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箐转过头平静地打量陆霜白,眼中盛着一滩死水,她莞尔一笑:“不想。”
这世间的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
那就没办法拖延时间。
想了想,陆霜白指了指满地的蛇蛋,又问道:“我是医学院的高材生,那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些蛇蛋都没有孵化成功吗?”
阿箐讶异挑眉:“这个我倒是想。”
心里的焦急暂时缓解,陆霜白清清嗓子:“你产下一批卵一般需要多久。”
阿箐毫不犹豫回答道:“三十天。”
“那就对了。”陆霜白解释道,“一般蛇卵的孵化期约为60天。胚胎发育需要从母体汲取到足够的营养物质,你的卵先天不足。再者,蛇卵需要足够的热量供胚胎发育,比如太阳光和茎叶,温度对于蛇卵来说十分重要,你就这样放在地上,后天条件也不充分。”
“可我不是蛇。”
“咳,我知道你是半人半蛇,但是孵化蛇卵,逃不过大自然的规律。你看,我们人类不是也得怀胎十月,遵守自然规律才能诞生吗?”似乎怕阿箐不信,陆霜白又道,“你相信我,我在第三外交部宿淮的手下工作,对这个很了解。”
“宿淮?”听到这两个字,阿箐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他真的没死啊。”
陆霜白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小孩还是别知道太多得好。”阿箐向上一指,“有天在看着你哦。”
“还有,我可不觉得宿淮是一只公平正直的瑞兽哦,万一哪一天他杀了身边的下属,你怕不怕?”
看到陆霜白皱起眉头,阿箐捂嘴笑道:“他当年为了心爱的人,连天地都敢毁,可比我们邪妖作恶多端得多。只是可惜啊,一腔孤勇,他心爱的人还是找不回来。”
“小孩,在宿淮身边可要小心点,瑞兽虽占着一个‘瑞’字,可不一定心怀善念。”
陆霜白:?
不近人情的可x可乐老妖怪还有这等丰富情史?
难得的八卦之心在心中熊熊燃烧,不过陆霜白也知道这会不合时宜,拖延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继续道:“我可以帮您孵化,但是你要答应我,在孵化成功之前不能伤害我们。”
阿箐蹲下身,伸手轻抚脚边的蛋壳,似乎怕碰碎了,她只敢用手指轻轻触碰:“我既想他们出生,又不愿他们活着。”
陆霜白皱眉:“为什么?你既然想尽办法生下来,又为什么不想让他们活着。”
“邪妖的孩子,也是邪妖。一辈子都得东躲西藏,吃人元气才能保持人形。”
“我已经活成这样了,实在不想让我的孩子,也重走我的老路。”
陆霜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生?”
黑色虚空中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宿淮手拎牵引绳出现在众人眼前,牵引绳的另一端意想不到,竟是黑着一张脸的傲因。
陆霜白面露喜色,赌对了!
第一次感觉某位爷的出现让人开心!
“叔, 这纸人说那个人类好像出事了。”
小纸人顺着铁蛋的肉脖子跳下地板,一路跑到宿淮面前,它先指指纸飞机, 又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挣扎几下后倒在地上。
“又出事了?”
纸人爬起来止不住地点头, 急得跺脚,一双小短腿像是安装了马达,频率贼高。
宿淮道:“知道在哪吗?”
纸人摇摇头, 两手一摊:不知道呀。
知道具体位置的小纸人死翘翘啦, 它是引路的,现在只会卖萌。
铁蛋坐在地板上, 拿后脚不停蹬脸挠痒痒,满不在乎道:“叔你不是把傲因捉回来了吗, 他的鼻子比苗苗还好用,拿他当狗使成不?”
刚走到门口来喂崽的庄应荣刚好听到了这句话, 心中冒出两个大字:夺笋呐。
不愧是老大的侄子,小小年纪就有老大的风范。
抱起铁蛋, 庄应荣把手中的奶瓶塞进铁蛋嘴里,担忧道:“老大, 陆小弟出事了?”
