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画符的by七野与八
七野与八  发于:2024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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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对着木门,眼中门上的刮痕猛然在眼中放大,它们无法消失,只会深深刻在木板上,甚至随着年月的增长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他明明背对着空中的月亮,可月光却没有投射出他的影子。
这是阿箐的记忆,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即使他想阻止,但是能怎么阻止?
百年前,他还未出生;百年间,一切的事都已成定局。如今,谁也无法扭转历史。
身后的月光转为日光,月亮转为太阳,日月交替下树上的叶子脱落,秃枝上又长出了新叶。
炎热,严寒,气温在冷热交替,四季又四季。
这个男人对于医术有着近乎执拗的疯狂,而阿箐,一个无依无靠,死了丈夫的孤女,正是他最完美的试验品。
他想知道不同月份的胎儿在母体中能成长到什么程度。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阿箐的肚子从平坦变得硕大,又从大腹便便的模样变为平坦。
未成型的,成型的,男孩或女孩,只是一滩血色的,只有头没有四肢的,后来是长了手脚的……一个个孩子接二连三出生,男人每一次都捧在手心,犹如稀世瑰宝,兴奋到双颊发红离开,独留阿箐在柴房中。
这是阿箐的记忆,也是阿箐的视角,陆霜白并看不到男人到底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他能猜到,但他不忍心确认。
直到第十次。
这次落地的,是一个健康的男婴,刚从母亲身上降落便发出嘹亮的哭声。
阿箐在生产途中晕了过去,求死的心却被这道哭声喊醒。
沾湿的脸庞上那双失去光的双眸被瞬间点亮,像是黑暗中的烛火,明亮得不容忽视。
阿箐死死地看着这哇哇啼哭的孩子,充满了小心翼翼,眼神不敢有片刻的离开,第一次在男人起身离开时有了点反应。
她爬上前紧紧抱住男人的裤脚,眼中盛满了祈求:“求您……把这孩子给我吧,求您了……”
阿箐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再加上这些年不间断的生产,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多亏了男人的药吊着性命。她这点微弱的力道对男人来说就好似挠痒痒,男人轻松将小腿抽离,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阿箐瘦小的身躯连忙跟着男人爬向门口,可是铁链并不长,爬了没几步就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柴门被无情地关上。
隔着一道土墙,孩子响亮的啼哭声,阿箐低低的哭泣声顿时交织在一起,这也许是母子间这辈子唯一的交集。
直到孩子的啼哭戛然而止,阿箐这才放声大哭,肝肠寸断。
烛火再次被熄灭,归于黑暗。
她也许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在干什么。
傍晚,男人端来一碗肉和一碗米饭放在阿箐面前,再次不发一言离开。
眼见着阿箐颤巍巍伸手,拿起碗筷进食,陆霜白不忍心再看,当机立断背过身去。
现在的记忆是在春天,远方的树上都开满了翠绿的嫩芽,明明眼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他的背后却是一个充满了死寂的世界。
肉香和血腥味交杂,让人恶心得作呕。
残酷,恶心,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什么词能形容这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陆霜白不知道。
但有一瞬间,他突然懂阿箐了。因为如果他是阿箐,他也无法原谅这个世界。
深夜,夜空挂上了一道圆月。
男人一如往常来收拾碗筷,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男人恼怒地看着阿箐:“你要是再打碎一只碗,我就杀了你。”
眼见着女人眼中无光,呆呆地看向远方。
男人也没有多想,弯下腰开始收拾碎片,殊不知呆滞的眼神渐渐落到他的后脑勺。电光火石间,阿箐猛地扑身上前,将手中紧捏了许久的碎片猛然插入男人的脖颈,顿时血流四溅,将阿箐苍白的脸顿时染红。
眼见着男人挣扎,阿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压制住了男人,侧过头凶狠地咬上男人的耳朵。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后,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被吐到地上。
阿箐见状却没有停下动作,拼劲全力直到把瓷片完全插入男人脖颈,男人挣扎的动作终于变弱,阿箐这才脱力靠在墙上喘息。
陆霜白以为一切到此为止,却没想到阿箐仰头笑起来,又坐起身将食指深深挖入男人的眼框,使力搅动,在一声声惨叫声中,阿箐猛然勾起手指将眼球挖出一口塞入男人嘴中,逼迫男人咽了下去。
“好吃吗?”
