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里,肖玉词忍不住心里翻腾想吐,砰砰砰拍打驾驶座的位置,示意司机停车。车刚停下,他便跑下车,哇的一声全吐在田坎下。
全部宣泄出来之后才觉得得到了解救,身上的病痛好了大半,人也清醒了许多。
郑辉递了一瓶水给他“乡下路不好走,第一次都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郑辉没说,他第一次来时也吐的稀里哗啦,不比肖玉词轻松。
“谢谢。”肖玉词接过水,在嘴巴里漱了几道,直到没了味他才拧紧瓶盖,又坐回车上。
乡下的路是越走越窄,前一秒还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下一秒就是瓦片堆砌的老房子。
车子停在村外,肖玉词和郑辉徒步走进村子,红瓦青石,郁林而生,左右两边各是木瓦房,院外长了青苔,蜿蜒盘旋,迎着房顶瓦片水滴蔓延的位置长了厚厚一圈,潮湿阴暗。
沿着深巷一路往上,所见皆是老幼,很少见着年轻人,路上孩童玩乐,家门口几个妇人围坐一起做绣画,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漠视的低头做自己的事,司空见惯一般,不为所动。
郑辉点了支烟,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吸了一口又吐出来,从包里薅出一张褶皱卷曲的纸,递给肖玉词。
摊开一看,是整整齐齐的学生名单和住址,寥寥数人,一张纸就全部纳括。
“咱们先从最近的这家开始。”郑辉夹着烟指了指名单其中一个地址。
肖玉词不识路,只能听郑辉的指挥,他说先去哪儿就先去哪儿。
青石路走得润滑蹭亮,两块石头夹缝之间长着杂草,坡滑路抖,空气潮湿闷热。
沿途上了几个台阶,左转直走就到,依旧瓦片木房,门前房梁挂了灯笼,风吹日晒曝光在太阳底下早就看不清原本颜色,只微微显出一点红。
肖玉词刚抬步往前走,郑辉伸出一只手挡住他的去路“一会我负责问情况,你负责记下来,记全一点。”他又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水性笔递给肖玉词。
“好好记啊,回去要写情况说明的。”郑辉再一次叮嘱。
肖玉词看了眼手里的笔记本,点点头“好的。”
郑辉先敲了门,咚咚几声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开了门,门里站着一个不足肖玉词腰杆子高的小孩,穿着短袖褂子,眼神稚嫩,晒得皮肤黝黑,单薄体瘦,愣着脑袋问道“你们找谁?”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在家,你们是谁?”
“我们是扬昌中学的老师,找徐万强的。”郑辉弓着腰,脸上笑意盈盈,与平时见的模样天差地别。
门口的小孩一听,转身朝里屋叫喊“哥,哥,找你的,老师来找你的。”
大门开了一扇,里面样子全部可见,水泥地面,刮得平整,一眼先是看到堂屋的神龛,供着菩萨,摆了香火和吃食。
神龛供着,一般过节日子里都要诚心去拜一拜,保求平安顺遂,家里老人很信这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中国人骨子里的信仰,遇见事儿都会下意识说一句“菩萨保佑”,好像就真的能应验。
里屋走来一位高个瘦精的少年,剃了寸头,双手插兜,像是混迹社会的青年,暗里走向光明之处,也逐渐看清门口的局势,他下意识将兜里的手握在腹部,叫了声“郑老师”。
肖玉词刚来不熟,他没教过的学生一般都记不清,也很少有其他班的同学会认识他,所以下意识的就会觉得他是个学生。
肖玉词坐在郑辉旁边,坐一会又扭了扭屁股,换个方式坐,实木做的凳子,又硬又窄,压得骨头都疼。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握着笔杆,写下日期,就等着郑辉问话,他一字一句都记进去。
两个人老人年纪大,耳朵不好,一个问题喊了半天才听得进去,问了家庭情况,兄弟姐妹几何?转而又问了在家学习情况,成绩好坏等问题,肖玉词提着笔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他的字很好看,清秀俊丽,和人一样,软而有力。
同样的问题套路总共问了三四家,村里在镇上读书的人不多,初中生更是少之又少,有些一样大的小孩,都已经开始成家立业,出门务工,帮家里分担重任。
