮着灯,这里有一个会发光的月亮雕塑,街道上的行人渐少,白日的热气冷却下来,留下周钧南和郑毅文还站在一起,雕塑的白色光芒在夜色中温柔地散开。
周钧南说:“你的朋友都很有意思,郑毅文。你带我认识你朋友的方式也特别有意思,怎么想到上台表演的?你胆子真的变大了。”
郑毅文说:“因为参加活动有报酬,我把它当做兼职的一种吧。其实我最近加上了一个新的兼职群,里面还有很多我能做的事情。”
周钧南说:“这么努力吗?郑毅文,最近你的小金库是不是增多了……存着钱你又不用,你有一件T恤被你穿得磨出一个洞了你也不扔。”
生平第一次穿着西装,做了发型的郑毅文在夜色中有些羞赧地笑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四周,清清嗓子,双手按住周钧南的肩膀,微微低下头在他唇上吻了吻。
周钧南紧紧地握住郑毅文的手腕,情不自禁地加深这个吻。他很快便丧失了理智,像是喝了酒一样晕眩,追逐着郑毅文索吻,郑毅文抬起头,把周钧南按在自己怀里。
周钧南挣扎片刻,手摸索到郑毅文的领口,抽出他的领带,手上微微用力,把郑毅文往下拉了拉,对他耳语:“今天晚上去我的公寓好不好……”
“唔……”郑毅文像是还在犹豫。
周钧南继续和他耳鬓厮磨,说:“我们来做吧。你穿这一身……我特别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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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25)临时休息一天
第53章 be your baby
周钧南的公寓有单独的入口,需要刷卡进入,明亮的走廊和打扫干净的电梯,大理石的地面永远一尘不染,栀子花的清新剂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浓度。
郑毅文来过许多次,如此安静又美好,像是只存在于宣传画中的美好生活。他跟着周钧南回家,夜已深,只有他们两个人走进电梯,两人十指紧扣仍未放开。
走到公寓门口,周钧南微微低头去输密码。他露出的一截后颈肤色白皙,郑毅文第一次见到是在去年夏天的鱼塘,他们明明才刚认识,只是一起抓鱼,郑毅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在留意这种细节。
公寓大门打开,敞开的窗帘外是无边的夜色——这里视野好,在此时此刻依然能看见不远处市中心不灭的灯火。红色或者黄色,绿色或者蓝色,把夜空照亮的人造光也把这间公寓照亮。
他们没有开灯。
周钧南问郑毅文:“西装是买的还是租的。”
郑毅文在亲吻中断断续续地回答他:“借的。”
周钧南手里的动作顿时放轻些许,他的手隔着布料,停留在郑毅文的胸膛之上。手掌展开,有力量,有温度。郑毅文的胸口起伏,周钧南却左摸右摸,好像在寻找什么。
郑毅文感到头晕,呼吸也变得炽热,某一点很少被人触碰的地方,正毫无保留地停留在周钧南的手心。
周钧南的身体靠过来,郑毅文坐在沙发上。他面对着他,低下头,影子的轮廓被黑暗吞噬。光线是如此黯淡,但郑毅文的眼睛却能看清周钧南上扬起的、带有一丝恶作剧意味的嘴角。
周钧南再次吻过来,直到要把郑毅文完全压到在沙发上,直到他们的脖颈交缠,直到他身上的热度通过呼吸、手臂完全传达过来。
“……碰这里会有感觉吗?”周钧南轻声问道。
郑毅文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喝酒了,但今晚他俩一直坐在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两人还在桌子底下偷偷牵手。火锅店没有酒,郑毅文很确定,那周钧南现在的兴奋到底从何而来?真的是因为他穿着这身衣服吗?
