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文那边又陷入漫长的沉默,周钧南忍不住担心地喊他:“正义?正义你睡着了吗?”
“没。”郑毅文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沙哑,“周钧南,不用说抱歉。”
“我……”
“再陪我一分钟吧。”郑毅文说,“一分钟之后就挂电话。”
周钧南没有再说话,可一分钟结束得比他想象的要快上许多。
郑毅文很遵守规定,在电话那头对他说:“晚安,周钧南。”
与周钧南彻底分开之后,郑毅文便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坐在那辆周钧南帮他打的车上,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哪儿。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司机。手机导航偶尔会提醒前方路况,红绿灯时,司机也会停下来看看群聊,大概是看郑毅文一个人,年轻的司机试图向郑毅文搭话。
“嗯。”郑毅文在想别的,心不在焉地回应了陌生人。
司机见郑毅文聊天的热情不高,也就放弃唠嗑,转而打开了电台。
外婆喜欢听电台。
以前他们家的电视很少看,外婆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收音机,吃完饭时,她会打开听一听。电台的主持人不分男女,都有一副好嗓音,郑毅文还曾经从电台里听过潘玮柏的新歌……
但那过去很久,郑毅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又想起这件事来。
他不仅想到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想到很多其他的事情,然而想来想去,车终于越来越接近家的时候,郑毅文才恍然大悟过来,他又在逃避。
逃避今晚。
逃避那片湖水和烟花。
逃避突然离开的周钧南。
逃避……他自己。
“就这儿?”司机放缓速度,“定位点显示的是这里,我到哪儿给你放下来?”
郑毅文猛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说道:“就这。”
“谢谢。”他打开车门,临走前又僵硬地补了一句。
车当然不可能把他送到家门口,一般只能找个靠大路的地方,但郑毅文不怕,他很熟悉这里。从这里下来直走左拐,然后再直走,便能看见他经常路过的那棵树,往前,是吴强家,再往前……是周钧南家。
周钧南,不会回来了吧。
郑毅文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不规律地抽搐起来,有一种隐晦的疼痛开始蔓延。起初,这种疼只是一个很小的点,随后这个点越来越疼,只是疼,让人叫都叫不出。
胃也难受起来了。郑毅文在路边停下脚步,眉头紧皱,很艰难地吞咽。他冷静一会儿,却还是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下车,灵魂好似依然在那辆车上摇摇晃晃。
终于,恶心感让郑毅文控制不住地在路边干呕几下。郑毅文不想吐,只好拼命地掐自己的手掌。他扶着树,在夜色中抬起头,努力地深呼吸。
怎么会晕车。郑毅文又想。怎么和周钧南一起坐车的时候不晕车。
微凉的风掠过树梢顶端,发出簌簌轻响。郑毅文自我缓和一会儿,到底还是把呕吐感压了下去。他十分缓慢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田野间黑沉沉的一片,头顶只有寥寥几颗星,风竟然越来越猛烈,最后生出一种呼啸而过的气势。
郑毅文穿着短袖的手臂露在外边,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冷。拐过第一个路口的时候,郑毅文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胳膊,感受到上面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的告白戛然而止了。
和周钧南相处的时光恐怕也走到了尽头。
但郑毅文想,这没什么,没关系的,因为就算是偶像剧里,也总有得不到想要的男二和女二,谁又能保证在现实里,他一定能留下周钧南?