这里的年轻人很少,留守儿童居多,大多都是在读小学的孩子,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就算有几家大人在,也都丝毫不在乎孩子的读书的成绩,家长对于书本的认识浅,孩子求知淡薄,以至于扬昌的学业难以有成就。
还剩最后一家,不在村里,住的地方离村里有点距离,需要翻过半座山,等到半山腰时肖玉词软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休..休息一会,郑老师。”
“年轻人多锻炼身体,这才哪到哪,就虚得不行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郑辉还是拧了瓶盖,递了水给他。
“成,怪我虚,真的走不动了,就坐一会。”
他喝了一口水,朝着日落的方向看,红日又入山头,渲染一片天空。
郑辉插着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行,那咱们就坐一会。”
扬昌哪哪都不好,可是它空气好,也漂亮,人们总想翻越大山,去更辽阔的世界,可是停下来回头望一望,它也是许多人的梦想。
山间云雾缭绕,落日尤美,像沁染的一笔水彩画,每一处都好看极致。
两人休息不过十分钟,又赶时间出发,今儿还要赶回扬昌,时间紧迫,不得过多耽搁。
下了坡就是几户人家,地也偏,环境也差,土坯起的房子,两间小屋,一间做饭,一间睡觉,家里几口人都挤一个屋子里头,不分男女。
肖玉词对这个女学生有影响,自己班里的,不爱说话,整日里就坐在角落,肖玉词上课时她就坐着,不动笔也不说话,要到做练习题了才慢悠悠动几下。
与别家不同的是,这家父母都在家,家里老人也都去世了,养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肖玉词以为这应该算是比较好沟通的一家,可是当郑辉一开口提要做家访,家里女人的脸色就垮了下来,也不热情,转身称忙就走,倒是男人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将人请进屋。
家里没有凳子,席地而坐,肖玉词盘着腿,扭了扭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坐,掏出笔杆等着郑辉问。
问到家庭情况还好,男人也都一一回答,问到成绩上,男人摸了摸脖子,笑着说“成绩好不好的不要紧,能认几个字就行。”
肖玉词微蹙着眉,握笔的手突然一顿,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低头写了个“家长不重视学生成绩”。
接连说了几个学生在学校的情况,家长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能学就学,学不进就拉倒,还说什么女孩读书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嫁出去,合着是已经物色好夫家了?就等着明年毕业嫁人?
肖玉词臭着脸,在本子上又写下“家长没文化,耽误学生身心发展。”
写完倏然放下笔,啪嗒一声合上笔记本,吓得郑辉和对面的男人转头盯着肖玉词。
“这位家长,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态度是错误的,不仅害了学生,还害了你自己,要是所有家长都像你一样,那么这些学生一辈子都不可能进步了,”
郑辉扯了扯肖玉词的衣服,甩了几次眼色都不管用,赶紧出声阻止“抱歉啊,这位老师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瞎说的。”转头又拉住肖玉词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
男人先是一副茫然而后转为震惊,刚要开口,屋外筛着豆子的女人抱着簸箕进屋,提着鸭嗓开口。
“哎呦,你这老师咋管这么宽勒,这是我家孩子,我想让她读书她就读,不想读书就不读,你是那根葱苗苗,跑到人家来瞎叨叨操心。”
男人像是有了底气,立刻站到女人旁边,挺直胸背。
“不是的,这位家长,我们老师不是这样意思。”郑辉依旧在调解。
肖玉词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指着女人就一顿说“你们这种家长简直就是社会害虫,重男轻女,她才多大啊,就想着嫁人嫁人,你们简直不配做家长,裹脚布都没你那思想臭。”
“你这小赤佬,关你什么事?她是我生的我想让她嫁人她就得嫁人,天王老子下来她也得听我的,你算什么东西,读了几个狗屁书就跑人家充菩萨来了?”