“有。”无数思绪淹没郑毅文,他回答。
“什么感觉?”周钧南似乎没想到郑毅文真的会说,下一秒带着笑意继续问。
“痒……痒。”郑毅文的声音随着周钧南加重的动作一顿。
“只是痒?”周钧南与他交换的吻逐渐变得难舍难分,最后沿着郑毅文的脸颊往下。
下一刻,郑毅文被迫抬起头,周钧南在他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这太刺激了。以前没有过。郑毅文条件反射性地抓住周钧南的手臂,脖子也往旁边挪了挪。
“不许动哦。”周钧南用鼻音警告他。
郑毅文头晕乎乎的,努力维持着,说:“……好。”
随后,在郑毅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钧南的双手像是翻飞的蝴蝶一样,把他的外套、领带和衬衫最上方的两粒扣子解开。
衣物和身体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两人接吻的时候又有另一种声音。前者是从耳朵传进来的。后者则不一样,后者仿佛是从身体内部发出的。
郑毅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整个人都睡倒在沙发上,周钧南依旧撑着胳膊,最后一次吻他,郑毅文看见那些从窗外传来的霓虹光像是万花筒般闪烁起来——周钧南的脸被清晰地照亮,他原本有些淡的唇色变得艳红,他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一层水光覆在上面,郑毅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周钧南喜欢在一定程度上作为主导者。郑毅文想。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郑毅文就意识到的事情。毕竟他的可爱规则是——“只能我亲你,不能你亲我”。
很没道理的。
什么霸王条款。
郑毅文每回都想反驳,但每回又都很听话。可时间长了,郑毅文知道这一定会像是吹气球,总有一个极限,万一哪天周钧南越过那条线,郑毅文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冷静。郑毅文在心里念。冷静一点。不要吓到他。要乖。
周钧南直起身体,抬手脱掉自己的上衣。郑毅文的衬衫已经皱皱巴巴,干脆也脱掉吧。两人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又亲了很久,周钧南伸手摸到郑毅文的头发,发现他已经变得汗津津的。
那余下的布料依旧在摩挲着,周钧南从没有这么耐心过,他还在“折磨”郑毅文,非要问到他想要的答案:“你喜欢我吗?”
“喜欢。”郑毅文看着他的眼睛,喃喃地说道,“很喜欢你。”
两人的身体重合,不再剩下任何缝隙与距离。周钧南对郑毅文笑起来,和他额头相抵,说:“还有吗?还想听你说。”
于是,郑毅文把他搂得更紧,整个人都缠上去,几乎让周钧南不能呼吸。郑毅文说:“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喜欢死了……”
周钧南被他这一顿胡言乱语说得脸红心跳,感受到郑毅文的身体隔着布料也无法掩饰的坚硬,伸手地从一旁茶几的抽屉拿出套和润滑剂。
周钧南一边亲他,一边低声说:“会用吗?小文。”
他不常叫他小文。郑毅文想。但他还喜欢另一个称呼。
见他不说话,周钧南又笑着慢慢地说:“会用吗?宝宝。知道用在哪里吗?是不是没试过?要不要我教你……”
恍惚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电光击中了郑毅文,他毫不费力地在沙发上坐起来,将周钧南和他的位置交换。周钧南想要再躲,郑毅文说什么也不让了。他隆起的背部肌肉收紧,动作缓慢却坚定,像野兽般咬住猎物。窗外闪烁的光也终于暗淡下去,夜色漫长,只留下两人的喘息。周钧南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般的手环绕郑毅文的肩膀,最后又紧紧抓住他濡湿的黑发。
周钧南醒了睡,睡了又醒。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时间失去概念。最先醒来是在公寓的客厅,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洒了,凌乱的衣服和裤子都湿透,被人在慌乱中踢远。
而后醒来是浴室,浴缸放着热水,他靠着郑毅文的胸膛躺下,感觉耳朵里面也进了水,热气氤氲着,周钧南觉得郑毅文一直在笑,不知道笑什么。周钧南突然烦了,反手捏住他的耳朵,回头凶巴巴地说:“笑什么?”