只是想告诉他这件事,只是想带他去看一次烟花。
郑毅文这个无名之辈,也该满足了吧。
这么想着,在快要走到家附近的时候,郑毅文打开手机,给周钧南发了一条语音:【我到家了,你别担心。】
在发送之前,郑毅文一个人默默地念了很多次,清清嗓子,调整情绪,确保自己的声音里不能出现让周钧南担心的痕迹。如果他还在担心自己,那郑毅文真是罪该万死。
语音发出去之后,郑毅文等了一会儿,和周钧南的聊天框安安静静,他没有回复。
也是正常的。分开的时候周钧南接了一个电话,郑毅文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到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让周钧南必须要立刻动身,一刻都不能耽误。
那对他来说很重要,郑毅文不能打扰他。
于是,郑毅文决定继续往家走。然而,郑毅文太分心了,他一心只想着周钧南,他忘记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杨悠乐本来是要告诉他,让他别——
郑毅文走到院门外,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踉跄两下,最后竟然跌倒在门外。
“姐……”郑毅文浑身一僵,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圆,看着杨悠乐摔倒在那儿。他的大脑一下子转不过弯,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看到这个画面。
直到——
杨小国跟着走出来,怒气冲天地一把拎起杨悠乐的衣领,冷酷又无情地给了女孩另一个巴掌。杨秀珍这时候从后面追出来,小老太太一张皱巴巴的脸通红,眼泪流过干瘦的脸颊,她甚至来不及穿好左脚的布鞋,那白袜在大拇指的地方打了深蓝的补丁。
“你怎么又打孩子!”杨秀珍从背后扒着杨小国,使劲地拦住他,“你为什么又要打孩子!!”
“妈你走开——”杨小国阴沉着一张脸。
杨秀珍喊道:“你不要叫我妈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为什么要生你这个儿子啊……我为什么……”
杨悠乐挣扎起来,咳了半天,狠狠地说道:“放手,放开我!”
“老子跟你说什么你都当耳边风!跟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你俩不合适……一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要自重……”杨小国吼道。
杨秀珍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此刻是心疼孙女,还是厌恶儿子,又或者是……诘问自己的命运。
郑毅文就站在不远处,这一刻,他感觉眼球在眼眶里转动得很干涩。
他看向另一边,姜大勇家的房门紧闭,早早地关上灯,但郑毅文心里明白,其实他们什么都能听得见。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姜大勇和晓霞都知道。
一个老太太,一个没爹妈又不上学的郑毅文,一个经常怒气冲冲、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一个回来过暑假却总是被揍的女孩。
这一家人,其实有时候很不快乐。这一家人,其实都生病了。
姜大勇和晓霞从来不多说什么,可他们也从来没有出来阻止什么。外人的事儿,他们怎么管呢。管得了今天,管得了明天,还能一直管下去吗?
郑毅文就站在不远处,他站在黑暗里,忽然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蹩脚的电影。
杨悠乐是“对”的,她是个太好心的姑娘,知道打电话来让郑毅文不要回来——不要回来,这不是你该承受的,我的爸爸是个糟糕的爸爸,也是个更加糟糕的舅舅,他已经从你妈妈那里拿走了许多,他是这个家庭的两个女人供养出来的,但他还在妄图控制女儿,要让她也有所“价值”。
这个晚上和不久前的晚上如出一辙,只不过,只不过……
郑毅文在那个晚上逃跑了,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跑了。
他把背包拿下来放在树下,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借着灯光,慢慢地、一点点地握紧拳头。他闭了闭眼睛,想到周钧南的话,他说——
“别算了,正义,有些事情不能算了。”
“谁欺负你,你就反击回去。”
“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你不笨,正义。”
“我想要的夏天就是这样的……”
“谢谢你啊,正义,谢谢你。”
最后的一点星光被云隐藏,那风刮得越来越大,奋力地吹动着天上的游云,云层一团接着一团,把光亮全部遮住,把郑毅文的懦弱全部遮住。他想,他这么大逆不道,如果有一天要接受上天的惩罚,他也心甘情愿。
郑毅文打定主意,不再犹豫,带着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勇气向杨小国走过去,向他的家人走过去。
“舅舅!”郑毅文提高声音,冷着脸喊道。
杨小国转过头,愣住几秒,仿佛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冷着脸的这个人居然是郑毅文,他道:“小文……”
郑毅文充耳不闻,他的目的很明确,一下子扯过杨小国拎着杨悠乐衣领的手,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他和杨悠乐两人。郑毅文的双手很有力,他站到杨小国面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这么高了,他可以低下头来看杨小国,但他仿佛今晚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存在。
杨秀珍的哭声陡然停住,杨悠乐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到一边,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目不转睛地看着郑毅文。
郑毅文沉声,一字一句地说:“舅舅,不要打我的姐姐。”
“永远,都不要打我的姐姐。”他又重复了一次。
几秒钟后,杨小国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男人的鼻孔喷着气,表情从难以置信再到怒不可遏,他试图脱离郑毅文的控制,想要抽出手来也给这小子好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压根比不过郑毅文。
“你他妈的……你算什么!你给我放手!臭……臭小子!”杨小国狂躁地说。
他用力一脚踹在郑毅文的小腿上,郑毅文皱着眉头,把他用力往里面一推,两人不怎么好看地扭打起来。杨小国试图反击,但郑毅文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不一会儿他就压制住杨小国,把他按在地上。
实际上,郑毅文并不想真的动手,但杨小国踹过他许多次,甚至还拿头撞了郑毅文的鼻梁一次。郑毅文忍无可忍,攥紧拳头狠狠照着杨小国的脸上打了一下。只一下,就把杨小国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全都打没了。
“舅舅!”郑毅文怒道,“你不要打我姐姐,也不要再来惹外婆伤心!你以前……以前拿了我妈的钱,为什么不还!是没打借条吗?要不要我来提醒你!”