她将簸箕一甩,哐当一声豆子撒落一地,不顾不管伸着爪子就要去挠肖玉词的脸,刚碰上脸就被郑辉及时拉住,拉扯之间指甲尖还是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伤口,刚开始脾气都上来了,也没觉得疼,后面才慢慢红肿起了包。
女人张嘴骂得难听,什么爹呀妈呀骂了个遍,肖玉词哪里遇见过这种蛮不讲理的场面,剁了几步脚,简直是气急攻心。
“...你这家长真是不可理喻。”肖玉词气得心梗,朝女人啐了一口。
“怎么?读几个书就了不起了?什么玩意,跑到别人家来指手画脚。”
“...你们这种态度迟早会害了孩子。”
还没等郑辉反应,肖玉词捡起地上慌乱时掉的本子,转头就走,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不好意思啊两位家长,年轻人气盛,说话冲动了点,给你们赔不是了。”
郑辉点头哈腰道了个歉,朝着肖玉词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肖玉词跑得快,等郑辉追出来时已经不见踪影,他沿着路返回,在山腰上看见了肖玉词。
肖玉词坐在石头坡上,气焰消了大半,转而是后悔冲动,并不是因为说的那番话,而是没有考虑到郑辉的立场,若是家长气不过跑到学校举报,那便不是肖玉词一个人的事了。
“…跑这么快?这不是为难我这个老年人吗?”
郑辉上来就往肖玉词旁边石坡上坐,喘着气,大口大口呼吸。
“对不起,郑老师,刚刚是我太冲动了。”
郑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心气盛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话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但是…还是要多克制克制情绪,进了学校,你就是老师,你就是榜样,但凡遇见今天这种情况,你就要沟通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和他们比声音大的,你是老师,不是社会混子。”
肖玉词没说话,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抠了抠手指。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郑辉问他。
肖玉词依旧沉闷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不是委屈的事儿,就是…那股闷在心里的气。”他转头看着郑辉,锤了锤胸口,“形容不出来,你懂吗?”
郑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边,点火,狠狠吸一口又吐出,随着风吹乱烟雾,掠过脸旁,飘向山谷。
“我懂,怎么会不懂!”
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几年前郑辉义无反顾从卉南投至扬昌,怀着满腔热血誓力要把学校办好,要将学生带出大山,可是最后还不是一腔热忱赴了黄河,满心期待化成死水,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撼动的,得靠时间去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肖玉词看着郑辉,那些抖落的余晖都抚在他的脸上,炙热,执着,散着光芒,像是这生生不息,春风吹又生的嫩草。
“前几年,扬昌刚办起来的时候,缺老师,地方穷没人来,那怎么办?我和毛主任就一拍脑门,主动申请调来扬昌,那会儿,除了光秃秃的树就是一栋教学楼,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我们是白天忙招生,晚上忙种树,好不容易可把这学校勉勉强强办起来了,跟我们一起来的老师受不了这种环境和待遇,也都走了七七八八,然后又忙着去申请一些教师下来,等到学校走上正轨,我们差不多花了四年的时间。”
他抽烟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铁柱磨针也是需要时间,思想这个东西更是根深蒂固,不是靠争吵和劝说,得让他们自己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
“脸还疼吗?”