男人躺在地上,满是鲜血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和憎恶。
人一旦刺入脖颈动脉,难活。
大量的失血让他失去抬手的力气,四肢在慢慢发凉,男人看着眼前笑得东倒西歪的女人,只愿死后做厉鬼也不要放过她!
另一只眼眶又是一阵剧痛,双眼一片黑暗,他的胃中又多了自己的一部分,可男人已经无所谓了,脖颈间失血过多,他今晚必死无疑。
阿箐笑意盈盈,推推呼吸减弱男人:“别死呀,别死呀,起来玩,起来吃肉啦!”
她将手伸向男人鼻下,确定没有任何呼吸后,拍手大笑道:“呀!死啦!你怎么死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又笑了一会,阿箐才停下来,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双手握住男人颈间的碎瓷片,用力拔出,随后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深深插入男人身上,留下一个个血洞,直到男人面目全非,狭小的屋子里血流成河,像被血涂刷了一层。
扔掉碎片,阿箐拿下男人系在腰间的钥匙,打开手上脚上的镣铐。紧接着,她转身进屋,出门时手上提着香烛和香火。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
一如那天她被带着回来时一样大。
雨水很快冲刷了阿箐脸上的血迹,红色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很快在衣服上晕染了一大块,她面带微笑,走路一瘸一拐,按着记忆里的样子,一路走到一个寺庙。
还好现在是半夜,从荒郊野岭到城镇都没有什么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小小的寺庙里四处弥漫着檀香,带来沁入人心的平静。
菩萨慈悲的脸庞看着普罗大众,怜悯关怀世间一切,似乎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谁都可以获得宁静。
在这个庙里,她曾与心爱之人一同祈祷婚姻美满,子孙满堂,生活顺遂。
“可是菩萨,为什么您没有保佑我?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我不怨您,魏箐今日前来只希望您能保佑我的孩子们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平安安稳地度过一生。”
阿箐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朝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可随后她又颓然地跌坐在垫子上,呆呆地看着金相,眼眶落下两行清泪,与额头上的血混成一道滴落在地,晕成一片。
陆霜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动然,他不知道这一刻的阿箐是否还相信菩萨。
这时一道凛冽的男声从两人头顶想起——
“你想复仇吗?我可以帮你。”

陆霜白不知道阿箐许了什么愿, 也不知道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帮了她什么。
在他仰头看向上空的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木制横梁屋顶,而是灰色的天空, 布满密云的天暗沉沉的, 压抑得好似要往下坠落。
“求您放过我!”
“我再也不干了, 不要杀我!”
“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求您不要杀我,我还有一家子要养……”
耳边是遍地哀嚎祈求声, 男声女声互相夹杂, 陆霜白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这些跪地求饶的人在讲什么。
阿箐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同色长裙下是一条硕大的蛇尾, 只不过这条蛇尾没有现在的血色纹路,反而黯淡无光, 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时的阿箐似乎还不是邪妖。
飞扬的长发挡住了她一半的脸庞,然而垂下的眼帘中那冰冷的冷漠却恍然可见, 看着面前几人吓得痛哭流涕,阿箐苍白的脸上充满了不解, 怎么好像她才是其中罪恶不赦的犯人呢?
“你们都清楚自己做的是错事,那为什么还要做呢?”
阿箐指尖一点:“你, 为了娶县老爷的幺女杀了为你生儿育女的发妻, 为何?你明明可以允她一纸休书,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
“你, 村民都道你乐善好施, 是个活菩萨, 可他们都瞎了眼!你强抢民女,连幼童都不放过, 后宅被你玩弄致死后一张草席潦草送走的少女不在少数!”
她没有停止,继续一点,“还有你——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竟与敌国暗中合作,竟坑杀将士几十万人,他们也有父母,有妻儿,你毁了几十万个家庭,罪不可赦!”