杨小国彻底不动了,挨了揍的男人像是一条死鱼,听到郑毅文的话颤抖起来,他结巴道:“你……小文你说什么……什么钱……”
郑毅文很平静地说:“你知道是什么钱,舅舅。”
杨小国努力抬起头看向郑毅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好好看他——郑毅文,十九岁了,长得比他高,力气比他大,他可以温顺得像是一只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动物,却也可以是把他按在地上揍到还不了手的男人。
闹剧结束了。
杨秀珍和杨悠乐找准机会拉开郑毅文和杨小国,但其实两人之间的斗争更早一步地就结束了。杨小国灰溜溜地站起来,目光凶狠地在郑毅文脸上扫视一圈,只能干巴巴地放下狠话:“你等着。”
“小文,你等着。”杨小国拿手指着郑毅文。
郑毅文没有回答。
杨小国说完后离开屋子,片刻后屋外响起“砰”的关车门声音,是他走了。郑毅文一直看着杨小国彻底离开,最后再走出去把自己的背包拿回来。
外婆和杨悠乐还站在客厅里,一老一小都满脸担心地看着郑毅文。这样的郑毅文,不光杨小国没有见过,谁都没有见过,这还是郑毅文吗?
郑毅文的肾上腺素褪去之后,察觉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他不敢多和两人对视,只是低着头含混地说道:“我回房间了。”
“哎,等等——”杨悠乐如梦初醒般地看向郑毅文,却还是晚了一步,听见他的房门被关上。
房间里是安全的。
郑毅文打开灯,看见窗户倒影里的他原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给手机充上电,换了身干净衣服,发现腿上被杨小国踹过的地方开始慢慢显现出淤青来。
郑毅文坐在床上,心里不后悔,但也不畅快。他低下头,发现双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回击,郑毅文感觉到,他心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也随着自己打出的那一拳,轻轻地碎了。
“郑毅文……”片刻后杨悠乐敲敲房门走进来,手里拿着膏药,“我帮你擦擦。”
姐姐什么也没说,郑毅文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让杨悠乐帮他处理身上的那些淤青。将近零点,一切嘈杂都褪去,但杨秀珍却在这时候去厨房,给郑毅文和杨悠乐分别下了一碗面。
那简单的鸡蛋面散发着香气,洒满翠绿的葱花,汤底用的鸡汤,里面还藏着一块鸡翅。杨悠乐和郑毅文端着面,在郑毅文的房间里吃完了。
杨秀珍看着他们,走过来摸摸郑毅文的头,又摸摸杨悠乐的头,轻声说道:“吃完了就睡吧,快睡吧。”
杨悠乐笑道:“嗯,知道了奶奶。”
“知道了外婆。”郑毅文说。
杨秀珍走后,房间又只剩下郑毅文和杨悠乐。两人面对着面,杨悠乐就这么在灯光下看着郑毅文,她的眼里泪光闪烁,但却笑得很开心,她说:“你长大了,郑毅文。”
“我早就长大了。”郑毅文说。
“不,你现在才是真的长大。”杨悠乐说。
郑毅文说:“好吧,那我现在才长大。”
杨悠乐说:“和周钧南去市里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送你回来的吗?”