郑辉朝肖玉词脸上的伤口处看了眼,刮出一道指甲印,又红又肿,伤口拉得还挺长,从耳根后到嘴角。
不说还好,一说肖玉词才觉得脸颊发烫疼痛,一早忙着生气发怒去了,这会儿等火气一消,心也憋了,脸也疼了。
尽管很疼,肖玉词还是笑着摇头“不疼,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伤口没有见血,只是略微红肿,看起来问题不大,郑辉也才将心收进肚子里。
“回去用酒精擦擦,指甲上细菌最多,消消毒。”
肖玉词坐在沙发上抬起下巴,将脸上划破的伤口对着曹雁禾,药水涂抹在上面先是凉嗖嗖的,又冰又黏,刚侵入伤口又转化为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肖玉词倒吸凉气“哧”了一声。
“轻点儿,疼。”他身体往后一倾。
曹雁禾又将他拉回“忍着点。”
“…你擦一下得了,还弄那么多下。”肖玉词气得鼓鼓的。
“别赖皮,给你多擦点好得快,随便抹的效果不好。”
“那你轻点,别太用力了。”
曹雁禾笑了笑,点点头“好的,我轻点。”
语气又轻又柔,像是哄小孩儿。
家里没有擦伤药,曹雁禾用的碘伏,棉签蘸了红药水,在伤口处打圈抹匀。
“我说你啊,就是欠欠的,非得多嘴去吵一句。”
曹雁禾离得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扑在肖玉词的脸上,弄得痒痒的。
“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顾着自己心里舒服了,没想着后果。”肖玉词眼神暗淡,撇了撇嘴“我倒是无所谓,就是连累了郑老师。”
曹雁禾抹完了药,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拧紧瓶盖。“下次再遇着这种事儿,可别脑子一热又得罪了人,往后想想后果,想想旁人。”
肖玉词焉了气,闷着头,闷哼一声“嗯”。
他是个性子倔的,不怕惹事,心里有啥想法就直愣愣的说出来,也不怕得罪人,曹雁禾说他是直愣犯傻,不懂人情事故,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肖玉词哪吃过什么亏不亏的,就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做。
“现在倒是听话,要是前头也怎么听话,还会发生这档子事儿?”
曹雁禾将药瓶子收好,放在盒子里,看着肖玉词,话虽然是怎么说,可是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关心,还好只是小吵小闹,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肖玉词嘀嘀咕咕嘟囔“还不是她说话难听,她打我,我都没向她动手。”
“…怎么?听你意思你还想和人家动手?”
肖玉词嘴一撇“那倒没有,我是有原则的人。”
“什么原则?”曹雁禾发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是傻的吗?别人打我还不还手?”
曹雁禾笑他“可不就是傻的,还让人挠了脸。”
肖玉词不理他,转身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爱情电影,女主正哭得撕心裂肺,长得挺好看的,就是哭得太浮夸了。
肖玉词不爱看,换下一个影片,是一个以九十年代为背景的文艺片,光线调得很暗,刚出场的男主很帅,带着英气的帅,不似网上那些小鲜肉,肤白俊美,是很男人的帅,乍一看,倒是和曹雁禾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他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一转头,曹雁禾就坐在他旁边眼神不加掩饰的直勾勾看着他,眉眼带笑,像是一弯轻柔的水渠。
“怎么?说你一句就生气了?”
“气!怎么不气!气死我了。”肖玉词说得咬牙切齿,眉尾微翘,声音也比平时大声。
“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
是事实!就是因为是事实才气!
明明很丢脸的事情偏偏被他毫无波澜一语道破,谁能觉得好受?
“好了,我不说了,这事翻篇,谁也不准再提,行了吧?”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曹雁禾无奈认输,得!他不提了行吗?反正都吃了教训,下次还犯就是活该!
肖玉词点点头“翻篇了不准再提。”
瞧他一秒豁然的样子,曹雁禾想笑又不敢笑,抬起右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细软蓬松,手感非常好,揉了又揉。
“你饿吗?是不是没吃晚饭?”
肖玉词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吃,但是我不饿,不想吃。”
“现在不饿晚上就饿了,要吃吗?我给你做。”
曹雁禾正欲起身去厨房,肖玉词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将他拦下“我不吃,真的不想吃,别去做了。”
曹雁禾站得高,挡住了光,阴影将他笼罩,肖玉词抬头看着他,看不清表情,倒是窗外吹来的一股风,将他衣衫吹鼓,只有手抓住的那一角,依旧定着不动。
“现在不吃,晚上饿了怎么办?”