阿箐一一数落着他们的罪行,却不允他们狡辩的机会,每每话音一落,便将蛇尾一甩,贯穿胸膛。
半晌,荒废的寺庙中满院狼藉,遍地尸体。
四周的尸体还尚带着余温,陆霜白站在中央一阵恍然,阿箐的回忆像是一场大屠杀,阿鼻叫唤,她对世间不平充满了恨意,可也正是因为她对世间存有善念和希望,心中的怨恨才得以驱使着她去维护正义,可阿箐却用了最坏的方式——
杀掉作恶之人,正义并不会因此到来。
这一瞬间,陆霜白胸口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且又微妙的情绪,五味杂陈——他确定,这不是他的。
这些情绪就像吸了水的海绵,瞬间将他填满,苦涩不堪,如汹涌的海浪迎面扑来,没有准备的人自然被灌了满口鼻,情绪波荡,恨意沉浮,将他淹没。
“咚锵咚锵咚锵——”
锣鼓交替声响彻耳边,眨眼间,陆霜白眼前碧空如洗,白虹贯日。
这一瞬间陆霜白又宛若躺在云朵上,温暖舒适,平和的心绪中还带着出乎意料的向往希冀。
陡然不同的两种心境让陆霜白登时反应过来,这不该是他该有的情感。他不过是一个看客,即使身入其境,也不可能对阿箐感同身受。
可是为什么他能体会到阿箐的情感,就好像他才是经历了这一切的人?
怀着疑问,陆霜白抬起头,一眼便找到了年轻模样的阿箐坐在黑色瓦砖的屋檐上,正托腮往下看去,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她穿得难得的好看,一身嫩粉色长裙将她衬得宛若未出阁的少女,盘起的发髻上由几十片金叶子做成的朱钗随之晃动,也跟着主人一同雀跃。
响彻天际的锣声由远至近,带刀侍卫手牵枣红大马,拥簇着一锦衣青年从城镇入口走近。街道两边顿时人声鼎沸,茶楼酒楼里的客人伸头探脑,个个喜出望外想一展今年状元的模样。
“这不是李家那小子?他居然高中状元了!”
“听闻李家小儿三岁就能背诗,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不凡啊。”
“李家公子这模样生得可真俊俏,可否婚配?”
“陈婶您就别想了,李状元和他未婚妻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呀!”
年轻俊朗的青年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向两边的众人抱拳致意,像极了阿箐记忆中,那名名为“焕礼”的男子。
阿箐见状,眼神直勾勾盯着青年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听到路人对青年的夸奖,阿箐也开心地手舞足蹈。
陆霜白自然又感受到了阿箐的情绪,胸口中的喜悦自豪几乎同一时间将要迸发出胸口,带起指尖泛着的密密麻麻的酸涩。
即使青年与他只有七分像,即使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娘亲,非她亲生。
视线中,一个穿着墨袍的男子从屋檐处出现,慢条斯理走到阿箐身边站定,静静地看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陆霜白与他们正好处于屋檐的两端,距离不长,但也不短,男人侧身对着他,身姿挺拔纤长,墨色长发只用一根普通的黑色缎带松垮系上,发丝下垂遮盖了侧脸,只单单露出一个挺拔的鼻梁。
只听阿箐愉悦地喊了一声:“大人,您来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道:“他就是?”
“对,他叫顺安,顺遂美满的顺,一生安乐的安。”
“这是我们曾经给我们的孩子取的名字。”
“焕礼说,他不奢望我们的孩子功成名就,成就一番伟业,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这一生健康快乐与平安。”
许是难得遇上个能说话的人,阿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久,她扬起脸,郑重坚定道:“大人等了百年,阿箐也愿等。”
陆霜白一顿,这个男人难道是宿淮?!