“给你唱首歌要不要?”郑毅文说。
周钧南说:“什么歌?哼来听听。”
郑毅文说:“好。”
在浴室里,两人都懒洋洋地泡着澡,周钧南的手搭在浴缸边缘垂下,听见郑毅文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哼着旋律。
“Let me be your……”周钧南终于想起那是什么歌,跟着唱道。
郑毅文像是心满意足,舒了口气,说道:“让我拥有你。”
周钧南眼皮打颤,心想为什么郑毅文的体力这么好,不是说大部分人的第一次都挺糟糕吗?郑毅文还真的天赋异禀啊?
第三次醒来,周钧南终于回到他熟悉的卧室。窗帘是拉上的,一束光从中间的缝隙中透进来。猛然间,周钧南想起今天是周六,他推了推在身后抱着他的郑毅文,带着睡意问:“你不去上班?”
“嗯。”郑毅文也才刚刚睡醒,手臂横在周钧南的腰间,“不去了,今天不去了。”
周钧南安静一会儿,脑袋还没完全工作,片刻后说:“翘班,跟着我学坏了。”
郑毅文贴过来,手扣着周钧南的腰,说道:“那你负责……”
周钧南要下床,却被郑毅文一把搂了回来。周钧南用手指点了点郑毅文的额头,威胁道:“你别太过分!”
“不过分。”郑毅文睁开眼睛,已经完全失去睡意,他翻了个身,手臂撑在周钧南的两侧,“可以调休的。”
最后一次醒来是下午。
周钧南浑身都痛,两腿内侧尤其痛。他还睡在床上,郑毅文半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那轻微的书页翻动声有些沙哑,却令人很安心。
“你醒了。”郑毅文第一时间放下书,要来亲周钧南。
周钧南清了清嗓子,往后躲了一下,发现自己嗓子完全哑了,只好道:“做饭去吧,我饿了。”
“做好了。”郑毅文看着他笑,“我去给你热一下。”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又专门低头亲周钧南的额头,有一种“不亲到就誓不罢休”的态度。
周钧南无奈地说:“哎,快去。”
他一个人去浴室,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水声暂停的间隙里,周钧南听见郑毅文在外边心情很好地哼歌。周钧南扬着嘴角听了有一会儿,心想,都走音了,傻子。
出来后周钧南吹了吹头发,换了身衣服,郑毅文已经把饭菜都热好端在桌子上等他。周钧南拿起碗筷,郑毅文坐在他的对面,趴在桌子上,眼睛亮闪闪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周钧南看。他之前头发做的造型已经完全洗没了,一头蓬松的黑发翘着,看起来十分英俊。
周钧南叹了口气,问:“你不吃吗?”
郑毅文说:“吃过了,陪你吃。”
周钧南压力很大,全程在郑毅文的注视下吃饭。想喝汤是郑毅文给他盛,筷子不小心掉了是郑毅文给他去厨房换新的。
“我残废吗?”周钧南面无表情地说,“要不干脆你喂我?”
郑毅文说:“好。”
“不好!”周钧南立刻笑开,指挥着郑毅文去洗碗,“你精力旺盛,那你多做点家务活,把碗洗了。”
郑毅文讨价还价,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去洗碗。”
周钧南大吃一惊,觉得再这样下去,郑毅文绝对会变得油嘴滑舌。他憋笑,又故意板起脸来,说:“不行,你先去洗,表现好了再亲。”
郑毅文对他笑了笑,没什么怨言地去洗碗。
嘶——周钧南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觉得自己真快散架了。他打开阳台的门,站在那儿吹吹风,过了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手机在沙发上响起,周钧南回去拿起来,看见是盛泽辉。
“喂?”周钧南懒洋洋地说。
盛泽辉的声音听起来却挺严肃,说道:“南哥,有件事我觉得你和郑毅文最好关注一下。”
周钧南了解盛泽辉,他平时插科打诨习惯了,一旦真的严肃起来,那可能真的有事。于是周钧南也收敛起笑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再一次地停留在小教堂的门前。
如同毕业聚会那个带着醉意的夜晚一样,周钧南经过教堂,走回来,最后在路灯的对面坐下。
他的身后是铁栏杆、还算葱郁的树丛以及沉默在夜色里的教堂。
周钧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这还是郑毅文拿到第一笔工资时给他买的烟。他低下头,有微风吹过来,他只好拢起手,打火机的火苗升起,点燃周钧南手里的这根烟。
周钧南抽完一根,回头又看向这座小小的教堂,铺天盖地的迷茫在此时此刻淹没了他。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其他埋在周钧南身体里的念头不断地生根发芽。他的胃里翻腾着,长出了一棵树。身体里的树缓慢地生长,却越来越让周钧南无法忽视掉这份存在。
——如果可以,周钧南会希望自己在和杨悠乐通电话的那个晚上赶回学校。
——如果可以,周钧南还希望自己在教堂前遇上杨悠乐的那个晚上陪她上楼。
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杨悠乐还是会走。
但或许会改变……万一呢?如果呢?