郑毅文张了张嘴巴,最终摇摇头,说道:“他有事,他先回家去了。”
“回家?”
“回他在别处的那个家。”
“啊……”杨悠乐明白了,“也是该……回去了。”
“嗯。”郑毅文慢慢地笑起来,“你也要回去了吧。”
“明天。”杨悠乐抿了抿嘴唇说,“我明天走。”
“学习要加油。”郑毅文说。
杨悠乐一下子笑开了,拿手指弹郑毅文脑门,说:“你还来教育我了,真行啊。”
她站起来,伸手揉了揉郑毅文的脑袋,又弯腰抱抱他,说:“等明年你来找我吧,看看我俩能不能租个便宜点的两室一厅。”
“再便宜点也行。”郑毅文说,“一室一厅,我睡厅的地板。”
杨悠乐又笑道:“好,行啊,反正你也不挑……”
姐姐的声音变得很小,杨悠乐在郑毅文的肩膀上不经意地蹭掉眼泪,她说:“……谢谢你,弟弟。”
杨悠乐转头离开,帮郑毅文带上房间的门。
夜变得更深,郑毅文睡到床上,只留下床头一盏暖黄的小灯。他把身体蜷缩起来,还在看手机,还在等周钧南的一个回复。
他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直到周钧南给他发:【好的。】
郑毅文大着胆子给他弹了语音,周钧南很快接起来,两人简单地聊上几句,主要是互相报平安。那么……周钧南也安全到家了,他听起来精神还可以。郑毅文有万千的思绪,却不知道如何对周钧南说,最后,他只是向周钧南渴求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让他再听一听他的呼吸。一分钟,让他再假装和他在一起。一分钟,让他停留在这个夏天。一分钟,仿佛已经变成只属于他的地久天长。
郑毅文这么等待着,等待着他生命里一分钟过去,他垂着脑袋,看向屏幕里周钧南的微信头像。随后,他的鼻子感觉到一阵湿润,一滴鲜红的血竟没有征兆地滴到了手机上。这真是——迟来的鼻血。迟来的喜欢。迟来的一切。
郑毅文无声地笑了笑,充满留恋地说:“晚安,周钧南。”
—夏天与一千零一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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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结束了。在开启下部之前,中间还会插入几章,让我来拯救一下伤心小狗。明天见!
# a pause
九月开学之前,周钧南没有再回过老家。
他走得匆忙,几乎什么也没收拾,东西都堆在家里面。周钧南在微信上告诉吴叔,让他把冰箱里的那一堆吃的统统带走,否则浪费不说,时间长了会变得很可怕。
吴叔:【那我不客气了啊,小南。】
周钧南:【没事,叔又要麻烦你有事帮忙照看下了。】
吴叔:【不麻烦,都是小事嘛。你爸还好?】
周钧南:【挺好的,恢复中。】
何止是挺好。
周德明也就昏迷不醒的时候不能和周钧南吵,他一醒过来,见到周钧南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王振博看了有点儿懵,不知道这父子俩怎么能这么口是心非,明明之前周钧南担心得不行,大晚上接到电话立刻就回来,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历史遗留问题。”周钧南面无表情地拉过王振博,“叔你别管,给我爸请三个护工,我之后就不来了。”
“说什么呢!”周德明躺床上嚷嚷,“三个护工!我瘫痪了也要不了三个!”
周钧南说:“正好让你享受一把当皇帝什么感觉,权力的滋味令你返老还童。”
周德明说:“……你就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钧南说:“嗯,我狗嘴,你是我爸,你骂的还是你自己。”
周德明气急败坏,说:“滚!”