陆霜白小心翼翼走上前,打算一探究竟。这时男人侧过脸对着阿箐说话,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年轻许多,明明是少年的模样,一双深眸却已经染上了陆霜白熟悉的淡漠。
但“他”与现在的宿淮给人的感觉并不一样,要硬是说出个因为所以,以前的宿淮身上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还留有一丝活气,还有着盼头,而如今的宿淮,让陆霜白想起一句话:哀大莫过于心死。
陆霜白心中的猜测落地,在寺庙里问阿箐要不要复仇的人是宿淮,是宿淮帮阿箐成了妖,所以阿箐口中所说的帮忙也许指的是这个。
陆霜白嘴角一扯,自嘲地笑了,在这一点上,他们三人竟诡异地达成了一个共识:有仇必报。
有能力复仇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若他也有这么一天,他定也——不对!陆霜白,醒醒!你不能再想下去了!
清醒的瞬间,陆霜白心绞一痛,他匍匐在地猛咳出声,剧烈的呼吸间让他眼眶发热,模糊了视线,他听到两人继续说着话。
“凡人转世归地府管,并没有规律。世间这么大,也许你永远找不到他的转世。”宿淮望着边际出声,又道,“而且转世后的人便不是你当初认识的模样了。”
“我知道。”阿箐嘴角边的笑意渐渐抚平,看着身着锦衣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眼前不禁浮现另一道身影,相互重叠,阿箐喃喃道,“若今天找不到,我便明天找,今年找不到,明年我接着找,我现在是妖,我有很多寿命,我可以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为止,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即使他容颜已变。”
她的语气很轻,轻到这句话轻而易举被风带走,也带来一道幽幽的叹息。
宿淮如出现时神出鬼没,眨眼间又离开了。
阿箐的视线跟着队伍走向街巷的尽头,她看了,又似乎在出神,直到那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陆霜白听到了阿箐的低声呢喃:“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依旧是坐在屋檐上,眼前的场景没有规律地瞬息万变,记忆从阿箐杀了一个又一个穷凶恶极的坏人,变成她时不时偷跑去李家看看青年的状况,又变成她在青年大婚前跑去菩萨前祈祷……
陆霜白胸口的感情也在随之不断变化着,直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的恨意将他淹没。
捂着绞痛的胸口,陆霜白眼睁睁看着偌大的院中大火肆起,房屋被团团火焰覆盖燃烧倒塌,柴木烧焦的味道争先恐后扑入鼻中,烟雾缭绕下,院中倒着数不清的尸体,早已没了呼吸。
一身身藏青色的小厮服间,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显得尤为醒目,她身着布料上乘的暗红色外衣,更暗的红色映透了她的衣襟,只见四五根或粗或细的木棍毫无次序地插入她的胸口,每一根都穿透胸口,老妇人死不瞑目。
“我杀了你们——”
尖锐的女声在回荡,阿箐站在院中,恨意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挥动,将身边逃跑的仆人一一杀去,一个穿着青色绸缎的女子被一群护卫护在最中间,神情紧张,步伐匆匆。她头上的金钗早已在奔跑中掉落,发丝散乱狼狈,可她顾不了这么多,手紧护着高高凸起的肚子,跟着侍卫跑向门口。
阿箐注意到动静,连忙摆动蛇尾上前,将女子周围的护卫统统杀去。七八个护卫瞬间倒下,女子见状吓得嘴唇发颤,步步后退下却依旧紧紧护着凸起的孕肚。
突然,一个手持短剑的青年从一旁蹿出,紧紧护在女子身前。
阿箐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外出办公的青年居然出现在眼前,她毫无准备,慌乱地摸了摸脸颊,将脸上的血迹抹去,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着,双手无处安放,好一会儿,她才颇有些无措地开口道:“你的名字是顺安,顺遂美满的顺,一生安乐的安,对吗?”
“没错,那又如何?”李顺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护着妻子与其拉开距离。
眼中早已盛满的泪花在青年应声时瞬间滑落,陆霜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悲喜交加,截然不同的复杂情感交织膨胀,只听阿箐哽咽道:“他若还活着,知道你这么优秀一定高兴坏了。”
眼泪滑落,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被空气中灼热的温度蒸发,出乎大家意料,原本平静的阿箐转而歇斯底里道:“可是他死了!他魂飞魄散没有来世了!”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他!”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逼得他无路可走!”
“他疼吗?他是不是很疼……”
魂飞魄散?