“嗯。”穿上外套, 宿淮向档案室走去,“我去去就来。”
“好嘞。”突然想起了什么, 庄应荣掏出空间袋中的粗大狗链子, 递上前, “老大, 用这个,人类社会出门遛狗要用牵引绳, 不然要罚款。”
深深看了庄应荣一眼,宿淮面无表情拿过狗链,隐约感到有点糟心。
这都是什么侄子和下属。
正如铁蛋所说,傲因鼻子比狗还好使,只闻了闻陆霜白的衣物,很快找到了陆霜白的所在地。
宿淮牵着傲因伫立在别墅前,在他们的视角里,只见一个黑色的半球将这一幢别墅牢牢罩住,密不透风。幽色从内到外,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生命力。
是异域。
“哟,这熟悉的感觉,原来是老熟人啊。”傲因吊儿郎当站着,桀桀怪笑道,“当年你帮她的时候,有想过她会杀这么多人吗?”
宿淮冷冷一瞥:“当年你应战,有想过被她打得半死不活吗?”
傲因一哽,闭上了嘴巴。
嗤,他天下无敌。
收回眼神,宿淮仔细观察着异域四周。异域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再强大的异域也存在着突破口,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异域的入口。
没过多久,宿淮双眼一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视线里的红色牵引绳存在感异常,扎眼得很。傲因嘴巴又忍不住开始飘:“要不要打个赌,我赌那人类还活着。如果我赢了,你放我一马,如果你输了,我打你一顿,怎么样?”
“你这几百年没吃过核桃?”
“……”
动不动就妖身攻击,宿淮老狗毫无妖德!
对准突破口,宿淮抬起右手随手一划,像是切菜瓜似的,看似坚硬的表面柔顺地剖开一道仅一人通过的入口。
傲因插在裤兜里的手不由一紧,瞄了眼某人脖颈后的黑色符文上。
不是说宿淮的法力被封印了吗,怎么他瞧着和百年前没什么差别?
“异域”是邪妖实力实质化的体现,是专属于邪妖的私人领域。就好比是他们邪妖坚不可摧的家,在无法抵抗的危机来临时施展异域是邪妖的保命方式之一。除非本人允许,其余人不被允许进入,或者一些好吃人的邪妖也爱将人关进去,当作储粮仓。
而宿淮这作法就好比开着推土机把人家八台大炮都轰不倒的钢铁大门轻轻松松推翻了。
宿淮老狗不讲武德!
异域内漆黑一片,但这不妨碍宿淮刚一进去就看到转过来的三颗脑袋。
陆霜白眼中盛满希冀,差点感动到落泪。
女服务员一脸茫然加恐惧,生怕又来了不得了的怪物。
好在两人安然无恙,就连阿箐也一脸淡淡的笑意,松弛的站姿好似早就料到这一幕。
异域内的三人并肩而立,气氛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糟糕,反而有点……和谐?
傲因见状,怒了。
阿箐都能被这两个人类心平气和公平对待,但是他呢!
他居然像条狗一样被宿淮这王八羔子牵着!
杀千刀的,这不公平!
傲因:“哎呀呀,这不是阿箐姑娘吗,怎么不去当你高贵的女娲后人,反而下凡来食烟火气了?”
阿箐:“嗨呀,这不是京城面如冠玉的状元大人嘛,怎么今儿个像条丧家犬来着?啊,不对,口误,状元大人一直是一条丧家犬呢。”
傲因冷森森笑道:“当年某人仗着自己人面蛇身糊弄人类,大肆宣扬自己是女娲后人,假惺惺地怜悯众人,高高在上享受着人类的供奉。”
“世人都道阿箐姑娘大慈大悲,救人于苦难之中,谁能想到有一日你血性大发连屠三城,连老少妇孺都不放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你一箭穿心钉在地上,你可对得起你那些虔诚的信徒?”
阿箐把玩着发梢,漫不经心地回道:“当年某人仗着自己长了一张中看的脸,毁了不知多少姑娘的清白,因你自杀的女子不在少数,护城河旁哭喊不断,纸钱漫天,不过天道好轮回,最后你被姑娘们的家人毁尸泄愤,最后抛尸荒野。”
“一个加害者,却心生怨气化为食人的恶兽继续作恶,毫无忏悔之心,你究竟是哪儿来的脸面?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报应,你当时就该乖乖去死,落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刀锯毙命早日还清孽债。”
而不该装作自己是受害者食无辜之人脑髓,吃无辜之人血肉,宣泄心中的不公!