王振博在一边越听越乐,打起圆场:“别吵了,好好修养。小南忙去吧,要开学了。”
“嗯。”这是正事,周钧南跟着点点头,“我得今天回去收拾东西。”
“小南读大四了吧?”王振博问。
“是。”周钧南笑了笑。
王振博友好地拍拍他的背,很温和地说:“珍惜最后一点学生时光吧,但也要考虑考虑未来……你们现在年轻人找工作的机会就是大四多,什么秋招……春招的……多看看,多了解,多尝试。”
周钧南说:“嗯,我知道。”
怎么什么人站一起跟周德明比,都被周德明这个炮仗衬托得格外随和呢。
周钧南想不明白,也不想吵了,只是对他爸说:“爸,我走了啊。”
周德明哼了一声,说:“去学校后跟我说一声。”
“行。”周钧南跟他挥挥手。
爸爸没事,这是最好的。周钧南看周德明精神不错,可能过不久就要在病房里办公。至于事故之后怎么处理,也的确不是现在的周钧南需要操心的,自然还是交给叔叔阿姨他们。
航班在今晚。周钧南回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自己做了点吃的喂饱肚子,打车赶去机场后,却等来一个因天气原因航班推迟的消息。
出门不顺。周钧南也不能抱怨什么,只好在机场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刷手机。夏天开始得有些莫名其妙,结束得也匆匆忙忙,郑毅文的“晚安”还留在几天前,周钧南多次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总觉得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晚上十点多,周钧南总算是坐上那该死的飞机——几年前他报一个外地大学,还有一种要出去探索世界的兴奋感,但几次往返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这时候又开始羡慕在省内读书的人。
凌晨之后飞机落地,周钧南选择在机场里的酒店直接睡下,第二天睡饱起床吃完早餐,才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打车去学校。
室友只有一个人来了,是他对床的一个兄弟。周钧南放好东西后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听他说了半个小时暑假的事儿。
“我晒黑好多——”室友把胳膊伸出来,“但回家还是舒服的,我老爸总是出去赶海,回家吃了很久没吃的藤壶,很鲜的……等国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周钧南很羡慕地说:“你家住海边,也太舒服了。”
“其实……”室友顿时有点儿扭捏,“其实我还谈恋爱了。”
“嗯?”周钧南失笑,随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可以啊,赶在大四之前脱单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出去吃顿饭?你女朋友哪里的?”
“就我们学校的,外院的一个妹子。”室友说。
“哦。”周钧南愣了愣,“外院。”
“有兴趣吗?我让我女朋友给你留意留意?”
“不用不用。”周钧南忙摆手,“我就……不需要了。”
他只是想起来,杨悠乐也是外院的,不知道她现在回学校没有。
这顿饭的后半段周钧南有些心不在焉,他现在对杨悠乐的心情也很复杂,毕竟她是郑毅文的姐姐。周钧南情不自禁地想,郑毅文会告诉杨悠乐吗?有关他,有关烟花……不,那烟花就是从杨悠乐那里搜刮来的,杨悠乐肯定知道。
可他还没来得及给郑毅文一个回复。
不管那答案是什么,周钧南都应该认认真真地给郑毅文一个回复。
……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周钧南不喜欢逃避,像是陈航,他觉得对他的好感过去了,就一定是直截了当地拒绝。
但是,郑毅文又怎么能跟陈航比。
这顿饭的结尾,周钧南盯着面前的西红柿鸡蛋汤,有些牙酸地想,原来任何人都无法跟郑毅文比。
他改变了周钧南,他让法则失效,他那么单纯美好,周钧南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伤害他,就觉得罪无可恕,就觉得难受。
哎。周钧南心底叹了口气,心动和迷惘混合在一起,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事情,让他像是要溺水而亡。
“我女朋友!”周钧南和室友一起去还餐盘,说曹操曹操真就到了,在周钧南胡思乱想的间隙里,室友一下子兴奋地喊道。
“什么?”周钧南被室友扯了一把,停住脚步,远远地看见两个女孩。
不是吧。周钧南想,这么巧。
等杨悠乐走近,她主动笑着周钧南打了个招呼:“嗨,周钧南。”
“你……”周钧南看着她,“你戴口罩干什么?”
“脸上过敏。”杨悠乐开朗地说。
室友和另一个姑娘一齐说:“你们也认识吗?”