好好一个凡人怎么会魂飞魄散呢?
魂魄是转世的根本,除非在外力的作用下,不然鬼魂是不可能魂飞魄散的。
古时候有些道士遇到无法制服的厉鬼,才会采用这种下下策。但是李焕礼只是一个普通人,死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鬼魂,无冤无仇的,谁会将他的魂魄打散?
还有,阿箐是怎么知道李焕礼魂飞魄散的?
李顺安趁机护着妻子逃跑,眼看着两人逃跑的背影即将跨过大门门槛,两道风刃从阿箐手中凝聚,瞬间刺穿了两人的胸口。
“以李氏一族血肉为引,我,魏箐愿以魂魄为祭,望李焕礼再有来世,一生顺遂,美满幸福。”
火势蔓延,整座李府都置身于熊熊大火间,就连他身下的这一处房屋也被火焰包围,难耐的热度烧得连空气都变得扭曲。
心口的绞痛让陆霜白难以动弹,渐渐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由双膝跪地试图缓解这急速上升的痛意,可这依旧是徒劳,滚烫的温度侵染上皮肤,高温让陆霜白渐渐失去意识,昏迷的前一秒,是阿箐泪流满面的决绝。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李焕礼,愿与魏箐结为夫妻,携手共生,白头偕老,此生绝不负她。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脑中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惊得陆霜白猛然睁开双眼,下一秒,心口的绞痛如影随形。
他又回到了大火燃烧的院子。
眼前是李顺安护着妻子逃跑的仓促背影,陆霜白眼睁睁看见自己抬手聚起风刃射向两人。足够近的距离,陆霜白清楚地看见倒地的瞬间李顺安以自己为垫,将妻子护在了怀中……
“以李氏一族血肉为引,魏箐愿以魂魄为祭,望李焕礼再有来世。”
熟悉的誓言再一次回荡在耳边,可这一次分明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细想,陆霜白这次胸口的痛意更甚,痛到四肢百骸浸染上绝望,灼烧的热度中,脸上冰凉一片。
“轰——”的一声,房屋倒塌,视线昏暗间,他又回到了最初——再一次抬手聚起风刃。
一次又一次,陆霜白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他”杀了李顺安和他的妻子,而随着每一次的杀戮,胸口的疼痛愈加明显,心脏好似被人紧攥捏爆成了碎块,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苦楚,就连指尖都在战栗叫嚣着痛不欲生的悲凉。
如果他是阿箐,如果这是阿箐当时的感受,那么他明白了,这一刻他真正明白变成邪妖得经历的一切。
若这些厄灾从来不曾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又怎么选择孤注一掷,甘愿忍受失去一切?
如是想着,虚浮幻影中,陆霜白恍然看见自己的手与阿箐的慢慢重叠直到融为一体,不仅如此,就连理智似乎也随着复活次数的增加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也想要报仇。
“阿白,爷爷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老爷子手持蒲扇,轻敲小孙子的小脑袋,然而困意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比光的使者还要强大百倍,小小的陆霜白砸吧了一下嘴,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见状,老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陆家百年基业不保啊。”
说着,他放下蒲扇,从陆霜白手下抽出一张符纸,一笔落纸,一张遒劲有力的符文便跃然于纸上,两指一夹,老爷子乐呵呵地贴在了宝贝孙子的背上,下一秒,睡得正香的陆霜白猛然睁开了眼睛,老爷子眼疾手快又往自家孙子后背贴了一张,小陆霜白像打了鸡血一样提笔就开始画符,一双胖胳膊甩得虎虎生威。
“爷爷!停下快停下,呜呜呜奥特曼救命!!”
老爷子拿起蒲扇悠哉扇着,摇头晃脑道:“提神醒脑符和学习用功符,是你爷爷我专门为你所创,我家乖孙不必如此感动。”
“你先用功学习,爷爷去街头吃个肉包。”
“我也要吃肉包!!!”