周钧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的烟雾之下,他和郑毅文的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再次来临,周钧南却从盛泽辉那里听到一件事——
杨悠乐的男朋友回了家,就在他和女朋友“私奔”后的短短几个月之后。男生回到家,一言不发,父母先是痛骂一顿,接着又很快地欣慰大哭起来,说着“回来就好,分手了也好”这样的话。
周钧南想,不意外,他可能还是要回家。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家肯定是没那么容易割舍下的。尽管他和杨悠乐在大学里交往几年,毕业了愿意和她一起“逃离”此地,但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周钧南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他知道自己在几个月前忽略了一件事情,他们把杨悠乐和她男朋友在一起这件事当做是一个安全信号,可这亲密关系本身就是不安全的。
所以,杨悠乐是在“逃离”的过程中再次“逃离”了。
并且这一回,她真的只有一个人。
郑毅文的舅舅报了失踪案,但没什么消息。
周钧南在社交媒体上查找相似的情况,知道有些成年人如果不打算和原生家庭联系,警方也会尊重个人意愿。
接着他又看到一些人和家里失去联系,虽然偶尔有消息传来,但失踪地点可能在边境一带,被骗进传销的几率很大。
一个人很难凭空消失。
一个人有时候却又很难被找到。
周钧南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陷入怪圈,他觉得自己是可以阻止杨悠乐的,那天晚上只有他见过她。在教堂的门前,即使周钧南和杨悠乐都不是上帝的信徒,但上帝在那一刻,是不是已经怜悯地给予过他们太过完美的巧合?
可他根本想不到那会是上帝的指示。
是这样吗?
不对。周钧南想。这不是他的错,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杨悠乐的性格,觉得和她做朋友很舒适,她还说过要借给周钧南一点特别的信心。
那就说明……还是他的错?他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么多?