“傲因,你所谓的不公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做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怎可会有如此下场?更可笑的是,你自怜极了,简直可耻可耻!”
傲因露出森然的犬牙:“慈悲心肠的女娲娘娘做惯了,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既如此,为何你却不反省自己?”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在他短暂的二十三年人生中,人生四喜他独缺“洞房花烛夜”,因为他在成婚前一天被残忍杀害!
他差一步就能成为皇家驸马,一步登天,倚靠自己的才华何愁没有出头之日,甚至他在史记上也可名留青史,这是任何为官之人都梦寐以求的结局。
他曾众星捧月,几乎到达人生巅峰,谁曾想一夕生变,从人人青眼相待的俊美状元郎变为人人唾弃的丑陋妖兽,若不是遇上那位大人的点化化为邪妖,得到强大的力量,他必定会被那些满口道义的虚伪正派诛杀。
不过都是虚假的慈悲,连同身为邪妖的阿箐也没有区别。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邪妖的也是。
傲因扬指怒骂道:“照你这么说,你是骗子,我也是骗子,怎么你倒觉得你比我高尚?”
“你杀的人并不比我少,甚至为了一个荒谬的传闻连屠三城,魏箐,你我有何不同?你口口声声批判我,可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残忍至极?”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类向我祈愿付出信仰,而我帮他们完成愿望,我们之间的交易彼此心甘情愿,难道我不是在做好事?”阿箐声线软和,轻飘飘道,“而你则是坑蒙拐骗呀,向姑娘们许下种种深情不负的承诺,信誓旦旦的瞬间,还记得吗?”
“而那些深情枉然的情话也不过是状元郎你张口就来的敷衍玩笑,令人作恶。”
“你怎知在那些瞬间我并非真情实意,而定是虚情假意?”傲因鼓起掌来,“阿箐姑娘一张嘴生得好生伶俐,一直往我身上泼脏水,怎得在你看来都是我的过错呢?”
“那你还记得你的那些信徒们祈求你去杀人,你不分善恶就去杀,乐善好施的富商、公正不阿的清官和那坚守边关的将军,你说杀就杀,你这也算是做好事?你实现对信徒的承诺,获得爱戴,对你来说是好事,可对百姓来讲这算是什么好事?”
“我长得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估量,当年京城哪家姑娘不想嫁于我?就连陛下膝下脾气骄纵,盛气凌人的五公主也扬言非我不嫁,日日追在我身后跑。”
“你说我欺骗她们的感情,可我只要站在那儿就有人对我暗送秋波,阿箐姑娘难不成认为她们是只喜欢我这个人,而不包括这些附加的身外之物?”
“她们爱慕于我,哪一个不是眼巴巴想同我有几分联系,正如你所说,这明明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可有半分强迫她们?我只是想应了她们心中的欢喜,圆了她们想同我在一起的梦,我哪儿来的错?哪怕只是一瞬间,一个晚上,我也是用真心待她们,让她们得到欢喜。”
傲因冷哼一声,继续道,“你们这些女人,嘴巴上说着好听,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则图我什么,我难道看不出来?你可见有人以真心真意待我?”
“状元大人说得冠冕堂皇,竟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受害者。是我的错,我不该同你多嘴,你们男人不过如此,都一个样,嘴上说着爱你到天荒地老,其实心里指不定在权衡着什么,人本犯贱,而你是其中楚翘,贱骨头一根。”
阿箐转头看向陆霜白身后的女孩,“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小女孩?”
女服务员躲在陆霜白身后,听闻犹豫着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女人把她抓来关了好几天,但同为女性,就算是敌人,她也很难不认同对方的说法。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物种,渣男都是亘古不变的物种,什么圆梦什么欢喜,按照现在的话来讲这渣男不过就是想给所有女性一个家。
呸,死渣男!
陆霜白挪挪脚步,将女服务员挡在身后。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其中的积怨颇深,估计百年前就不对付。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就差一把火就爆炸了,都这状况了,就别火上浇油了。
可陆霜白还是慢了一步,女服务员眼中的鄙夷彻底激怒了傲因,他弓起身子就要向前扑,蓄势待发间,宿淮一把将绳子往后一扯,将傲因压制回了原地。
傲因勉力支起头嘶吼道:“宿淮你这条天道的狗!你有种就和我打一架!”