“…饿了..再说。”他放开抓着衣衫的手“反正现在没胃口。”
“柜子里有买的酥饼,晚上实在饿了就对付几口。”
“知道了。”
“…饿了就吃,别装矜持。”曹雁禾再一次叮嘱。
“没装,我知道的。”
肖玉词和家长吵架这事儿,毛至强并没有怪罪,连过多的处罚,检讨都没有,反倒自己来找肖玉词开导了一番,无非就是村里家长都这样,思想观念封固,不重视学习,根深于地下的大树想要连根拔除还需要时间和众人的力量。
肖玉词觉得自己有点儿惭愧,没为自己的冲动买单就算了,毛至强还对自己进行一系列的心理安慰。
“肖老师,这儿。”伍清站在树阴底下,朝校门口的肖玉词招手。
一个小时前,肖玉词正在课堂上课,裤兜里的手机叮咚一声贴肉震得皮肤发麻,趁着休息时间一看,一个备注伍清的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肖老师,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有空见一面吗?」
肖玉词看着手机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瞧了一下加好友的日期,突然脑袋一灵光,拍头哦了一声。
伍清,曹雁禾的表妹。
自从上次见过一次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今天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肖玉词学校门口,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下午的天阴沉如雾,渐雨淅沥,伍清撑着伞,站在树底下,一眼就瞧见了朝门口走出来的肖玉词。
“肖老师,这是我妈自己做的牛肉干,带些给你尝尝。”
简约沉着的灰色纸袋,里头搁了包装好牛肉干,她伸手递到肖玉词面前,示意他接下。
肖玉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摸了摸后颈,骑虎难下。“这...怎么突然给我东西,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多不好意思。”
“拿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又再一次往肖玉词面前递。
肖玉词推脱不掉,只好伸手接住。
“你是来找常阿姨的吗?她就在学校,要不要我帮你叫出来。”
伍清将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他将食指反过来指了指自己,一脸吃惊。
伍清点了点头,倒是肖玉词一脸懵,反复确认。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还有课吗?没有的话我们去街上走走。”
肖玉词摇了摇头,课倒是没有了,只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气氛却是十足的尴尬。
肖玉词是个性子极淡的人,不主动不开口,能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整天,从小闷出来的性子,难以从根里剔除,除了关系很好的人他在外人面前做不到熟络,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话题聊完便会陷入及其尴尬的地步。
最近几天一直是阴雨绵绵,气温时高时低,前天穿了短袖,今天就换了长衫,抵不住冷风的侵袭,哗哗作响吹动一旁的老槐树,枯枝壮干,盘根而起,及尽的几抹淡绿都被刷刷吹掉,悉数抖落在地上。
肖玉词专挑了人不挤的道,三两成群,不似一堆一挤,宽敞又安静,两人一左一右,中间隔条缝,还能再塞下一人。
“我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肖玉词盯着脚下的树叶,一踩一个印,刚落脚下地,听见伍清这么一说,抬眼看了看她,摇摇头“没有,下午没课了。”
“那就好,我还怕打扰你上课呢。”
“不打扰,正巧赶着放学时间。”
伍清双手背在后头,低头看了看脚尖“听我小姨说你是临安来的,在临安读的大学吗?”
“临大师范毕业的。”
说得轻飘飘的,磨了磨食指,将手里的袋子收紧。
伍清在卉南读的普通二本,学的金融专业,虽然没去过临安,但是也知道临安是大城市,与卉南这种三线城市是比不得的,临安师范与卉南的小普二本更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
伍清笑了笑“你成绩真好,肯定是爸妈的骄傲,不像我,在大家眼里,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会,只要不给家里添麻烦,随便我怎么折腾。”
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是尽显苦涩。
骄傲?成绩好坏并不见得是骄傲。
“我觉得成绩好坏不能决定什么,你就是你,不用去跟其他人比较。”
伍清听完一顿,转而又笑了起来“你看得很通透嘛!”她侧头看了眼肖玉词“所以我才不听她们,我想染头发就染头发,我想去玩乐队就玩乐队,我自己开心就好。”
无非图的就是自在。
往前的路是条分叉路,左边是往新街,右边是往老街,明眼一看,都能看出区别,新街的路铺了水泥,平整干净,老街则是坑坑洼洼,一脚下去就是一道泥坑,最近阴雨,路上堆积着积水,肖玉词没有选择走老街,而是径直走了左边的道。
“吃面吗?我请你。”
肖玉词顺着伍清手指的视线望去,是一家老铺面,买些粉粉面面,开的时间挺长,味道也很好,要知道在扬昌这种小镇上能开很长时间的铺面,那都是获得大家一致好评的。
“我请你。”他将手里的袋子提在伍清眼前晃了晃“就当是谢谢你的牛肉干。”
伍清笑了笑,眼里尽是笑意“那好吧,就麻烦肖老师请客了。”
屋里坐的人不多,肖玉词和伍清挑了位置坐下,点了两碗杂酱面,一碗不放辣。
“你不能吃辣吗?”伍清伸着脖子问。
“能吃一点,不多。”
“扬昌最出名的就是辣椒,顿顿离不开辣,你平时能吃得惯吗?”