踏出门槛的脚步因孙子的哭嚎更加轻盈,老爷子嘴角上扬,打开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放起了时下流行劲歌单曲:“……喔~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总是不能忘记你……”
那年夏天,知了蝉鸣,他因没吃到香喷喷的肉包哭了一整晚。
第一年老爷子的忌日,他买了整整两袋放在老爷子的墓前,一袋给老爷子,另一袋他当着老爷子灰白照片的面吃得一干二净。
都说味道可以唤起人们的记忆,记忆里肉包的香味唤醒了他不敢打开的回忆,以及,他答应过老爷子,他一定会好好活着,怎能因为这种小困难就丢了性命!
陆霜白用力咬破舌尖换来一丝清醒,这是他如今唯一可动弹的地方,许是咬得太狠,血充斥了整个口腔,溢出的血液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的玉佩上,在陆霜白看不见的地方,一道暗金色的纹路亮起,不完整的符文登时金光乍现,这一瞬间陆霜白禁锢的四肢得以松解,他立即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手臂上以血画出提神醒脑符,同一时刻,他立马醒悟其中的怪异,一切都与他被拉入记忆后有关。
他只存在于阿箐的回忆里,连一扇门都触碰不到,这对于他来说都不是真实的场景,可对于雨水,对于火的热度,他却能一一感知,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先入为主的感受在支配着他的感官。
他从小便知雨的温度,也知火的热度,看到雨会觉得冷,看到火会觉得热,而他没有摸过一扇百年前的门,也不知满是深刻刮痕的木门摸着是什么触觉,他未曾有过这种感官体验,所以没有先入为主的感受。
简而言之,这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和阿箐建立的一个微妙链接,进而一步步将自己代入了阿箐的立场产生了情感共鸣,不仅如此,在阿箐的异域中,情感是双向箭头,他也因此切身体会到了阿箐的所有感受,若他沉浸于此,失去意识后他就会被阿箐吞噬殆尽。
这也许就是阿箐的异域能力。
那么,反向操作,摒除一切感官杂念,他也能从此逃脱。
想清楚解决方法,陆霜白刚一静下心来,熟悉的冷冽声线在耳边响起,近得似乎只差一指距离。
“找到了。”
话音刚落,一根白皙的手指凭空出现,轻轻点在陆霜白的额头上,下一秒,所有场景全部消失,胸口的痛意也无影无踪,除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在提醒着他刚才不是幻觉外,一切宛若一场梦。
脑中传来的清凉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让他瞬间回想起小时候的six god花露水,夏日必备神器。
耳边传来热切的呼吸,意识到这是什么,陆霜白立马向旁边一跳,离宿淮远远的。
“里甘码!”
宿淮带着女服务员出现在眼前,试图听明白糊了一嘴血的陆霜白在说什么鬼话,想来实在难分辨,宿淮解释道:“她的异域能力你应该已经了解了。”
“陆霜白,你太心软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 心软意味着容易死。
厉鬼满口谎言,阴险狡诈,万一信错, 厉鬼不但不会感激你, 反而会试图杀了你, 以除威胁,以绝因果。
邪妖虽然不是厉鬼,但本性的最恶处大同小异。
他怎么能不知道?
陆霜白撇开视线, 不想再看到宿淮那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可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无处可逃。
他从来没有对阿箐心软过。
他是人,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惨烈的遭遇, 难免会对她生出一丝同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也仅此而已。
女服务员好心地上前将陆霜白扶起来,两人一言不发地跟上宿淮。
她运气好, 当场被宿先生拉住,一直跟在宿先生身后找陆霜白, 并没有像陆霜白一样被囚禁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被一遍遍的折磨——他们两人早就找到了陆霜白, 可不知为何宿先生并没有立即靠近,她急得在一旁跺脚, 又不敢出声催促。
这位宿先生虽然看起来很有本事很可靠,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瘆得慌, 一路上也不敢主动说话,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动静让对方心烦。
这会找到了青年, 她心里也踏实许多。
两人跟着宿淮一路无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又走进了一片大火蔓延之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火焰和黑暗的界线模糊交融,不知不觉中一下从黑暗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陆霜白面上不显,心中惊异不已,他的视线顿时从暗转明,鼻尖弥漫着柴木烧焦的臭味,院中的一切清晰可见,是熟悉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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