宿淮垂眼一瞥,轻蔑之意溢出眼眶:“你配吗?”
许是嫌弃傲因太过聒噪,话音刚落,宿淮便封了傲因的声音,让傲因有苦说不出。
见状,阿箐弯腰行了一个礼,语气恭敬:“好久不见,宿淮大人。”
“嗯。”宿淮站在原地承了这个礼,等到阿箐直起身子,他又开口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绑着你走?”
宿淮眼神下移半分,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她,淡漠的眼神如同冷硬的冰锥刺进阿箐的胸口,与傲因唇枪舌战时的热度猛然冷静下来,纵使相伴过数十载,相识百年,宿淮依旧这么不近人情。
不对,要说以前的宿淮虽也冷漠疏离,尚且还有一股宁为所爱之人也要与天地同归于尽的不屈和不顾,而现在的宿淮,他的骨子里好像都长满了冰渣,天地一切与他无关,他也与这天地毫不相干。
万物变化,有些迎来春暖花开冰雪融,而有些人,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等不到一丝阳光,沉入黑暗,时境过迁,连自己也死了。
“恕小女子难以从命。”耳边的发丝下划至脸庞,遮住嘴边的苦笑,阿箐垂下的眼帘掩盖了她所有的心思,“宿淮大人您是知道的,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我们的存在不被天道允许,更何况是由邪妖诞下的孩子,我知我若强行打破定会受到无法预估的天罚,但是……我还是想一试,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至少在我死前,了却这一桩执念。”
“我已准备好了我应得的下场。”
“感谢大人百年前曾出手相救,阿箐永记于心。”话一说完,阿箐抬头,眼神变得决绝。
只见她身形一动,横行到陆霜白旁,伸手就要抓向陆霜白的脖颈。她的速度极快,快到陆霜白只见她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下一秒,一声咒骂声在耳边响起,眨眼间落在他脚边的成了傲因。
在陆霜白的视角,阿箐的动作快得看不清身影。但是以宿淮来看,阿箐的动作犹如慢动作回放,在阿箐动身时,宿淮一把将傲因甩过来,砸向阿箐。为了避开傲因,阿箐不得不向后一退,和陆霜白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妈的。”
傲因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他知道宿淮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力度大到他都能开口说话,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颈椎骨碎裂的声音!
宿淮你这老狗踏马有种!
他躺在陆霜白旁边,全身上下只剩个头还能动,不然……不然他就可以挟持着这个人类跑路!
傲因艰难地转动脖子,见到那只斯文败类大禽兽宿淮越走越近,阿箐步步后退,直到局势呈现一个三角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发现阿箐心生怯意,傲因忍不住大喊一句:“臭婆娘!你在自己的异域里,怕什么!快杀了宿淮那个老东西!”
阿箐柳眉倒竖:“臭狗屎!闭嘴!”
衡量再三,阿箐下定了决心,她大喝一声,幻化为原型——她的面色更加苍白,像是覆盖了一张白色的面具,但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是她裙摆下一条布满墨绿色鳞片的蛇尾。
蛇尾很粗,最粗的地方目测有一个成年男性肩膀的宽度。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身墨色鳞片,随着她的扭动,光泽四溢,鳞片与鳞片之间暗红色纹路像是流淌的血色河流,幽暗可怖。
这是她变成邪妖后的真身。
她的蛇尾长到在她身下盘踞了好几圈,尾巴支着身子,让阿箐足足有十几米高,低头俯视着宿淮。
她眼神一瞥,看向陆霜白的方向,准确来说是陆霜白戴着的玉佩。
在与黑烟打斗一番后,不知为何那道突然出现黑影停顿数秒后离去,她正打算了结陆霜白,却意外注意到他胸前的玉佩,熟悉的模样她曾见过无数次,绝不会认错——它曾佩戴在宿淮身上,从未离身过。
据她所知,这是百年前天界一位神明亲手炼化的法器,是护身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还能隔绝气息。