伍清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搅拌拌,尝了一口觉得味儿淡了,又加了一些盐。
“曹雁禾做菜,辣椒都放的少。”
伍清面咬了半截,愣愣一怔,曹雁禾不是无辣不欢吗?什么时候改吃清淡的了?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
店内人群进进出出,肖玉词坐在门口的位置,呜呲呲的风随着人员的走动往他身上吹,将后颈的发尾吹乱。
“你有女朋友吗?肖老师。”
肖玉词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么帅,会没有女朋友?”伍清开玩笑。
“找男女朋友也不一定是看外貌标准评判。”
“那看什么?”
肖玉词想也不想“我也不知道。”
伍清笑乐了,面也没吃多少“你是怎么做到正儿八经的说得这么搞笑。”天赋吧可能。
伍清单手拖腮,看着肖玉词“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肖老师。”
“什么怎么样?”
“人怎么样?”
“挺好的,开朗自信,漂亮大方。”
肖玉词说得是实话,伍清这种自信开朗的女孩子是挺逗人喜欢的。
“那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肖玉词噎了一下,愣了愣,看着伍清不说话。
倒是伍清乐了“开玩笑的,瞧你慌得。”
肖玉词抿嘴一笑。他其实门清得很,虽然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但是说开玩笑其实就是试探,话都说出来了,一句开玩笑就能很好的缓解尴尬,他也没拆穿,只是绞尽脑计也想不清,他总共就见过伍清两次,就突然喜欢?
肖玉词付了面钱,与伍清一同从面馆出来,天气阴沉,也黑得快,不过半小时天光,已经朦胧漆黑,像染了一片污墨。
街巷的许多铺面关了门,黝黑寂静,无人问津。
“好饱,谢谢肖老师请吃的面。”伍清揉了揉肚子。
“...也谢谢你的牛肉干。”
肖玉词一板一正,实在不经逗,伍清笑她老实,他也不反驳。
走到街角拐处,偶遇到了刚从学校出来的谢竟南和葛万。
谢竟南也不嫌冷,细杆似手脚都露在外,倒是葛万穿了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两人并肩走一起,说说笑笑,抬眼一瞬间也瞧见了肖玉词和伍清。
谢竟南先瞧见肖玉词,大步一跨,眯眼含笑走到肖玉词面前。
“肖老师,巧得很啊。”笑得露出上下排的牙齿。
是挺巧,下午才刚见过。
“...你们刚下课吗?”
谢竟南伸了伸懒腰“是啊,我们要去吃饭,一起吗?”
肖玉词还没有开口,葛万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谢竟南的腰“人家肖老师有约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
“没事,你们玩吧,我也正好要回去了。”一旁的伍清开了口。
“这么晚了没车了吧?你怎么回?”肖玉词问她。
伍清笑了笑,挽紧双手“我有朋友过来接,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包里的电话响了,伍清一看,接通了电话。
“嗯,好,马上来。”
寥寥几句便挂了,转而朝肖玉词晃了晃手“我朋友到了,先走了,下次见。”说完人就朝夜色里消失不见。
“这谁啊?肖老师,桃花运不错。”谢竟南伸手揽住肖玉词的肩,挑了挑眉,嬉笑问道。
“曹雁禾的表妹。”
谢竟南一听,险些站不稳“...谁?谁表妹?”
“曹雁禾。”肖玉词又重复一遍。
谢竟南收了手,摸了摸下巴“他表妹喜欢你?”