“认识。”杨悠乐说,“暑假里碰上的,我还和周钧南一起出去玩了。”
刚恋爱不久的情侣喜欢黏在一起,室友和他对象先走了,说约好去图书馆学习,最后只剩下周钧南和杨悠乐。两人走到食堂外边,周钧南想说什么,却被杨悠乐打断,她说:“没有事的。”
“你真敏感。”周钧南笑起来,“都猜到我要说什么。”
阳光洒在杨悠乐的头发上,她弯起眼睛,说:“因为我聪明啊。”
“行行行。”周钧南拿她没办法,摸了摸鼻子说,“……郑毅文怎么样?”
“挺好。”杨悠乐说,“你不是有他微信吗?怎么还来问我?”
周钧南陪着杨悠乐走到她宿舍楼附近,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进去买了两根雪糕,和她一人一根站路边吃雪糕。杨悠乐把口罩摘了半边,周钧南没看见什么严重的过敏迹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红肿,才暗自放心。
“他说喜欢我。”周钧南冷不丁地开了口。
“……咳……咳咳……”杨悠乐猛地被雪糕呛住,“……咳……给我一张纸巾……我靠,我真服了……你和郑毅文是不是都喜欢趁我吃东西的时候来这一出……”
杨悠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钧南:“……”
他身上哪有纸巾,只能又回到小超市,现场买了一包拆开抽给杨悠乐。
“送你了。”周钧南回过神来才觉得好笑,把纸巾塞给杨悠乐,“送你了姐姐。”
杨悠乐也不客气,当场收下周钧南的“贡品”。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笑起来,吃完一根不再属于夏天的雪糕后,杨悠乐轻声说:“知道了。”
知道了。
所以?然后?你要接受吗?或者要拒绝?
杨悠乐才没有继续问,只是十分满足地揣着那包纸巾,对周钧南挥挥手,刷卡进入宿舍楼。她往门厅里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和周钧南对望。
“我和你之间不受郑毅文的影响啊,不管怎么样都行。”杨悠乐一本正经地说,“周钧南,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周钧南立刻笑出声,假装抱怨道:“怎么这么没礼貌,突然就给我发好人卡。”
杨悠乐说:“不,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所以,郑毅文喜欢你,是他的运气好。他就这么坐在家里,可能是看他太可怜,老天决定让他遇见你。”
“对我评价这么高?”周钧南双手插在口袋里,扬起眉头。
杨悠乐说:“应该的,你从来都没有欺负过他,你会为他考虑,你会为每一个人考虑。周钧南,要是你没有信心,我可以借一点给你,因为你很好。”
宿管阿姨嗑着瓜子出来了,眼神好奇地在周钧南和杨悠乐脸上打转。周钧南顿时又差点儿笑出声,赶紧挥手对杨悠乐喊道:“姐姐,回吧回吧。”
“走了啊。”杨悠乐潇洒离场,“有空一起吃饭。”
——要是你没有信心,我可以借一点给你。
周钧南大概是真的没有信心,对郑毅文,对自己。
所以……他稍微花了一些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关于谈恋爱,关于如何跟他爸说,关于毕业后要做什么,关于如果他们有一个最坏的结局,那将会是什么。
周钧南想了很多很多,却始终忘不了和郑毅文拥有过的那么多珍贵的瞬间。
于是,他决定回去。
他想要再次见到郑毅文。
第34章 那我要亲你了
周钧南决定回去,临近中秋节和水课排期,再加上大四阶段同学们日常上课情绪不高,他果断地翘了课,干脆先去看望周德明一次。
这次他来,周德明已经快要出院,请了阿姨和护工上门,基本生活没有难处。周钧南回去看到周德明的第一眼,他爸的电话就没停下来过。
“你不是上学去了吗?”周德明讲电话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分心给周钧南。
周钧南面不改色道:“中秋节放假回来看你一眼,看完我跟朋友去旅游。”
周德明嗤笑:“……不学无术。”
“走了。”周钧南挥挥手。
周德明双手抱胸,头发乱糟糟的,盯着周钧南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问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朋友?
正如周钧南的夏天被一场意外打断,出柜的事情也仿佛渐渐地成为过去。周钧南回来之前有一种预感,觉得周德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消化完毕,准备等他回来再好好聊一次。否则,之前他也不会在微信上特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