这在当年是个鸡肋的功能,妖有妖气,魔有魔气,但只要化为人形便都能学会收敛气息,让这块玉佩变得稀罕的,是那位陨落的神明在此布置了一个绝对的防御结界,就凭当年宿淮的实力也无法撼动半分,当年三界混乱,这个法器是给还未学会化形的幼崽护身立命的好东西。
虽然不知为何碎成了好几块,但即使是碎片,效果也不容小觑——正好可以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隔绝天道的窥看,兴许孩子就能顺利诞生。
然而玉佩戴在了陆霜白身上,便是在保护着陆霜白,她对于陆霜白来说是一个威胁,在她打算取下玉佩时立即被玉佩上的结界反弹,无法取下。为了防止再出现如黑烟那样的变故,她不得不将人带到异域中再另作打算。
天要亡她,后来她又在陆霜白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来自于宿淮的微弱气息,她心知不好,封印破解之时她便知终有一日逃不过这一劫,只是这个时刻却比她想象中来得快多了。
但是她不认命。
那位大人破除了封印,还赐予了她更强大的力量,她要做完她想做的事再去死。
思绪转念间不过短短几秒,阿箐避开陆霜白两人站着的地方,粗壮有力的蛇尾猛然向宿淮袭去——听说宿淮法力被封,试一试总比直接投降好。
蛇尾十分灵活,以不同的角度攻击宿淮,速度快得只剩下幻影,而幻影中,阵阵黑气如影相随。
宿淮脚下未动分毫,次次抵御了阿箐的攻击,仿佛在喝可x可乐一样轻松。
第一次看到如此玄幻的场景,陆霜白入了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直到聒噪的嘶喊声一阵接过一阵。
某啦啦队C位成员傲因叫得撕心裂肺:
“使劲打啊!使劲!你是不是没吃饭!”
“你傻啊,睁大眼睛看他招式啊!”
“快打他打他啊!”
陆霜白:“……”
刚才两人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都加上油了,状元的脑回路这么简单?
傲因正叫得起劲,直到被人一脚踹到尾巴骨,痛得浑身一个激灵。
陆霜白抵在傲因尾巴骨上:“异域是什么?”
傲因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理他。
脚尖微微向前用力,傲因痛得嗷嗷直叫:“停停停停,我说!”
反正异域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没必要死犟着不说。
喘了口气,傲因道:“按你们人类的理解,异域就是邪妖布置的结界。”
陆霜白:“然后呢,这个结界会怎样?”
傲因不情愿地解释道:“就是你家啊,你想干嘛就干嘛,每个邪妖的异域能力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可以把人扔进异域里,哪天有胃口了就吃掉,嘿嘿嘿。”
陆霜白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痛得傲因嗷嗷叫:“你这个该死的人类!我迟早吃了你!我早该在我的异域里吃了你啊啊啊啊!”
“阿箐的异域能力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陆霜白学着宿淮眼皮一掀,作势再踹一次痛处,傲因立马务实,态度十分诚恳,就差跪下来抱着大腿发誓他的诚实:“我是真不知道啊大哥!你自己想想,你会让别人知道你的银行卡密码嘛!”
……这倒是,难得错怪他了。
想了想,傲因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异域象征邪妖实力的强大,只有个别邪妖才有能力创造异域,不是我在向你炫耀啊,其中就有我。”
陆霜白眼中充满质疑,但看着某人断了半身骨头却还要臭屁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
陆霜白好奇道:“那你的异域能力是什么?”
傲因双眼一亮:“力量和速度的加强!”
“……这么普通?”
傲因:“……”
不想理你!!!
傲因气到不想说话, 背对着陆霜白看两人继续打。
希望阿箐能把和人类一队的宿淮老狗打得落花流水腿抽筋!
眼前的战局两人依旧是一打一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力量悬殊,宿淮脚下要是肯动一步, 这件事就能立马结束趁早回家睡觉。
宿淮为什么不直接将阿箐制服?
陆霜白若有所思, 突然想起来刚傲因和阿箐争得不可开交时, 宿淮的视线明显在这些蛇蛋上停留了好几十秒,难不成不动手的原因是这些蛇蛋?