不对!周钧南又想。怎么能是他的错?杨悠乐是一个成年人,她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动负责。他觉得月海的人和盛泽辉也都很喜欢杨悠乐。去年,去年他们还在一起吃火锅,他们还在一起骑车,还一起在村里“露营”、玩飞盘、喝酒。
周钧南看着不远处路灯的光源处,一群黑色飞虫来回盘旋,于是,他开始抽第二根烟。
周钧南决定和郑毅文去找杨悠乐的“男朋友”问问情况。
盛泽辉在电话里说:“要帮忙吗?我找几个兄弟一起。”
周钧南无奈地笑一下,说:“我们又不是去砸场子的。”
“他太不是个东西了。”盛泽辉大声嚷嚷,“我说真的,分手了好歹把人姑娘带回来啊。”
周钧南的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他说:“也许杨悠乐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走掉的。”
的确如此。
他们和中文系的那个男生约在一家咖啡馆,他戴着一副眼镜,是挺斯文的长相,和郑毅文握了握手,说道:“终于见到你了,小文。”
男生转过头看向周钧南,周钧南也和他握了握手,说:“周钧南。杨悠乐的朋友,小文的男朋友。”
“你好。”男生愣了几秒,点点头。
他和杨悠乐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寥寥几句便可带过。
“我们大学在一起,我知道杨悠乐跟她家里的关系很差,她说不想回家,我说等毕业了出来住。以后我爸妈可以在这里给我们付个首付,这样她就不用回家了。但是……怎么说呢……她后来改变了想法,因为如果只是普通地结婚生子,那还是得面对两个家庭。她就说,我们干脆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干脆彻底地逃走,她问我敢不敢和她一起,说实话……之前的某一刻,我是愿意的。”男生平静地叙述着。
周钧南和郑毅文坐在他的对面,一边喝咖啡一边听着。
男生又说:“我和我家里人的关系也不怎么样,但是跟乐乐比起来还行,就是……那种和父母总是有点摩擦,但父母肯定是关心我的。两辈人,观念不同吧。我大学的时候一直在读书,看了很多,就总觉得真实的生活平淡如水,乐乐她跟我说的’逃离’,很触动我,很……怎么说,像是火把一样,蹭的一下,在黑暗中亮起来的感觉。我说,那我们逃吧。”
男生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接着又叹了口气。
“我们俩其实有一笔钱,大学四年攒下来的。一开始我们去了一个很小的县城,看着挺没意思的,但跟乐乐在一起挺有意思。后来我们去了一个三线小城市,里面有一个免费的公园,我们俩经常在那儿看书。别的同学们其实都正常上班了,就我们俩还在外面游荡,挺边缘的,挺有意思……但很快也就那样了,变得没那么有意思了……我爸妈一直联系我,让我回去。家里人托关系给我找了工作单位,我也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让她跟我一起回去。她不太愿意……说跟我分手。”
郑毅文放下咖啡杯,第一次打断他:“你们分了吗?”
男生皱着眉,看着郑毅文,过了一会儿才说:“一开始没有,但后来分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提分手,我觉得有些烦。我觉得她……算了,的确是我不好。我当时也有点儿生气,看她收拾东西先走,我也觉得自己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于是第二天我也回家了。谁知道……后来连我也联系不上她。”
周钧南把男生和杨悠乐这几个月去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包括他们住的地方,喜欢去的饭馆和公园,还有任何他们曾经谈到过的,想要去的目的地。总的来说,问不出什么新的线索,警方那边也是。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消失”,杨悠乐并不特别。
“保持联系好吗?”离别前,男生加了周钧南的微信,交换手机号,“如果乐乐回来,能告诉我一声吗?”
“行。”周钧南没拒绝,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愁绪,“但确实一直没消息,我觉得可能还是得我们自己再去找一找,你愿意帮忙吗?”
“愿意。”男生没有犹豫地说。
周钧南淡淡地笑了一下,再次和他握了握手。
“小文现在……?”男生看向站在咖啡馆外的郑毅文,郑毅文先出去了,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看什么。
“杨悠乐原本租了房子,现在郑毅文住那儿。然后……他在做一些兼职,不算没有收入。老家暂时都没人了,听说杨悠乐他爸也不回去。”周钧南简单地回答,“那就这样,等我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需要帮忙的话再来联系你。”
周钧南走出咖啡馆,郑毅文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看他。周钧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勾着郑毅文的脖子走了。
“我家还是你家?”上地铁后,周钧南问郑毅文,“晚上想吃什么?”
“我家。”郑毅文说,“晚上想吃椰子鸡。”
周钧南笑道:“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行,那我们等会儿看看哪里有椰子鸡。”
郑毅文也笑了笑,即将进站的地铁带起一阵风,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乱,侧过头说:“是听杨海说的,说很好吃,我没吃过,就想试一试。”
“挺好。”周钧南拉着他上地铁,两人站在车厢中间,一人靠着一边,“你也终于变成了一个’体验派’。”
椰子鸡很好吃。周钧南想。好像和郑毅文在一起吃过的饭,都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