陆霜白转身蹲下,随手拿起一颗蛇蛋, 又怕不小心被直接碰碎了, 改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对他来说这颗蛇蛋里活着的只是一条小蛇,可对于阿箐来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孩子。
皮肤一碰到蛇蛋, 唯一的触感是冰凉,冰到至极, 从指间一直冷到心,没有生命的热度。蛇蛋壳非常的薄, 举到眼前的距离能清楚地看到一条不过食指长的小蛇游荡在液体中,动作迟缓。
陆霜白看得入迷, 浑然不知阿箐停下了动作,死死地盯着他, 生怕他用蛇蛋来威胁她投降。
见两人都停下动作看向陆霜白, 傲因也跟着扭头,情不自禁吐出两个字:我靠。
非常具有人类社会的脏话精髓。
居然拿着人孩子要挟, 这是他这种穷凶恶极的混蛋也干不出来的事啊!
妈的, 他说错了, 这位才是狼人, 宿淮是小儿科!
感知到投身在自己身上的三双眼睛,陆霜白停下观察, 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
疑惑间,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声,陆霜白浑身一僵,下一秒,粘腻的液体顿时流满了手心,一条小蛇静静躺在破碎的蛋壳中,毫无动静。
陆霜白:“……”
“!!!”
不是他做的,他什么都没做!!
阿箐顿时暴怒,纵使她知道这蛋的存活率低,几乎不可能孵化成功,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不免会迁怒,她看不得孩子在别人手里死去!
毕竟蛇蛋被这个人类捧起来才碎的,要是不动它,万一那千万分之一存活的概率就在此呢!!
本就因对宿淮的无用攻击憋得心里一团火,这会儿怒火烧得她眼眶发红,蛇尾摆动的幅度渐渐变大,阿箐喝道:“休怪我无情!”
话音刚落,狂风的“唰唰”声突然在黑暗的空间响起,像是八级飓风穿梭在周身,大风迷乱了眼,衣物也被吹得“哗哗”直响,与此同时鼻尖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眨眼间,漆黑中只剩下了陆霜白一个人。
手中的液体消失,干燥的手心里空无一物,仿若刚才的触感是一场幻觉。
陆霜白还没反应过来,鼻尖微凉,似乎有什么液体落在了鼻尖。陆霜白伸手一摸,还没看清是什么,无数雨滴紧接着从空中落下,短短几秒,飘飘小雨转眼成了瓢泼大雨。
陆霜白抬眼时,四周场景一变。
是刚才的最后一幕,是阿箐的背影。
阿箐失魂落魄地站在夫家的家门前,没有人理睬她,也没有人来赶她走,只有府前的大红灯笼摇摇晃晃,随风飘荡。
凄凉,凄冷,心如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斗笠的男人从道路尽头出现,逐渐走近,他走到阿箐旁边将人打昏抬走。两人径直穿过了陆霜白的身体,在另一处的尽头逐渐走远,不知道要去哪儿。
这……他进入了阿箐的记忆?
陆霜白伸手接雨,任由雨水穿过指缝滑落,大雨敲打在皮肤上,带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这一切真实到似乎他就在现场。
没有多想,陆霜白抬脚跟上两人。
男人抬着阿箐走了很久,久到大雨停止倾泻,久到陆霜白身上的衣服由湿转干,这才在山角下一处的茅草屋前停下。
男人走进一间柴房,将阿箐放置在干燥的稻草上,用漆黑粗重的铁链锁住她的双手双脚。
男人蹲下身用力按压阿箐的人中,好一会儿,阿箐幽幽转醒,眼中一片茫然,甚至看不到她的恐惧,像是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还尚有呼吸。
男人拍拍她的脸,声音沙哑如砂纸在金属上打磨:“趁我不注意逃跑,有几分能耐。”
阿箐闭上眼,苍白的嘴唇微动:“你救了我,这命是你的,要杀要剐随你。”
男人冷哼一声,起身将柴房的门关上。
陆霜白站在柴房门口,正好与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身型强壮,看着三十有加,皮肤黝黑干枯,一道食指长的疤横在右脸庞上,带着几分狰狞。他眉骨高起,眼露凶光,印堂处悬针纹深刻,是个性情凉薄粗暴,固执执拗,不好相处的人。
陆霜白这时还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以为是要出门,刚退后一步让路,就见木门在眼前合上。
心里不好的预感瞬间扩大,陆霜白心中急切,可他的手穿过房门,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耳边只依稀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瞳孔剧动,陆霜白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